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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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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天天踢足球做练习题的傻小子,现在的孩子大概都很早熟。
    “……我要你搂着我……”
    杨子居受了惊吓似的猛扭转头。修娟噘着嘴唇,略低着头,但却瞪大眼睛气恼地盯
着杨子居,她尖尖的下颌令她的脸充满了孩子般的稚气。杨子居心里有一种酸酸的甜美
感觉,女孩儿这种不加掩饰的几近幼稚的主动表白使他大受感动。
    “你还只是个小孩子……”杨子居费力地斟酌词句,避免伤害修娟。“……我大你
十几岁呢……”“就当我有恋父情结好了。”修娟很严肃地接了句。“现在有一出流行
的电影就是女孩儿爱上四十岁男人的……连弗洛伊德这么老的时髦你都不懂嘛。”
    杨子居笑了。
    女孩儿也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尤其使杨子居心醉,两眼眯成月牙形,嘴角往上翘着,似乎沉浸在
某种难以言表的幸福状态之中,这种感染人的笑意令人无法拒绝承受。
    女孩儿笑着,很自然地用双臂揽住杨子居的脖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好。女孩
儿刚刚发育不久的轻巧温暖的乳房贴在胸前的一瞬间,像是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暖流自下
而上直涌向喉头,杨子居竟有窒息晕眩的感觉。女孩儿的发间和薄毛衣中散发出的体味
很清爽,同女友金卫红身上那种浓浓的类似发情母兽的浓重体味差别很大。也许只有十
六七岁女孩儿的身体气味才这样单纯得近乎芬芳。他微微闭上眼,任凭女孩儿紧紧揽住
他。在这种没有丝毫性冲动的温暖感觉中,他心中还是萌发出一种类似犯罪的冲动,值
得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刻意去勾引她。
    “恋父情结,有点儿过分了吧,我虽然比你大十几岁,不过也是个兄长的辈分,不
至于老得能当你父亲……你以后就拿我当哥哥一样对待,好不好?”杨子居腰间的BP机
振动着,令他突然想起金卫红。
    “你干吗总找借口呢?那样太没意思,虚伪,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我
们女人的直觉是很厉害的。”
    “你只是个女孩儿。”
    杨子居望着修娟鲜红湿润的嘴唇,蓦然涌起要低头深吻的冲动。然而,模模糊糊的
类似道德感的东西渐渐削弱了那种冲动,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每一种冲动都逐渐添进
理智的思虑。
    “你害怕什么呢?我做你的情妇不好吗?”
    杨子居皱起眉头,似乎“情妇”这两个字刺伤了他。无论如何,怎么也不能把眼前
这个梳着一头整齐的学生短发的女孩儿同“情妇”两个字联系到一块,可能她太年轻了,
口没遮拦,或是看电影电视太多了,学到了一些恋爱的术语和词汇,尤其琼瑶小说中的
拙劣爱情情节有许多花前月下的、躲躲闪闪的铺垫,有无数由无聊老女人枯坐时想出的
爱情对白。
    “我爸爸有好多情妇……这里有,好像在挪威他开的公司也有,是个北欧女人。”
女孩儿自言自语地说,语气倒很不经意。
    破碎的家庭,单独生活的阴影,泛滥的媒体,所谓的贵族学校培养出的乖僻性格,
大胆得同年龄不相称的古怪行为……杨子居心中暗暗勾勒出这个女孩整体的身世。“大
概她就属于社会学中所称的那种‘问题少女’。”他有些后悔让修娟同他一起到自己的
单身公寓里来,同这个女孩儿以后肯定会发生复杂的纠葛和无法预见的事情,本来简单
的生活忽然因她的闯入变得暧昧迷离起来。这又绝对是不可避免的,否则他也不会在第
一次见到修娟的那个夜晚以后接连五六天去同一个酒吧坐同一个位置,难道就是单纯为
了感受这个女孩纯真无饰的笑意吗?自我欺骗一直困扰着他的整个青年时代,似乎他总
是生活在自己编织的借口和谎言之中。不,他确确实实陷入了爱恋之中,只是如今他还
弄不清在这种忽然而起的爱情冰山下隐藏的那种宿命的含义。他双手轻轻抓住了修娟的
胳膊,一直处于紧张僵硬状态的躯体放松下来。女孩儿使劲儿往他怀里靠了靠,闭上眼
睛,柔软的身体似乎没什么重量似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喉咙深处发出某种含混而又深
沉的声音……

                                      三

