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凤凰游 作者:l、(晋江12-07-26完结)-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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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凤凰已有月余未见长垣,最初下山之时,一颗心全被不同的情绪笼罩,时而欣喜好奇,时而牵挂时而惧怕,总之是万般思绪齐上心头,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哪还有心思念及其它?现下得了空,念想一滋生出来,竟是怎么都下不去了。她在与镜门的这些年,虽时常心有忌惮负担,然却是一生从未有过之光景,奢侈满心望再至,能放肆与周遭谈笑无间,无主仆卑贱之分,得闲共舞银剑,听人调琴吟诗,觞咏交杯,赏心乐事矣。一生能得此往事,有何不足?又能得有相交相知之莫逆,已无憾终生。这莫逆,自然指的就是若笙。而长垣于她,究竟是知己还是良师?均有过之,她是何心思,难明,难明。
然这想念是半分假不了的。自那日偶然念及他来,他便时时浮于脑海现于眼前,月色清冷,他便居于月中,风过留痕,他娓于风语,食之无味,他似就在其次。样样皆成了他,他似化为了整个天下,无论遇见什么,总觉他在。那套土陶茶具,古色香韵,就似他曾握于手,细细啜饮。凤凰捧了只杯子起来,细细端详着。这杯子制得实在不算细致,粗糙难磨,坑洼片片,怎能用于饮茶?
她将杯子放下,在街上继续兜转。此时已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时节,冷风飒飒的漫长冬日已过,美丽的姑娘们都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朦胧模样,然脸上的欣喜是掩不去的,她们肆意挑选着喜爱的胭脂水粉,比一比鲜艳的布料,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抑或献于悦己者,抑或等待因缘际会。
凤凰将要买的东西都买毕了,转身便又瞧见那套土陶茶具。远观其姝,贤韵暗渡,近视其涴,不堪入目矣。凤凰坐在房中,手中把玩着茶壶,愈发猜不透自个儿的心思,它是那般的丑陋,怎么配得上他?她幽幽一声叹息,将茶具收了起来,她心知,现下她该做的,并不是如何讨问自己的心思。
烟雨楼内歌舞升平,好一番人间天堂相貌,厅堂挂着的大红灯笼尽显欢喜,身着盛装肌肤□的女子妖娆巧笑,闻得酒香四溢,奢靡之味不减,众人皆有寻欢乐事,可谓奢华之至也。凤凰一进大厅,便闻得一阵浓郁香味,一软香丰腴女子已勾住了她的胳膊,黏声道:“这位公子好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吗?”凤凰正欲将她推开,但转念思及,随即抬手勾她的下巴,调笑道:“有银子不就好了,第几次来又有什么关系?”女子娇笑一声,嗔道:“公子,你好坏啊。”说着便作害羞状,身体却一点点贴近。凤凰轻轻将她推开,摆手道:“可惜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那女子也不以为然,轻笑一声道:“那公子看上谁了呢?”凤凰转目四顾,摇头不语。
随即便有一中年女子迎上前来,腰肢盈盈,媚波流转,风韵不减。此人正是苏颖。她冲凤凰道:“公子可是不喜欢雨燕?”说着对雨燕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又道:“公子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们这儿别的不多,姑娘就有的是。”凤凰挑眉道:“当真?”苏颖点头道:“自然。”凤凰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方能遂我意。”苏颖好笑一声道:“公子可是出了个大难题。”凤凰道:“那是没有了?”苏颖报以意味深长一笑,唤来一丫鬟,低语几句,随即对凤凰道:“还请稍候片刻。”
