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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破壁记 陈登科-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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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东沉吟了半天,他一只手捏着烟卷,但并没有抽,反反复复地在芸芸的日记上敲着。突然,他站了起来,抓住程璞的手,说道:“老程,还是你以前问过我的老问题:党性承认的事不等于组织观念承认。现在一样,在理上是一回事,在法上又是一回事。不过,我现在只能服从党性和理上需要我做的事。”
  程璞道:“四川新都县宝光寺内有一楹联:
  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安东接着道:“妙!本来嘛!关我凭什么法?关你……”说到这里他的脸唰地红了,“虽然我也投了赞成票,但又凭的是什么法?……”
  程璞拍了一下安东的肩:“老安,你有长进了!对付那些自称为法家的人,就要这样。”
  安东掉过头,便走出了门。走到门边,他又转过头:“我希望芸芸还能把日记写下去!”
  隔了一个多礼拜,程璞果然又从二赖子那里收到了一个纸包。包里装着芸芸的一个新的日记本。不过,才记了儿页。

  四月二十一日
  我没有想到居然还能那么快就又有一支笔和一个本子,来记述我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
  当然,我应该先补记一下“活埋案件”之后的情形。这个据我舅舅宣布为轰动全省的最大的反革命案件发生之后,比我们全体学员多一倍的各种各样持枪拿棍的队伍顿时开进了我们的“大学”。我们被两个绑架一个地关进了农场最后面的一溜瓦房。那是过去关劳改犯的。四周都是发了锈的铁丝网,东南西北的角上,都有一个炮楼一样的建筑。从窗口里望出去,可以看见站在上面的民兵枪上的刺刀,闪着耀眼的寒光。晚上,十六盏探照灯轮番地扫瞄着。虽然,我们还被叫做参加学习班,可谁都明白,已成了道道地地的犯人了。每一个人都被单独叫去审问,要审出这个案件的元凶首犯,还要追出幕后策划者。每天都听得见从一间间黑暗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凄惨的叫声。……
  我还是很荣幸,是舅舅亲自审问的。
  “芸芸,我实在为你感到耻辱。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我问你,这次……是谁教唆的?”
  “是你!是妈妈!不,是方桂芝!”我已经豁出去了。这些问题是早就准备好怎样回答的。
  “什么?”他抽起手来刷了我一个耳光,“告诉你,我是讲原则的,决不会对你有半点姑息迁就。”
  我被他打得趔趄了一步。我感到喉咙里有一股血腥气,省定是被他打得淌了鼻血。我咽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睛里喷出了火。我指着他的脸,说道:“就是你们,教唆我们这样做的。你们比过去的恶霸地主,农奴主还要坏。你们把我们当作奴隶,剥皮抽筋地剥削。吸了我们的血,还要把剩下来的渣子当作货色来卖。你问问方桂芝,问问你自己,一张上调的证明要受多少贿赂?盖一个戳子要敲多少竹杠?你拿多少工资?方桂芝拿多少工资?你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敢不敢回答?!”我一步逼一步地一直把他逼到了墙拐。我等着他再抽过来第二记耳光,第三记耳光,甚至皮鞭抽,皮鞋踢……他果然又抬起了手,但举到半空,却没有打下来。忽然,他一把捉住我的膀子,嘻嘻地笑了起来:“芸芸,你倒真有点造反派的脾气!你妈不识货,我是能真正赏识的!你舅舅就是这样混出个世面来的!好!咱们好好谈谈。”他端了一把椅子,让我坐了下来。还亲自冲了一杯高级茶,放在我面前。他围着我,踱了一圈步子,说道:“别人都把这件事看成坏事,我却看成是好事!”
  我不由地愣了一下。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了?
  “现在充分证明,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全面专政这一光辉理论提出之后,从上到下,有一条资产阶级复辟的黑线。你们这个行动,中央首长都知道了。这是不折不扣的反革命暴乱性质的问题。芸芸,你要清醒,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晓得,你年纪不大,样子也长得温温柔柔,但你是里面的活跃人物。你上次在桃花潭,送信告状,难道没有人在后面唆使么?瞒不过我的眼睛的。你现在只要告诉我一个名字,是程璞,昔憬,还是……安东……?”
  我恍然大悟。他们想钓的鱼还不是我们这些小萝卜头。
  舅舅讲得更直言不讳了:“尽管你现在已经犯了罪,可我还能帮你大忙。你只要能证明这个案件和上至中央的复辟斗争有牵连,就是立了一大功。懂吗?”
  我由于刚才的激动而昏昏沉沉的脑袋反而清醒了过来,便说道:“我不懂,你讲得具体些!”
  “好!看你有点回心转意……不!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坚持真理,对么?实话对你说吧,最近,从一个文化大革命以来一直还没有被打倒的顽固堡垒里,任命并派出了一大批尚未审查清楚的走资派到各地。这个阴谋当然很清楚了,他们是要利用现在掌握的职权,彻底翻文化大革命的案!我们市里,安东马上要上任了。这便是信号。现在,中央文革的首长,很需要象安东这类人的材料。芸芸!你想想看,你们这次闹事,是不是有从这些黑老头子那儿来的黑指示呀!”
