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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榆下说书-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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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清华园去玩,去住了三天,就住在西园12 号他的家里。我当时是一名记者,
到了清华园这样的地方,是决不肯放弃机会,入宝山而空手回的。吴晗陪我
访问了一大串名教授,收获是相当丰富的。后来也陆续写了一些通讯。但也
有一些很精彩的见闻没有写,只好忍痛割舍。例如我去访问梁思成、林徽音,
在他们住宅的晒满了阳光的客厅里坐了好半日,听梁思成谈古建筑,谈北平
解放的故事? 。那时林已病得很厉害了,一直睡在一只小沙发上,也没有说
几句话。就在那只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她盛年时所照的着色照片,真
是一位非常非常美丽的少妇,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人相信就是睡在沙发上的那
个人。对于梁、林,我是非常钦佩的。并不因为他们是梁启超的儿子和林长
民的女儿,其实他们夫妇都是有非凡成就的古建筑学家,我早就拜读过而且
爱读他们发表在“营造学社”学刊上的许多篇论文了。同时,林徽音又是一
位才华洋溢的小说家,《大公报》印过一本《小说选》就是她选编的。我觉
得在编写现代文学史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忘记这位出色的女作家。当时他
们谈话的内容已经统统忘记了,但当时那间小客厅里的氛围、情调,和作客
的我的心情,到今天也还是新鲜的。那天在他们那里还遇到了金岳霖教授,
冬天,还在室内戴着一副绿色的打网球时用的遮阳,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
他似乎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住在清华园里的名教授,算来算去我只有一位熟人,就是钱钟书。第二
天吴晗要赶回城去,因此我就把访问安排在第二天的晚上。吃过晚饭以后我
找到他的住处,他和杨绛两位住着一所教授住宅,他俩也坐在客厅里,好像
没有生火,也许是火炉不旺,只觉得冷得很,整个客厅没有任何家具,越发
显得空落落的。中间放了一只挺讲究的西餐长台,另外就是两把椅子。此外,
没有了。长台上堆着两叠外文书和用蓝布硬套装着的线装书,都是从清华图
书馆借来的。他们夫妇就静静地对坐在长台两端读书。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打
破了这个典型的夜读的环境。
他们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时来访,高兴极了。接下去,就是快谈。听钱钟
书谈天真是一件非凡的乐事。这简直就是曾经出现在《围城》里的那些机智、
隽永的谈话,只是比小说更无修饰、更随便。那天晚上几乎是他一个人在谈
笑,我也没有拿出笔记本来,一直谈到深夜才告辞。谈话的内容全忘记了,
可惜。惟一记得的是,当他听说我到琉璃厂去逛书店,只买了一小册抄本的
《痴婆子传》时,大笑了。这就是他赠我一联的上半,“遍求善本痴婆子”
的本事。
第二天我还碰到他一次,后来他又进城来回访一次。这就是“三晤”。
当时我真想把他的话记下来,就是因为这封信,没有写。当时我头脑里也确
有不少清规戒律,其实,开会太多之类,算得了什么呢?有什么可避忌的呢?
