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全译_001-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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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很赞赏他的意见,赐给晁错一封复信,以表示宠信。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扬、粤之人,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已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晁错再一次上书说:“臣听说秦起兵攻打匈奴和百越,不是为了保卫边境安宁、防止人民死于战争,而是残暴贪婪,要想扩大它的疆域,所以,功业没有建立,天下已经大乱。而且如果用兵而不了解敌人的虚实强弱,进攻就会被敌人所俘虏,屯守就会被敌人所困死。北方的胡人和貉人,生性耐寒;南方扬、粤一带的人,生性耐暑。秦朝的戍卒不服南北两地的水土,戍守边疆的死在边境,输送给养的死于路上。秦朝百姓被征发当兵,就如同去刑场被处死,于是秦王朝就征发犯罪的人去戍边,称作‘谪戍’。先是征发犯罪的官吏以及赘婿和商人充军,后来又扩大到曾有市籍经过商的人,然后又扩大到祖父母、父母曾有市籍经过商的人,最后强迫居住于闾左按规定不负担兵役的人,也去当兵。胡乱征发,被强迫当兵的人都心怀愤恨,他们遭受必死无疑的厄运,朝廷 却不给以丝毫的报偿,死于战场,他们的家属得不到国家免收一算赋税的回报,天下人都清楚地知道秦的暴政祸及自己。陈胜前去戍边,来到达大泽乡,首先为天下人做出了反秦的表率。天下人响应陈胜,如同流水下泄势不可挡,这是秦以严威强制征兵的恶果。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亩也。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 ,甚大惠也。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匈奴人的衣食来源,不依靠土地,所以经常扰乱边境,往来转移,有时入侵,有时撤走;这是匈奴人的谋生之业,却使中原汉人离开了农田。现在匈奴人经常在边界一带放牧、打猎,察看汉军守边士兵的状况,发现汉军人少,就会入侵。如果陛下不发兵救援,边境百姓不能指望朝廷的救兵,就会萌发投降敌人的念头;如果陛下发兵救援,发兵太少就不起作用,多发援兵,来自于远方的各县援兵刚刚到达,匈奴军队又已撤走了。不撤走聚集在边境的大量军队,军费开支太大;撤走援兵,匈奴人又乘虚而入。这样连年折腾,那么中原地区就会陷入贫困,百姓无法安居乐业了。幸得陛下担忧边境问题,派遣将吏发兵加强边塞防务,这是对边境百姓的很大恩惠。但是现在远方的士兵驻防边塞,一年轮换一批,不了解匈奴人的本领。不如选常居的人在边境安家从事农耕生产,并且用于防御匈奴入侵,利用有利地势建成高城深沟;在战略要地、交通要道,规划建立城镇,规模不小于千户人口。官府先在城中修建房屋,准备农具,再召募百姓来边城居住,赦免罪名,赏给爵位,免除应募者全家的赋税劳役,并向他们提供冬夏季衣服和粮食,直到他们能生产自足时为止。如果崐不给边塞民众优厚的利禄,就无法使他们长期定居在这片危险困苦的土地上。匈奴入侵,有人能从匈奴手中夺回所掠财物,就把其中的一半给他,由官府为他赎买。边塞的百姓得到这样的待遇,就会邻里街坊相互救援帮助,冒死与匈奴搏斗。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对皇帝感恩戴德想有所报答,而是要想保全亲戚邻居,贪恋财产;与那些不了解本地地形并且对匈奴心怀畏惧的东方戍卒相比,他们防御匈奴的功效要高出一万倍。在陛下当政之时,迁徙百姓以充实边防,使远方没有屯戍边境的徭役;而边塞的居民,父子相互保护,免受被匈奴俘虏的苦难;陛下这样做,利益传到后世,得到圣明的名声,这与秦征发满怀怨恨的百姓去戍守边疆,是不能相比的。”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文帝采纳晁错的建议,招募百姓迁往边塞定居。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徒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各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募而劝往矣。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晁错再次上书说:“陛下召募迁徙的百姓以充实边塞,使屯戍的徭役越发减省,运输费用更加减少,这是对百姓很大的恩惠。下级官吏的表现如果真能与陛下对百姓的厚惠相称,遵奉陛下的法令,对迁来的应募百姓,照顾其中的老弱,厚待其中的壮士,争取他们的拥护而不去欺凌他们,使先来的人安居乐业而不思念自己的故乡,那么贫民就会感到羡慕,相互劝勉前往边塞了。臣听说古代明君迁徙百姓,要先察看当地是否阴阳调和,品尝水泉是否甘美可口,然后再营造集镇、修筑城池,设计乡里、划分住宅地,先为百姓修筑房屋,配置器物,百姓到达后有可居住的房屋,有可使用的器物。这正是百姓不留恋故乡而相互勉励迁往新居的原因。官府在迁徙的新居住区设置医生、巫神,为百姓医治疾病,主持祭祀。百姓得以男女婚配,生老病死相互照顾,坟墓相互依靠,栽种树木,喂养六畜,屋房完备安全。这样做正是为了让百姓乐于长期定居此地。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臣又听说古代明君为了防御敌人入侵,在沿边境的各县创设如下建制:每五家为一伍,设置伍长;每十个伍的民户为一里,里设置有假士;每四里为一连,连有假五百;每十连为一邑,邑设置假候,都选择邑中贤才里有保护能力、熟悉地形、了解民心的人担任这些职务;安居本地就教民众学习射箭,出临边境就教民众学习防御敌人。军事编制形成于内,军事政令就能在外有效地发挥作用。百姓训练有素,不许他们随便迁移,年幼时一同玩乐,成年后共事。夜间战斗,只要听到声音就能互相了解,足以相互救援;白天作战,只要看见,就足以相互识别;友爱之心,足以使他们生死与共。在此基础上,朝廷再以厚赏奖励,以重罚威逼,百姓就会前仆后继,勇往直前了。所迁徙的百姓如果不是强壮有力的人,只能虚耗衣服粮食,不能用于充实边防;百姓虽然强壮有力,但如果没有好官去治理,也不会有功效。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
