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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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研究。还有,他刚才听我说没有整理出来的话后,嗓子里有那么一种声音,这是六
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是他感到我工作态度的反常?还是对我没有按时交出思路缺乏思
想准备?反正他的这一声是对我工作和能力的一种不满的表示。
想到这里老秘只觉得腿肚子一麻,这可不得了,虽然他要离开黄城,但他还能在这
几个小时内决定我的提拔问题,还能决定是不是带我到市里的问题——就是走了,他是
市里的常委,也还能左右,起码是部分左右黄城的干部任免问题。
他到办公室迅速传达了刘书记的指示后,就勿匆走到刘书记的办公室门口。
刘书记的办公室门半掩着,这是他在办公室办公的表示,平常其他干部要进刘书记
办公室,都要经了他老秘的同意,才能去敲书记的门,只有老秘自己去刘书记办公室,
是不用向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接敲门进去的。
他对自己一时失策,恨得咬牙切齿,但挽救还来得及,他就举手,轻轻敲刘书记的
门,在刘书记那长长的应声中,笑吟吟地走了过去。
刘书记正在巴掌大的、市委发的工作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抬头看了老秘一眼,就又
低下头去写,“有事?”问了一声,很随便。
他立即想到刘书记是在写今年的工作思路提纲,而刘书记不抬头继续写就是让他不
要打扰的逐客令,他如果走开就一切都完了,所以他硬着头皮站在刘书记的办公桌前,
轻声说:“今年的工作思路,我虽然没有写出来,但已经想好了,是不是现在给你汇报
一下?”
“噢,”刘书记将眼睛从笔记本上抬起来,“简略他说一下。”
他心里猛然一热,他真害怕刘书记根本不听。所以他精神为之一振,说:“我想今
年的思路总题目应该是‘总结经验找差距,抢抓机遇上台阶’。”
刘书记点了一下头,“大思路对,”又小小呷了一口茶,“后一句。‘抢抓机遇上
台阶’,也是省里三干会提的,搬过来很好。但前面一句‘总结经验找差距’,容易让
我们县外的人听了产生我们有了成绩就固步自封、沾沾自喜的错觉,所以要改。”他看
了一下笔记本。看来他确实在笔记本上;写着工作思路。只看了一下就将头抬起来,
“第一句应该是‘学习先进找差距’,先进在哪里?远学张家港,近学我省十个特别试
点县。这样就给人一种谦虚上进生机勃勃的感觉。对不?”
“对对!”他连忙应。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刘若愚书记很有水平。看来,六
年来他给书记出的思路,许多地方正好和书记的思路一致了,就像刚才自己说的总标题
的后一句一样,并不是书记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工作,并不是自己有了思路,书记才有
思路,县委才有思路,全县才有行动……
他紧接着将自己的提纲讲了一下,当然省略了总结经验一部分。
他讲着,书记听着,偶尔记一两笔。
他讲完后,书记看了一下手表,“不错,我再考虑一下。”
他也禁不住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十五分,离开会还有十五分钟。他知道书记刚才的
一句话实际上就是明白无误的逐客令,但他还是没有立即离开,他很想问一句书记是不
是今天走,如果书记说走,他就提出他的问题,但他张开口了,却没有说出来,甚至不
知道从何说起了。
书记发现了他的反常,抬头看了他一下。“还有事?”
“哦……”他摇摇头,“没事。”转身走出了书记办公室。
“怎么能没事?怎么能没事呢?!”他站在自己办公室里,攥紧左拳,狠狠地朝右
手掌砸去。
右手被砸疼了,却也把他砸清醒了。不说出来说不定还是好事呢!像自己今天这样
的心情,心急火燎的,最容易说走嘴,那么自己六年来的心血就全泡汤了。我不说,刘
书记不可能不想到我,刘书记的风格是多做少说,他曾经在大会上讲过领导干部要敏于
行而讷于言的话。
十五分钟后常委会按时召开,老秘站在办公室里感到自己整个是一个热锅上的蚂蚁,
他连续接了六个电话,都是局委干部打来的,大都是先拐弯抹角,然后话锋一转,就问
刘书记是不是调走的事。他一听到这样的问话就烦躁不安,但他还是耐住性子,回答他
们:“不清楚。”
就在他放下第六个电话的时候,国明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说真的,除了县里主要领导,就是刘书记的司机国明敢于这样不敲门就大摇大摆地
走进他的办公室。国明进了门根本没有看他的脸,而是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
“检查一下,有没有受贿的烟?哟,还有红中华呢!”抽出那条确实是别人送的红中华,
根本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拆盒子,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他看着他点上了烟,才声音沉重他说:“你不知道,要出大事了?”
