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忆吹箫 作者:漱玉泠然(晋江2013-07-19完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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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是隔母的。”
初春的料峭,竟有几分秋的萧瑟,四围寒鸦哀鸣,更显得寂寂陵寝的凄清寥落。嘉善整理情思,笑道:“姐姐不必为我担心,这宫里的是非,这些年来,你当小妹真的一点不知,只是与我们永信宫无涉的,我与姐姐一样,都不去理他罢了。若真有人欺到小妹头上,当忍则忍,须争则争,天下虽大,道理却是一样的。”
初春日短,转眼已是日影西斜,淡金的残阳,为妃园里的一座座陵寝,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暖意,德善道:“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宫里这些年的事,浮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父皇在时,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几件大事,若叨登不出来,是众人的造化,若叨登出来,又不知有多少人犯在里头呢。上一辈的事还没个了局,如今皇兄宫里这些嫔妃,又要闹腾起来了!”
嘉善一节一节地掰着一根细细地松枝,颔首道:“我知道,椒房宫的懿妃,就是头一个不省事的。”
德善为嘉善理一理被风吹乱的碎发,笑道:“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懿妃的娘家权倾朝野,自然惹不得,可另外几位,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只说如今的曹贵妃,出身寒微,位份却在懿妃之上,你真以为是他侍候皇兄日子长的缘故么?听说我嫁过去以后,罗兹国翁主也要入宫和亲,她可是哈拉汗的嫡出翁主,还不知如何呢?只有个崔宁妃,没有子嗣,又不得宠,宫里人只说她与她的姑母温献太妃,是一般的命数,可你若因此便小瞧了她,可就错了。”
嘉善唯有点首不绝,又温婉笑道:“我只凡事远着她们就是了,寻常小事,好歹还有三皇兄帮衬着。”
德善长眉微蹙,直视嘉善,道:“三皇兄却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时运不济,幼丧娘亲,不然,即位的未必就是二皇兄,他的母妃卢颐妃,当年可是宠冠六宫的。”
嘉善幽幽叹了口气,似飘过旷野的风,夹着草木的荒疏气息,“当年那一场变故,唉,也难怪父皇母后最疼三皇兄,他又生得超逸出尘,又最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德善不置可否的笑笑,道:“身为皇子,再兄友弟恭的亲情,也难免沾染了权力和欲望,倒是我们做皇女的,还好些,就怕有些事,你不去找事,事来找你,你只要记得,三皇兄与你我身份毕竟不同,若过分亲近,反生结党之嫌。”
嘉善心头一震,参天古木的魅影摇落一地,那一树枯枝似印在了淡青的天上,冷凝肃敬,有寒风袭过,茫然与恐惧充满了不可知的未来,寂然半晌,嘉善方勉强笑道:“这里太冷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碑亭:碑亭,对石碑起保护作用的亭子。
②石像生:帝王陵墓前安设的石人、石兽统称石像生,又称“翁仲”。
③牌楼门:又称牌坊门,形式与牌坊近似。
④神道:通向死者之道,即墓道。
第三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
