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梦2-第3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轻轻抬起弘昌的头放在枕上,“这小子,睡得真香。”
“你别吵他,我在这里陪他一会儿,你回去睡吧。”我推了推他,示意他回去睡。
“婉然,”允祥却拉住我,“我也要你陪。”他说,然后一把拉起我,飞快地向门口走,我不敢挣扎,只得由他,出门之前回头,弘昌睡梦中嘴角仍有笑容。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允祥不在的时候,弘昌总伴在我身边,就如他阿玛一样,喜欢带了书到我屋子来,占据暖炕,看书、写文章,然后喜滋滋地拿来给我看,等我夸奖。
允祥却越发地忙碌了,朝廷表面上看起来他同谦亲王允禩平分秋色,可是实际上,雍正皇帝对他们的迥然不同的态度,早说明了问题。十一月十四日,弘昌回来说:“ 今天皇上又骂了廉亲王,”见我微愣才说,“就是八伯父,说他不尽孝于父母生前,而欲矫饰于殁后,八伯父的脸都白了。”
我暗叹,允禩事良妃至孝,想不到,如今也成了罪状之一。
“八伯母许久不曾来看我了,”弘昌想想又说,“以前她总带很多东西来看我。”
我微微点头,开始想当处将小小的弘昌交到凌霜手上的情形了,当年多亏了有她,不然也不知道弘昌如今怎样了,何况这些年的照顾,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感谢她。
“弘昌,改天我们去看你八伯母吧,”我说,“额娘该谢谢她的。”
“也好,只是四伯父……皇上不喜欢她的,以前我要去玩,总是不许我去。”弘昌倒是想去,只是有所顾忌。
“你年纪小,所以不许你去,如今,额娘带你去,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我剥了只橘子给弘昌,他手里拿着书,这时也不接,只张大了嘴。
去见凌霜的日子,是半个月后,允祥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人准备了礼物。
“想不到你居然没死,”略坐了一阵,叫人带了弘昌去弘旺处说话,凌霜才把仍旧凌厉的目光投到我身上,“前些日子听说,我本来该去看看我们历劫归来的十三福晋的,不过如今我们是过街的老鼠,怡亲王府我们高攀不起,想想大家也无旧好叙,也就算了。”
“这些年承你照料弘昌,本是该我来说谢谢的。”我打量凌霜,十几年不见,她额头眼角竟也有了细小的皱纹,眼神凌厉更胜当年,而其中的孤寒倔犟,却仿佛早已深入骨髓一般。
“我也没怎么照顾他,不过是想着要是我的孩子活着……算了,反正不是因为你,所以你大可不必谢我,也不必领我的情。”凌霜口气没有丝毫缓和。
话仍旧不投机,又坐了一会儿,弘昌回来,我便起身告辞,凌霜推说有些不舒服,也不送,弘昌虽有些奇怪,也只是看我一眼,见我言笑依旧,便又高兴起来。
未走到大门,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住我:“福晋,请留步。”
我站住,下意识地回头,却见小甬道上,此时站了一个妇人,穿着件素色绣松竹梅的锦缎长棉袍,头上盘了家常的如意发髻,面目消瘦,看着却熟悉,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猛然想起:“碧蓝?”
“福晋吉祥。”碧蓝嘴角扯动,走近几步,福了一福。
“快别这样,”我上前扶她,“你怎么在这里?这些年可好?”
