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by ciel mu 第四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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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最是懂得不过。他全神贯注地等了片刻,在对方现身之后发现自己未免小题大做,从山上下来的不过是个穿着简陋的普通樵夫,背着一担柴火连跑带跳,不住的呼气呵手,嘴唇冻得青紫。莫说是一刹那,便是在北辰胤发现他之后的一弹指、一罗预、一须臾,他都全然没有觉察到北辰胤的存在。北辰胤在他跑过身边的时候开口说了句“请问”,樵夫吓得大叫一声向后跳去,若不是被北辰胤拉住手臂,险险就要跌下山崖。他惊魂未定,盯着北辰胤的衣着打扮好像见到了怪物,喘气半天才抱怨说道:“你这样有钱的北嵎人,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
“我想找一个人。”北辰胤道,拿出几两碎银子递过去:“我听说活佛圆寂以后周围百姓都不敢靠近西佛国,你为何要来山上。”
樵夫又半信半疑地看他几眼,小心接过银子在手里掂掂,迅速揣进了怀里:“山上有种碗口大的树,看着不起眼,可木头结实干燥,一捆柴能卖三倍的价钱,就是上头实在太冷,撑不了多久就得往下跑。——你刚才说要找人?”
北辰胤点点头:“你常年在此往来,可知这山上有人居住?”
“有啊,有个怪人每年都来几个月,时间到了就又走了,倒不害人。”樵夫说:“我见过一次,披头散发的看着碜人,有时候迟点下山,还能听到他唔哩唔哩地吹曲子。倒是没见过他有屋子,大概是在山腰往上,那儿咱们可不敢去。”
北辰胤听完颔首道谢,继续往前走去。樵夫在他背后满面疑惑地瞧了半天,直到他转过山路不见踪影,才挠挠脑袋下山去了。数个时辰之后北辰胤便来到了樵夫所说的半山腰,果然下看郁郁葱葱,上望茫茫苍苍,上下两段宛若天地两界,植被地貌截然不同。脚下的山路由此终止,地势开始变得陡峭崎岖,再加上黄沙地面容易滑脚,前行更是不易。当初神堪鬼斋探至此处,又向上行了十几丈路,因为无处藏身生怕打草惊蛇,便往下折回返往赤城,北辰胤减慢了速度,一步一步前行,左右眺望都不见人烟树影,还不时有山中忽生的雾气将他包裹其中,看不清脚下路面。北辰胤总是凝神静气,耐心等到雾气散尽才重新出发,等他终于看到一间简陋草房以及屋前火堆遗留的灰烬之时,已是将进黄昏。
冰风岭名不虚传,明明不见积雪,山风却凌冽刺骨,打着旋儿从无所遮掩的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袭来,猛烈得能把人吹到空中。饶是北辰胤内力深厚,站了一会儿也觉得手足冰凉,暗忖此间高人若非体质特异,便必然练有专门的驱寒武功。他寻到一块大石后头席地而坐,看着地上光影同他的发丝绞在一起,被风吹的凌乱不堪,闪烁着晃得人眼晕目眩,而后随着太阳的沉没逐渐湮灭进山间沙土。入夜后冰风岭上更是寒冷难当,北辰胤保持下午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似乎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头顶的天卷云舒,对面峰峦间的涛生云灭。待到天将破晓的时候他如愿以偿的看到半透明的黑暗里闪出一条人影,在他刚来得及起身的间隙里用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器抵在他咽喉一寸:“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寻我。”
借着兵器的光芒北辰胤看到来人裹着厚厚的皮衣,肩上还搭着只刚猎杀的黑狐,血块在皮毛上凝成了冰晶。他不禁哑然失笑,在那人觉察之前向后挪动了半寸:“你那么怕冷,居然还住在冰风岭上。”
那人不料北辰胤竟能迅速摆脱他的牵制,一愣之后放下长剑大笑起来:“切,既然住在冰风岭上,你以为人人都会像你一样蠢到仗着内力硬扛?”