建章元年三月初二,内务府将德善恭惠长公主和亲事宜移交礼部,由礼部向罗兹驻京使臣宣大梁皇帝圣旨。因旨意为公主大婚之事,所以依惯例当选一位夫妇偕老之官员做襄事大臣,宣皇帝旨。此人既要有体面,扬大梁国威,又须夫妇偕老,取夫妻和睦之吉兆,礼部选来选去,最终选中了左丞相、武英殿大学士蒋伯安。
蒋伯安,字世宁,延平八年进士,由翰林选为刑部主事,而立之年即出任地方巡抚,成为封疆大吏,与夫人韦洛梵数十年琴瑟和谐,蒋伯安有二子二女,除次子蒋灏生为如夫人所出外,长子及两个女儿皆为嫡妻韦洛梵所出,其长女蒋慕菡即为当今皇帝之懿妃,六宫之中,恩宠最盛。
蒋伯安宣旨之后,内务府奏明指婚吉日,礼部偕同内务府为德善恭惠长公主准备妆奁物品:冠顶,朝服,首饰,仪仗,车轿等。
德善这些日子除了往太后宫中晨昏定省,偶然到六宫嫔妃处闲话一阵之外,便只是陪着嘉善在柔芙馆中观书,理琴,做针线,天气渐渐和暖,不知不觉间春风染绿柔枝,但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窗外日华澹澹,紫燕呢喃,花草复苏的生机夹在软风里,吹面不寒,只叫人脸上酥□痒的。
嘉善着玄色玫瑰印花对襟褙子①,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任落红一点,扑在花绣之上,分不清哪一瓣是金丝彩绣,哪一瓣是香断红销。
嘉善公主怕汗洇污了彩线,因而住了针,撂下绷子,拿绢子擦一擦手,又端起绿玉斗,吃了一口茶,但觉茶香四溢,齿颊清芬,只听德善公主在身后一把清泠泠的声音:“妹妹这绣工越发好了,怪不得父皇在时,便常夸你。”
嘉善回首一笑,指着笸萝里满满的小夹袄,百褶裙,长比甲,道:“姐姐喜欢就好,这些都是做给姐姐带着的。”
德善一件件检视,只觉件件彩绣辉煌,针工细致,那绣线锁成的花草虫鱼,竟如同随风而舞,闻乐而动,直要活了一般。
德善笑道:“这些都是小意思,我只想要妹妹一对彩色鸳鸯。”
大梁宫中人人皆知,嘉善公主的刺绣工夫可算是巧夺天工的,等闲如荷包扇袋自是不在话下,最奇的是,她能在一张寻常大小的锦被上,绣出三千彩色鸳鸯来,如此功夫,就连在尚服局作了一辈子绣活儿的老宫女也望尘莫及。
嘉善粲然,道:“这还不容易,我这就裁下一对来,给姐姐缝在寝衣上,做个堆花样式。”
德善喜出望外,笑道:“好妹妹,回头我带着到罗兹王宫里,定会艳惊四座的,只怕有罗兹的好男子,只为这一件鬼斧神工的绣品,跑到大梁来求亲呢。”
嘉善一张粉脸顿时如东天上的朝霞,从脖子直红到耳根,不由啐了德善一口,笑道:“人家把你当个正经人,你却反来打趣人家。”
德善一面为嘉善整一整累丝攒金凤,一面笑道:“虽是打趣,却也是真心话,妹妹这绣工,旁人再不可摹仿一二的,就是各地贡到内务府的那些苏绣,湘绣,虽则针功精巧,也再无妹妹绣活儿里透出的这般超逸出尘。”
姊妹间正说笑,忽报了内务府总管徐有俊到了,德善与嘉善少不得停了针线,略迎一迎。
徐有俊身后跟着六个小太监,满脸堆笑,给德善和嘉善打了个千儿,道:“内务府所备德善恭惠长公主之嫁奁,皆已完工,已交懿妃娘娘过了目,这是嫁奁中衣物与首饰,特打理成箱,给公主送来,其余仪仗等物,依旧例于公主大婚之日,由送亲使监护送往罗兹。”
德善恭惠长公主含着端庄的笑意,玉腕一挥,道:“各位公以辛苦了,”又转脸对宝篆道,“带徐公公下去领赏。”
宝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大包银锞子,赏给徐有俊,徐有俊带着小太监谢恩退下了。
柔芙馆中的桃杏,已开得红叠翠绕,又打出满枝的花苞,似有绽放不尽的春意,留在后头,却有几粒柔脆骨朵,经不起料峭春寒,落在内务府抬进来的几只紫檀雕龙大柜上,柜上镶珠嵌银,四角云头缠护,盘盘囷囷,恰如御制掐丝珐琅双鹤香熏里的袅袅残烟。
宝篆带着小宫女一一打开,只见锦缎满眼,金玉盈目,一派富丽之象。
德善与嘉善见了妆奁,更觉骨肉分离之期已近,从此长路三千,一帆风雨,亦难见家园。无奈穷通有定,只也得劝慰彼此,各保平安,德善因强咽下口中酸涩,笑道:“璎珞,还不快来陪我看看嫁妆么?”
