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言情电子书 > 一年天下 >

第58章

一年天下-第58章

小说: 一年天下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深泓忍不住追着风声跑向草靶——箭头无法射入,“扑”一声落地,但靶心正当中多了一块粉白。
  “娘娘!”深泓掩饰不住惊诧。他在这样的天气几乎看不清靶心,而他的母亲若无其事地直取目标。
  “殿下,这张弓叫做‘裂鬼’,名字虽可怕,却非强弓。我把它送给你。”端妃将弓递给儿子,说:“从今天起,每日拉弓一百次。”
  从此后每个冷彻肌骨难以成眠的夜晚,深泓就挥舞他的木剑,或是一次次拉开那张“裂鬼”。他逐渐喜爱这两样东西胜过他摩挲千百遍的书。
  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未长久,刚出正月,宫中就有人来。
  离宫上下顿时心惊胆战。她们已经不敢妄想能重回京城,只盼没有灭顶之灾。这并非杞人忧天——皇帝久久不立储君,而诸王当中最年长的梁王渐渐长大。纵然秀王讨人喜欢,但只要梁王还活着,哪怕是在地角天涯,也会成为皇后遥远的噩梦。
  然而端妃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地在主殿内接待了来自丹茜宫的使者。那名中年宦官向端妃和梁王行过礼,捧上一只雕匣,说:“这是皇后娘娘赐您的宝剑,有个名字叫‘冰洗’。娘娘望端妃娘娘清心寡欲,好自为之。”
  端妃面不改色接过剑匣,谢了她妹妹见赐之恩,又向宦官傲慢地笑笑:“潘公公气色不错,想必皇后娘娘待你不薄。”
  潘姓宦官陪笑回答:“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待人一向不薄。”
  “是吗?”端妃冷漠地哼了一声:“我怎么听说,我宫里的人除了你步步高升之外,其余人都散得七零八落呢?”
  潘公公讪讪地干笑两声,不再多说,匆忙告辞。
  深泓明白赐剑的意思,垂首道:“皇后娘娘以此威胁您,不准您轻举妄动?是因为我的缘故吗?”他精神沮丧,觉得以后恐怕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他喜欢的事情,于是难掩失望。
  端妃伸手按住儿子的肩头,微笑还是那样美好:“这算不上威胁。因为我根本没有觉得害怕。”她打开剑匣,抽出宝剑递给深泓,说:“它的名字叫做冰洗,是把名剑。殿下要好好爱惜。”
  冰洗如同丝绸一般光滑,即使是殿内跳动的如豆灯光,倒映在它身上也像流星一样耀眼。深泓对它爱不释手。后来只有一次将它递给旁人——他的母亲。
  而端妃接过剑后,用它斩下了一个女子的头颅——也就是后来被称为怀敏皇后的女子,她的妹妹素宛嵘。
  大约有人觉得,已经让端妃又活了五年,对她已经仁至义尽。来年一个春夜,端妃像往常一样就寝,第二天却没醒来。不仅宫女们慌了手脚,连深泓也顿感无措。宣城仅有一名年老昏聩的医生救急,但他对端妃的状况束手无策。
  深泓一直站在端妃的床帷之外,不论周遭人来人往如何忙乱,他始终脸色苍白地静静伫立。一道床帷隔出两个世界,外面的人匆忙慌张,却透出生者才有的活力。里面的端妃那么宁静,仿佛充满生命气息的魂魄正姗姗前往另一个僻静之地,一个比离宫更空旷寂寞的地方。深泓如她一般静默,用心仔细去捕捉她的声息,还是无法贴近她的所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和暖的春风吹入窗牗,他只觉得寒冷。直到回忆起风中那种熟悉的气息,深泓才精神一震,向帷幕中的端妃庄重行礼道别。
  那是水的气息,带着湿润,清凉,还有冰开雪残之后从湖底升起的腐朽。那复杂的气味像是在召唤——召唤这牺牲,以及他的希望。
  “喂。”深泓站在水边,俯瞰粼粼波光中的倒影,“真能实现吗?”
