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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年轮-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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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萌垂下目光瞧着王小嵩的衣兜——他的红卫兵袖标露出一部分在兜外……

  张萌说:“可你,尊敬的红卫兵小将,为什么不将袖标戴在臂上,而要揣入兜里呢?”她一只手缓缓拽出了他的袖标,用两根指头捏着,“怕引起我的嫉妒,是么?”

  王小嵩气呼呼地一把夺回了袖标。

  张萌突然发火,双手举起相册打王小嵩:“滚!滚出去!我根本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快滚呀!”

  王小嵩护着头逃出了张萌家。

  她家传出张萌的哭声。

  王小嵩追上了郝梅。他说:“你千万别生张萌的气。我敢肯定她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心。她平时除了对你还友好些,在别的同学面前却骄傲得很,她怎么能一下子接受得了这样的现实呢?”

  郝梅无语,只是快走。

  王小嵩说:“是你找我陪你到市里来看大字报的。街上挺乱的,我得把你送回家才放心,啊?”

  郝梅仍无语,但看得出,她同意。

  到家了,郝梅拍门。

  郝梅母亲的声音:“谁呀?”

  “妈,是我。”

  门没开,仍然只能听到母亲的声音:“小梅呀,就你自己么?”

  王小嵩说:“阿姨,还有我,王小嵩。”

  “就你俩吧?”

  “就我俩,妈,你快开门吧!”

  不见母亲露面,只见门开了一半——他们一进去,门立刻又关上了。

  厨房里飘出的烟,使郝梅一进门就呛得咳嗽起来——而母亲项上挂着口罩。

  郝梅问:“妈,你在干什么呢?”

  母亲用身体挡着厨房的门,掩饰地说:“饭焦了。你们快进屋吧。”

  王小嵩欲在客厅门口换鞋。这是他来她家的习惯。

  母亲将他推入客厅:“别换了,都文化大革命了么,还换什么鞋啊!”

  客厅。

  书架几乎空了——只有几本《毛选》和建筑设计方面的厚书,孤零零地摆在书架上。

  王小嵩和郝梅对视。

  郝梅不安地问:“妈,家里来过人了么?”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没来,什么人也没来。”

  “那……书呢?”

  母亲的声音:“该留下的,不还在么?多余的,我今天没事儿,替你父亲处理处理。”

  郝梅急忙转身冲入厨房——没来得及“处理”的书仍堆在厨房地上,母亲正蹲在炉旁,继续往炉火里塞书。

  郝梅在书堆中翻找着——《莎士比亚全集》、《希腊悲剧选集》、《俄罗斯小说选》、《爱情诗选》、《五四小说选》、《中国古典小说选》……

  郝梅哭了:“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都烧了,我将来看什么呀!”

  母亲说:“小声点儿,让外人听见!烧了,心里就干净了,也免得因为这些书惹是生非的。”

  郝梅在书堆中挑拣着,拿起这本,又舍不得那一本,她坐在书堆上,像母鸡伸开翅膀护着身下的小鸡一样,护着书堆,哭望着母亲。



五十一




  母亲严厉地说:“别哭,起来!又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事了!”

  王小嵩把郝梅拉了起来:“听你妈的,烧就烧了吧。”

  郝梅捡起两本抱在胸前,泪涟涟地说:“妈,就让我留下这两本吧,求求你啦!”

  母亲费力地从郝梅手中夺下了那两本书——一本是《牛虻》,另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她犹犹豫豫地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给了女儿:“这本可以,但不许借给外人看!”却将《牛虻》扯了,投入了炉火中。

  郝梅将仅被允许留下的一本书按在胸前,哭着冲出厨房,冲入自己的小房间。

  王小嵩欲跟去劝慰,被郝母扯住。

  郝母说:“小嵩,阿姨有话跟你说。”

  王小嵩随郝梅的母亲重入客厅。她坐在一只沙发上,指着另一只沙发对他说:“你请坐吧。”

  一个“请”字,使王小嵩表情极其庄重起来,他缓缓坐下了,却只坐在沙发边上。

  郝梅的母亲无比信任地说:“小嵩,实际上,小梅她父亲,今天已经被隔离审查了。要他坦白交代区委张书记的问题。她父亲那种性格的人……我想……是不会使对方满意的。小梅这孩子,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从小有点娇惯。因为你母亲看过她好几年,所以,你成了她唯一交往的男孩子。她爸爸是资产阶级出身。因为她在班里在学校人缘儿好,有你和吴振庆几个同学庇护着她,本没资格当红卫兵,却也戴上了袖标。我们家在本市没亲戚。就是有,今后怕也指望不上了。万一我和她父亲……”她说到伤心处,侧过脸,落泪了。

  郝梅悄悄出现。

  郝母说:“小梅,你过来。”

  郝梅走到母亲身边,蹲下:“妈,我爸爸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你爸爸什么问题也没有。”母亲抚摸着女儿的头,“你从小任性惯了。真该有个哥哥管着你点儿……你想不想有个哥?”