“陛下拒绝与匈奴和亲,我私下估计他们冬季会向南进犯;边境一旦大治,就可以重创匈奴,使他们终身不振恢复不了元气。如果想树立汉朝廷的威名,就应该在秋季匈奴刚纵兵入侵时就给以痛击;假若匈奴来犯而不能打败他们,使他们得志而去,以后就不容易降服了。”
错为人峭直刻深,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晁错为人刚直而又严峻苛刻,因辩才而得到太子的宠信,太子家里称他为“智囊”。
十二年(癸酉、前168)
前十二年(癸酉,公元前168年)
'1'冬,十二月,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大兴卒塞之。
'1'冬季,十二月,黄河在酸枣县决口,向东冲溃了金堤,淹没东郡;朝廷大量征发士卒堵塞决口。
'2'春,三月,除关,无用传。
'2'春季,三月,朝廷宣布废止关隘检查制度,吏民出行不必带证明身份的符传。
'3'晁错言于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夫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3'晁错对文帝说:“英明的君主在位,百姓不受饥寒的折磨,这并不是君主能亲自耕作供给百姓食物,亲自织布为百姓做衣服,而是君主为百姓开辟了生财之路。所以尧遇到九年的大涝灾,商汤七年的大旱灾,而全国并没有被抛弃的病饿者,其原因就在蓄 积多而预先做了充分的准备。现在海内大一统,土地之广、人口之众,不亚于商汤和夏禹时代,再加上没有持续几年的旱涝天灾,但蓄 积却没有那时多,原因何在?是因为土地还有余力没有利用,百姓还有余力没有发挥;可生长谷物的土地还没有全部开垦,山林川泽的财富还没有全部开发,不从事生产而消耗粮食的游民还没有全部回归农业生产。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民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严寒之时人们急需衣服,不求轻暖,能御寒就穿;饥饿时急需食品,不求香甜可口,能充饥就吃。饥寒临身,人们顾不得讲究廉耻。人之常情,一天不吃两餐就会挨饿,一年不做衣服就会挨冻。如果腹中饥饿却得不到食物,肌肤寒冷却得不到衣服,即便是慈父也不能保有他的儿子,君主怎么能够控制住他的百姓呢!英明的君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引导百姓从事农桑耕织,少收赋税,多搞蓄积,用来充实府库,防备旱涝灾害,所以才能稳定对百姓的统治。百姓的善恶,就看君主如何去诱导、统治他们;百姓追求财利,就如同水只会向下流而不选择方向一样。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珠、玉、金、银等物品,饿的时候不能吃,冷的时候不能穿;但是大家都把它们视为珍宝,原因就在于君主使用它们。这些东西轻又小便于收藏,只要拿着握于手掌中的那么一点,就可以周游天下而不受饥寒之苦。这可以使臣子轻易地背叛他的君主,使百姓轻易地离开故乡,刺激了盗贼的贪欲,使逃亡者得到轻便 的资财。粟、米、布、帛等物,产于土地,按时成长,投入很多人力,不是一天就可以生产出来的;重达数石的粟、米、布、帛,价值有限,一个体力中等的人却已无法搬运,它不会成为资贼劫夺的目标,但人们一天得不到它们,就得忍受饥寒。所以英明的君主看重五谷而轻视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妻子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崐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现在家中有五口人的农民家庭,为官府服徭役的不少于两个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过一百亩,百亩土地的收获量不超过一百石。农民春季耕种,夏季锄草,秋季收获,冬季贮藏,砍柴,修缮官府房屋,服徭役;春天不能避风尘,夏天不能避暑热,秋天不能避阴雨,冬天不能避严寒,一年四季没有休息的日子;还有民间的人情往来,吊唁死者慰问病人、赡养父母、哺育子女等负担,也得从一百石的收获物中支付。农民如此勤劳困苦,还要再蒙受旱涝灾害,官府政令严苛而赋税繁重,不按规定时间征收赋税,早上发布的政令晚上又有变化。农民家中有资财的,以半价折卖,家中贫穷的,只好去借利息双倍的高利贷,于是就有人卖土地房宅、卖妻卖子以偿还债务了。而那些行商坐贾,实力大的积贮钱财发放双倍利息的高利贷,实力小的坐在市肆中作买卖,依靠手中囤积的物品,每天游荡在都市之中,得知皇帝急需某种物品,就把价格提高到两倍以上。所以商人男的不去耕田耘草,女的不去养蚕纺织,但穿衣服却非穿华丽的绸缎不可,吃饭非吃好米好肉不可。商人不受农民那样的辛苦,却可以得到很多钱财。商人依仗手中大量的钱财,与王侯显贵结交,势力超过了一般官员,于是以财利进行倾轧;商人到千里之外遨游,车子在路上前后相望,络绎不绝。他们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