六 封禅
北辰胤眼见那人放下了兵器,也自卸去了戒备姿态,苦笑地搓搓手,没有反驳另一个人嘲讽:“这确实是不聪明。”
那人又轻轻“切”了一声,瞟他一眼不再说话,擦过他的身边朝简陋的草屋走去,迈了几步之后回过头来,将肩上的死狐甩下提在手里,露出疑惑的神情对他喊到:“喂,你好歹等我那么久,怎么不跟着来。”
北辰胤笑着指指他另一手上紧握着的剑:“在你身后三步之内,等于把性命交到你的手上。我是来找人的,还不想死得这样早。”
“呵,看你前呼后拥的样子,不想还很有自知之明。”剑客嘴上虽然不让分毫,已动手将剑挂上腰间,空出一只手来,又顾自转过身去:“我不随便杀人。”
北辰胤闻言露出惊讶表情,不解其意:“我只身一人到此,何来前呼后拥一说?”
“咦,前几天来过个人,难道不是你派来的?”剑客不屑道:“我只见着个背影,又看他没什么坏心,就放他走了。”
北辰胤原先只知他剑术高超,如今听说他识破了神堪鬼斋的行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真正吃惊起来。若论硬打硬拼,神堪鬼斋的武功自然称不上是一流,但他极善隐藏自身气息,能与天地草木融于一体,便是在人左近也难以察觉,北辰胤当年便是看中他独一无二的追踪本领才将他揽于麾下。不想眼前这名剑客看似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对周遭环境的细微改变却都能够谨慎留心。北辰胤方才还用言语试探,如今被他一语点破,即刻坦然承认:“那确是我派来探路的手下,然而如你所见,绝没有加害的心思。”他顿了片刻,又追加了一声“多谢。”剑客不耐地挥挥手,将狐狸放在地上点起火堆,好像根本看不见北辰胤这个人。北辰胤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也不着急,负手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忽然开始挑他的刺:“即便是我先前派人探路,也称不上是前呼后拥,这词还是用得差了。”
“不是前呼后拥,难道是狐假虎威?”剑客没好气地回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在冷风里站了一天,居然还有心思计较这个。”
“我站了一天,你也等了一天。”北辰胤道,走近了一些:“周围没有林木遮掩,你便是等在四十丈外的山坳处,过午日头偏西之后正被山势阴影掩盖,视线一览无余。我说得可对?”
忙着把黑狐开膛破肚的剑客一怔,这才抬起头来,勉强算是认真的打量起北辰胤的身形容貌:“家里突然来了强盗,任谁都要留份心。如果不是你故意挑在那块大石后头站立,我又何必等那么久,刚才那一剑又怎会只将你制住片刻。”
“哈,若非你故意挑在晨昏相交时刻,趁着光线混沌不明出手,那一招又怎能将我制住。”北辰胤学着剑客的语气,反唇相讥,不让分毫的语气听来简直好像两名小儿吵架,同往日朝上的内敛沉稳判若两人。他并非想要诚心抬杠,只是想尽办法要引剑客说话,唯有如此才能探出对方的性格喜好,以便进一步的结交攀谈。那名剑客显然也没想到这位看来像是贵族打扮的不速之客说起话来居然像是浪荡江湖多年的自负豪侠,手底功夫大开大阂,心眼细小好比针尖,非要跟他争个高下长短,半点也无传说中上位者的容人之度。剑客不在乎世俗眼光,本也不屑去逞口舌之利,然而对至高武学的追求几乎是每个江湖人本能,北辰胤的高傲态度霎时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他丢下手里的狐狸,“蹭”地站起身来,目光紧盯住北辰胤,正要张口反驳,还没出声忽然眨眨眼睛先笑起来。“差一点就上了你的当。”他摇头道,眼里的紧绷神色霎时无影无踪,化出漫天洒脱:“你来寻我,必是有求。可惜不管什么理由,我都没空听你说闲话。”