    大快活按摩院的舞台音响很具有渗透力,隔着好几道墙,音波仍冲到小卡拉OK包房
里,嗡嗡地回响。栾军作东,杨子居作陪,请从内地来的两个搞出口贸易的客户到香港
“开眼界”。栾军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可那张突颧暴牙的大脸看上去足有三十二岁还不
止。
    他凭借高干子弟的身份承包了一个贸易公司,是杨子居所在公司的老搭档。对内地
来的客户,栾军总是采劝拉下水的手段赢取信任,为每人办一张香港通行证,然后就是
喝酒、吃饭、搞鸡三步曲下来,从素不相识便一下子飞跃到不分彼此的熟络,以后一切
生意上的事情就好谈了。
    内地来的两个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西服领带皮鞋穿得齐整得过分,熨挺的白
领子衬得两张黑油脸格外鲜明。显然他们是久闻而又乍入这种满是花枝招展小姐的场所,
表情既兴奋又拘谨,紧搓着双手不停地咽唾沫,四只眼睛又湿又亮,滴溜儿转个不停。
    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妈咪”陪坐在栾军身边,她的一个“助手”每隔一分钟就
拉来一个小姐让栾军“睇相”。栾军大叉两腿歪靠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摇头。
    “这个太肥。”
    “这个太瘦!”
    “这个是大陆妹,唔要!”
    栾军脑袋一个劲儿地摇,一脸的不满意。
    那个妈咪包乜着眼,撒娇地用手指尖轻戳栾军的脑门,“大佬,你到底中意嘛也?”
    于是,栾军扭转头煞有介事而同时又低声下气征求两个内地客户的意见。两个人连
忙摆手,“都行!都行!”脸上皮笑肉不笑,心中暗暗惊叹栾军相人的眼力,特别令他
们感到奇怪的是栾军竟能一眼就分辨出大陆妹和当地女人来。身处这花花世界,他们表
面上又强装出见过许多世面见怪不怪的表情。
    杨子居面上赔着笑,心中却对栾军这种重复的剧目感到麻木和腻烦。这种场合他一
个月起码要经历七八次,已见惯了栾军的装模作样。来香港之前,栾军还特意叮嘱他换
一万块五十元面额的港币给这两个人当零用钱。“千万别给他们一千元一张的票子,每
人五千,才五张,心里肯定觉得少了点儿,这两个内地土老冒一定要搞掂,美国要的那
种药材只有他们那个地方才出产,哄得两人开心然后再狠狠压价就什么都赚回来了。”
杨子居照办不误。栾军的背景很有些了不得,一些紧俏物品的批文非他搞不到,就连杨
子居所在公司的总经理也再三强调一定要和栾军搞成“铁哥儿们”那样亲。
    几杯酒下肚,不到半小时,两个内地客已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各自搂着个韩国
裔的陪酒女郎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两个韩国女郎只会讲英语和半生不
熟的粤语,国语一点也不懂,真不知他们是如何交流的。杨子居、栾军两个人和那个
“妈咪”玩射盅,骰子掷个不停,“妈咪”和栾军是老熟人,不停咯咯地娇笑劝两个人
喝酒。她掷摇骰子的技术高超过人,经常能把三个子在离桌高速旋转后叠在一起放成一
摞。
    杨子居心不在焉。
    从玻璃窗望出去,殖民地城市的夜色令人晕眩,那么多闪烁着灯光直耸入云的建筑
物矗立于海边,没有一处能像香港的夜晚这样炫耀地展示着繁华,也没有一处地方能把
人映衬得这样毫无意义。由铁、水泥、玻璃、沙石构成的大楼在灯光的点缀下显得那样
轻盈和飘渺,无边的醉意会为这些景象所诱引而提前在体内荡漾开来。
    太繁华奢靡的地方总是易于引发忧伤的情绪。在灿烂灯华下腐烂的城市气息有时显
得那样馨香激鼻,杨子居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与正经历的场景毫无关联的事情上去——一
种纯洁,一种能使自己的心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纯洁。修娟的笑容和眼神中闪烁着那种
纯洁,借助于那种近乎透明的纯洁他可以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再生。许久没有满怀心痛地
想起某人了,许久没有被某种事物感动过了,许久也没有静心思想一下自我存在的意义。
平淡的生活渐渐成为一种舒适宽厚的甲壳,掩盖住一切青年时代的悲哀、忧郁、伤悲,
甚至连懊悔虚度华年的泪泉也遮隐住了。幸福得像太阳下泥潭里沉睡的肥猪一样,沉沉
的鼾声从他灵魂深处传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真的以为自己真是很幸福的了,直到那一
天晚上这虚假的秘密为修娟纯洁的笑魔所刺穿。
    爱情就是这样一种难以置信的东西。它能使最物质的躯体在瞬间变得那样形而上……
“栾经理,这卡怎么用?”