不多时,那丫鬟便领来四位淡妆素服女子,环肥燕瘦,皆是婀娜有致,浅笑盈盈,弓身行礼道:“公子好。”苏颖上前一一介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凤凰暗暗赞叹,这四名女子当真是各有其美态,全然当得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喻。却面不改色,不屑道:“你们就只有这等货色?”苏颖奇道:“怎的公子还不满意?”凤凰心思暗转,随即抬手指了指一削肩细腰女子道:“罢了,就她罢。”苏颖忙唤道:“沉鱼,还不快去伺候公子?”沉鱼应声上前,凤凰搂住她消瘦的肩膀,看向苏颖。苏颖当即会意,领了凤凰上到楼上的厢房。
凤凰将苏颖送出门去,一回头便见沉鱼已将外衣褪去,露出白皙的肌肤,凤凰脸一红,忙喝止她道:“你做什么?”沉鱼一怔,道:“我,我,我脱衣服。”凤凰走上前去,替她将外衣披上,道:“你脱衣服做什么?”沉鱼又是一怔,道:“不脱衣服怎么行事?”凤凰登时醒悟过来,自己此时是个男人,怎能害羞得跟个小娘子一般?当即清了清嗓子,叹息一声,握住沉鱼的手,作愁苦状道:“我不是想与你做那等事。”沉鱼奇道:“那你来这儿做什么?”凤凰哀恸道:“人生无味,惟一知己已去,还能向何人诉衷肠?我不过想找人谈心而已。”沉鱼缄默不语,怔怔望着凤凰那真情流露的悲苦模样,已觉于心不忍。凤凰道:“陪我喝两杯可好?”沉鱼点头应允,起身拿了酒杯来,斟了两杯酒,道:“小女子敬公子一杯。”凤凰一饮而尽,道:“再来一杯。”沉鱼再替她斟满。
几巡下来,凤凰已微有醉意。沉鱼却是十分清醒,劝说道:“公子别再喝了,酒入愁肠愁更愁。”凤凰摆手道:“酒若不能浇愁,于世还有何意?”说着又将酒杯递到沉鱼跟前。沉鱼将酒壶别到身后,一面摇头道:“公子真的不能再喝了。”凤凰轻笑两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道:“我还道青楼女子没几个好人,你却也算个例外。”沉鱼神色一动,哀恸之色渐显,摇头道:“世人均有各自的苦。”凤凰将手移到她身后去,将酒壶接过来,道:“如此说来,天涯四处均是知己。同是伤心人,何须把言说?”说着将酒满上,递到沉鱼跟前道:“我们再喝。”沉鱼情思牵动,郁结于心,抬手接过了酒杯。
酒里放的是迷药,凤凰借斟酒之时从手中散落,待到沉鱼睡去,她方起身离去。按赵老板的说法,邵容容既是烟雨楼第一花魁,住得屋子必然和其它姑娘有异,只要往最特别的屋子寻了去,必然能有所收获。
果不其然,烟雨楼后园便有一清幽小径,浅木修竹,青砖铺路,一人行有余,两人行则稍过。小径尽头便是一雅致楼阁,两层高,风吹尚浅。凤凰在阁楼转了一圈下来,却未见人影,但瞧这屋内陈设,必是女子居住无疑。四顾无果,正欲离去,忽闻幽幽一声叹息,在这清静后院月色泱泱之中分外明显,幽怨悲戚,听者亦不禁愁丝满怀。
凤凰好奇心起,循声行到一处水榭亭台。但见阑干处,一青衫女子倚栏而坐,夜色茫茫,清流湍湍,碎光瑟瑟,此情此景,竟宛若梦中。风吹青衫动,女子轻咳两声,缩紧了身子。凤凰走上前去,丝毫不抑脚步,行至女子身后站定。女子回过身来,蛾眉微蹙,眼沾迷茫,面纱下笼罩着她的全副神态。凤凰低下头去细细端详她,抬手正欲将她面纱摘下,她却一拳忽至,凤凰忙侧身闪避,腰身微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牵制住。她不住挣扎,道:“你是谁?”凤凰不答,将她抵在墙上,手探向她耳后,缓缓将她面纱除去。
☆、第 15 章
邵容容还清楚得记得,第一次相见时他的模样。他已经老了,岁月的痕迹刻画得清晰可见,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细细的皱纹,眼睛被迫弯起来。他的胡子很扎人,亲吻她的时候刺得她生疼。那时她才十六岁,在台上衣袂翩翩,不施粉黛,舞姿青涩,却倾倒众生。后来,他也曾附于她耳边赞她歌喉:“绕梁三日,凄惨戚戚,置身其中,久梦不醒。”那时的他对她爱到了极致,她愁她喜,她悲她怒,他都视若珍宝。他说他第一次见她时,他就爱她。
