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上_林清玄-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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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境时抽到上上签,格外有意义。前者是“居安思危”,后者是“反败为胜”。人生的际遇从更大的角度看,不也是这样吗?
在欧美和日本的中国餐馆,常设有幸运签,有的藏在筷子里,有的包在馒头内,有的放在玻璃瓶中,这些签纸通常写着最好最美的语言,让人看了心情欢愉。我常常突发奇想,要是庙的签都是这样的好句该有多么好,一定可以帮助许多有情人成眷属,带给沮丧的人生存的希望,使挫败者有勇气走向黎明的天光。三年前的早春,我到日本的日光山去看红叶,夜里在山上小径散步,找到一家卖养麦面的小屋,吃面时打开筷子的纸袋,掉下一张纸,上面用中文写着:“今日天气真好!”我吟哦这句话,俯瞰夜色中泛着浅蓝色的山谷,谷中月光下的枫红点点,忽然觉得不只今天天气真好,人生也是非常幸福的!
人生在某种层次上,真像一张签纸。
学佛以后我就不再抽签了,我喜欢佛寺中不设签箱,对一个坦荡无碍的生命,到处都是纯净的白纸,写什么文字有什么要紧,生命的遭遇犹如水中的浮草、木叶、花瓣,终究会在时间的河流中流到远方。能这样看,我们就可以在抽签时带着游戏的心情,把一切缺憾还诸天地,让我们用真实的自我面对这万般波折的人间!
生命不免会遇到有如下下签那么糟的景况,让我们也能有一种宽容的心来承担,把它挂在树上随风飘动,或落人河中,随流水流向大海吧!
忙碌与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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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儿子坐在仁爱路安全岛的大树下喂鸽子,凉风从树梢间穿人,树影婆婆,虽然是夏日的午后,也感到十分凉爽。
我对儿子说:“如果能像树那么悠闲,整天让凉风吹拂,也是很好的事呀!”
儿子说:“爸爸,你错了,树其实是非常忙碌的。”
“怎么说?”
儿子说:“树的根要深入地里,吸收水分;树的叶子要和阳光进行光合作用;整棵树都要不断地吸入二氧化碳,吐出氧气;树是很忙的呀!”
我看到地上的鸽子悠闲地踱步,想到鸽子其实是在觅食,也是很忙的。
当我把玉米撒在地上的时候,悠闲的鸽子就忙碌起来了。
我想到,如果我们有悠闲的心,那么所有忙碌的事情都可以用悠闲的态度来完成。
如果我们要使生命悠闲,要学习树木一样,深人生活,与阳光进行光合作用,不断吐出氧气来净化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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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的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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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登山的时候,在山道阶梯上,看见一只被人踩扁而黏在地上的小虫尸体,我把它拾起来放进草堆与泥上,说:“怎么这样不小心,下辈子但愿你往生善处。”
从此,我登山的时候特别留意“看脚下”,几乎每天都会看见蜗牛、毛虫、金龟子缓缓的爬过石阶,我总是把它们拾到草丛里去,告诉它们:“小心不要再来石阶了,人的脚是不长眼睛的。”
在把小虫移走的时候,我会想到禅宗关于“看脚下”“活在当下”的教化,不只是教我们安住于此刻,也是在教我们细心的生活。一个人惟有从那种细心中,才可能生起觉察的智慧和微细的慈悲心。我想到佛陀的前生曾是一个慈悲的人,经典上说他“践地惟恐地痛”,走在土地上都担心把地踩痛,如果有这么微细的心行,怎么可能踩到石阶上的小虫呢?
在佛教的戒律里,出家人每到夏天要“结夏安居”,除了安心办道之外,因为夏天的小动物很多,一不小心就可能踩死一些小虫,所以古代的出家人在夏天的时候,常常三个月不出寺门一步。
曾经有一位出家师父,夏天夜里在寺院附近散步,突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啪哒一声裂开了,他心想:“糟糕,一定是踩到夜晚出来觅食的蛤蟆了!”
