香粉-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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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完她的话,心里很悲伤,比我想像中的离别还心痛,但我不想让她难过,于是,换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料不到的笑容,大着胆子让她看清或者记住。
“莲衣,我想我们肯定会见面的,或许一年,或许十年,不管多久,我都在南京,只要你记住这里还有一个名叫林一若的人就可以,除非你忘了不再回来,除非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莲衣的神情也哀伤起来,但是她却笑了:“你确定吗?”
我也笑着说:“当然,如果你能回来,我就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儿。我若找不到你,我们就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的后世,让我三世不得超生!”
“你相信……人有后世吗?”
“我本来是不信的,为了我们的赌,我……信了!”
莲衣恍惚地看着我:“你希望……我们两个谁能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摇了摇头。也许莲衣想听我的答复,也许莲衣对我的摇头失望,她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没再说什么,垂下长长的睫毛恬然转身,房门慢慢合拢。
一扇门隔断了我的祈望,我黯然关闭自己的房门,心里在想,莲衣,你知道吗?当你明白过来我对你的欺骗,也许你会惊喜。黑暗中,我希望隔壁房间的烛光下,莲衣正在轻轻开启粉盒试香,若是那样,她一定陶醉在弥散开来的香味中,那时她该相信,除了我,世上再没有人能研出那么让人沉醉的香韵,也会看穿我愚蠢的谎言。
莲衣,我想让那缕为你而生的气息和你融为一体,可我面对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你在我的门外,我也被你关在了门外!我点燃一支新烛,蜡烛柔弱的火苗被风卷得扑闪不停,但我不想吹灭它,我想让它艰难地燃烧,直到把我的梦照亮……
第十三部分:生命中的知己注定是离别的夜
注定是离别的夜,窗外的风可以为证。
当我在自己的房中辗转反侧的时候,莲衣也同样经历着难以成寐的时光。
莲衣在房中愣怔很久,她看着屋里收拾好的东西,突然觉得无事可做,又觉得必须做些什么,于是拿过那只布包,把里面的一卷卷通缉令再度打开。
她的耳边响着王狄的话:“林一若之所以把它叫作秘密,是不想让你知道,你已经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之中,他想让你无忧无虑地在这片竹林里住着,所以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去揭贴在南京城里的通缉令,我为他的举动感到震憾,这也是我愿意和他交朋友的原因之一。”莲衣抚摸着通缉令上自己的画像,眼泪狂泻而出。
泪光中,莲衣提笔写着什么,写完之后把纸叠起来放在桌上。她走到床边把诗词小札和香粉盒拿起来,用告别的眼神看着屋内熟稔的器物。
莲衣开始迈动脚步,她知道这几步意味着什么,所以拔门闩的动作很轻,把门打开的动作也很轻,只有那颗心沉重得不能自拔。
莲衣一步步迈下台阶,返身用眼神向木屋诀别。夜半的风将她的衣衫吹得飘起来。
“公子,不知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是哪一年,如果我还能回来,我一定告诉你,此时此刻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为什么当我爱上你的时候,却选择了离开……”
莲衣走了,消失在海潮一般涌动的竹影中。其实,她和我一样,无力面对那必将伤及灵魂的别离,只不过我选择的是等在途中给她一个惊喜,而她选择了不告而别……
在这个痛苦的夜里,同样不能入眠的还有王狄和白小酌。王狄始终心不在焉地看着白小酌在屋里收拾东西。
“小酌,你说……你为什么要跟我去草原?”王狄突然开口说话,把白小酌吓了一跳。
“我爱你,无论去哪儿,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白小酌说完认真地看着王狄,突然又疑惑地问,“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在想……带莲衣回草原是不是错了,也许留下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你不带她去找父亲了?” 白小酌不解地问。王狄仿佛下定决心似地站起身来,沉声说:“我一直在找让莲衣留下来的理由,是你告诉了我答案,我觉得我不该拆散她和林一若,莲衣留下的理由,应该和你跟我回草原的理由一样,因为他们也在相爱。”
白小酌担心地问:“她见不到父亲怎么办?”
“师母的尸骨在这儿,师父肯定会回来。”王狄拢着白小酌的肩膀,坚定地说,“而我们……也会回来。”白小酌恍然大悟,兴奋地看着王狄:“现在我们怎么办?”
