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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年天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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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鬟见他们二人神情不善,慌忙跑开了。
  “白将军又来要那块翡翠么?”素盈盯着白信端的眼睛,心里恨死他的笑容。她如此绝望,他却还能笑得春风盎然。
  白信端看看周围无人,笑道:“荣安公主是个明理的人,说她已经有了信默,有没有那块翡翠无所谓。可家父怕公主心中见怪,希望小姐明白事理,把那翡翠还来,家父定当重礼道谢,公主也会明白小姐的心胸宽阔。”
  “我心胸宽不宽阔,与她何干?”素盈神情镇定下来,沉下脸说:“我就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怎样?”
  白信端没想到事情到这份上,她还是冥顽不灵。可要说真就把她怎样,也不大可能。他只好婉转地说:“皇家定下的婚事,我们也无可奈何,希望小姐体谅。小姐若是惦记与信默的情分,就不要让白家难做。”
  素盈嘴角含笑,冷冷道:“白家为了娶公主,退婚不成干脆把我撇在一边、蒙在鼓里,连知会一声都没有——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事情让你们难做?”
  “虽然公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大婚之时,白家拿不出那块翡翠,总是不大好看……”
  “你家娶公主的时候好不好看,与我何关?”素盈目光阴沉,道:“你好像没有发现,白家做的这件事,让我们家难看得很。”
  白信端来之前已经想过很多说辞、很多他可能会见到的场面,可素盈的表现完全不像他的预期。说她气急败坏,她偏偏口齿伶俐咄咄逼人。信端知道口舌上占不到她的便宜,便佯装怒道:“小姐难不成要我爹亲自向你赔罪,才肯归还那块翡翠不成?”
  素盈默默地看着他,白信端忽然觉得一股寒意逼到他心口:他并不讨厌素盈,虽然没有表示出来,他心里其实有些为她感到委屈不平,甚至他也觉得素盈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在心里同情这个女孩,表面上该做什么还得做。
  可是这女孩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他——她不憎恨他,她鄙视他。
  白家拥有了尚主的荣耀,可是有这样一个女孩,在这样一个阴暗的房间里鄙视他们。信端是驰骋沙场、战功赫赫的武将,提起他来,没有一个人不服,可是因为这样一件事情,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鄙视他。
  信端在她的目光下忽然觉得愤怒而不安,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让白信默来拿他的翡翠。”素盈缓缓地说,“我等他。”
  素盈不知道,她和信端在小院中对峙的时候,素府已经像炸开了锅。
  素老爷压着万般怒火,逼视堂中的来客——白府派来的都是能言善道的家人,可无一不在素老爷的面前偃旗息鼓。
  “素平,把白府的聘礼扔出去。”素老爷平平地说:“他们来这一趟,不就是想把聘礼要回去吗?我们素府又不缺这点东西。”
  白府的总管忙陪笑道:“郡王错怪我们了——在下是奉主人之命,特来奉送贵重礼品,向郡王赔罪……”
  “越说越看不起我们家了!”素老爷怒目一睁,干笑道:“你们当素府是什么人家?花几个钱就算赔罪了?我家没见过金山银山不成?”
  总管素平见气氛不融洽,忙上前和事:“郡王,白府以后和我们就是亲戚,何必让人家搁不住脸呢?您这样,白府那边会误会我们……”
  “他家做下这样的事,还怕我误会?”素老爷怒极而笑,指着白府的总管道:“好啦,为了避免误会,你回去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家主人——这事情我忘不了!他不要以为家里娶一个公主就抖起来!你家就算几辈子之前姓素,现在也不是了——我倒要让他看看,白府是娶个公主赚来的好处多,还是惹下我这一支素氏的下场惨!”
  他的话说得决绝,白家总管再也没颜面留下。
  白总管刚站起身,素老爷又道:“素平,把这些人坐过的椅子在门口烧了。”
  素平知道素老爷在气头上,做事难免过分,忙劝道:“郡王,六小姐的婚事已经无可挽回,何必再跟白家弄僵呢?”
