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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故乡相处流传-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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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拉个×,再捣乱,挖个坑埋了你!” 
  就这样,乱糟糟几天过去,大家在心理上已经做好当俘虏、受虐待、任人宰割的心理准备。万事俱备,只等敌人宰割。这时袁军已经完全占据我们地面;安定之后,开始与我们接触。等我们与袁军和袁绍一接触,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在此之前所做的心理准备,全部等于白费。我们发现,原来袁绍及袁军并没有像曹丞相说的那么可怕。袁绍一到,也像丞相初到延津一样,立即到处张贴安民告示,不让军队骚扰百姓,不许强迫妇女,不许玩小猪的耳朵……等等。袁军在各村庄驻扎,军人们的长相也都和我们一样,过去也都是庄户人家子弟,也都和蔼可亲,甚至帮我们扫地打水推碾子拉磨。袁主公(袁军让我们称呼袁绍为主公,像当初称呼曹为丞相一样)呢?原来也不是吃人喝人的魔王,也是一个体恤民情、和蔼可亲、没有架子的人。他的脚也患脚气,无非曹是右脚,他是左脚,也找人捏脚。虽然也爱好妇女,但也不讲究非“处女”不可,媳妇、寡妇,都行;而且也是只准他一个,不准四十万军队。不接触不知道,一接触吓一跳。几天下来,我们也像当初喜欢曹丞相一样,有些喜欢袁主公了。而且有一次听袁府幕僚传出信息,说主公找人捏脚,听说我会写字,写过几篇挺逗的文字,也曾经考虑过让我去给他捏呢。至于我以前曾给丞相服务过,他一概既往不咎。单是这样的胸怀,就比丞相大。虽然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我没能到主公身边捏脚,但主公脑子里转过这念头,就令人十分激动。当天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睡,心绪复杂难平。还有一件令我们十分感动的事,是袁主公对待沈姓小寡妇的态度。沈姓小寡妇被丞相遗弃在此,牙齿被拔,两腮红肿,身上被毒打得遍体鳞伤,发高烧到四十二℃。按说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姿色?哪里还招人喜欢?招人喜爱的小虎牙已连根拔除,别说是别人,换成是我,我也会想,这样的人,可爱已不可爱,使用已无法使用,还理她干什么?但主公不,不这样,从大街风尘中将沈找来,不怕脏,不顾累,立即搂到怀里,潸然泪下,说: 
  “卿为我受苦了。” 
  沉两腮肿得已说不出话,但听了主公的话,眼圈当时立即红了,接着泪如泉涌。 
  主公便把沉收到府中,说: 
  “没有小虎牙,我也喜欢。” 
  这就可见袁的为人了。两相对照,就可见出曹的凶险和袁的和蔼可亲了。 
  对待我们这些过去参加“新军”的人,主公也一概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不追究以前大家怎么欢呼丞相,被丞相检阅,如何威武甚至呼过“打倒袁绍”的反动口号。这些一概不追究,也不过问,而是一律收编。“新军”还是“新军”,组织还是组织,青头皮还是青头皮,在队伍中原来站在什么位置,现在仍站在什么位置,该训练还训练,该打靶还打靶。过去的小头目,还是小头目,以前操练我们的是猪蛋和孬舅,现在仍是孬舅和猪蛋。无非过去大路旁粪堆上插的、迎风飘的是“曹”旗,现在换成了“袁旗”。换一个旗,并不换脑袋,大家都放下心来,接着欢声雷动,感激袁对我们的宽大和挽救。接着带一份羞愧和对不住人的心理,立即反正、反水,响应袁的号召,重新加入新的“新军”。猪蛋和孬舅也很感动,又重新瞪起大眼灯,戴上红的“袁”箍,兴高采烈地在队伍旁重新操练。操练之中,为了几天来的惶惶不安、感激主公、羞愧难当等心情,还动不动指桑为槐地骂曹一顿。譬如: 
  “妈拉个×片锣,你还路都不会走,笨得跟曹一样!” 
  “妈拉个×油锤,你不好好走步,还想着给曹白脸当孝子么?挖个坑埋了你!” 