“留一封信给她,让她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王狄匆匆写了一封信,把它别在门环上,与白小酌相携着踏上了归途。
天始终阴着,风里隐约夹带着潮湿的气息,南京城在雨云的笼罩下,刚刚到来的黎明显得含混不清。
第十三部分:生命中的知己无情无义的女人
我被一阵突来的大雨惊醒。抬头看看已然淋湿的窗纸,我想起来莲衣要走,想到那个要给莲衣的惊喜——去城门等她的计划,不由从床上一跃而起。可是,当我悄悄把门打开,却发现莲衣的房门洞开着。屋里没有莲衣的人影。
莲衣走了?不会,她不会不辞而别。
我冲出木屋,从高高的台阶上一跳而下,然后盲目地在周围寻找着。
“莲衣,莲衣——”
“莲衣,莲衣——”
竹林随风摇动,飒飒的声响是对我的应答。
一道闪电过后,滚滚的雷声炸响,我抬头望天,倾泻而下的雨密密地打到脸上。在这样的气氛中,我想我真的醒了。
不错,她走了,真的不辞而别。
“你说过,等你真要走的时候会告诉我——”
“你说过,你说……”
莲衣说过什么?我什么都忘记了!我艰难地拖动双腿,最终无力地靠在莲衣的门口。
“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么长时间对你的好,居然换不来一句告别的话?”
“这是对我的侮辱,侮辱——”
我转身愤怒地大力摔上她的房门,门又砰地自动弹回,屋里的两扇窗因为受力而霍然大开,莲衣留下的那封信在风中飞向窗外。
我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萎颓地坐在门槛承受无尽的凄楚一波波地袭向我心。
狂风在房间中肆虐横冲,我拷问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心比寒冰还冷的女人,为什么爱上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为什么愚蠢到要跟她天涯海角去漂游。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霹雳,狂泻的大雨中,我跳下台阶冲向雨幕,对着苍天大喊。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我要看看,你今生今世怎么跟我诀别——”
按照王狄和白小酌出门的时辰计算,莲衣应该能够在天光未亮时和他们见面,然而,她没有直接去王狄的住所,她来到栖霞山那座悬崖对面。她静静伫立在那里,从午夜一直伫立到黎明。天塌地陷般的风雨中,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没有了那朵奇花的悬崖。
“天哪,他真的摘到了它,他是怎么摘到的?”
“他用生命作赌注为我做了一件事,而我还不敢相信。”
“如果我走,无论能不能回来,今生今世也不会找到像他这样爱我的人了。”
“为他留下来,我不能再错了,他见到那封信一定以为我走了,如果他也走了,我怎么办?我要回去!”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到来,她如梦方醒。莲衣跌撞着跑下山路,迎面的雨水疯狂浇淋着她的头发和衣裳,她虽已冻得浑身颤抖,但心却温暖异常。
所有的事情都交错着来临。
就在莲衣疯狂奔跑在通往楠溪的路上时,我也因为要去追她在风雨中筋疲力尽。我无力再和时光赛跑,无力和风雨赛跑,疲惫中艰难地俯到南岸一块巨石前停下。
我想看一眼天,却被雨打得迷住了眼。
“莲衣,我知道你已经走远了,但我发誓不管你走多远,我都要找到你,只要你说一句话,我马上走开,从此各不相干——”我嘶声喊叫,又在一阵电闪雷鸣中起步,接着拼命奔跑起来。
我的脚踏在楠溪的水中,溪水借着雨水的兴致已经湍急,最后竟埋没了膝盖。我重新来到岸上,刚跑了两步,脚被一块卧石绊住,身形倒下时溅起大片水花,我的头狠狠撞在石头上,金星四射之后眼前一片漆黑。我的双手无力地摊开在鹅卵石上,双腿被暴涨的溪水冲得摆动不止,头上流出的鲜血瞬间被雨水冲走……
密集的乌云始终让天光昏暗,楠溪上游沿岸的树在风雨中仿佛身着墨绿衣裳的高大魔鬼,它们以狰狞的姿态招摇在莲衣的周围。莲衣已经奔跑了许久,她完全被这爆发在头顶上的一道道闪电和炸雷吓坏,她捂着耳朵委顿在北岸的一棵大树下通身颤抖。
天啊,谁也不会想到,此刻她正和我相向而行,而且已是很近的距离,只不过我们分别置身在楠溪的南北两岸。若是个晴朗的日子,我们定可以一眼望见彼此,即便是我晕倒在地,也能看到我的身体。而此刻,往日清浅的楠溪被山洪饱涨成原先的十倍,且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鸣,白茫茫的雨障足以消隐几步开外的一切影迹。
莲衣不敢多耽搁,她怕我走后再也找不到了,于是艰难地起身,她把自己瑟缩着在冰冷粘身的衣服中,紧抱着双肩踉踉跄跄在泥泞中蹒跚,终于脚下一软,慢慢倒在楠溪的岸边。我和莲衣隔着楠溪而卧,虽然方向相反,姿势却很相似。
楠溪的水依然咆哮。
第十三部分:生命中的知己一醉方休
一只绿色的蚱蜢在我脸上爬着,然后蹦向远处。
我的手尝试着动了一下,还未睁开眼睛便感到了额头剧痛,我艰难地翻过身来望了望天空,阳光刺目。对岸的莲衣此刻也渐渐苏醒,她比我虚弱得多,因为在发烧,在耀眼夺目的天光下感到眩晕。莲衣赶忙又闭起眼睛,但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伸出手来,等摸到怀中的诗词小札和那盒香粉,欣慰地笑了。
莲衣想挣扎着起身,浑身却没有半分力气。她下意识侧头看看对岸,突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那是我正在对岸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走开。莲衣想喊,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的嗓门却始终撕裂般地吼叫着,而且挥动手臂为自己助威。
