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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 作者:漱玉泠然(晋江2013-07-19完结)-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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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诊脉。”
  说完,便起身要走,这里绣烟却一声喝住,又盈盈一笑,道:“夏大人,您德高望重,为宫里的嫔妃公主瞧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今儿是元宵节,寿安宫里太后还等着众人去过节呢,如今公主这样,是去不得了,过后太后若是问起来,我们做下人的总要有个回话儿,还请夏大人体谅。”
  正在夏定邦左右为难之际,嘉善已是强忍奇痒,探出帐子,道:“你也不必为难夏大人,我心里明白,必是刚才那盒胭脂闹的。”
  绣烟回身行礼,道:“公主这话虽有理,奴婢却不敢回,若说胭脂有异,为何方才德善公主与您用的是一样的胭脂水粉,却毫无妨碍。”
  夏定邦情知今日一场麻烦是躲不得了,遂拱手道:“那就请姑娘拿公主的胭脂来,让臣一观。”
  绣烟转身向妆台上捧过一只白玉盒子,夏定邦打开,只闻一阵花香,扑鼻而来,却辨不清是哪样香花异草,细细闻了半天,只嗫嚅道:“奇哉怪也。”
  夏定邦方才细辨花香,已嗅出胭脂里有五色梅的气味,这五色梅又叫马樱丹,花朵初开时为黄或粉红,继而变作桔黄或桔红,最后方呈红色,一朵花中红黄相间,绚丽多变,然而其花粉有毒,若不慎触及皮肤,便会红肿发痒,因此宫中淘澄胭脂时,是必不会将其放入的,不过这盒胭脂中花粉之量极微,若非秉赋柔脆之人,想也无碍,不然如何方才德善公主一样使用,却又无事呢?
  这里夏定邦正在迟疑不定,那边绣烟却已耐不得了,忙问道:“到底怎么个缘故,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夏定邦便把方才所见所想略说一遍,绣烟却更是急得不知如何处之,哭道:“我们公主从来不怕这些花儿粉儿的,就连春天里偶尔去御花园散散,那园子里什么花儿没有,也不从未见有何不妥,大人又不敢断妨不妨事,若真有大事,过会子太后问起来,可如何是好啊!”
  一壁说,一壁又呜呜咽咽不止,嘉善在帐子里本就心绪烦乱,又想不出言语安慰,便道:“你也不必哭,你从小跟着我,难不成太后还因为这些事再来责罚你的,就是我容貌尽毁,也还怪不到你身上!”
  绣烟急得跌足,道:“公主还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公主无事,才是我们的造化啊!”
  夏定邦见多说无益,便仍旧行礼要走,恰好永信宫的两三个小宫女,进来撤下残羹冷炙,夏定邦一眼瞥见粉彩三羊高足碗里剩下的半碗莼菜羹,汤里浮着几根红花菜。
  夏定邦点手儿叫过绣烟,问道:“这莼菜羹可是公主常吃的吗,这几根红花菜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绣烟想了一想,道:“莼菜羹虽不常吃,隔上十天半月,偶然也吃一回,这几根菜却是德善公主特地交给我们宫里的小厨房做汤上的瓢马儿,说是才从岭南贡来的,吃个新鲜。”
  夏定邦拈须舒一口气,笑道:“这就是了,公主用的胭脂,本不妨事,但又兼吃了红花菜,两下夹攻,方会如此,姑娘放心吧,臣心里有数了,公主无碍,只吃两剂药就好了,只是半月之内,不可迎风受寒,纵使出去,也要蒙上厚密些的面纱才好。”
  绣烟听如此说,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只言恭礼敬送走了夏太医,便若有所思地坐于嘉善床前,只是沉吟不语。
  嘉善此时才敷了药,自觉两颊清凉舒爽了不少,心神亦安定下来,一壁伸出手指,沿着碧色暗花锦被上的四合如意云纹抹着,一壁悄声问道:“你仿佛有什么话说?直说无妨。”
  绣烟默然半晌,方讷讷道:“公主这病,不觉生得可巧,生得蹊跷么?”
  嘉善闭目沉思片刻,道:“‘可巧’的事处处都有,不过今儿被我碰着了。”
  绣烟静静言道:“疏不间亲,奴婢也是白说一句,可怎么这样巧,昨儿才有人私下里跟公主说太后要认公主作女儿,册封为长公主③,给公主嫡出之尊,如今想来,难道竟不是捕风捉影的?”