  青色的少年在涟漪间微笑:“只要你肯付出代价,没有什么不能实现。”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深泓仍不安心,“如果不能实现我的愿望,我要去哪里向你要回我的二十年?”
  青色少年呵呵地笑起来:“有个词叫做‘义无反顾’——当你许愿,必须下定决心,这二十年就是祭品,绝不回头去要。只有那样的你才配得到你企求的东西。”
  深泓惘然地呆立片刻,点点头说:“我已下定决心。”
  “那么就是今日起——”水波轻摇,影像涣散。深泓一阵目眩,定睛再看,只看见水中一片深暗的苔痕,不见什么少年。他心下忐忑,不知这是否南柯一梦。正在恍惚,听到有人呼唤他,“殿下——殿下!”穿过长草的是芳鸾的声音。
  深泓离开池塘,走不多远就见芳鸾容光焕发地奔过来。
  “端妃娘娘醒来了!”她清晰地说。
  深泓无声地点点头。风拨动几步开外的湖水,哗哗的声音像有个藏在水底的人代他开怀大笑。
  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期待端妃醒来,但也明白,她一醒来,必定会有另一个人永远沉睡……
  在端妃醒来之后就从离宫中消失的宫女,深泓当时记得她姓甚名谁,后来渐渐忘却。他听说,端妃迅速地判断出那宫女是趁夜在她枕上滴下毒液的人,然后那宫女不知何时就无影无踪。
  深泓不问也知:她去了端妃本该去的地方。
  端妃即使在虚弱卧床时,脸上也总是挂着娴雅的笑容。当她日渐康复,笑容就更加充满胜利的光彩。
  有一天她带着夺目的光彩向深泓招手,将他唤至身边,从袖中取出一管细细的青竹,大约两寸长。“殿下请看——这就是差一点让妾殒命的毒药,它叫沉梦。”端妃拔开竹管,迅速在桌上点了一下,留下一颗晶圆的水珠。她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口气却毫不含糊:“在衣料、枕被上滴上数滴,不消片刻就化为清淡的毒氲,持久不散。人吸入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去。如是那时正在睡梦里,则会死得毫无知觉。”
  深泓盯着那颗折射出七彩日光的水珠,见它犹如有生命似的灵动可爱。一阵风来,它骤然缩小,顷刻就消失,唯有桌面留下一块深色痕迹。
  “这是最后一滴,一丁点的危害不大。”端妃挥动衣袖,将沉梦残留的味道一挥而尽。“原先满满的一管,都已用在妾的枕上了。”
  “既是这样,娘娘怎么会醒来的?”深泓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发问。
  端妃也不大确定,迟疑道:“也许是因为……我以前有几次也闻过这个味道,对它太熟悉,它伤不到我。”为什么缘故闻过这味道?她没有说。可深泓猜得到:她既然还好端端地在这里,那几次定是有旁人没有醒来。
  她偏头向深泓优雅地笑笑,“殿下记住这味道了?”