邵容容觉得好笑,所谓一见钟情,无非见她貌美而已,那时台下众人,有谁不为她失魂魄?她从小就知她有多美,她的一身骄傲,如艳阳似火,均因她深知自己所美。他对她说,邵容容,你以后只能是我的女人。他霸道而自私。邵容容自幼在烟花之地长大,对于新人笑旧人哭的事可曾见得少?她岂会信他。她的一举一动都拿捏的恰当好处,欲说还休之态,抿嘴娇笑之媚,她道:“那可就说不准了。”他掐着她的脖子,威胁道:“你大可试试。”她不怕。她也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看着他的眼色,她不怕。邵容容轻轻推开他的手,道:“那我就尽管试试。”抬眼却见到他慑人的目光,他凶狠必现,用力抓着她的手腕。不只是凶狠,她还看到了,看到他那深深埋藏的犹疑和无奈。邵容容忽然就心动了,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目光,她待在那个小小的青楼里,仿佛那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的整个世界里皆尽是一些痴男怨女,她却从未见过哪个男人,有他那样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属于这个男人,属于这个站在她面前亲吻她的男人,他的情真意切,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愈发地吸引她。他深思熟虑,理性而不优柔,他文武双全,教她吟诗作画,教她舞剑翩翩。在邵容容心中,他几乎成了个完美的人,她无法抗拒地一点一点被他吸引侵蚀,她就像着了魔一样,不住地记挂着他。她让他坐在镜子前,替他一根一根拔去白发。她喜欢看他弹琴时的模样,她偶尔在一旁唱歌,偶尔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那把古琴开始有了他的味道,她每一次抚摸,都像他在身边一样。
邵容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陷下去,只记得他的好,记不得他的坏。她开始戴面纱,迁居后院,学着读书写字,一人信步独行。她坐在水榭之中,春花秋叶,望眼欲穿,好不容易才能盼得他来一次。他留得不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给她的总是大把的银两。
时日久了,邵容容也逐渐开始思虑,她开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知道她是在奢求。他送她发簪玉镯,送她金銮玉轿,却始终给不了一个她一直想要的名分。她凄然道:“我出身卑微,有自知之明,绝无非分之想。”他是最了解她的人,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她看向他,他真的已经老了,她不禁抬手抚向自己的眼角,平坦细致。她将头别开。他道:“看着我。”她纵然于心不忍,还是回过了头,看向他。她故作轻描淡写道:“是的,我是说谎,我想你娶我,一直都想。”他抱着她,他道:“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她推开他,道:“为什么?”他摇头道:“别多问。”她站起身来,冷眼而视。他看了她许久,最终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他再一次来,已是半年以后。邵容容手捧诗经,徘徊窗前,来回幽念。他不知何时来的,静悄悄地,没有声息地从她身后走出来,低声问她:“何时开始会这些的?”邵容容几乎快要记不得他的声音,他的样子。她的心跳得极快,拼命掩饰着,她缓缓回过身来,将书藏于身后,遮掩道:“我,我闲来无事,随便看看。”说着便将书扔在桌上。他上前抱住她,低低吟道:“岂不尔思?子不我即。”邵容容脸微微一红,害羞嗔怪道:“快放开。”他附在她耳边,低声暧昧道:“当真要我放开?”她缄口不语了,只低低地红着脸。岂不尔思?子不我即。他轻轻吻她的耳垂,他夸她美。