“这样更好,我不强迫你做什么,无论一开始还是现在——”
“你的心天生就是冷的,你不习惯我所给你的温暖,你认为这是伤害,你的心已经被我的亲善灼伤了——”
“你走得越远越好,你应该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疗伤——”
“我的心没有受伤,因为我的心根本没有在胸膛里——”
“我把我的心扔了,因为我恨你——”
“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你……”这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喊。我喊不出来,因为这是我的心声。莲衣一定听到了前面的怒吼,而最后这句本该让她明白我心迹的声音,她无法知道。
我为自己言不由衷的狂野而独自心痛,我甚至怀疑刚才那宣泄般的高喊是否发自我的喉咙。我摇摇晃晃地往上游走去,对岸的莲衣彻底崩溃在我的呐喊声中,她任泪水夺眶而出,拿出最大的力气强撑起身体,向我无力地晃动着右手。
她一定想喊我的名字,可是发出的声音低弱而奇怪。我的身影渐渐消失于她泪眼模糊的视线。莲衣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颊而下。
莲衣绝望地倒下,从她开口无声的唇语中,分明在告知这个奇怪的世界,在说给我听:“公子,我已经后悔了……”
我在秦淮河边走着,柔媚的丝竹歌乐依旧,我的步态和表情都像极了丢魂的幽灵,迎面而来的人看到后急忙躲开。
在秦淮乐坊旁边的茶摊,我被一个热情的小伙计拦住,他勤快地擦抹着已很干净的条凳,讨好地说:“客爷,瞧您的样子一定走累了,坐下喝杯茶?”我木讷地坐下,眼光直直地看着他拿过茶壶,看着茶水在杯中翻滚。
“客爷,不凉不烫正合适。”小伙计得意地说。我喝着茶,眼神涣散至极。
大理寺卿刘文炳和两个将官从乐坊里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但是显然没有料到正被四处通缉的钦犯竟这么胆大包天地出来冒险。他扬手示意两个将官停步,自己绕到我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坐下。
“阁下……可是林一若林公子?”刘文炳说得很亲切。
“我不叫林一若,我叫伤心人。”我的声音很麻木。
“那你认识林一若吗?” 刘文炳笑了。“认识,就是我。” 我无所谓地说。
刘文炳淡淡一笑,极其热情地说:“太好了,喝完这杯茶,在下请你到一个地方吃酒,如何?”我没有心思看他的相貌,只是淡淡地问:“可以一醉方休吗?”
刘文炳神秘地笑着说:“当然,不过,你不能醉得太久。”
我站起身道:“谢谢。”
路上人很多,我跟着刘文炳向他的官邸走去。
我不知道莲衣这时候就走在离我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她看到了我,她想喊我的名字,喉咙依然发不出声音,等她跑着向我追来,我和刘文炳已经进了那个森严的官邸。 莲衣想进大门,几杆大枪把她拦住。
第十三部分:生命中的知己明早血光的预兆
刘文炳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一顿好酒款待。我醉伏在他的官邸客厅里两天两夜,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客厅的大门马上被打开,他随即走了进来,仿佛我们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又好像有人一直在观察我的动静。
我背对着门口懒散在一张长长的躺椅上,姿势极其不雅。刘文炳看着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头。“你来了,请坐。” 我慵懒地说着,没有回身也没有看他。
“谢坐,林公子,想好了吗?我随时恭候你的答复。” 刘文炳客气道。
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两日前他要我做钦差安抚使的事,于是脸上有了不屑的笑容。我慢慢坐直了身形,顺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我不想做什么安抚使,更不会去天边一样遥远的草原,如果你去,我可以送你去城边,算我感谢了你的款待。”
刘文炳听罢有些着急,诚恳地道:“林公子,你的掬霞坊已是一团灰烬,你在南京已没有立锥之地。如果应了此事,无异于平步青云,官品在我之上,何乐而不为呢?”
“何乐而不为,这句话说得很好,正因为我没有乐趣,所以才不为之。”
“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大明子民,就应该听命于皇上,何况皇上还恩准让你带上三十万两银票去边城为朝廷效力,为大明的天下分忧,为大明的百姓解难。”
我突然想笑,然后开心地说:“我只是一个搜香研粉的蠢才,对你说的这些不感兴趣,很不感兴趣。”刘文炳听罢,表情变得严厉起来,冷冷地说:“林一若,正是考虑到你将要和我同殿称臣,所以我不想把事做绝,实话跟你说,皇上已下密旨,这个钦差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不管你是否同意,明天一早,我叫人护送你出城。”
我将正坐的姿势调整成斜倚:“你押送我出城我也不去,大不了一死,我对死亡从来不拒绝,也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