  我心里是一喜一忧。喜的是安东伯伯要重新工作了。忧的是他还没有工作,就已经有一个绞刑架的绳套挂在他头顶上了。
  大概,我心里的踌躇和犹豫被舅舅误认为动摇了,他凑到我身边,用手绢擦着我嘴上的血,轻声道:“其实么,革命本来是六亲不认的。你那娘也太烧包,不懂策略,受点罪也活该。如果把她活埋了,能证明真理,对路线斗争有利,我是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现在要从这件事情上,找出更大的炮口。……不要掉以轻心,哎!也许就能从这里一炮打中那个至今尚未彻底揭露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呢!……唔,……那时候,我的芸芸便可一下子跳到龙门里了。……”
  我已被他这番话讲得只剩下倒抽一口冷气的份儿了。
  舅舅讲得更具体了:“比如说,只要证明有哪个黑老头子反对上山下乡,反对知识青年在农村锻炼,反对毛主席亲自批准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随便哪一条,都是药引子,我自有办法配出一帖好药来。你好好想想……”
  我还没有走,方桂芝来了。她一直在高干病房养到现在。她一看见我,便象猫一样扑上来,抓我的脸,抓我的衣眼,尖声尖气地叫道:“你这个小骚货!丫头坯子!你居然敢拿着锹来活埋我这个养了你二十年的娘啦?!我不亲手给你戴上手铐,送你进大牢,方字倒过来写!”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又去扯舅舅的衣服,叫道,“你要为我报仇。为什么不让我亲自来审几个?这些小杂种,一个个都毙了才行。我要求开全市的公审大会,让我上台控诉控诉!”
  舅舅拉住了她:“你控诉谁呀?”
  方桂芝擤了一把鼻涕:“首先要控诉芸芸!这个不要脸的小妹子,我要当着大家的面给她算算帐,吃了我几年,穿了我几年……”
  舅舅把她一推,她那皮球般的身体一下子滚到了一只大藤椅里。他瞪了她一眼:“你这个人太蠢!太没有政治头脑!唉!我真为你害臊!你还好意思控诉芸芸?!你自己干的那些事也太不留后路了。芸芸和你的斗争并不是养女和养母间的枢气。她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你根本不了解。……”
  方桂芝被她哥哥数落得目瞪口呆。而我则被站在门口的两个“文攻武卫”押走了……
  舅舅叫我想的几个问题,却并没有来催。他本来是专门驻扎在这里解决这个重大反革命案件的。一连几天都没见他的影子。……
  蹊跷!前天上厕所时,听见厨房里的几个大嫂在叽叽咕咕地说:“安东重新上台了,看他们忙的。……”——啊!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昨天,我又被舅舅叫去了。
  “芸芸!你娘已经撤职,现在送到市里的干部学习班去了。我这个人是执法如山的。……嗯?明天,安东书记要到这里来,专门了解这个案子,他还要召开座谈会。……”
  我心里想:“真是怪,难道不要我想上次提的那些问题了?”镇静了一下,我问道:“假使要我参加座谈会,讲什么呢?”
  舅舅很洒脱地挥挥手:“想怎么讲就怎么讲,……上次,你们不是要求上调?也可以讲么!”
  我懵了。这是什么鬼主意了
  晚上我翻来覆去地想着舅舅讲的这些话的含义。他不提这个案子是“反革命暴乱”了,也不讲什么顽固的资产阶级司令部了,更不说安东是走资派了……。直到天快亮,我才朦朦胧胧地悟出一点道理:“啊……要把这个破包袱,烂摊子一股脑儿扔给安东伯伯!至于方桂芝的调离,那是先发制人,堵住我们的嘴……”
  想到这里,我不禁捏了一把汗。这不是把造成这个烂摊子的责任一股脑儿都推给安东伯伯么?向安东伯伯要求上调,不就是唆使我们向安东伯伯寻衅闹事么?!而大家又正在气头上。……
  今天上午,安东伯伯很早就来了。
  民兵的岗哨全撤了。我们也被集合到大礼堂去。一切部布置得好象我们都没有当过囚犯似的。
  成跛儿是陪着安东伯伯来的。舅舅倒躲得不见了。安东伯伯一踏进礼堂的大门,我就看见大家怒冲冲的神色,一个个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一个个都握紧了拳头。安东和成跛儿走过的时候,大家都恨不能揍上去。
  我更加担心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知道安东伯伯现在站在哪一边呢?……
  成跛儿站到台上。他满脸堆笑地介绍着安东:“……这是我的老首长安书记。文化大革命中,他经受了群众的冲击,越冲就越坚强,毫无怨气。这样,当然更得到党的信任了,……我们大家要学习安书记的这种革命乐观主义。……”
  成跛儿还没有讲完,安东严肃地撂话道:“我并不是泥巴捏的,怎么冲都行!我肚子里还是有点气的。朝我瞎撞瞎冲也不行的……”
  成跛儿接过话茬,马上说道:“说得好极了。象你们前一个时期那样瞎冲瞎撞,甚至把方桂芝同志都冲到了土坑里,还要活埋,这……幸亏学校的领导抢救了……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嗯……?”他转过脸看了看安东。
  安东也看了看成跛儿:“什么性质?不是已经通报全省,而且上报中央,是一起严重的反革命暴乱么?!”