这个师父不敢细看,惭愧自己犯了杀生的戒律,当场就逃回庙里。夜里愈想愈忤悔,想到那只蛤蟆可能是怀了孕的母亲,忧心了整夜睡不着觉,心想:明天一定要把蛤蟆的尸体厚葬,并为它念一堂经才好。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这位法师就跑去昨夜踩死蛤蟆的地方,一看不禁笑了起来,原来,他昨夜踩破的是一个茄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应该怀着细腻、谨慎、惭愧的心来走路和生活,路上的蛤蟆可能是怀了孕的妈妈,路上的小虫何尝没有父母妻子呢?
我们要疼惜生命,二定要融人、体贴别的生命的心。
有一天黄昏,一个走在森林里的人,遇见了一只蜉蝣正在哀伤的痛哭,那人问蜉蝣:“你为什么在这里哭泣呢?”
蜉蝣说:“我的太太在今天中午死了,所以我才在这里痛哭呀!”
那人说:“现在已经黄昏,你也很快就会死,何必哭泣呢?”
蜉蝣听了,哭得更伤心。
那个人不禁觉得好笑,蜉蝣朝生而夕死,中午死和黄昏死有什么不同,何必哭泣呢?于是他就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他才想到,从人的眼光看来,蜉蝣的一生虽是如此短促,中午和黄昏差别不大;可是从蜉蝣的眼睛看来,中午到黄昏就是它的下半生,那下半生也是和人的下半生一样的漫长呀!因此,他慈悲的走回去看那只蜉蝣,蜉蝣已经死在黄昏的树下了,那只蜉蝣竟以自己的后半生来悼念爱妻,使那个人深深的感动,而亲手把蜉蝣埋葬了。
我们生而为人,自诩为万物之灵,动物中的至尊,以至于不能从其他众生的眼光看生命,也就难以开展真实的慈悲了。
我每天爬山的时候,总是把小虫从石阶上移到草丛,并且希望登山的人也都能看脚下,免得日后生起踩到蛤蜞那样的愧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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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鸽七四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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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过一只小鸽子。
有一次台风前夕,我准备把阳台的盆景暂时移到屋内避难,结果在小门边看到一只鸽于,全身已经湿透了,闭着眼睛,缩着脖子,蹲在那里发抖,看那样于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对鸽子说:“不如你先到我家休息,有体力了,台风过了再走吧!”
然后我把它捧起来,它一点也未挣扎和移动,这时,我才发现它戴着赛鸽的脚环,上面写着“美贵七四八”。
我先用于毛巾把鸽子擦干,发现它体力太弱了,给它灌食一些杂粮,就放它在家里休息。
这一次的狂风暴雨持续了两天,我每次看着“美贵七四八”,就想到如果没有正好开门搬盆景,这鸽子一定已在风雨中丧命了。
我们把美贵养了一星期,直到它羽毛光亮,看来体力很好,才决定放它走。
我们打开门,“美贵七四八”在门边徘徊很久,儿子说:“你就走吧!只要你喜欢,随时欢迎你来玩。”
灰鸽子咕噜一声,振翅飞去,一转眼就不见踪影。
从此,几乎每天下午,那只鸽子都会飞回来玩,如果阳台的门没关,它就自己跑到书房飞来飞去,玩累了,才咕噜咕噜叫几声飞走了,有时候还站在书桌上看我写字呢!
灰鸽子和我们成为朋友,儿子决定要给它取个名字,我说:叫什么名字好呢?”
孩子说;“就叫七四八吧!因为它的脚环是七四八,希望它飞得比七四七还快!”
就在我写这篇稿子的时候,七四八正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吸引我的注意,真的,众生也有极细腻的感情,只是我们平常不能察觉罢了!