  郝梅看了王小嵩一眼,低头不语。

  “说话呀!”

  郝梅难以启齿地:“妈……”

  母亲说:“如果你想,妈妈作证,你就叫小嵩一声哥吧。”

  郝梅复望王小嵩,难以叫出口。

  “这有什么害羞的哦?叫呀。”

  王小嵩说:“阿姨,别为难她了……我……还有我母亲……我们一定,一定会像您一样关心她的。”

  郝梅王小嵩互相注视着。

  王小嵩在大字报“夹墙”之间边走边看。一张只有几行“龙飞蛇舞”的毛笔字的大字报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杨玉芬,你为什么经常往自己身上喷洒香水儿?勒令你回答!回答!必须回答!!!”

  署名是——革命学生徐克。

  徐克分明有意给被“勒令”的老师留下了半页空白。

  那叫杨玉芬的老师也明白其意,用那空白的半页纸以秀丽的小楷体写的是——“我很羞愧。因为我有腋臭。出于为同学们着想,所以上课前要往身上喷些香水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杨玉芬。”

  这张大字报,横一行竖一行,红的蓝的黑的,写了一行行的铅笔字,钢笔字、红蓝铅笔字。

  王小嵩驻足,凑近细看:

  “理由充足,情有可原。”“腋臭的臭味儿,对我们革命学生并不可怕。你带入课堂的那股香水儿味,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可怕的!”“批驳得好极啦!”“这张大字报哗众取宠!”“注意,别泼冷水,小心站到运动的对立面去!”“要时刻把握运动的大方向,反对在枝节问题上大作文章!”“小是小非也要辩个清楚!”

  ……

  一只手拍在王小嵩肩上——他一回头,见恰是徐克。

  徐克将钢笔朝他一递:“加几行字,支持支持我吧!”

  王小嵩低声然而责备地:“你没什么事儿可写的啦?你这叫杨老师今后还怎么有脸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

  徐克仍纠缠他,硬往他手中塞笔:“把你这种看法写上也行!我希望我这张大字报破个纪录,能有一百条争论观点!”

  王小嵩生气地推开他:“哼,我看就你哗众取宠,简直无聊透顶!”

  徐克光火了:“你站住,你说谁哗众取宠?你说谁无聊透顶?”上下打量他,“你有水平!你多有水平啊!你和郝梅一张大字报,就把咱们老师横扫到牛鬼蛇神一块儿去了!我的大字报,起码不会一棒子把人打死!”

  徐克说完便气呼呼地走了。



五十二




  王小嵩愣怔在原地。万万没有想到,由他起草,由郝梅抄写的那张大字报,真的把他们班主任老师打倒了。

  王小嵩郁郁寡欢地走下楼梯。

  他走到走廊上。

  他的班主任老师恰好从厕所出来,一手拎着桶,一手拿着笤帚——衣服左上方贴着一块白胶布,写有“资教”二字——乃“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教师”之缩写。

  王小嵩真诚而内疚地说:“老师……我……”他想向老师解释什么。

  不料老师立刻诚惶诚恐地闪到一旁,不但肃立,而且深深弯下腰去,连连说:“我有罪,我该死,我有罪,我该死……”

  王小嵩无地自容,望着老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低着头从老师跟前跑过去了。

  教学楼后,他背依楼梯缓缓蹲下,

  哗啦……

  三层楼上一块玻璃从里面打碎了。

  “要文斗!不要武斗!”

  “好人打坏人活该!”

  又一块玻璃碎了……

  王小嵩躲开,仰头望着。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

  千条万绪,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歌声从三楼飘扬而出。

  这一年,毛主席发出了最高指示:“革命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争取政权。”

  一间教室里,课桌摆成了圆桌形,二十几个看去是各派头头的男女同学围桌端坐,双手翻“红宝书”,齐声朗读:“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丧失了政权,就丧失了一切……”王小嵩也在其内。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又来势汹汹地闯入一伙红卫兵。为首的是吴振庆。站在他身旁的是徐克。

  原在教室内的一个男同学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问:“你们干什么?”

  吴振庆不甘示弱地:“干什么?你们商议成立全校革命委员会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邀请我们派代表参加?”

  那男同学说:“为什么一定要邀请?”

  吴振庆说:“没有邀请,便是对我们的蔑视!”

  “那又怎么样?”

  吴振庆将始终背在身后的一只手高举了起来:“保皇派的头头们,对不起得很,我们已经先于你们,一举成功地夺取了政权!”他手中拿的是学校的图章。

  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视着,具有挑衅的意味儿——他的目光和王小嵩的目光相遇。

  他略微一愣,转脸对徐克悄声说:“告诉战友们,如果打起来,谁也不许碰小嵩一指头。”

  徐克望着王小嵩,对另一“战友”悄声耳语——于是一个一个望着王小嵩,一个一个悄声传下去。

  对方一个同学问:“你们又以什么名义单方面夺取?”

  徐克说:“以革命的名义!”

  对方回答说:“抢!把政权夺回来!”