  素老爷“啪”地一拍桌子,大喝道:“我的女儿命再苦,也轮不到他们这样作贱!事先竟然不跟我知会一声,到了要娶公主的当口才跑来——这哪里是赔罪?分明是不想让阿盈活了!”
  白总管被他骂得脸上无光,可又理屈,只得诺诺道:“我家三公子早对六小姐提过的……”
  “他怎么不清楚地告诉阿盈:白信默要娶公主?你们要早说了,我自然明白我的女儿没法跟公主比,会和和气气退婚,用得着像现在这样不讲理么?”素老爷见白总管无言以对,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原先打什么主意——你们白家不就是怕说出缘由之后,我们从中作梗,素飒抢了你家的公主、坏了你家的好事,才藏着掖着不敢张扬这件事吗?你回去告诉你主人——这两件事我都记下了!不是我不能容人,是你们做的这事容不得我忍着!”
  白信端这时从素盈那边回来,正一肚子郁闷,见素老爷脾气太横,也怒道:“白家自知理亏才处处容让,郡王不要得寸进尺!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
  “我要是卖女儿,哪儿能轮到你家老二!”素老爷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狠狠地说:“我只听过不成亲家反成仇——你在我面前还提什么‘仁义’?!素平,把这伙人给我轰出去!”
  素平忙道:“哎,郡王呀!这可是白将军……”
  “你当我不认识他?轰出去!”
  白信端见情形越发混乱,忍一口气道:“不用劳动郡王!”说罢带着一干家人怒气冲冲地挥袖离去。
  “郡王……”素平想要劝解几句,素老爷却一伸手拦住他,无比利落地说:“马上去看看素飒现在做什么、素盈的情况如何。再派个人进宫去问问丹嫔娘娘,宫里的嫔妃们对荣安公主下嫁有何反应。前天二公子刚来信问起飒儿和阿盈,你立刻着人回信给他,万万不要添油加醋,把来龙去脉照实说就好——素震最恼别人言不属实。”
  “郡王!”素平苦笑道:“依二公子的性格,还有他对六小姐的情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郡王当真要把这事情闹大?”
  “这事不够大?!”素老爷怒目一瞪,“马上照我说的去办。”
  素盈把房门紧紧关上,把自己锁在阴暗之中。愤懑和不满都当着信端的面宣泄过,她只觉得整个人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六小姐……”
  素盈闭着眼睛缩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自嘲道:“小姐死了,晚上来招魂吧。”
  “六小姐,凤烨公主来看你。”
  素盈睁了睁眼睛,旋即又黯然道:“我这里不吉利,公主请回。”
  “阿盈……”凤烨公主在门外歉疚地说:“不是我不心疼你……可皇家公主的夫婿在昭告之前,不准任何人透露出去。我也责怪荣安,说信默已经定了亲,她不该夺人所爱。可荣安从小骄纵,只顾她自己快活,哪里会听别人的……信默是个好人。若是世上有第二个信默,我一定不会让荣安来抢你这个。”
  “大嫂不必内疚。”素盈一听“信默”二字,悲从中来,“大嫂的难处阿盈能明白。”
  凤烨公主沉默一会儿,勉强笑道:“你第一次叫我‘大嫂’,不知怎么,我听了更伤心。阿盈,不要气坏自己——不值得。”
  公主知道说多说少都一样,素盈若想不开,也不在于别人劝解的功夫是否高明。她又安慰几句就离开。
  素盈耳边刚清净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拍门,还心急火燎地说:“六小姐,大事不好了!”