当他知道她有喜的时候,并未有丝毫的惊喜欣愉,他严肃起来,将周遭的人都支开,定定地望着她。只一眼,只一眼邵容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紧紧攥着被单,她咬着嘴唇,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多怕只要一开口,她就会什么都失去。然而他却说了,他说:“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邵容容并不意外。然而,她听他亲口说出来,仍是如被硬生生抽去了魂魄一般,她不住摇头,不住道:“不可以,不可以。”他握着她的肩膀,坚定的口吻,他道:“你听我说,绝对不行。”邵容容推开他,她的眼泪流下来,烫得她整个心头都是一片欲溶的火海,她道:“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怎能如此狠心?”她道:“我自己会养活他,不用你管。你出去,你出去。”她指着门边,大声嚷他,让他走。她从未如此失态。他夺去她的已经够多了,凭什么连她的孩子也要拿走?她不住问他:“为何?为何?”他不答。她苦,她痛,越挣扎越痛苦。
他真的没有再来。
邵容容是想他的,她日日守在水榭阑干处,低低依着回廊,她在等他。邵容容猜想,他一定知道她在等他,他就是不愿来见她。每思及此,邵容容总是不住哽咽,清泪纵横。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
他终于来了,在他得知孩子意外流掉后,他终于来了。他望着苍白的她,说不出话来。邵容容动着干涸的喉咙,就连眼睛里都是干涸的,她想哭哭不出来,她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他也为她流泪,他抱着她说,他说他发誓,再不会让她痛苦。邵容容推开他,凄然一句:“那你能娶我吗?”他的神色就变了。他不能,她就知道他不能。邵容容叫道:“你知道我有多痛吗?”她说:“你说你不能,你不能。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却说你不能。那你刚才的誓言算什么?是说笑吗?”他紧紧抱着不住挣扎的她,缄默不语。邵容容真的再也流不出泪了,这几年来,她流了无数眼泪,每当午夜梦回,忆及过往欢愉,泪偷零,有谁知?她轻声道:“你走吧,别再来了。”他的身子一僵,轻轻放开她。邵容容摇头道:“如果你不能给我这个承诺,就别再来。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
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知道自己忍受不了多久。他也知道,他是那么了解她。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孱弱如柳,轻扯即断。他终于选择了先动手,为免出错,只有不做,方能不错。他真狠,邵容容轻叹。他却忘了,她也是那么地了解他。她根本不会这样做,哪怕她有多么的想,有多少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也抵不过她对他的爱。
这夜,苏颖来敲她的门,告诉她说,有个女扮男装的客人,看样子是来找她的,提醒她多加小心。邵容容轻笑,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她独自坐在水榭阑干处,欹在回廊,她在等她。
她等了许久,直到夜深月敛,她才姗姗来迟。她脚步轻盈,肆无忌惮。邵容容低低问她是谁,她也不答,只是伸手揭她的面纱。
凤凰自第一眼看到邵容容开始,便有那么一种预感,她再也下不了手,再也下不了手。她的容貌是那样地难以言喻,只令人不住自问:何为美?答曰:此为美。
她就像她的故事那样凄美动人。凤凰恻然道:“你不悔吗?他这样对你。”她摇头道:“不悔,我只是恨,然恨再极,我也愿与他携手。”叹息道:“你可有喜欢的人?”凤凰点点头,怔了怔,随即又摇头。邵容容了然于心,也不多问,只道:“或许到时你就会明白了。”凤凰一时无言以对,忽地忆起此行目的,心中竟不住挣扎起来,再难痛下杀手。邵容容却道:“你动手吧。”凤凰站起身来,缓缓退后一步,道:“你当我没来过,快走吧,离开这里。”邵容容摇头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凤凰道:“为何?”她怔怔道:“我要他知道,我有多爱他,至死方休。我要他悔一辈子。”说着竟痛苦地流下泪来,哀恸凄美之态,牵得凤凰一阵心悸,几乎要站不住。
她走近凤凰跟前,道:“快动手,快动手。”凤凰只不住摇头,不住摇头。邵容容凄然道:“我不想那么痛苦,我不想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