说完这句话,他又自顾自地蹲下拿出手套戴好,开始一点点剥开狐狸的皮,不一会儿就将狐皮完整取下,只剩了血淋淋的狐尸扔在一旁不去打理。他砍了狐狸四肢,将狐皮反面摊开在地上,起身进屋拿了匕首,把狐皮上粘连的油脂血肉细细刮去。他不曾仔细梳理的暗棕色长发垂下来挡住了火光,让人只见他手底如飞,看不清他的容貌长相。北辰胤立在旁边默不作声,直到那人刮完一半停下手来略作休息,在他再次动手时候才开口建议道:“兽皮刮油都是由后往前,像你这样由狐首反刮,不仅容易损了皮毛,还刮不净臀尾部分。”
剑客流畅的动作顿了一下,北辰胤趁机走过去蹲在剑客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紧接着没有示范如何处理皮毛,反而站起来走向草屋:“我看你的房柱是用竹子撑起,借一小段来用。”剑客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喝了一声“喂”,就见到北辰胤砍下一块青竹片,用匕首麻利的两三下将竹片末梢削成了刀锋形状:“还有,刮油当用竹刀,皮毛才不会从铁器上染来清洗不尽的血锈气味。”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过那张黑狐皮,用竹刀外侧贴在狐肷处细细刮磨,只有拿住竹刀的两只手指上下移动,全不像剑客方才那样大刀阔斧的挥袖甩腕:“公兽腹部尿口处,母兽腹部乳头处,此两处皮板最薄,去油时候要格外小心。”
那名剑客向上扬扬眉毛,没有说话,一刻之后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心安理得的看着北辰胤代服其劳。北辰胤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将剑客未及处理的那一小半狐皮挂洗干净,剩下另一大半原封不动,举到剑客眼前晃来晃去。两半对比之下,剑客先前刮磨的那一半沾油带肉厚薄不匀,还带有浓重的狐狸腥臭,可谓惨不忍睹。剑客受了挑衅也不恼怒,顺理成章的接过狐皮说句“有劳了”,拿在手里反复翻看,最后说道:“看你冠金戴玉,原来也懂这种营生。”
“我儿子很小的时候,想要一块白狐皮做袄领。我辛辛苦苦替他猎来,怕下人处理不当糟蹋了去,就请教匠师,自己动手弄净了皮子。”北辰胤回答道,接过剑客递来一块辨不清颜色的破布,随意抹着手。
剑客看他毫无犹豫的动作不由怀疑起他的出身,有些好笑的暗忖若是自己拿过破布擦脸,这个贵族打扮的男人是不是也会照做不误:“哦,你有个儿子?”
“你十数日前在西佛国边境出手救下的年轻人,就是我的孩子。”北辰胤道:“也是今日我寻你道谢的原因。”
“唉?那真是一点不像。他的武功要有你一半好,就能自己跑掉了。”剑客自动忽略了北辰胤的后半句话,遗憾地摇摇头:“我并非帮他,只是不想有人死在附近。换成是他围剿那个老头儿,我一样会出手救人。”他顿了一顿,忽然间悟到了什么,用力拽了一下狐皮:“切,最初我不理你,你用言语激我,我才说不要听你来此的理由,又偏让你找到方法讲了。”他随后又笑着摇头,无奈道:“你儿子出门有一堆人保护,你也一定不是寻常人物。肯在这里耐下心来跟我虚耗,真是很有本事。——我看你肩上背着的弓箭也是难得的兵器,你叫什么名字?”
“北辰胤。”另一个人出乎意料地坦诚直接:“敢问阁下大名?”