可是我终于遵从了他的告诫,没有写。我向他约稿,他说自己诗情文思都如
“废井”。反而说什么“笔挟风霜”,那自然是涉笔成趣。东坡诗“舌有风
雷笔有神”,实在应该赠给他才对。
他的《围城》在晨光图书公司出版,销路很好,但没有拿到过一文版税,
他托我向晨光的主持者赵家壁催问此事。可惜的是我没有能完成他的委任。
1980 年4 月3 日
关于《管锥编》的作者
还是先抄下一封信来。
奉书失喜。年光逝水,世故惊涛。海上故人零落可屈指? 。契阔参商,
如之何勿思也。弟无学可讲,可讲非学。访美时绝未登坛说法。彼邦上庠坚
邀,亦皆婉谢。报章煊染,当以疑古之道疑今。兄旧是个中人,美言不信,
必不受眼谩耳。明年或尚须远役,自知不舞之鹤,难为伏枥之骥,贻讥腾诮,
且食蛤蜊。拙选初非惬意,本勿欲灾祸棃? 。未及细校,讹错殊多,重劳齿
及,徒增颜汗。有小集一种,月内问世。差如韩陵片石,君堪共语也。×君
美才,通函以少作相询。弟老而无成,壮已多悔。于贾宝玉所谓“小时干的
营生”,讳莫如深。兄不为锦被之遮,而偏效罗帏之启,薄情忍心,窃有怨
焉。弟此番在美,睹博士论文,及拙作译本小传,语多不经。一作者自加拿
大来见,问之,则云曾至港台,遍访弟师友,采撷轶闻,弟乃知自传不可信,
相识回忆亦不可信。古来正史野史,均作如是观。Voltaire 所以言
Pyrrhonisme del’histoire,身外是非谁管得,隔洋听唱×××矣。佳笺玷
污,愧甚。即颂近祉。弟钱钟书上,杨绛同候。四日
此信距离“北来得三晤? 。”函,中间正好隔了30 年。简尺中的风调、
才情? 。却依然如昔,这是使我极高兴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访美代表团的《访
美观感》中收有他的一篇报告,关于访美的种种都谈到了,这里也并没有更
多的东西。此外,讲到了他的《宋诗选注》、《旧文四篇》、《管锥编》,
又提到了一些海外学人辛勤搜集资料,对他进行专题研究的事。这种研究态
度曾经是令我吃惊过的,看来简直就像乾嘉经师对待先秦诸子一样。吃惊之
后也不免发生一点小小的感慨。30 年来,记得他的人是不多的。新文学史研
究者忘记了这位惊才绝艳的小说家;选了一本别具炉锤的宋诗,又几乎成了
“白旗”。记得1962 年他到上海来过一次,出席大学文科教材会议。我设法
挤进会议室去看他。在会议桌前相对,没有讲话,不过至今我还记得他当时
眉宇之间的瞬息变化,“年光逝水,世故惊涛,”这一切,都在不言中进行
了尽情的表述、交流。那次的经验也是奇妙的。没有问他“文革”中的经历,
最近从一篇文章中知道,他在干校中当过信差。这在那种场合已经算是一种
“美差”了,也许是对我们的学者的特殊照顾。几年以后这位“信差”拿出
了100 万字的《管锥编》,海外学人热情地研究他的身世、著作? 。这是正
常的、应该的。我并不完全同意他悔其少作的那些意见。
《管锥编》是一部有趣的著作。我说“有趣”,也许有人会不同意;也
许我还没有读通这书的必要功力。但我还是要说,这是一本有趣的著作,比
起我过去读《义门读书记》、《潜研堂集》、《二初斋读书记》、《读书脞
录》? 。来有趣得多了,而广博深厚当然又不是能期望于过去的学者的。《倘
湖樵书》、《辨讹类编》、《癸巳类稿?存稿》都是可观的著作,但与《管
锥编》都不是一类。更不必提不可能出现于过去的著作中的新方法与新材料。
此书出后,我想,有些史学、文学以至辞书工作者可能都会考虑增订、修改
他们的研究成果的吧。
三十多年以前,我曾劝过一些亲近的朋友,宁可作一个“才人”,也不
要去作“学人”。今天看来,这意见当然是过于偏颇了。不过当时那样说也
有一定的理由。因为那是个完全没有做学问的条件与可能的时代,而学人的
道路也确是艰苦、寂寞的。在默存先生身上,才人与学人却得到了十分理想、
完美的结合,这可并非常见的现象。