国明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也没有着他的表情,走到办公室门口,先把门关死了,
才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就是来给你犯一下自由主义的。”抽了一口烟吐出来,“我
是昨天才知道的,看不出刘书记是哪一天知道的。不过昨天市里的谈话有些突然,牵扯
到县级干部十几个,昨天一天谈完。刘书记是升了,当然很高兴,不过这个高兴是我想
的,他的脸上嘴上都没显出来。”又狠狠抽了一口烟,“我咋也没有想到,他谈完话后,
就跟我在市委大楼下面等着,直到新书记自发中从楼上下来,他才开了车门迎上去,将
白发中叫到车跟前,将我介绍给白书记,说我车开得好,嘴也紧,是个好司机。”长长
地吁了一口气,“就这一句话,我能记他一辈子,新书记立即表态,说让我还给地开
车。”笑了笑,“新书记戴着眼镜,说一句话就扶一下眼镜。”
老秘听得心里突突跳,禁不住问:“说到我的事没有?”
国明看着老秘的脸:“还能不说!说真的,跟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你,一个我,
他不可能不想着。说了我后,他就又跟白书记到车前面,说了一会儿话,我隐隐约约地
听不清,肯定在说你!”老秘轻轻点点头,心里就有些热热的,很不自然地朝国明笑了
一下:“我真害怕他一走,撂下我们不管了。”
“刘书记是那种人么?”国明一只眼睛被飘起来的烟熏得眯起来,“我知道你心里
急,才专门来的,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当司机最重要一条,就是嘴要紧。”
“谢谢谢谢!”他把那条烟拿起来,“你拿去抽吧。反正我又不抽烟。”
国明接过,笑了!”你还以为我只抽一根啊?我就是要拿走呢。”
但国明走后,老秘还是忐忑不安。到底说我什么呢?是要带我走呢?还是让新书记
重用我?
上午十点半钟,老秘听到走廊上有异常的响动,禁不住走出去看,就见市委主管组
织人事的副书记张晴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走向常委会议室,县委主管组织人事的副
书记尚文义在前面带着路。他立即意识到那个戴眼镜的就是新来的县委白书记,他们要
在常委会议室进行工作交接。他顿时感到心里突突跳,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退进自己办
公室。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这是很不正常的,平时,他经常忙得电话都接不及,内线电话还没接完,外线电话
又响了,他就拿着内线讲,将外线电话耳机提起来,说完了内线再说外线。可现在,两
个不同颜色的电话,安静得像两个熟睡的孩子。
他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两部电话,豁然意识到,这是由他目前所处的地位造成的。
目前,他的处境是非常尴尬的。几个小时前,他是县委书记的秘书,说话比许多县级领
导还要受人重视。但现在,刘书记要走了,很可能下午就到市委办公室上班了,就是市
委秘书长了。而平时伴在他左右的秘书,却被冷落在一边。乡镇、局委领导,包括一些
县领导都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从职务上讲,他是一个相当于副科级的普通干部,
今后是不是还跟着县委一号人物,处在赫然的地位上,还不一定,所以人们现在对他的
态度,很难掌握,在难掌握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见他。
他不由想起平时见到他时许多人的笑脸笑语,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干脆关了办公室
门,却又立即开了一条缝,让人们看不见他,却能知道他在办公室坐着。门是为刘书记
开的,他期待着刘书记在离开黄城前的这一点儿时间里,能来他这里,或者打个电话叫
他过去,告诉他对他的安排,征求他的意见,将他介绍给新来的白书记。
十一点十一分,走廊上又有散乱的脚步声了,老秘觉得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
来。他做好了刘书记来他办公室的一切准备。刘书记如果问他跟不跟他到市委当秘书,
他就说我是一个党员,一切由组织决定。他甚至还做好了刘书记陪同白书记来他办公室
的准备,他想到自己见到白书记时,一定要显出很拘谨的样子,让白书记对自己产生谦
虚平和的印象。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散乱的脚步声一直响到县委办公大楼下面。
他连忙走到窗口,伏在窗玻璃上朝外一看。就见院里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堆在院
中间的花坛里。就在花坛旁边,刘书记和市委张书记上了同一辆小汽车,新来的县委白
书记和县委常委们站在车一边,嘴里不断地呼出白色的水汽,朝小汽车招着手,一直到
小汽车开出县委大院,不见了。
老秘只觉鼻子一酸,连忙闭住了眼睛。
六年来,老秘一直是一个人一个办公室,和县委常委们同等级别。虽然办公室主任
还管着他这个相当于副科级的干部,但是办公室正副四个主任只有两个办公室。六年来,
老秘觉得这很正常,认为这是工作需要。但在一九九七年一月六日下午,老秘为自己一
个人一个办公室感到空前的头疼。
上午以前,他不出办公室,就能知道县里几乎所有的事情,但下午已经上班两个多
小时了,还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也没有一个人来他的办公室。他想知道许多事情,但
都不得而知。他真想到大办公室去,他知道那些个干事,一个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只
要一到大办公室,听听他们的议论,就什么都清楚了。但是,老秘已经习惯了别人到他
的办公室来说事情,而不习惯把自己和其他干事们混为一体。再说,他过去去大办公室
都是给他说什么事情,让他们办,这会儿自己莫名其妙地去,别人怎么跟自.己说话呢?