  嘉善掀开帐子看了看外头,窗外雪片越落越大,渐如搓棉扯絮一般。远处的朱墙碧瓦,亦笼于茫茫飞雪之中,天地皆白,画云只得带着小宫女们又把放下的窗屉子重新合上。
  窗前花枝俏丽,隐隐如笑,如落霞,似云锦,争奇斗妍,红萼含雪,雪压红梅,反显得红梅越发得长了精神,不想腊尽春回,还有这样一场好雪,托出这春意第一枝,桃李芳菲虽好,到底空负了澌澌白雪。
  嘉善只瞧着窗外,口气仍是淡淡 “姐姐出门时天气尚好,早知如此,不如穿那件大红羽缎的,还能挡一阵风雪。”
  绣烟听嘉善如此说,倒把脸儿一红,道:“不打紧,方才我看见宝篆出门时带着青绸油伞,又是坐软轿走的,想必不妨事。”
  嘉善眼底浮过一层幽黑之色,她翻身向里,尽力闭上双目,道:“到底姐姐,□想得周全。我倦了,想歇一歇,你先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屉子:装在床上、椅上或窗上可以取下的片状物。《红楼梦》第二七回:“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子。”一本作“ 屉子 ”。如:椅屉子;窗屉子。
②蟒缎:织有龙形的锦缎。
③长公主:长公主必须经过皇帝册封,不一定是皇帝的姐妹。自汉朝以后,皇帝的女儿称为公主,姐妹称为长公主,姑母为大长公主。本文属架空,部分采纳历史知识,长公主与大长公主都是需经册封的。

  第二章 惜别伤离方寸乱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一整天。开始只如芦花飞絮,随风而落,落至午后,渐如缟袂玉蝶,翩翩起舞,至于黄昏,竟是一片大似一片,嘉善公主撩开帐子,懒得将那帐子挂起,又不想唤绣烟。
  只听得赤金的帘钩“豁啷啷”一片响,门窗尚掩,嘉善一眼望出去,虽然时近黄昏,仍旧有微微的白光,从窗纱里透进来,显是雪色所映,不由想起“燕山雪花大如席”,因又自忖,若得“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之景,何必去塞外,京城这场大雪也足可当得起了。
  如此这般地想着,不一时,已是暮色四合,庭院里尚有一点光,屋里可是黑沉沉的了,只见屋里一亮,榻边小几上的蓝釉竹纹灯,被绣烟点了起来,落下一团清光。
  绣烟端着一只连环洋漆小茶盘,安然笑道:“公主一天没吃东西了,这里有红枣熬的粳米粥,好歹吃一口。”
  嘉善撑起一条胳膊,绣烟忙把一只石青金钱蟒引枕拿过来,塞在嘉善身后,却听嘉善幽幽问道:“几时了?”
  绣烟回头瞧了瞧自鸣钟,回道:“酉时二刻了,公主可要传晚膳么?”
  嘉善微微抬了抬眼皮,沉声道:“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绣烟暗自一叹,又笑道:“想是宫中宴饮,难得一聚,多说一回话,也是有的,公主忘了,今儿可是正月十五呢。”
  嘉善黯然垂首,半晌,方勉强笑道:“是了,我怎么忘了?”
  绣烟恐怕嘉善又要想起胭脂之事,轻扬秀眉,笑道:“公主还是略起来走走,好用膳,今儿一白天太后打发人来问了好几遍,公主若不吃饭,过会子太后再来问,叫奴婢怎么回啊?”
  嘉善默默不语,沉思一回,方掩一掩珍珠粉的素罗寝衣,肃然道:“也罢了,只不必太麻烦,只清粥小菜便好,那汤药里有枣仁和黄精,我喝了,睡了一整天,这会子也不觉得饿。”
  绣烟这里方领命去小厨房传膳,只听庭前环佩叮当,分明是皇帝御前的大太监何良,尖细着嗓音叫道:“长公主回宫了!”
  嘉善与绣烟听了不觉惊诧,嘉善与德善的皇兄即位之后,还未来得及晋封她们为长公主,所以德善和嘉善虽是皇帝亲妹,却只能称“公主”,何良平日极是聪明机变的一个人,怎会连“公主”与“长公主”也分不清?