他写给我的两首诗,都是旧作。《蒲园且住楼作》一律是我特别欢喜的。
夹衣寥落卧腾腾,差似深林不语僧。捣麝拗莲情未尽,擘钗分镜事
难凭。槎通碧汉无多路,梦入红楼第几层。已怯支风慵腊月,小园高阁
自销凝。
像李义山么?有些像。但义山没有这种深微、细密、凸现的写法。产生
于不同时代的诗,当然不会有完全的一致。这是一篇精致的短篇,却只用了
56 个字。如果学他的研究方法来分析,这诗是会使我们联想起玉溪诗中坐在
“隔雨相望”的“红楼”中的那位穿了白袷春衫的少年诗人的吧?这应该就
是作者自己。不过研究诗比研究《管锥编》还要更困难得多,我不想更深入
下去了。
1980 年4 月4 日清明
绣 鞋
三四个月前在朋友那里看见一叠旧扇面,其中有两幅出于明末的周延儒
和马士英之手,就借了回来。想写两篇小文章,因为手头无书,无从着手。
荏苒至今,已将半载,而朋友却已逝世了。人事变幻,真不能不使我兴慨。
扇面不能久留,文章必须赶写。资料查起来实在也太费事,好在30 年前曾写
过一篇《鸳湖曲笺证》,那里面就有颇为丰富的故事,足够引用,乐得偷懒,
想想也不能不惭愧。
我有一部万历刻的《状元图考》,有大量极精美的插图。自明初开科以
来每位状元公都有一张图,另附说明,大抵记着他们曾做过什么好事,上帝
见喜,终于中了状元之类的“故事”。这种书大抵在“考棚”之类地方发卖,
每逢大比之期,就要重印,自然也趁此增入前科新状元的材料。我所有的一
部最后一张就是周玉绳(延儒),可见书的印行,已在他高中之后。画面画
的是怎样的故事也已记不清,反正还来不及预言他被崇祯帝赐死,则是无疑
的。
这位宜兴相国的故事说起来也话长。这里只能简单地讲一下。他本来是
和东林作对的,但后来却为张溥所争取,将他捧上台去,作了首辅。但结局
却不好,赐死。周延儒并不是什么好人,可以说是劣迹多端。他那第二次出
山的前后,就是一篇极精彩的故事。《霜猨集》有一首诗咏之:
新来艳质可怜身,绣幕留香别作春,再召东山为国计,画船箫鼓闹江滨。
诗后有小注曰:
洞庭山富家娶妇,少而美。夫死,妇独居,一日闻街头鼓乐声,谓
侍儿曰,谁家娶亲?盍往观之。遂出门,坐花轿中,下太湖而去。富家
讼之县,县申道,下檄缉捕甚急,娶亲者惧事泄,以其妇盛妆送宜兴周
延儒,大见宠悦。无何,太仓张溥为门户计,鸠金赂要津,宜兴得再召,
然无行意,曰,不如在家寄乐。溥进见张道台,令以朱单捕妇,语侵相
国。溥见宜兴,出单于袖中,宜兴大怒。溥曰,此小事不足介意,今高
卧不起,将来祸有大于此者!直兴悟,遂行。坐楼船,树大纛,上绣“东
山再召”四字。乃赛江神,酣饮弥月,始进京。
这真是出色的故事,大约也是当时的所谓“小道消息”之类,后来就统
统称之为“野史”,以区别于道貌岸然的“正史”。不过古往今来的经验都
告诉我们,小道新闻,往往倒十九是正确的,其价值有时要超过正史万万。
明末的政治、社会,已经腐朽到了怎样的天地,从这里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的。张天如(溥)是复社党魁,一般都看做好人的,然而那手腕却如此。不
过我们还不能不承认他是个政治家,他用来说服周延儒的恰恰是政治上的利
害。周延儒私纳民妇,对百性的态度可谓淫横绝伦;他对皇帝的态度又是怎
样的呢?这是不问可知的。也是《霜猨集》,有另一首诗:
花为容貌玉为床,椒殿承恩卸却妆。三寸绣鞋金缕织,延儒恭进字单行。
下有注曰:
上昼幸妃,见妃(田妃)绣鞋精巧,举而视之,有细书一行曰“臣
周延儒恭进”。上不悦,由是薄延儒。
这个故事简单,但刻露。我相信大抵也不会是捏造。像这类款式的贡品,
真是千千万万,如“御墨”、“御用瓷”? 。简直数不胜数。不过把名字绣
在妃子的绣鞋鞋底上,那就只能出之于“天才”,常人是万万想不到的。崇
祯帝发现此事以后的反应,则殊非周相国所能料及。因为照常规说来,这样