嘉善心中亦怕长姐难过,因而强作欢颜,道:“自然,看起来不错呢。”
先打开一只织锦多格梳妆盒,或嵌金,或攒珠,或点翠,不一而足,只是手工平平,那白玉翡翠亦是宫中寻常之物,并不通透,又拿出一只铜胎画珐琅富贵万寿图三层提匣,一层层抽出来看时,只见背心裙袄,亦是普通,有几件甚至不如绣烟为德善缝制的越燕红梅窄褃②袄来得精细。
待嘉善又拿出一件大红云缎夹袄时,终于怒潮翻涌,面皮红胀,道:“这起子奴才也太拜高踩低了些,眼看着姐姐要远嫁,就拿这些东西来搪塞么,懿妃怎么也不问一句?”
德善忙握住她的嘴,急道:“多少人在外头呢,你嚷什么,要叫不知哪个耳报神听了去,可又是无妄的麻烦!”
嘉善伤心长姐远嫁,本就凄楚难言,又兼奴才欺压,更忍不住抽抽答答地哭起来,道:“你看这云缎夹袄上,可是该镶南珠的,怎的又用了寻常的珍珠,皇兄拨的嫁妆银子使到哪里去了?亏姐姐刚才还赏他那许多银锞子。”
德善扑哧笑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也与这起小人锱铢必较起来了?那些银子又值什么?难道我是为了自己才重重赏他们的?”
嘉善不听还罢,一听这话,忍不住鼻内酸惨,两大颗泪珠倏然滑落,德善笑道:“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在这些金银绫罗上用功夫,何苦为这点子小事得罪了人?没得叫人家笑我们小器,与奴才制气的。”一面终究悬心,遂唤绣烟过来,温言道,“你也看见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嘉善,我知道你是她身边第一稳妥之人,往后,就把妹子交托给你了,她有什么想不到之处,你好歹从旁劝导描补。”
绣烟得此重托,便知是德善公主对自己极为看重,忙行大礼,正色道:“长公主放心,奴婢虽拙,还知道些眉眼高低。再者,长公主也无须悬心,我们公主只在长公主跟前撒娇,一离了长公主,她就是个最老道儿的。”
德善亦忍俊不禁,笑道:“好丫头,我才说了一句,就引得你一大篇儿话出来,你这舌头牙齿不知是什么做的呢,想必以后也吃不了亏!”
嘉善公主早已拭了泪,静静听了一回,又出了一回神,渐渐地,那幽黑的眸仁里闪出厉色来,却又温柔如水地对德善道:“有几件着实不像样的,我挑出来留下吧,没得带到罗兹惹人笑话的,姐姐看着也添堵。”
德善盈然一笑,道:“你若想要,就挑几件,这些虽是内务府敷衍之物,赏给下人们,也还算好的。”
柔芙馆的明窗下,大株梨花怒放,如严冬残雪,与白亮的日头,交相辉映,使人辨不清哪一朵是素蕊,哪一朵是净雪,哪一朵是春光。
建章元年三月二十六,德善恭惠长公主大婚。辰时二刻,先往寿安宫辞别慈宪太后郭氏,郭太后,讳蕊华,世宗皇帝淑妃,世宗恪静皇后薨逝后,郭氏继立为后,因恪静皇后无出,遂立郭氏所生之皇次子思治为太子,郭皇后之妹碧华,本就圣宠隆重,亦于郭皇后立后当日,由惠妃进为贤妃。只是后因变故,贤妃见谴于世宗皇帝,于延平十六年,以忧死,死后亦未予尊号。
德善恭惠长公主出了寿安宫,又在一干女官命妇围笼之下,前往宣室殿拜别皇帝。由寿安宫至宣室殿,须走过一条长长的夹道,沿途有小太监备轿恭候,德善却命撤去轿辇,只握着嘉善的手,缓步而行。一时来至昆明湖边,昆明湖乃皇家池苑,沿岸花团锦簇,垂柳飘风。
德善笑道:“这杨柳色不华彩,味无馨香,却被古人写得最多,且最宜对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旧时读来,只当出征在外的将士,方有此悲,如今才知道,‘人生失意无南北’,想那昭君出塞之哀,身不在此境,又怎能知道?”