  于是一场混战开始。

  但是已经夺取政权的一派,却没有一个理睬王小嵩。他握着双拳,摆出准备进攻和自卫的架势,却没有谁向他进攻,他也没有主动进攻别人的勇气。

  对方的一个被别人推得踉跄数步,撞在他身上。

  他终于感到有了一个机会,也似乎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还击了。他从后面拦腰抱住对方,企图将对方摔倒在地。不料对方一下子破开了他的手,轻而易举地将他摔倒在地。

  对方飞起一脚要朝他身上踢去,却又并没有踢。

  原来对方是徐克。

  倒在地上的王小嵩仰望着徐克。

  徐克哼了一声——转身对付别人。

  “政权”,也就是那枚图章,在他们脚下滚来滚去。

  一场混战结束,原在教室里的二十几个同学,显然属于多少吃了些亏的一方。有几个女生还在痛哭,男生们表示革命友爱地围着她们。

  王小嵩在离他们较远的单独一隅。他从兜里暗暗取出一把小刀,暗暗地朝自己胳膊扎了下去。

  血……




五十三




  一个女同学说:“咱们秘密在这儿开会,他们怎么知道的?”

  另一个女同学说:“我们之中肯定有奸细!有叛徒!”

  一个男同学说:“我看,谁没受伤,谁就值得怀疑。”

  于是大家的目光一齐望向王小嵩。

  几个男同学慢慢朝他走来,围住了他。

  他们吃惊地看到血从王小嵩指缝渗出……

  吴振庆和徐克又走到他们的“那条”胡同,王小嵩突然出现,拦住他们。

  王小嵩一条袖子挽着,胳膊用手绢扎着。

  吴振庆对徐克质问他:“我不是指示了,谁也不许碰他一指头么?”

  徐克说:“不是我!我敢保证,绝不是我们的人。”

  王小嵩对徐克:“你为什么不打我?当时你为什么不打我啊!”

  徐克看着吴振庆:“我……”

  王小嵩一步步逼近。徐克一步步后退。

  王小嵩说:“今天,我这个保皇派,就是要打你这个造反派,你还手不还手!”

  他狠狠一拳朝徐克打去。

  吴振庆连忙以身遮挡。

  拳落在吴振庆脸上,嘴角出血了。

  吴振庆抹了一下嘴,看看手上的血,瞪着王小嵩。

  王小嵩冲动过后,不免后悔。

  徐克急忙插身二人之间:“算了算了,何必呢!”

  王小嵩低下头,转身走了。

  徐克望着他背影,遗憾地嘟哝:“我真搞不明白,他怎么会加入‘老保’们那一派?”

  吴振庆教诲他:“这就叫——革命的复杂性。”忽然问,“哎,图章呢?”

  徐克说:“不是一直由你拿着吗?”

  吴振庆说:“后来我不是又交给你了吗?”

  徐克拍全身上下的衣兜:“坏了,丢了。”

  吴振庆说:“刚刚到手的政权,你却把它丧失了!我们怎么向战友们交待?”用舌头顶了顶牙,又说,“他那一拳可真够狠的,把牙都打松动了!”吮了吮,往地上啐了一口……

  王小嵩家。

  母亲给弟弟一张纸条说:“快念念,这上写的什么?”

  弟弟念道:“妈妈,我和郝梅去大串联,请不必为我们担心……”

  一列飞驰的火车……

  红卫兵在天安门广场接受检阅的场面,真正是空前绝后的壮观。

  弟弟仍在读信:“妈妈,我和郝梅都幸福地被毛主席他老人家检阅过了!被毛主席检阅过的红卫兵,就是谁也不敢怀疑革命精神的红卫兵了。我们今天离开北京,去四川参观大地主刘文彩的‘收租院’……”

  母亲一下子跌坐在床沿说:“又跑四川那么远去啦!看他回来我不打死他!”

  吴振庆的母亲惶惶而入,她说:“他婶,你说可让人上火不?我们振庆带着老徐家狗子串联去了,都一个多星期了连封信也见不着!老徐家她婶急得天天哭,又瘫在床上。你说这俩孩子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说着,她坐在母亲身旁抹起泪来。

  母亲安慰她:“快别急,急也没用。我们小嵩不是也串联去了么!他们都会平安回来的。”

  吴振庆的母亲说:“你说,咱们背地里说句不革命的话……咱们拉扯大的孩子,还不都成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孩子么?他老人家在北京一句话,就都扑奔到他老人家身边去了,全不顾咱们当妈的替他们担着心,天天夜里睡不着觉……”

  母亲说:“快别这么说!背地里说也不好。他们热爱毛主席他老人家,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串联回来后,王小嵩跪在自己家的地上。

  母亲手拿笤帚说:“你还要带着郝梅!幸亏她也回来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吗?你能对得起她爸爸妈妈么!”

  王小嵩说:“妈,我再也不去串联了。”

  “小二,拿剪刀来!”

  弟弟将剪刀递给了母亲。

  王小嵩说:“妈,您饶了我吧。”




五十四




  母亲严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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