  却见门前的小宫女已打起帘子,德善公主款步而入。四五个小太监忙在地下置了数盏极大的纱灯,照得一室明亮如昼。
  嘉善见德善身上已非晨起所穿衣物,似乎果真是长公主的服色,又见何良手里捧着一卷明黄,便知是来宣旨的,嘉善虽然穿着寝衣,也只得跪在当地,何良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弯书申锡,恩必厚于本支,象服增崇,谊每殷于同气,载籍今典,用贲殊荣。咨尔德善公主凤仪乃世宗皇帝之长女也,毓秀紫薇,分辉银汉,承深宫之至训,无怠遵循,缅女史之芳规,宜怀龟勉。联攒承大宝,仰体鸿慈,聿弘锡类之仁,特沛丝纶之命,是用封尔为德善恭惠长公主,锡之金册。谦以持盈,弥励儆慕之节,贵而能俭,尚昭柔顺之风,克树令仪,永膺多福,钦哉。”
  宣旨毕,德善恭惠长公主双手接下圣旨,何良仰首哈哈一笑,拱手道:“恭贺二位公主,奴才还要去伺候皇上,就此告辞。”
  说着,向德善和嘉善拱手作了个四方揖。德善恭惠长公主雍容笑道:“既如此,我们姐妹就不虚留公公了,宝篆,看赏。”
  宝篆手里早捧了一大包金银锞子,足有几十个,递给何良,何良一双三角眼一支楞,笑道:“二位公主,太客气了。”又欲跪下行礼。
  德善恭惠长公主忙虚扶他一把,笑道:“大雪黑天的,只当给公公打酒吃。”
  德善恭惠长公主一路将何良送出永信宫,这才回身进屋,坐在榻前,移灯向嘉善脸前,又看了一回,关切问道:“这会子可觉得好些了?”
  嘉善早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如坠云雾,一时还未缓过神来,又听德善如此一问,只得讪讪道:“无妨。”却忘了方才叫绣烟去厨房传膳的事,扯过被子,便又要歇下。
  德善俯下身子,轻推嘉善,道:“睡了一天了,还不起来走一走,没个黑天白日的睡,没病也要躺出病来了。”
  嘉善一向对长姐言听计从,听得此言,只得起身,德善吩咐宝篆挂起帐子,又见绣烟领着小宫女端了晚膳进来,便命将黄花梨小几挪至熏笼之侧,一手却扶着嘉善向熏笼上坐下。
  嘉善这才看清德善公主的朝冠是三层镂金,十颗东珠,又长长地垂下金黄丝绦,幽幽一笑,道:“不想一日之间,姐姐身份竟如此荣耀了。”
  德善转身看着那滟滟着烛火,道:“妹妹这话,是在怪我吗?”
  宝篆跟绣烟听见这话,早已远远走开。嘉善只拿着小银匙子,一下一下地搅动白粥,那雪白的粥碗里几颗硕大的和田玉枣,红得分外夺目。嘉善笑道:“哪里,姐姐得享这样的尊荣,妹妹替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熏笼上暖融融的,德善的眼中却蓄着两颗极寒的冰冷,她到底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只默默忍住了,半日,方笑道:“是谁告诉你太后要认你作女儿,给你嫡出之尊的话?”
  嘉善不想长姐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倒愣住了,一时语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德善心中一动,亦在她意料之中,只笑道:“你也不必为难,自然是告诉我的人又照样的把话告诉了你,无非想调三唆四,拨弄是非。”
  嘉善这才恍然大悟,心头一热,就要滴下泪来,不想一阵寒风,从帘栊里钻进来,虽然坐在熏笼上,身子不冷,那上了药的两颊上却又辣又痒起来,因而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又不敢用力揉搓,泪珠儿却已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德善见了,忙抽出金黄色的软绸绢子来轻轻替她拭泪,拭了一回,手指向嘉善额上一点,含泪笑道:“傻姑娘,人家一句话就把你哄得这样,日后姐姐不在了,你可又不知要怎样了?”
  嘉善听了这话,如头顶响了一个闷雷一般,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茫然道:“姐姐说什么?”