七四八日日都飞来,然后又飞去,每次我看它远去的背影,就会怅惆的想:总有一天,它飞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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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一壶月光下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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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雪如果真有其事,别的东西也可以留下,我们可以用一个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张起来,等桂花谢了,秋 天过去,再打开瓶盖,细细品尝。 把初恋的温馨用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盛装,等到青春过尽垂垂老矣的时候,掀开合盖,扑面一股热流,足以使我们老怀堪慰。
这其中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趣,譬如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来喝……此中有真意,乃是酒仙的境界。
有一次与朋友住在狮头山,每天黄昏时候在刻着“即心是佛”的大石头下开怀痛饮,常喝到月色满布才回到和尚庙睡觉,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最后一天我们都喝得有点醉了,携着酒壶下山,走到山下时顿觉胸中都是山香云气,酒气不知道跑到何方,才知道喝酒原有这样的境界。 有时候抽象的事物也可以让我们感知,有时候实体的事物也能转眼化为无形,岁月当是明证,我们活的时候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岁月的脚步一走过,转眼便如云烟无形。但是,这些消逝于无形的往事,却可 以拿来下酒,酒后便会浮现出来。
喝酒是有哲学的,准备许多下酒菜,喝得杯盘狼籍是下乘的喝法;几粒花生米一盘豆腐干,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一个人独斟自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上乘的喝法。
关于上乘的喝法,春天的时候可以面对满园怒放的杜鹃细饮五加皮;夏天的时候,在满树狂花中痛饮啤酒;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俱醉;冬寒时节则面对篱笆间的忍冬花,用腊梅温一壶大曲。这种种,就到了无物不可下酒的境界。
当然,诗词也可以下酒。
俞文豹在《历代诗余引吹剑录》谈到一个故事,提到苏东坡有一次在玉堂日,有一幕士善歌,东坡因问曰: “我词何如柳七(即柳永)?”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 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这个故事也能引用到饮酒上来,喝淡酒的时候,宜读李清照;喝甜酒时,宜读柳永;喝烈酒则大歌东坡词。其他如辛弃疾,应饮高梁小口;读放翁,应大口喝大曲;读李后主,要用马祖老酒煮姜汁到出怨苦味时最好;至于陶渊明、李太白则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
喝纯酒自然有真味,但酒中别掺物事也自有情趣。范成大在《骏鸾录》里提到:“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茉莉未开者,着净器,薄劈沉香,层层相间封,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我想,应做茉莉心香的法门也是掺酒的法门,有时不必直掺,斯能有纯酒的真味,也有纯酒所无的余香。我有一位朋友善做葡萄酒,酿酒时以秋天桂花围塞,酒成之际,桂香袅袅,直似天品。
我们读唐宋诗词,乃知饮酒不是容易的事,遥想李白当年斗酒诗百篇,气势如奔雷,作诗则如长鲸吸百川,可以知道这年头饮酒的人实在没有气魄。现代人饮酒讲格调,不讲诗酒。袁枚在《随园诗话》里提过杨诚斋的话:“从来天分低拙之人,好谈格调,而不解风趣,何也?格调是空架子,有腔口易描,风趣专写性灵,非天才不辩。”在秦楼酒馆饮酒作乐,这是格调,能把去年的月光温到今年才下酒,这是风趣,也是性灵,其中是有几分天分的。
《维摩经》里有一段天女散花的记载,正在菩萨为弟子讲经的时候,天女出现了,在菩萨与弟子之间遍撒鲜花,散布在菩萨身上的花全落在地上,散布在弟子身上的花却像粘q那样粘在他们身上,弟子们不好意思,用神力想使它掉落也不掉落。仙女说:
“观菩萨花不着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皆无能为也。结习未尽,花着身耳。结习尽者,花不着也。”
这也是非关格调,而是性灵。佛家虽然讲究酒、色、财、气四大皆空,我却觉得,喝酒到极处几可达佛家境界,试问,若能忍把浮名换作浅酌低唱,即使天女来散花也不能着身,荣辱皆忘,前尘往事化成一缕轻烟,尽成因果,不正是佛家所谓苦修深修的境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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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如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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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花莲回来,走苏花公路,到崇德隧道口附近,看到几个工人在排石板阶梯,他们专注的神情吸引了我,我便下车了。
工人用一种近乎悠闲的样子排石板梯,他完全不用水泥或任何粘接物,他只是把造型都不同的石板沿山坡调整,让石板密实在山坡上,并与下一个石板接合。
这看起来不甚费力的工作,事实上是孕含了极独运的匠心,以及全副的精神,工人必须要完全了解每一块大小不同的石板和每一寸不同斜度的山坡才做得到。
不远处,就是海了,一层青、一层蓝、一层靛的,完全没有污染的海。
“这石阶可以通到海边吗?”怕惊扰了他的工作,我小声的问工人。
他正一分一分地挪着手上的石块,约三十秒后,他头也没抬地说:“往下走,转两次弯,就到海边了。”
我兴奋地沿石阶跳跃而下,心情欢愉像一个孩子,我发现阶梯的两旁开满牵牛花,比平常看到的还要硕大,是最美丽的浅紫色,色泽清丽,还带着今天清晨的露水。
到了海边,看到海岸的卵石美丽不输给牵牛花,粒粒皆美,独一无二。一艘渔船正顺着波浪在海岸不远处载沉载浮。
我蹲下来捡石头。
我向来都喜欢海边的卵石,因为这些石头从来没有隐藏,也不故意显露,它只是在海岸如实呈现它的美与风采。它不怕人笑,也不排斥别人的掌声。
这石头、这海洋、这路边的牵牛花、这专心排石阶的工人,都如是如实地在演出自己,既没有隐藏,也没有显露。这样一想,使我震惊起来:呀!呀!原来我们身边最美的事物,无不如实、明白、澈如水晶。
只可惜这水晶映现的沛然万象,凡俗的眼睛都把它当玻璃来看待。
如果我们要看见这世界的美,需要有一对水晶一样自然清澈的眼睛;如果我们要体会宇宙更深邃的意义,则需要一颗水晶一样清明、没有造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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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糖芋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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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冬寒时节,我时常想起幼年时候,坐在老家西厢房里,一家人围着大灶,吃母亲做的冰糖芋泥。事隔二十几年,每回想起,齿颊还会涌起一片甘香。
有时候没事,读书到深夜,我也会学着妈妈的方法,熬一碗冰糖芋泥,温暖犹在,但味道已大不如前了。我想,冰糖芋泥对我,不只是一种食物,而是一种感觉,是冬夜里的暖意。
成长在台湾光复后几年的孩子,对番薯和芋头这两种食物,相信记忆都非常深刻。
早年在乡下,白米饭对我们来讲是一种奢想,三餐时,饭锅里的米饭和番薯永远是不成比例的,有时早上喝到一碗未掺番薯的白粥,就会高兴半天。
生活在那种景况中的孩子只有自求多福,但最难为的恐怕是妈妈,因为她时刻都在想如何为那简单贫乏的食物设计一些新的花样,让我们不感到厌倦,并增加我们的生活趣味。我至今最怀念的是母亲费尽心机在食物上所创造的匠心和巧意。
打从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经常在午反的空闲里,随着母亲到田中采摘野菜,她能分辨出什么野菜可以食用,且加以最可口的配方。譬如有一道菜叫“乌莘菜”的,母亲采下那最嫩的芽,用太白粉烧汤,那又浓又香的汤汁我到今天还不敢稍稍忘记。
即使是番薯的叶子,摘回来后剥皮去丝,不管是火炒,还是清煮,都有特别的翠意。
如果遇到雨后,母亲就拿把铲子和竹篮,到竹林中去挖掘那些刚要冒出头来的竹笋,竹林中阴湿的地方常生长着一种可食用的蕈类,是银灰而带点褐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