  这一讲,有的人也没有听清这口气是讽刺的还是肯定的,便轰地闹开了:
  “什么!那是反革命暴乱了”
  “有那么多的反革命么?”
  “你们官官相护,岂有此理!”
  “反正我们横竖都是劳改的料,干脆把我们送进大牢吧!……”
  “这里跟大牢有什么不一样?!”
  大家越讲越激动,都从座位上跳起来,挥着拳头,朝台上的安东和成跛儿吼了起来:
  “把我们抓起来吧!抓呀!……”
  成跛儿朝边上的一个人做了个手势。他又很亲热地站到安东前面,似乎在保护他的老首长。他朝安东的耳边叽咕着。我虽然听不清他讲些什么,但从他挤眉弄眼的表情可以猜出八、九分,无非是说:“现在你亲自看到了吧,简直是一群暴徒。……”
  这时,已经消失的民兵又突然从各个门口拥了进来。闪闪发亮的刺刀又在我们头上晃来晃去了……
  成跛儿的眼色里含着微微的得意和讥诮:“哼!你叫他们到这里来好好谈谈有什么结果?!”
  眼看着又要发生一次大冲突……
  安东突然挣脱成跛儿扶着他的手,对着话筒厉声叫道.“民兵们统统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
  这一喝,会场刹那间静了一分钟。
  安东毅然地走下了台,跑到会场中间,顿时被一大群人围住了。拳头又在安东头上挥舞了:
  “你们不要再哄我们了。……”
  “要关、要杀随你们,我们得把话讲清楚。……”
  “别唱双簧了!安书记,你刚才讲过了,你不是泥巴捏的,朝你瞎冲瞎撞也不行的,这话我们听明白了!我们是瞎冲瞎撞!不过我们也不是泥巴捏的……”
  最后,大家齐声问道:
  “我们是不是反革命?……”
  安东在大家责问时,一直是镇定安详地望着一张张脸,等人们稍静了静,他说道:
  “方桂芝的问题,今天不谈了,以后再找时间请同志们讲。可以揭发,但是不要把人家活埋了。”他笑了笑,“活埋了,就死无对证了,你们也成了凶手了,有一千条理也讲不清了。对么?”
  大家一听他称呼同志,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再上前时,脸上都挂着一种几乎要哭的神情。而我……眼睛真有点酸了。
  “不过,听说你们闹事的罪名还不止是对方桂芝,”他转过身,朝成跛儿喊道,“成组长,我看见材料上讲,是破坏毛主席的教育方针……”
  成跛儿干笑道:“这……我还没有看过。”
  安东道:“你是副校长嘛,是不是先请大家讲讲这个大学办得是不是符合毛主席的方针?……”
  这一来,七嘴八舌都讲开了。安东把成跛儿拉在身边,叫他派人一条一条记下来。
  我埋着头。我想讲也插不上嘴。只听得讲的人讲到后来声音都哽哽咽咽了……
  安东又道:“还有一条罪名呢,成组长,你也没有看过么?啊哟!好厉害,说这些青年是有意制造事端,要从这里发难,串联所有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起来造反,是么?”
  大家绝对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黑材料,一时都惊呆了。成跛儿的脸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成跛儿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噢——?不过他们中间的不安心是有的,都想到城市里,不愿呆在农村。……”成跛儿笑着朝大家点了点头,“现在,你们可以把你们的要求都对安书记讲嘛!”
  我担心了!这一军将得厉害!
  想不到第一个发言的人说道:“谁说我们不愿呆在农村?”接着,很多人气愤地喊叫:
  “我们哪一个不是在毛主席的像前宣了誓,立志到农村来的?”
  “这里算什么农村?是你们逼得我们要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你们的皇亲国戚、贵族子弟可以随意挑工作?我们为什么就不行?”
  “我们并不怕当农民,而是不愿当农奴!”
  “对!我们不愿当农奴!”
  “这样的大学和建设农村有屁的关系。我们是被你们活活剥削的长工。……”
  又越讲越激烈起来了。成跛儿胸有成竹地拉过一张板凳,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那条跛了的腿一抖一抖,还不时指指点点地嘱咐记录一句不漏地把大家的话记下来。有时还挑逗地插一两句:“唷!是农奴……哈哈,老安,我们都是农奴主了!”“这样看来,你们都并不愿意上调了?……”“好啊!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和贫下中农结合,好嘛!”
  安东也不搭茬,认真地听着。
  同学中有一个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成跛儿道:“和贫下中农结合有啥不好?就是不愿意和这个原始共产主义的所谓大学结合!”
  成跛儿象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闪着得意的光采:“喔,在学校招牌上写上原始两字的就是你!”
  安东也站了起来:“原始共产主义,还没有产生剥削哩!”他摆了摆手,“同志们!我看大家通情达理得很嘛!好吧!我看,这样的大学是可以埋掉了。……”
  没有等他讲完,大家欢呼起来!欢呼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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