做是会格外讨得皇帝的欢心的,不然他为什么要在妃子鞋底绣上自己的大
名?十拿九稳的马屁的穿绷,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上还并非常见的特例,我们
应该从此体会出人民的苦难是如何的深重。
1979 年5 月2 日
春灯燕子
阮胡子(大铖)写过四本有名的曲本。它们是《十错认春灯谜记》、《燕
子笺》、《勘蝴蝶双金榜记》、《马郎侠牟尼合记》,今天都还有明刻本传
世。大铖写这四种曲,有意和汤显祖的“四梦”争胜,这在《春灯谜》前的
手书自序中可以看出。他说:
余词不敢较玉茗,而差胜之二。玉茗不能度曲,予薄能之,虽按拍
不甚匀合,然凡棘喉■齿之音,早于填时推敲小当,故易歌演也。昭武
地僻,秦青何勘辈所不往。余乡为吴首,相去弥近。有裕所陈君者,称
优孟耆宿。无论清浊疾徐、宛转高下,能尽其致;即歌板外,一种■笑
欢愁,载于衣褶眉棱旨,亦如虎头道子,丝丝描出,胜右丞自舞郁轮远
矣。又一快也。(此序写于癸酉即崇祯六年三月)
他指出了汤玉茗的弱点两条:不懂歌唱;没有老伶工的合作,不能有很
好的演出实践。这两条都是实在的。
阮大铖在《双金榜》序中还提到他的创作经验。
此传梗概,胎结久矣。一针未透,阁笔八年。偶过铁心桥,一笑有
悟,遂坐姑孰春雨,二十日而填成。平生下水船,
撑驾熟烂,此不足言? 。
所说也确是写戏的人的经验之谈,而用语又是那么俏皮,并带有浓厚的
禅宗语录味道。此外,使我大吃一惊的,《春灯谜》前面,赫然有“山阴友
弟王思任”的题叙。王思任正是大骂马士英,提出“吾越乃复仇雪耻之乡,
非藏垢纳污之地,”响当当口号的名人,他却对大铖极力称赏,序中说:
时命偶谬,丁遇人疴。触忌招■,渭泾倒置,遂放意归田,白眼寄
傲。
这里所说,正是大铖因投在魏忠贤门下,列名逆案,落职归田的事了。
王思任对此寄以同情,实在不能不使我惊奇。《牟尼合记》前面又有“香草
垞禅民”的题词,看那印记,知道就是文震孟。他是启祯之间东林眉目,天
启二年状元,有极高的声望。文震孟在序里虽然不谈政治,但对大铖剧本的
成就则推崇备至,这又是不能不使我吃惊的事。作《石匮书》和《梦忆》的
张宗子,也说“阮圆海大有才华,恨居心勿静”。这和“小人无不多才”是
一致的,而惋惜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了。此外还有抗清死节的邝露,是大铖的
学生,在诗集《峤雅》卷首还刻入了大铖的诗话,极尽尊重。我举出这些事
实,倒不是想为阮胡子翻案,只是希望提醒《桃花扇》的读者,不可将明末
党争政局看得过于简单。孔尚任是在写戏,而戏剧矛盾是必须集中、鲜明,
不可能将许多细节都写进去。杨龙友这个人物,就是有意安排了来作为依违
于两者之间的代表的。在杨的身上就有着文启美、王季重? 。的影子。《桃
花扇》写阮胡子叫自己养的班子排了精彩的戏本,请清流名士们来看,最后
讨了一场大大的没趣。戏是写得极好的,也符合历史真实,不过也确有简单
化的倾向,阮大铖被写得近于《借东风》里的蒋干,他的阴鸷险狠的本质就
被削弱了。而四公子们也真写得像一群不通世事的大少爷,不问青红皂白就
应邀跑来看戏吃酒,竟连主人是谁都不清楚。这其实是不大可能的。阮胡子
当年想请酒看戏,像文震孟那样的名人,绝不会不肯赏光,他实在也用不着
那样鬼头鬼脑。
我们如果要求孔东塘严格依照历史真实,做到无一事无来历,那是过于
天真了;但看了《桃花扇》就以为彻底了解了南明的历史,也不免头脑简单
得可怕。天下哪里有这等便宜事!
1979 年5 月6 日
马瑶草
明末的马阮,即马士英与阮大铖,已经成为历史上著名的坏种,是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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