“良妃娘娘去后,奴婢就到了这里了。”碧眼中有些晶莹,“托你的福,这些处都好。”
我心下恻然,碧蓝,那个曾经圆润明丽的女孩,我知道她心系允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如今也算如愿以偿了,只是她直接间地害凌霜失去了唯一的孩子,这些年在凌霜眼皮子底下的日子,又能一切好到哪里?这大约就是为什么我碰到的手臂消瘦得皮包骨头,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毫无神采,只有死水一样的寂静的原因吧,不过,看她的神气,似乎并不想说些。
“将来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只管开口。”我们相对站了一会,终究无语,她送我出来时,我叮嘱她,虽然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未必能帮上忙,不过在这里,我所剩的朋友,确实不多了。
“那是八伯父的一个侍妾,额娘怎么认识?”弘昌很奇怪。
“额娘以前在宫里,曾同她住过一间屋子,是额娘的朋友。”我只能这样解释了一下。
弘昌点头,大约对我有朋友表示惊讶。
平静是短暂的,这是我这些年来体味到的生活真谛,所以,我格外珍惜眼前的平静。
这天允祥在家,又换上当年我亲手缝的那件绣翠竹的袍子,经过这么多年,衣裳的颜色都几乎洗尽了,袖口、衣角的滚边也有了磨损。“怎么倒把这件衣裳穿上了?”
我看了好笑,“都旧成这个样子了。”
“旧吗?”允祥看了看自已,“我还觉得,这还是你亲手缝给我的,穿着很舒服。”
我心里一时暖暖的,暗下决心再缝一件给他,替换下这件,叫裁缝裁料子的时候,弘昌却有些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我也没有穿过额娘做的衣服。”
我莞尔,又挑了料子,也给弘昌裁了一件。
缝衣服的日子,我觉得幸福,在允祥和弘昌的世界里,我仍旧是唯一的存在,那么,外面怎样又如何?
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夜到深处,也不再觉得微寒,因为有允祥的怀抱在,他的怀换一如多年以前的温暖,在察觉我翻身后,会自动地靠过来,让我在梦中也永远有了依靠。
雍正二年,便在这样的温馨隽永中来临。除夕清早,外面就爆竹声震天,“好吵,还让不让人睡觉!”我一如从前,被吵醒会有些起气。
“不早了,懒丫头,”允祥仍旧喜欢用很多年前的称呼叫我,也不想我如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见我不睁眼,就悄悄在我额头印上一吻,“你若是不愿意起来,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什么?”我用四根手指去起眼皮,努力调整焦距,却仍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放弃,夜里太累了,所以早晨会困,也不知道允祥现在是什么结构,居然可以这样早就非常清醒。
“你睡吧,我自已来就好。”允祥笑笑,不等我点头就吻了过来。
“你不够吗?”我勉力推开他一些,抓紧时间呼吸。
“不够,怎么会够,永远不够。”他耳语般地说着,火热的手四下游走。
这一天,雍正也办了乾清宫夜宴,不过规模式很小,也没有声色歌舞,我夜里着了凉,这会儿正好不必找别的蹩脚借口了。
我不能进宫,不能见元寿,这是当时的唯一交换条件。人生有得有失,虽然这失去让我痛彻心扉,但是,我终于也得到了。
皇帝当然也没有治我的轻慢之罪,相反,傍晚,赏赐就源源送到,从吃的到身上穿的、戴的甚至一些古董摆设,几十个人穿着整齐的新装,一只只托盘五光十色。
德安仍旧是府里的总管,麻利地打点了红包给了来人们,待颁监一走,方才问我:“福晋,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
“搁着吧,等爷回来再说。”我没有兴致。转身回房歇着。
弘昌如今已经开始有了实质一些的工作,因为白天伴我,不免要说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这年正月,开始有军中将领谈论年羹尧擅权,雍正并没有理会,反将那份奏折及朱批令北、西两路军营大臣、官员俱观之,说是“使众各发一笑”。我想,这大约是麻痹年羹尧的举动吧,毕竟,雍正眼前最大的麻烦,来自自已的兄弟。