    两个内地客摇晃着身子,晃着栾军塞给他俩的运通信用卡问。
    几杯洋酒下肚,两个人消褪了许多拘谨,而且恰到好处地装出半醉的样子使色胆得
到些遮掩。
    “嘻嘻,干完好事,把卡给这两小姐就行了,她们提包里有手提刷卡机。”栾军亲
热地揽住两人的肩膀,“两位好好玩,痛痛快快地玩,这里可是资本主义,怀着深仇大
恨体验一下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吧!”说着他仰头大笑起来。
    两个内地客也受到感染,纵声大笑。其中一个左手怕人跑了似地紧紧拽着陪酒女郎
的袖子,右手揽着栾军的腰,脸上一副把心掏出来的诚意,“栾经理,杨先生,咱们现
在是哥儿们了,没得说,生意上的事二位放心,没得说!”

                                      四

    南方城市的春天竟是萧萧落叶的季节。越冬不凋的南国乔木在二月奇迹般地几天之
间就生出嫩叶,一阵海边的风刮过,衰老的旧叶便纷纷飘落,抬眼之时却发现树上已满
是悦目的新嫩绿色。飘浮在25摄氏度左右的室内泳池,窗外葱茏的鲜绿使人幸福得陡起
凄凉之感。
    修娟坐在池边,光线从她的侧面照射过来,她刚刚发育成熟的躯体笼罩在下午四点
的偏射的阳光之下,产生一种不会使人想入非非的纯洁美丽。她穿着三点式泳衣,故意
卖弄风情地瞧着杨子居,佯装出成熟女人的韵味,这种做作更显得她幼稚可爱。少女的
身体总有一种无邪的意味,腹部和两腿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脂肪。杨子居眯着眼,躺在气
垫上飘浮着,一时间惬意得丧失了真实感。在迷蒙之中,修娟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
晰,那双单眼皮的秀美双眼脉脉含情。
    杨子居感到一阵类似晕眩的虚弱感觉。为了这个女孩儿,他冒着被女友金卫红识破
的极大危险单独与她相聚,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与她游水。整个游泳馆空旷寂寥,只有几
个老干部模样的老年人安静地躺在池边晒太阳边做推拿,但杨子居还是时不时在松弛的
惬意中突感一阵头皮发热,紧张四顾,惟恐金卫红会忽然出现在面前。对于出身权势之
家的女友,杨子居确实存在一种恐惧感,她那身为市长的父亲对他的仕途至关重要。与
市长女儿的婚姻可以至少省却他十五年的艰苦奋斗。他与金卫红谈恋爱的消息传出不到
两个月,他就由公司一名普通翻译被晋升为副处级的部门经理,车子、房子、频频的出
国机会一齐自己送上门来,这一切令杨子居深深领略到权势相随四个字的真切含义。在
他遇见修娟之前整个的青年时代,似乎从未深爱过某人,在金卫红之前也结交过几个女
友,并同她们当中的两三个保持过一段谨慎而又平淡的性关系,可从来没有到热恋的地
步,至于闹得你死我活不能自拔的那种复杂爱情,他也一直认为是文人极尽渲染夸张的
铺陈。但当他遇见修娟以后,他确实领悟到何谓一见钟情的痴迷。有几次他凝视女孩儿
笑意盈盈的双眼时,他竟然产生了世上一切事情皆无足轻重的感念。对于他这个彻头彻
尾的现实主义者来说,这种变化真是太突然了。
    杨子居躺在一块海绵垫上,罩着块干毛巾,感受着发自内心的平静而又深厚的爱情。
修娟趴在另一块海绵垫上,紧挨着他,用手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她的头发全被拢进泳