  “还有多少大事不好了?一并说出来吧。”素盈幽幽地说。“我也想看看自己还能忍多少、忍多久呢。”
  “三公子不见啦!刀带走了,马也不在厩中……不知到哪里去。”那丫鬟边哭边说,“郡王已经把家里人都派出去找他,就怕他做出傻事。”她还没说完,素盈已“呼”地开门奔出来,“何时不见的?真是带刀走的?”
  丫鬟哭道:“三公子听说驸马人选不是他,倒也不太难过。可是听说竟是白公子,就勃然大怒——他当下也没什么举动,可过了没一会儿,人就不见了。郡王让奴婢来问问小姐,看三公子有没有来过。”
  素盈静心一想,立刻道:“不用担心,三哥没走远,我能找到他。你现在给我准备一匹温驯的马,要脚力快的。”
  京城南郊有片白杨林,现在正是草长莺飞,一片新绿。
  素盈下马四处看了看,见素飒的马系在一颗杨树上。她连忙疾走几步,果然发现素飒倚着一棵杨树坐在草地上。
  素盈放下心,默默上前坐在他身边,说:“下人还以为你不难过呢……”
  “我只是不让他们看见。”素飒仰头望着树叶间的蓝天,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会为一个不爱我的女人难过。”
  素盈把头靠在哥哥肩上,轻声说:“看荣安公主那样子,我还以为她很喜欢你。”
  “我也有这样的错觉。大概是因为你没有看到,而我刻意忽略:她也是那样子待信默。”素飒的声音低沉舒缓,慢慢地说:“当我和信默一个是东宫右卫率,一个是左卫率的时候,她常来东宫玩耍。东宫知道,她会在我们两人当中挑选一个——连东宫都以为她会选择我。”
  素盈轻轻叹息:“在这地方就别说这些了吧!”
  “小时候我们两个总被欺负,想着从家里逃走,可最远也就逃到这里。我们总觉得再大一点就能走得更远,谁知到今时今日也走不过这片杨树林。”素飒长长地唏嘘道:“若是没有那么多顾忌,我们早就浪迹天涯……可依我们两人的性子,做什么都不能肆无忌惮。要是我不是想得这么多,这会儿已经提着白信默的人头去自首了——他背弃我的妹妹,又要娶我心爱的人,我实在有足够的理由恨死他。可我又有太多的理由让自己忍住——杀了他,除了让我变成一个杀人犯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哥,我们回家吧。”素盈抱住素飒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
  “事已至此,我们又无力回天,除了接受还有什么出路?”素飒沉声一叹,“阿盈,我若是个冲动的人,定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非要白家后悔不可。”
  “委屈什么的,是无可奈何的事。”素盈柔声道:“我不要哥哥冲动。我们好好地活下去,总会有好事情发生的。”
  素盈在小亭里点了一炉最好的香——她原打算用这个熏染自己的嫁衣,可她的婚礼变得遥遥无期。即使立刻就有一个人来填补信默留下的空白,素盈也难以想象她还能用快乐的心态来薰衣。再说这炉香是为她和信默的未来准备的,现在,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没有未来。
  亭外柳絮杨花满天飞舞,如同阳光下的一场浩浩雪宴。
  当空中飘荡着真正的雪花时,信默就是在这里求婚,素盈心里无比温暖。可在这暮春时节,她只是看看如雪的弥天杨花,都觉得心里冰凉。
  眼泪流下来,被风吹干,又流下来……素盈的脸上渐渐僵硬,仿佛一张失神的面具覆盖了她的喜怒哀乐。
  香悠悠地飘着,不知何时,她身边多了一个共同品香、赏杨花的人。
  素盈忘了上一次见到这女人是什么时候,她几乎要把这女人的存在当作宫廷中的幻觉。可这女人又真真切切地来到她身边,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好伤心呀——”白衣女人伤感地说,“生命中刚刚有点快乐,又被人踢入阴暗的角落。有什么办法呢?那些比你站得高的人,就是能够轻易踢散你头顶的福云。可是阿盈,我能让你站得比他们更高……”
  “你对我还不死心吗?”素盈无神地喃喃。
  那女人笑了:“因为你这个人,也是从不知‘死心’为何物。刚才你不是还在对自己说吗?——‘阿盈,这还不是人生尽头。只要挣扎着,总是有希望的’……可怜的阿盈!你的力气能挣扎多久?我立刻就把那男人给你,如何?”