剑客不说话,随手拿起竹刀抛去空中,接在手中掂量几下,在沙石地上划了“一剑封禅”四个大字。他的字算不得好看,甚至不能说是端正,充斥着信手拈来的不羁狷狂,大小不一地横成在地上,深深浅浅的沟壑纵横着,乍眼看去只像是一幅山川江河图。明明眼前只得一小块地面,那四个舒展笔划的大字却好像正无限制的延伸扩大出去似的,要将整个山头都占据拢括。
初生的阳光在地底沙粒的反射下比平日刺目,再加上空旷无依的风声,好像在人眼前吹起一道翻卷的白雪帷帐。北辰胤觉得自己身处洪荒之中,低下头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转头问道:“可是取‘帝王受命于天,理群生,告太平,遂封泰山,禅梁父’之意?阁下好远志,欲凭剑封禅,真是闻所未闻。”
“是辱佛封禅之‘禅’,非是泰山封禅之‘禅’。”一剑封禅没好气地纠正:“我听说过你——北嵎的亲王,果然看什么都离不开封王称帝。”
“哦……只是,你并不像是有意封禅之人哪。”北辰胤微笑道:“厌杀,恶战,身负绝技而不肯轻取性命,看来倒像是心中有佛之人。”
一剑封禅笑笑不答,好像不喜欢这个问题,但也没有因此不悦。他侧首望着冰风岭外高悬的艳阳天气沉默下来,提起竹刀一笔一画把地上的名字刮得不留痕迹,随后将竹刀扔在一边回过头来:“一个名字而已,何必较真。”
直到他回转头,北辰胤才借着阳光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在冰风岭上呆得太久的缘故,他的皮肤很白,甚至稍稍有些泛青,在白日里也好像是独立在月光下的样子,身边总也觉不出温暖。难怪当日与他有一面之缘的樵夫说他虽不伤人,却让人本能地觉得害怕。其实撇开骇人的脸色不谈,一剑封禅的五官在男人中算得相当完美出色,眉眼明晰又不失凌厉,面颊清俊而不显单薄,构成下颌的线条硬朗却绝非刻板,唯一的缺憾只有双眉间一块小小的凹陷,使他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都像是微拧着眉头。他见北辰胤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站起来伸伸懒腰,用力拍了拍身上的土,将钉好的狐皮拿去房后放好,然后走回到北辰胤这里,拔出剑来用衣角擦抹干净,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另一个人的去留生死。北辰胤好整以暇地立在旁边不去打搅,半晌之后听到一剑封禅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就在他以为一剑封禅终于决定要开门见山询问自己来意的时候,一剑封禅却出乎意料的身形飞动,径自掠去了山下。北辰胤一惊之后正在犹豫是否去追,听到那人远远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语:“我看你还算顺眼,不如今天好心请你喝酒吧。”
一剑封禅买酒归来又是日落时分,阳光下的暖意如昙花开谢般稍纵即逝,只在冰风岭上遗留下一纸寒凉。他一手托着绑在一道的三坛酒,另一手倒提着两只新猎到的雉鸡,优哉游哉地一步步走上山来,见到北辰胤仍在初见时的大石左近站立笔直。他老熟人似的对北辰胤点点头,走到昨夜的火堆旁放下山鸡,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朝北辰胤晃了晃,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知道那块石头附近是个眼观八方的好地方。可你既然决定留下来,还全神戒备的干什么。同样的招数我不会再用第二次。”说完他解下酒坛拍开泥封,顺手拎起另一坛凌空抛给了正往这边走来的北辰胤:“西佛国禁酒,下山只能买到这种自酿的米酒,将就着喝吧。”他说完又拍拍剩下的第三坛酒:“我们一人一坛,谁先喝完,这一坛就算谁的。”
北辰胤接住酒坛道了声谢,学着封禅的样子打开坛口仰面直灌下去。酒水的味道很是淡薄,咽下肚中烧撩起细雨涟漪般的微弱暖意,未及涌向全身便已冷却无踪。他又接连痛饮数口,才觉得四肢稍微暖活一点,手指尖上也有了血液流动,提着酒坛走到一剑封禅不远处坐下。一剑封禅没想到北辰胤真敢就这样喝下来路不明的酒,呆了半晌之后,忍不住疑惑道:“我真是不懂你,有时候看你明明很谨慎,可有时候又偏偏赌的那么大。”
北辰胤听到这句话,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嘴唇紧闭成一条锐利直线,正扣住酒坛递往唇边的左手不自觉颤动了一下,摇晃出稀微的酒香,酒坛子举在半空停顿片刻,重又无声放落回地上。一剑封禅注意到他的古怪举动,挑拨着火堆里的木材揶揄道:“喝都喝了,现在后悔未免太晚。”
“不。”北辰胤捧起酒坛又饮一口,低声解释道:“是想到以前我有一个朋友,同你说过一样的话。”
“哈哈,高高在上忙于防范的王者,也有朋友?”
“不多。”北辰胤微笑回答道:“一个而已。”
一剑封禅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