  对猪蛋、孬舅的热情和积极性,袁主公听说后,立即予以表扬,让所有“新军”向他俩学习。不过最后又说,对曹不要再骂了,辱骂和恐吓,毕竟不是战斗。听了主公的话,以后我们就不骂了,把劲头用到操练上。一个月下来,大家都摆脱了曹的阴影,抬脚走路,都有了袁家军的味道。猪蛋和孬舅又开始留起波浪式长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和当时的白脸奸臣曹一样,袁主公也检阅了我们一次。仍由瞎鹿奏乐。瞎鹿仍很激动。不过到底有了些经验,这次不再心慌,也不再拉稀。听了瞎鹿配乐的人都说,这次瞎鹿比上一次奏得好多了。太阳冒红,袁就出现了。骑马从队伍前一驰而过。队伍欢声雷动,山呼万岁。检阅完毕,大家心里更加安定。这时麦稍黄了,布谷鸟叫了,该麦收了。大家心花怒放,收割麦子,用车子拉到打麦场上。主公体恤下民,让军队去帮助抢收。说焦麦炸豆,一刻三金,民众者父母也,大家去帮着抢收。并规定帮助抢收时一律不准吃老百姓东西,只能喝口开水,不能喝雪碧、粒粒橙和可口可乐。大家又山呼万岁。这时大家知道曹以前散布的都是谣言,明明是曹吃得大家短了粮食,饿了肚皮,他却栽到主公头上,说是主公吃了大家粮食,大家才饿肚子。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主公就在眼前,粮食就在眼前,主公却不吃。跟着这样的人往前走,让人多么放心。有四十万军队帮助抢收,麦子很快堆满了打麦场。为了防止变天下雨霉烂,大家日夜碾打。又没几日,颗粒归仓。这时下雨也不怕了。延津上下,到处充满了麦香。手里有粮,心中不慌。这些日子大家喜气洋洋,和过节一样高兴。主公考虑大家心情,也是助兴的意思,让他身边的几个贴身丫环组成宣传队,来打麦场上做庆丰收演出。仍由瞎鹿伴奏。这时的瞎鹿,操起胡琴,已经神态自若,甚至做出有些不大在乎的样子。到了二十世纪末,瞎鹿成长为反派电影明星,这时偶而见到他,谈起他的日常生活,他常摊着双手对我说: 
  “片约如潮,片约如潮啊!” 
  那种无奈的神态,便使我想起他当年瞎眼操胡琴的样子。谁都有小出身的时候啊。在瞎鹿的伴奏下,主公身边的小丫头跳得很起劲。一个小丫头跳得裤带都崩断了。乡亲们拍着吃饱的肚皮,打着饱嗝,剔着牙缝,都来看戏。看戏者成千上万。笑语欢声,不绝于耳。演出中间,主公走上讲台,给大家讲话。讲话的意思有两个,一个吃饱不忘敌人,曹贼祸国殃民,虽然上次兵败退走,但肯定贼心不死,要反攻延津;上次他在延津时,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害得百姓饿肚子;有朝一日他反土重来,又会把我们吃光抢光,让我们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所以我们不能让他反攻过来,吃饱肚子,要加紧操练,时刻准备迎敌,拒敌人于国门之外,保家卫国,保护我们的胜利果实。主公讲到这里,所有来看戏的百姓齐声响应。猪蛋、孬舅不失时机地率领大家呼口号: 
  保家卫国 
  打败曹贼 
  保卫果实 
  等等。 
  主公在台上很满意,眯着眼睛笑。接着讲第二个意思,为了更好更快地打败曹贼,让大家踊跃交军粮。军队都是自己的子弟,老百姓有粮吃,也不能让子弟饿着肚子。子弟也是人,也是吃饱了肚子才能打敌人,保卫大家。再者,种田纳粮,卖盐交税,是自古王法,希望大家想通。听了主公第二个意思,大家都有些不高兴,原来谁在延津都得纳粮,丞相在这里纳粮,主公来了也不例外;可正因为谁在都得纳粮,大家又想通了。不过这次没有欢呼,只有猪蛋代表大家表了决心,说: 
  “主公,放心,回去这事就张罗。有我们的粮吃,就不会让您老人家饿着肚子!” 
  主公又一次“嘿嘿”笑了,用手捋了一下猪蛋刚长出的波浪式新发,并没有因为大家兴致不高而生气。当然喽,主公也是一个大政治家,知道群众是怎么回事,犯不上与大家生气。但他捋了一下猪蛋的头发,令猪蛋兴奋了几天,说主公比丞相好,亲切和蔼,捋人头发。接着,便带几个“新军”兵丁挨门挨户收起了军粮。交军粮的过程中,大部分通,个别佃户不通。不通就是“通匪”。猪蛋和孬舅,便将这些人吊在村西槐树上,用柳条抽打,一抽打,也就“通”了。
围歼白石头他爹的行动开始了。整治白石头他爹,是我们盼望已久的事情。当初曹丞相在时,白石头他爹多么威风。仗着白石头在丞相跟前捏脚,在我们延津人面前,他俨然是丞相府外派的新闻发言人。其神态像菲茨沃特和塔斯怀勒一样。丞相近段说了什么话,身边有什么事,凡是能跟丞相沾上边儿的news,他总能事先知道,然后站在村中粪推上给我们吹风。譬如:丞相脚上的黄水,已经从第三至第四脚趾之间,完全漫延到了第四至第五脚趾之间。以前排队接第三到第四脚水的玻璃瓶,现在等于白排了,哭也没有用;排第四至第五之间的脚水,已成为收藏者竞争的新潮流。譬如:丞相不大喜欢吃笳子了,改吃西葫芦;不喜欢吃驴钱了,改吃骡钱;也不吃辣子了,说上边受得了,下边受不了。