帽里,脸庞更显得清纯。杨子居不太好意思看她,女孩细腻的胸前皮肤白得耀眼,即使
眼睛的余光也躲避不了这强烈的诱惑。
    “喂,你会和我做受吗?”修娟把嘴凑近杨子居的耳朵,悄声说,温暖的呵气弄得
他皮肤痒痒的,禁不住往后缩。
    他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你不要怕嘛,我不是处女了,粘不上你的……”修娟支起肘,盯着杨子居。
    “你不是处女?!”杨子居一下子受惊似的睁大眼睛,脑袋好像被人猛踢了一脚。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这张孩子气十足的稚嫩面孔。“你说着玩吧?你才十六岁呀。”
    修娟有些气恼,在他身边仰躺下来。“哎,你真老土,外国许多女孩儿十七岁都结
婚有小孩儿了。你一点也不像我想象的放荡不羁,真没劲!”过了一会儿,她又翻身支
起肘,推了杨子居一下,“喂,你看过一场叫《情人》的电影吗,那里的女主角大概才
十三四吧,也开始干那种事儿了。”
    杨子居皱起眉头,女孩儿随便的语气令他非常不快,他有些气恼地问:“‘那种
事!’‘那种事!’你干过多少回‘那种事’?!”
    女孩儿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狡黠地笑了。“我知道你们男人醋劲儿特大,专爱对
‘那事儿’刨根问底。也好,坦白告诉你,我只干过一次,去年夏天参加旅游夏令营,
和一个跟我年纪一般大的男孩儿。哎呀,别问了,没意思透了!”话说到半截儿,修娟
忽然烦躁起来,使劲儿捶了杨子居一拳,又仰躺回原处。
    杨子居有些费力地思考着身边这个奇怪的女孩儿,同时,一种巨大的失望在胸中扩
散开来。在这种罕有的没什么性成分的爱情中,他想获得的是一种纯洁的欢欣,是那种
寄寓于女孩笑声之中的平和,没想到女孩儿并不是他想象那纯贞无瑕。奇怪的是,即使
如此,他心中并未升起对这个异性年轻躯体的猥亵意念,他只是觉得胸中纠结着一团十
分复杂而矛盾的情感。
    正常的冷静意识忽然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如果与这个女孩儿长时间相处,金卫红
肯定会从哪方面侦知内情,那个女人出奇地精明,平时两人在一起时,他偶尔的怔忡也
会被她追问个不停。杨子居感觉到潜在危险的迫近。“我将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所
谓的前途也他妈的全部玩完。”杨子居思虑任何事情时总是先预想到糟糕的结局,这是
生性懦弱者聊以自慰的法宝,当结局不是那么坏时他会因之自我轻松那么一下子。如果
丧失金卫红家庭的暗中支持,无论他的仕途还是他的事业定会灰飞烟灭化为乌有……意
识流动之中,他又想起从前清贫的家世——教哲学的穷教授父亲,教伦理学的母亲,没
有生气的童年和拮据尴尬的青少年,他鼻孔似乎又闻到了那个他呆了十八年的家里发出
的那股陈霉的书籍和黄旧的纸张所发出的腐朽气味……他悚然一惊,明晃晃的现实一下
子又冰凉起来。
    修娟一动不动躺在杨子居身边很久,心里非常失望。女孩儿毕竟太年轻,没有什么
心机,想像不到身旁二十八岁青年男子有那么多的心事,她只是凭着女孩儿天真的慧黠
和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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