  素盈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看到信默在亭外站着。他大概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头上身上沾了些许杨花。
  纵是满心惆怅,素盈一见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微笑——她原打算与这人共此一生,不论他是好是坏。她曾经暗自发誓要永远看到他的优点、对他微笑。
  信默见了她凄凉的笑,终于把持不住,三步两步走上前,把她拥入怀中。
  他的胸膛那么宽和温暖,素盈忍不住深深呼吸。也许这是今生最后一次有机会记住他的气息。
  “你拿回去吧。”素盈伸出手,苍白的手心托着那块冰冷的翡翠,“我强留的本意不是想让你为难。现在……不能留了。”
  “是不能留,还是不想留?”信默抱着她不愿放开。
  素盈叹了口气:“二者都有。荣安公主拿不到这块翡翠,终究不会安心。就当我成全白家的婚事,送你们家上上下下一颗定心丸。”
  “我不在乎他们。”信默回握素盈的手,让她紧紧攥住那冰凉的石头,“你才是我选的。”
  “信默——”素盈摇头道:“别为难自己。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信默抓着素盈的肩膀,稍稍把她推开,仔仔细细端详她的脸,摇摇头,忽然拉起她的手,飞快地跑起来。
  “信默!你要去哪儿?”素盈被他拉扯,脚步踉跄地随着他一路奔跑。
  信默不答,一直拉着她来到马厩。无视马仆们大呼小叫,他跃上马,一把将素盈拉上马背,让她坐在自己前面。
  素盈有些慌张,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信默一抖披风,将她兜头罩住,拨马便冲出素府的旁门。
  “信默……信默!”素盈贴在他胸前不住颤抖,耳边风声呼呼,她觉得他是要把她带到世界尽头。
  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想反抗。
  她数着他的心跳,不知数了多少,渐渐感到灼灼日光愈加黯淡,周遭开始旋起微凉的风,马匹不再四足如飞,一点点慢了下来。她知道京城在他们身后远去,他们正背对夕阳,向夜色中奔驰。
  信默的马终于疲惫地停下来的时候,素盈睁开眼睛,看到前所未有的景象:天空残留的嫣红正向西退却,东边幽兰的夜空笼罩着一望无际的空旷和几棵稀疏的树,一片宁静广阔的湖泊倒映着瑰丽的天空。
  信默抡起马鞭,指向遥远的地平线。“向东再走四天,我们就可以到一个不知名的山村隐姓埋名。”
  素盈仰望他的脸,柔柔地说:“可是,你不能那样做,我也不能。”
  “是的。我不能带你远走高飞,也不能反抗与公主的婚礼。”信默垂下眼睛,紧拥着素盈,深深地亲吻:“我不能选我要娶的人,但我能选我要爱的人——我这么做,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心在哪里,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只想带你双宿双飞。”
  他们在马背上静静相拥,直到西空最后一丝残红消失殆尽。幽深的夜空下多了打着火把的大队骑士,一边呼喝着一边将他们团团围住。
  “公子!”“……六小姐!”
  素盈和信默漠然地看着这些人,他们当中既有素府的家丁,也有白府的下人。
  他们看了看这些人,又抬起眼深深对视——夜空的凉意仿佛骤然从万丈高空降到他们中间,在他们眼中各凝结了一点凉冰冰的水光。
  “保重。”素盈调转眼睛,不想让信默看到她在最后这一刻流泪。
  信默仍抓着她的手腕,用力握了一下——他确定那块翡翠还在她的手腕上,才忍痛放开她,由着她侧身跃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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