  “记住了。”深泓收敛容色,郑重回答。
  端妃轻轻颔首道:“以后哪怕是梦中有这香味,也要立刻醒来!……但愿殿下一生不须再闻到。”
  深泓垂下头,低声问:“娘娘,你相信佛经所说的因果吗?一切所作所为,必将付出代价。”
  端妃默默地凝视儿子,神情冷峻。
  “我还会闻到……那是那些没有醒来的人,向娘娘索取的代价。”深泓说。
  端妃有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忽地掩嘴笑起来:“殿下,如果被这么愚蠢的念头束缚,战士将无法拿起剑,更别说向敌人挥动——你要面对的是世上最无情的修罗场,你该顾忌的不是那些已经死了的人,而是还没有死的。”
  深泓没有与她争执。
  事实上,当他在修罗场中胜利后,端妃把那支青竹管带回了宫廷。从此沉梦的香气在属于深泓的宫闱中飘荡不散,仿若那个顽强的、最终入主丹茜宫的女人永远不会消逝,时而在深夜里徘徊,消灭那些觊觎丹茜宫的人。
  然而他一直活了下来,只是不断在香气中失去,失去了他的儿子们,以及怀有他骨肉的年轻女子。
  那一次他觉得格外疲惫。
  “芳鸾……”他的声音喑哑,“果然是那样么?”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质疑过芳鸾。
  “康豫太后曾经教过奴婢,识别沉梦的残迹。”芳鸾已经上了年纪,态度比年轻时更加沉着。“康豫”就是端妃的谥号。
  “妾将陛下交付的才媛娘娘的衣服用药水浸过之后,见领口留下大片的痕迹。”芳鸾说,“想必有人用沉梦替换了洒在罗衣上的蔷薇水。娘娘昏厥后……已经回天乏术。陛下?”她看到出神的帝王不似平常。
  “有这样的事……”深泓悠悠地说着,眼前恍若看见美丽的文才媛在他面前大哭着喊冤。“陛下,妾不是南国的谍人!妾没有暗通南国——”她喊着喊着就昏厥不起,然后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芳鸾回答,“宫正司尽是她的人,陛下自然不知。只怕此事又会不了了之。”
  深泓沉默了更久,才飘忽地回答:“才媛背叛她在先……这是她要的代价。”
  “陛下可知文才媛已有身孕?”芳鸾沉声问。
  深泓怔了一瞬,没有说什么。那天他走在宫廷中的脚步沉重了许多,可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丹茜宫。
  里面的女人依然美丽,宛如白昼中敢与太阳争辉的星辰。在群星向他膜拜时,她是坦然散发自己光芒的唯一一颗。深泓凝视这个女人,她也无言地回望他。很久之后,深泓说:“香是用来敬佛的,绝不要让我的宫廷里出现恶毒的香味。”
  她眼中晃过一片阴翳,没有答话。
  可惜他挑明态度也没能阻挡沉梦,它还是像噩梦一样在深宫中飘荡。
  深泓确然在未来几度闻到那缥缈的香气,数次想从睡梦中挣扎醒来……却没能成功。尽管如此,他同他的生母一样侥幸,也没有因此丧命。于是他眼看着又一个年轻的女子在香氲消散时死去。
  “芳鸾……”深泓这一次连追问的力气也所剩无多。
  芳鸾的声音依旧平稳,“淳媛娘娘的领口上……”
  “故伎重演?”深泓摇头,“她不是会那样做的人。”
  芳鸾看了看她的帝王,说:“可是沉梦的配方,后宫里只有太安素氏知道。”
  是吗?深泓挑了挑眉头。芳鸾见状,从容道:“宰相大人在数年之前曾受托做过一次,他确实也知配方,但他并未陷入此事。”
  “那么相府中的人呢?”
  芳鸾十分肯定地说:“宰相所藏的沉梦配方,连妾也不知,何况府中其他人。府中就算有人偶然知道,又为何向娘娘动手?又如何向后宫下手?”
  深泓闭上眼睛想了想,挥手道:“……我知道了。”
  芳鸾行了跪拜大礼,悄无声息地向密室外退去。
  “琚夫人——”深泓叫了一声,“你我相识已久,可我至今不能确定,你是否恨她。”
  芳鸾回身,柔柔一笑:“妾何须恨她?”
  “你说呢?”深泓不动声色地反问。
  “陛下以为妾会为宰相而恨她?”芳鸾还是笑得宁静,“妾为何要为他去恨?……宰相与妾虽在一个宅院中,但只是妾的邻居,不过相邻之处没有看得见的墙而已。”她说罢欠身告退。
  深泓出神地坐了一会儿,走出密室,又走到了丹茜宫。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过,连她的面孔看在眼中,也仿佛生疏了。
  “陛下很久没来过。”她笑着说,“可妾宁愿今天没有这份荣幸。”
  深泓含笑看着二十年的妻子。
  “陛下来,是为了怀疑,而不是洗脱嫌疑。”她苦笑,把手边一只小匣推到他面前。“这把同心锁一旦锁上,必须两支钥匙一并使用才能打开。”她说着,从脖子上取下镀银钥匙插入一个锁眼。“——陛下,您的呢?”