随行的女官诰命皆知德善离宫远嫁之痛,故有感而发,因此皆默默无言,却不想内中有一位榆州佐领的诰命安人,最是个心内没成算的,见众人不言,便接口道:“王昭君是宫人,若要对她的景,除非是‘太液无芙蓉未央柳’,尚能描述一二。”
诸位诰命女官大多是书香世家的女子,都知道“太液无芙蓉未央柳”,是写杨妃缢死马嵬之后的长恨之景,长公主大喜的日子,却听到这样这一句晦气话,众人谁去接她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气氛冷了下来。
嘉善亦无暇理会那孙老安人的不吉之言,忍泪含悲道:“到底时辰还早,我为姐姐吹一回箫,如何。”
德善点头不语,于是一干命妇,皆由各人的侍女拿出绣垫蒲团,向池边石墩上坐了,听嘉善吹箫。
嘉善屏息凝神,细细吹了一套《蝶恋花》: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人道山长水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嘉善不过平日闲来无事,偶尔理一回丝桐,若论音律技巧,却是平平,只是今日真情所动,不觉在珠玉沥沥,流泉脉脉之中,凭添了几多缠绵悱恻,令人扼腕唏嘘。
一曲方终,只听一线清润婉转之声,笑道:“嘉善公主箫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闻而下泪矣,只是方才有一个商音,奏成了羽音,难免将哀婉奏得慷慨了。”
德善嘉善见了来人,皆翩然起身,笑道:“玉清姐姐来了。”其余命妇亦纷纷站了起来,与玉清见了平礼,笑道:“陈姑姑。”
来人正是嘉善公主的三皇兄,颍王思淳的从三品惠人陈玉清。玉清自幼入宫,长于郭太后身边,与太后身边的薛姑姑关系亲厚,思淳的生母,颐妃卢惜隐薨逝后,她自请离宫入府,照顾颍王起居,因而又深得颍王信任。
德善知她必是伴颍王入宫送嫁,又到寿安宫给郭太后请安,故而来迟,因笑道:“必是太后贪吃你做的点心,故而又劳动你了。”玉清笑而不言。当下德善见时辰不早,便带了嘉善与众人,一径向宣室殿而去。
宣室殿乃宫廷正殿,此刻更是打扫得纤尘不染,黑亮晶莹的金砖地映着明晃晃的日头,似一泓碧水,照影闪烁,荡漾其间,这金砖乃苏州所贡,因苏州土质细腻,含胶丰富,故而制成的金砖坚硬密实,烧制后“敲之有声,断之无孔”,历来为专贡朝廷的贡品。宣室殿的檐庑,栏杆,阶陛以至细小摆件,皆龙吞夔护,皇帝御座之上挂着黑漆嵌蚌的扁额,上书“建极绥猷”笔力遒劲,气势恢弘。
宣室殿明堂灿灿,东西长窗对开,有浩浩长风,穿堂而过,当下虽是诰命贵妇济济一堂,却一声音咳嗽不闻。
鎏金浮雕龙纹大鼎焚着龙涎香,青烟袅袅,静日生凉。
襄事大臣蒋伯安宣读圣旨,罗兹迎亲使向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又向德善恭惠长公主行了国礼,皇帝又嘱咐了德善许多话,又抚慰嘉善一番,嘉善已哭得哽咽难言。虽然兄妹,姐妹情深,皆不忍别,然无奈国事体大,违错不得,只得看着德善上了鸾车,依依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褙子:一种由半臂或中单演变而成的上衣。相传始于唐 ,盛行于宋元 ,在明代被称为披风。 宋代男女皆服,因使用和时间的不同,其形式变化甚多。②蟒缎:织有龙形的锦缎。
②窄褃:衣服前后两幅合缝处叫作“褃”,腰部叫“腰褃”,腋窝叫“抬褃”。 窄褃可以显出身材纤细。
第四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德善公主远嫁罗兹,带走了宝篆和往日侍候他的太监宫女,偌大的永信宫,一下子空荡荡的,白日里渐渐热起来,叫人昏昏欲睡,至午错时分,方清凉许多。
柔芙馆的大株桃李,已开得如火如荼,万木含翠,枝绽红蕊,似乎欲在芳菲落尽之前,散尽最后一点醉人的芬芳,窗前芭蕉,阴满中庭,碧叶舒展,那浓浓的绿意似欲滴下来一般,真是“书成蕉叶文犹绿”了。
嘉善长日无聊,这日正趁着午后清凉之意,借着日头,绣一幅《幽泉碧荷图》,绣花绷子绷得很紧,每一针下去,都会听到“砰”的一声,而后是丝线拉过鲛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