还有一次说,一次丞相吃饭,把吃不了的一根骡鞭,送给白石头吃了;白石头吃后,立即浑身发热。等等。他当时这么说,以后证明,这种吹风十有八九是真实的。这就引起了我们的嫉妒。这还不算,大家像当初我在丞相跟前纷纷给我爹送东西一样,白石头取我代之之后,大家纷纷给白石头他爹送东西。他家猪尾巴堆积成山。他爹、他娘、他姐他妹妹,整天一人一根猪尾巴,站在门口跐着门槛嗍。据说有的猪尾巴都发臭了,还赖着不走。嗍猪尾巴那种惬意和不在意。现在丞相败走,主公来了,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既然过去一去不复返,那么他家过去显赫的日子,现在不成了一种罪过了么?这种罪过在新时期就能一笔勾销了吗?大家过去的嫉妒和现在的愤怒,感情能接二连三地白浪费吗?何况,他们家不但有历史罪行,还有现行罪行:白石头随丞相而去。他既然随丞相而去,白石头一家不成匪属了吗?对待匪属,我们能视而不见吗?当然,也有人提出我的问题,说我也给丞相捏过脚,也是匪属。多亏我孬舅站出来为我说话,他一手执着一柄勾连枪,一边瞪着眼睛说: 
  “妈拉个×,谁敢说俺外甥是匪属,俺叫他白勾连进去,红勾连出来。俺外甥在曹贼跟前呆过不假,可他觉悟高,及早发现曹贼阴谋,就与曹贼脱离了。他不与曹贼脱离,哪里有白石头?俺外甥及时与曹贼划清界限,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回来与我们村民同甘共苦,不表扬他是英雄,反说他是匪属,这还要良心吗?谁再说此话,老子不把肠子给他×出来!真不行挖个坑埋了他!” 
  猪蛋看着孬舅手里的勾连,也说: 
  “匪属有一个就够了,不要说小刘啦。这样攀扯起来,没有头了。再攀扯攀扯到老孬和我头上了。曹贼在时,俺俩也为他训练过‘新军’,俺俩也是匪属吗?” 
  众人忙说: 
  “猪蛋,老孬,你们不是匪属!你们不是匪属。” 
  猪蛋:“既然俺俩不是,小刘就不是。这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再说就不是针对一个小刘,而是针对我和老孬了,就是政治问题了!”  众人忙说:“不说小刘了,只说白石头他爹。” 
  于是托孬舅和猪蛋的福,大家不再追究我,让我过关。接着便把对两个捏脚的仇恨,都集中到一个身上,都对准了匪属白石头他爹。当初离开丞相府,我与我爹都很伤心,现在历史发生变化,祸伏福焉,我们又很庆幸,多亏早日离开曹,猪尾巴也嗍了,现在也成了没事人一大堆里边的。两边便宜都占到,世界上这样的事不太多呀。我爹还兴冲冲地告诉人: 
  “多亏我,我早就说过,不让俺娃跟白脸奸臣干事,看看,现在看出我有主意了吧?” 
  不过,有我在场时,我爹不好意思说。不过即使他说,我也不责怪他。人嘛,说话办事,不都是这么个模样!在围歼白石头他爹的行动中,孬舅、猪蛋、我爹、我积极性都很高。好象谁这时越积极,谁就从小跟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白石头他爹叫白蚂蚁(当然是乳名啦)。白石头没发迹之前,他无非是个牲口贩子,整日扎条白毛巾,骑个破自行车,主动到集市上去与畜生产伍;然后捂着人家眼睛,干些倒卖人家的勾当。自白石头发迹之后,他扔下畜生棒和捂眼,当起了老太爷。他说: 
  “再不跟畜生治气了!” 
  按他当时的想法,看丞相那模样,这天下是铁筒江山,他老太爷要当一辈子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国破山河在,领袖曹丞相望风而逃,他从昔日老太爷的地位,一下跌入到匪属的深渊,连个平民百姓也不如。何况惟一的儿子也被曹带走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家里成堆的猪尾巴,也都扭动着身子夺门而出,四散奔逃。白石头他娘,他姐他妹,都扑到地下去捕捉。但这时的猪尾巴,身子变得像泥鳅一样滑;刚攥到手里,它身子一扭又滑掉了,留给你一手稀烂的唾液。最后大家不捉了,任它跑。这时它倒不慌不忙地慢慢一步一个程序地往屋外折跟斗。把白石头一家气得直哭。白蚂蚁边揉着眼睛哭,边对老婆说: 
  “早知这样,咱就不嗍这猪尾巴了,咱就不让咱娃去给曹贼捏脚了。现在,看看,鸡飞蛋打,咱们成匪属了!” 
  一开始我们也没有把白石头他爹打成匪属。没打成匪属并不是大家不清楚他的罪恶,而是袁主公慈悲为怀,不赞成这么做。袁说: 
  “一个白石头,算了。要放到当时的历史环境中看问题。假如我是白石头,曹一来,我也不知道我会干些什么!” 
  对主公的话,我们当然理解他的善意;但对白石头和白石头他爹这么威风猖狂一时的人,如果现在果真算了,大家从心理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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