  深泓默默解下颈中金匙。
  锁应声而开,匣盖与匣身交接的缝隙中有微尘痕迹,应是很久没有开启。匣中那支青竹,深泓见了就觉黯然。还有一张叠好的纸,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头,数片难看的枯叶。
  “都在这里……”她说,“你若选择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不信吗?深泓望着这个女人,如此美丽,如此伤感。他向她微笑作为安慰。“是我不好……”他没头没脑地说。
  她也许会错了意,深情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但他并不是说他相信她……他的不好,在于二十年前决心不要无用的感情,后来又让她也同他一起相信寡情少难、多情多艰。于是当初仿佛泉水中倒映的月光一样明澈的眼神,到如今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他当初相信那个拥有一双美丽眼睛的少女,如今无法相信这个由他缔造的女人。“若星——”他轻声说,“你曾说过,世上唯一有趣的事,就是成为丹茜宫的主人。现在还觉得有趣吗?”
  她有一刹那目光闪烁,旋即仰头笑答:“唯有那些没有做过的事情,才有趣。”
  深泓的心一沉。一模一样的话,当她在那十方风起的草原上笑着说出时,那样天真而充满理想。第一次听到时,让他颇感心头悸动,如今只让他觉得可怕。
  素若星在宣城的第一次露面,那么突然又特别,因此深泓无法忘记。
  那天是夏季的某个初六。依稀是个数日大雨过后的清凉夏日,深泓记得不是非常清晰——似乎那天除了她之外的一切都模糊,只有她鲜明。
  模糊归模糊,却难以彻底忘记。深泓记得,那一天的那个时刻,太安王府的马车上跃下一个中年人,然后一个清秀的少年跟了下来。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气度不凡,而那少年个头不高,伶俐俊秀——深泓见他们在端妃面前跪下时,心想:真是奇妙的组合。
  端妃一见那中年男子就由衷欢喜。连深泓也强烈察觉到她真心的喜悦。“惜今!”她热情地称呼对方的名字,让一旁的深泓无比诧异。
  “小人李惜今拜见梁王殿下、端妃娘娘。”中年人抬起头时,双目透出温和坚定的光华。深泓一见那双眼睛,就觉得不能讨厌他。
  “这是繁阳李氏第六代当中的好手。”端妃向深泓介绍时,声音里透出别样的韵味。深泓看了李惜今一眼,表示他知道了。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此地,当然不是来喝茶叙旧。他会成为这人的弟子。
  “小人受永宁郡王所托,探望梁王殿下和娘娘。”李惜今的措辞简短谨慎,深泓猜测那是舅父永宁郡王事先教给他的。私下为梁王请剑术老师是永宁郡王的意思,他要姐姐端妃领这个情。
  端妃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现在会不会太晚?”
  李惜今那双眼睛仔细在深泓身上打量一番,笑着回答:“对梁王殿下来说,足够了。”
  深泓因此松了口气——他如今已经十三岁,虽然从含玄那里学来一点皮毛,但连他自己也没有信心能把这技能学好。不过这师父对他有信心,认为他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对一个王家子弟来说足够用。让深泓觉得更加轻松的是:他能够毫不费力地解读他们的对话,尽管这些成人们的对话小心而隐晦。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李惜今身边的小孩子也能听得懂大人们在说的事情,他正在向深泓微笑,像是祝贺,却带有出于私心的快乐。深泓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觉得这小孩子一刹的笑脸,已经明亮胜过他周遭的一切。他不知道这是谁,端妃也不知道。所以她问:“惜今,这孩子是?”
  “是小人现在的弟子。”李惜今恭敬地回答,依旧惜字如金,“他无处可去,小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端妃“哦”一声,不再多问。
  那天离宫中举行了皇子们通行的拜师礼,但限于条件,没有惯常的那种隆重场面。深泓对所有的礼仪烂熟于心,并未觉得丝毫不自在。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端妃的眼神:当它们追逐这个远道而来的男人时,舞动出灵活的光彩。深泓不想在李惜今出现的第一天就怀疑自己的母亲,然而心中已经萌发出难以抑制的阴霾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