十阿哥允誐出事是意料之中的,这年四月他奉派往蒙古,却不肯前往,竟在张家口住了下来。初八,雍正将他滞留张家口的责任一股及儿算到了允禩头上,训斥了一顿后又说:“朕今施以恩泽而不知感,喻以法令而不知惧。朕自当明罚敕法,虽系兄弟,亦难顾惜。”
到了四月二十六日,允誐终究被革爵拘禁,我不知道允誐为什么仍旧如此糊涂,雍正摆明了要整治他们,虽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但是,也不该递这样大的把柄给人呀?这其中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不能说明的原因?我不多想,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自已,因为一切才只有一个开始而已。
后来我便不许弘昌议论朝政,允祥更是对朝堂上的事情只字不提,就这样,又一年过去了。
雍正三年,九阿哥允禟被革去贝子,既而,十二月二十一日,雍正又下旨命每旗派马兵若干在允禩府周围防守,又于上三旗侍卫内每日派出四员,随允禩出入行走。
带给我这个消息的,是我意想不到的人,除夕前夜,下着很大的雪,丫头秋合来悄悄告诉我,门外一个老女人披头散发,跪在那里一整天了,口口声声要见我,她也是无意中听见门口的侍卫说起,那女人的衣衫都结冰了,实在可怜见的。
在见与无见间犹豫了一阵,我终还是出去,什么人会这样想见我,说实话,我满好奇的,门外的女人衣衫结了冰,却仍跪得笔直,我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吟儿。
“吟儿姑姑,怎么是你?”我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吟儿的头发竟然大半斑白,也不过是二十多年的光景,她怎么会憔悴如斯?
“福晋,求你救救碧蓝。”吟儿掐开我欲扶起起身的手,就这样在雪地里咣咣地对我磕头,雪虽厚,却仍能听见她额头与青石板碰撞的声音,几下子,皑皑的白上就有了鲜艳的颜色。
“你这是做什么?”我拉不起来她,只能对门口的人说,“你们看什么,还不过来扶她起来。”
“救救碧蓝吧。”侍卫上前拉起吟儿,她却只是重复这样的一句话。
“碧蓝在哪里?”我问她。
吟儿回身,几十米外的墙下,一张席子,一床棉被,裹着一个人,侍卫们过去,又跑过来:“主子,是个女人,一身的伤,就剩一口气了。”
“先带她们进来。”我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边请大夫诊治,一边着人去允禩府打听。
回来的人只说,允禩府里的侍妾碧蓝触怒了凌霜,被打得半死,逐出了府门。
“那八爷竟没说什么?”这才是让我惊讶的,以凌霜的脾气,该是早就容不下碧蓝,怎么直到今天才赶人呢?
“没有。”我派支的人回答。
我皱眉,回到客房,吟儿已经清醒了。
我听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她当年放出宫,嫁的丈夫没三年就去世了,家里兄弟欺她无子,将她赶了出来,幸亏允禩遇见了她,不然,她也就死在那年了。
后来碧蓝出宫进府,她就一直照顾、服侍碧蓝,两个人相依为命到了今天。
“今天八福晋为什么赶你们出来,八爷竟也没阻拦?”我问。
“婉然,天底下的女人,并不都如你一般幸运,八福晋不是坏人,八爷也是为了我们好罢了。”吟儿说,语气悲凉。
“怎么讲?”我心里明白,却不愿相信。
“八爷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算不得真正的夫妻,所以,你走吧’,”吟儿说着,眼泪滚滚而下,“碧蓝的脾气你知道,她对八爷死心塌地,怎么肯在大难临头时一走了之,何况如今,八爷府里上下,还有谁能走脱?八福晋闯了进来,叫人狠打了碧蓝一顿,才蒙混监视、看守的一群人,把我们送出来了。”
“你说,八爷的府邸已经……”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允禩同雍正斗了半生,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吗?