  德善抚着领端袖口繁复精巧的花绣,笑道:“你不知道么,罗兹国使臣今日来京,一为过节,朝见皇上太后,二来,也为罗兹新王即位,求娶公主,且说为大梁与罗兹百年和同为一家,此番和亲,必要求一位嫡亲公主。”
  嘉善质疑轻笑,道:“罗兹新王不是咸安公主所出么?为何要对外祖家苦苦相逼?罗兹早就向大梁称臣,就连他的父王哈拉汗,所娶咸安公主亦是宗室之女,他倒要娶嫡亲公主!”
  德善苦涩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了,罗兹国政变,咸安公主所生的世子,被他的兄长阿迪里取代,阿迪里作王子时,就主张对大梁强硬。趁着皇兄初登大宝,政局未稳,大梁的北面有白戎,东面又有伊贺,川圹,虎视眈眈,这是要给我们的皇兄颜色看呢?
  嘉善陡然一惊,道:“那更不好了,姐姐嫁过去,他如何能善待姐姐?罗兹如此嚣张,皇兄难道就不闻不问么?”
  德善拢住妹妹的肩,怡然笑道:“不必担心我,阿迪里是因政变掌权,罗兹国中必有反他之人,他也不想与大梁闹翻。至于王位易主的事,到底是罗兹的内政,大梁立国未满百年,好容易有这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之盛,若再起烽烟,必伤国力,若以我一人远嫁之功,为大梁赢得福祉,亦是吾之幸事!”
  早春时节,夜里寒凉,风雪交加之中,那茜色窗纱似乎被一室明光映得惨白,时而鼓胀,时而紧紧附于窗棂,嘉善一颗心,也似浸在这阴风之中,吹得刺痛,一丝一缕,被撕裂的痛楚。
  良久,嘉善尽力自持,方平静了声音,道:“原来册封长公主,竟是为了和亲,姐姐为了我……”嘉善到底抵受不住,埋头痛哭。
  德善轻轻抚着妹妹柔软的发丝,一如小时候,风和日丽的春天,搬过一只脚踏,嘉善坐在上面,德善左缠右绕地为她编着辫子,她们的母妃立在一丛玫瑰或芍药之前,拣来几朵最美的花,为姐妹俩簪在鬓边,一缕幽香,在庭前缭绕不去,袅袅升腾。
  德善大婚的日子愈来愈近了,依大梁公主大婚之礼,大婚之前,须要先行辞别父母,德善与嘉善的生母愉妃,薨逝后葬于景陵之侧的妃园,建章元年二月初一,奉寿安宫郭太后懿旨,先世宗高皇帝愉妃,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谥为宣华皇贵妃,其所出德善恭惠长公主与嘉善公主,同往景陵妃园祭奠。
  晨起按品大妆,长公主与公主的服色本相差不多,宝篆走过来笑道:“二位公主穿这样相似的衣服,不熟识的人,又要弄不清首尾了。”
  德善与嘉善乃是双生,平日若穿同样服色,连太后亦常常分辨不清。
  景陵乃世宗皇帝的陵寝,位于孝陵以西的华田峪,裕陵明堂开阔,建筑恢宏,雕镂精美,碑亭①、石像生②、牌楼门③依次矗立,气势非凡,景陵的妃园位于其西侧,依燕华山而建,沅江盘曲而行,环抱其地,园中多植松柏,四季长青,沿着长长的神道④,远远望去,一座座黄墙金顶的妃陵矗立其间,宝顶底下,埋藏着昔日朱墙绿瓦间的春花秋月。那些凋落的红颜,当化作碧草如丝,在早春的微风中摇曳。
  祭礼已毕,德善屏退随行的太监宫女,拉着嘉善的手,默默地绕着宣华皇贵妃的陵寝依依而行。
  德善看着远处枝桠间冲天而去的云雀,道:“我这一走,宫里便再无保护你的人了,璎珞,从今以后,你要自己保护自己。”
  嘉善心里一阵凄楚,却又不忍叫长姐担心,只笑道:“有皇兄在,谁还能难为我不成?”
  德善抚落嘉善肩头的几枚干涩枯黄的松针,道:“我们是一母所生的姊妹,尚且有人想要挑拨是非,施离间之计,何况皇兄,到底与我们是隔母的。”
  初春的料峭,竟有几分秋的萧瑟,四围寒鸦哀鸣,更显得寂寂陵寝的凄清寥落。嘉善整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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