自己就干干地坐着听别人讲话么?不不!他连连摇头。直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室
主任才陪着白书记到了他的办公室。老秘在他们走进办公室时从桌前站了起来,笑着一
张脸迎了上去。办公室主任介绍着。白书记朝他伸过手来,他连忙伸手和白书记握了。
他发现白书记比刘书记还年轻,额头上连皱纹都没有。心里不禁想,自己真正是老秘了。
但他不敢走神,他知道和新书记的第一次会面事关重大,绝不敢有一点马虎。就按照上
午构思好的表情,拘谨着,结巴着:“请;多、多批评。”
白书记扶了扶眼镜,微笑着说:“刘秘书长专门给我介绍了你的情况。”
刘秘书长?噢,就是刘书记!他心里猛然一热,对刘若愚的一切怨气都因了这一句
话不翼而飞。他的一双眼睛躲躲闪闪地瞅着白书记,希望他再往下说,但白书记的话却
拐弯了,只说了一句:“以后请多关照。”就和办公室主任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他愣了一下,但这种发愣只是短暂的一瞬,他迅速走出办公室门,在出门的一霎间
已经将腰间的钥匙串拿在手里,快步走到白书记和办公室主任前面去,打开了书记办公
室的门,然后又像对待刘书记一样,拿杯子去倒茶。手刚伸到桌面上却又停住了,“洗
一个新茶杯。”似乎是自言自语,却又明显的是说给白书记听的。说着打开扁形茶几下
面的小柜门,从里面拿出一只新的青花瓷杯,匆匆出门,到卫生间去洗干净了,又匆匆
回来,见办公室主任正在给书记介绍着内线电话的使用方法,就在办公室主任的话缝里
插了一句:“咱这儿绿茶有信阳毛尖,花茶有湖南茉莉,乌龙茶有福建铁观音,还有杭
州菊花茶,不知道自书记喜欢喝哪一种?”
白书记说:“我来吧。”
“不不,你们说话。”老秘连忙说,然后又打开扁形茶几下面的小柜门,“还是喝
绿茶吧,冬天本来就干燥,加上暖气蒸着,最容易上火了,绿茶清火提神。”说着颠了
一撮毛尖到杯子里,先给茶上倒了浅浅一点开水,刚刚把茶叶盖住,等了一下,这才又
往杯子里面续上多半杯水。茶叶就整个地沉在杯底,水却绿汪汪的让人赏心悦目。
办公室主任看了看手表:“省计委来了一个黄副主任,住在县委招待所,你看你能
不能出一下面,晚上陪黄主任吃个饭?”
白书记没有吭气,扶了一下眼镜。
办公室主任继续说:“要没有特别大的事,还是去一下好,你一去,人家就觉得咱
们县里很重视人家,否则就会有想法。”
“那就,去吧。”白书记说。
老秘注意到,白书记说话声音很平和,也比较缓,给人很稳当的感觉。看着办公室
主任往门外走,老秘突然又觉得无所适从了。过去他是书记秘书,每逢这种应酬,他必
然要跟着过去,即所谓鞍前马后。可现在,虽然他在这一会儿已经充当了秘书的角色,
但办公室主任并没有正式通知他是不是继续留任。所以他跟着办公室主任出了书记办公
室后,悄悄扯了一下办公室主任的衣角。
“我……”他咽了一口唾沫,“我去不去?”
老秘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心里很清楚,县委书记可以有专职秘书,也可以没有专职
秘书,全在县委书记本人的意愿。办公室主任虽然也是县委常委,但面对这种事情也不
敢擅自做主。
办公室主任想了想,很慎重地对老秘说:“我找机会跟白书记正式谈一下你的使用
问题,你等着我的通知好不好?”
老秘点了点头,心里对办公室主任的这个决定非常反感。他知道,这在实质上,就
是把自己从秘书的位置上挪开了。虽然没有彻底挪开,白书记没有发话他不敢彻底挪开,
但他就在这关键时刻使用了他的权力,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挂起来了。
他顿时想起县里有几个被挂起来的干部,一挂就是好长时间,那个日子,是很难过
的。
六年来,老秘很少回家吃晚饭。妻子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他时,两只眼里满
是喜悦:“唉呀太好了,今晚回家吃饭了!”
他没有吭气,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真想冲妻子吼一声,“好个屁!”但
他强压住了这种愤怒。妻子是个好人,妻子整天小心翼翼地侍候自己,而且把单位的工
作也做得有声有色,还要无微不至地照顾正在上学的儿子,不能让她受委屈。
妻子从他手里接过西装,一边往衣架上挂,一边问:“是现在吃饭呢,还是等儿子
做完作业一起吃?”
他禁不住朝儿子做作业的房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紧闭着的房门。每天早晨,等地
起床的时候,儿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