“碧蓝伤得不轻,你们先住下吧。”我起身回房,傍晚允祥回来,我大概讲了吟儿同碧蓝来投靠我的前后,允说却半晌不语。
“你觉得我这样做太冒失吗?”我问。
“不是,婉然,傻丫头,你心地这样好,是我最珍惜的,碧蓝原也可怜,八哥这番心意……我们不收留她,又有谁收留她呢?放心吧,一切有我。”允祥拉靠入他怀中,“四哥这次……不说了,你不要太忧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允祥既然说没事,那我也就可以安心收留吟儿同碧蓝了。
雍正四处一月,一道圣旨,将凌霜革去福晋,休回外家。旨意上说:“圣祖曾言允禩之妻残刻。朕即位后,允禩终怀异心,未必非其妻唆使所致。朕晋封允禩为亲王时,其妻外家向其称贺,却云‘何喜之有,不知陨首何日’等语。朕令皇后面加开导,允禩之妻不可留于允禩之家,着革去福晋,休回外家,由外家另开给房屋数间居住,严加看守。”到了二月,又令凌霜自尽,焚尸扬灰。
消息传开那日,正是二月底,最后一声春雪下过后。
我还没进客房的门,已经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这些日子,碧蓝的情况时好时坏,医生也说,她的病是忧伤过度,伤及肝脏,加上受了风寒和外伤,分外棘手。
“碧蓝,你这又何若,出了什么事情吗?”我当时还不知情,只劝她不哭。
“福晋虽然对人严苛,却不是坏人,不该有此一报的,她尚且如此,爷将来还不知会怎样……”碧蓝哭着哭着,竟呕出了鲜血。
“快去请大夫!”我着急,叫秋合快去,客房一时乱成一团,我只觉得心里难受,回房就见弘昌正等着我,见我回来,也不说话,只挨了坐下,将头埋在我的腿上。
“八伯母……”他哽咽难言,我心中一阵酸,胀胀的痛,凌霜,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结局,当年那个猎场上驰骋如飞的火红身影,如今也只能永存于记忆中了。对她,我不是没有怨过,同样,也存着感激和怜惜,到了如今,恩恩怨怨,终于一切随风飘散了,只是我不懂,怎样的恨,才能让胤禛如此决绝呢?
“婉然,我求你念在年少时的情分,去和十三爷求求情,让我……去陪八阿哥吧,福晋死了,他如今,只剩下我了,就是死,也让我陪他吧。”几天后碧蓝能起身时,就跪到我门外,抱住我的腿大哭,继而,又晕了过去。
我知道,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多了,只是,这个请求却是我做不到的,允祥同允禩立场不同,纵然我心里有一千一万个想要帮她的心,在这个雍正下了决心要彻底打垮允禩的时候,我都不能对允祥提这个要求,因为他于公于私都不该出面;而我,当日我选择回到允祥和弘昌身边的时候,曾经答应过胤禛,终我一世,不进宫、不见他,更不能见元寿。所以,我只能愧疚地看着她,只是,她却很少再清醒地来。
碧蓝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每每发着高烧,只口口声声叫允允禩的名字。
吟儿一直守着她,几次我悄悄过去,听见她在喃喃地说:“都是痴人呀!”
碧蓝在糊涂地拖了将近四月后的一日,忽然清醒,我闻讯赶过去,她拉了我的手说:“婉然,我们姐妹一场,这些年你富贵荣华,却没有嫌我卑贱而不理睬我,我虽然远看着你,可是心里仍把你当最好的姐妹,如今我是真的不行了,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把我烧成了灰,然后把我交到爷手中,这一生完了,我仍要陪着他,行吗?”看她竟然能说这样一大段话,我泪落无声,知道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这些年我在爷身边,我知道的,八福晋的苦,弘旺额娘的苦,我的苦……爷的心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他得不到,只能日日夜夜在心里念着、想着。当时良妃娘娘去了,爷挣扎着料理完所有的事后大病了一场,半年都下不了地,皇上曾经把一幅画像送来,爷常日夜看着,一日还照样画了一幅。后来我偷偷瞧过,爷看的那画像,是良妃娘娘,自已画的那幅,却是你,穿的还是那个他赏我们的淡紫红的袄子。那一刻,我明白了,所以我恨你,你好狠的心。”碧蓝哭了,“这些年我待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