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生堂-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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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了面,李兰茹还是称呼家义汪老师。邱德成说:“怕是要改口吧。”李兰茹羞红着脸不置可否。
家义看她,人虽然长得结实,脸上却带着灵气。两只眼睛圆而明亮,嘴唇饱满,一头油黑的短发贴在耳后,显出她的健康和活力。她的长相,衣着,还有谈吐,确像邱德成说的,透着一种朴实。
家义忐忑不安地问:“我家里的情况,邱德成都跟你说清楚了?”李兰茹率真地点点头。家义又问:“你条件这么好,跟我交往不怕吗?”李兰茹扬着脸反问:“怕啥?邱德成说你已经跟家里划清界限了,还入了党。”家义还不放心,又问:“要是有人拿这个说你,你咋办?”李兰茹倔强地说:“我走得直,行得端,谁嚼舌头也不怕。你们城里人就是这点不好,喜欢说是非。”家义笑了,说:“我们城里人不好,你还跟我交往?”李兰茹羞涩地低了头,轻声说:“我妈活着时,要我以后找婆家找个读书人。我觉得,你就是个读书人。”这几句话,让家义感到一丝温暖和踏实。
分手时,两人客气地握手道别。李兰茹暗暗在心里感叹:到底是读书人,又生在城里,一个男人,竟长了一双棉花手,又软又温暖。家义则感觉到李兰茹的手骨节粗大,明显是过早用力造成的。
相处了几次,邱德成就催他:“要是没啥意见,赶紧定下来,好请我们喝喜酒。”家义敷衍他:“想喝酒我请你下馆子。”邱德成说:“下馆子我还用你请?你赶紧给我句稳当话,我好去四姐那儿交差。”家义说:“再等等,这事急不得。你得让人家姑娘想好。”邱德成说:“我问过小李了,人家没意见。”家义还是说:“再等等,再等等。”邱德成说:“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到时候你要再这样模棱两可,我可就替你做主了。”
家义觉得这件事也许真需要邱德成来做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恍恍惚惚,怅然若失。这段时间他时常做梦,总是在梦里跟梅秀玉纠缠不清。这一晚,他又梦见和梅秀玉在一起。两人旁若无人地穿街走巷,一路到了花溪河西边的鳌鱼背。
花溪河水由西而来,在这儿迂回向前,圈出很大一片河滩,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有的灰白,有的青黑,浑圆朴拙地铺满了一河滩。再往上是荒草地,四季杂草丛生。从西边流放下来的木排或竹排,都在这里拢岸。这儿过去至今一直是处决死刑犯的地方。
中国人自古有着看杀头的嗜好。逢枪毙人时,平日空寂的河滩上人头攒动。胆小的,站在远处哨两眼,听一声枪响。胆大的,则连死囚犯的眉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茅山人都说,一到夜晚,这里常有鬼魂出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没有下巴,或没有后脑勺,一色地穿着玄青的褂子,在河滩上轻飘飘地游来荡去。人要不小心遇上,轻则被迷惑,重则会被鬼魅偷了魂魄,拿去做自己的替身。里面有个姑娘,不少人在月色黄昏时远远见过背影。都说穿着一件玄青色棉坎肩,无论早晚,四季,从不离身。茅山人都说她是冤死鬼,嫂子偷汉子,把丈夫药死了,却栽赃在她身上。杀她的那天,突然漫天黄沙。刽子手被沙迷了眼,一刀下去,以为已经取命。谁知尘埃落定后,却见那姑娘顶着半个脑袋,咧嘴冲着人笑。一河滩的人顿时被吓得失了声。有些胆小的,半个月后才能出声说话。平日一到夜晚,这里除了猫狗,难见半个人影。
梅秀玉轻声细气说:“你领我到这儿来做啥?我怕得很。”家义拉着她的手,找到一处疯长的杂草堆坐下来,说:“这儿人少,没人看见我们。”梅秀玉眼波闪烁地说:“这段日子你去做啥了?总也找不见你。是不是有意躲着我?”
家义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风起浪涌地不能平静。梅秀玉的脸庞像玉石一样细腻、润泽,颀长的脖颈子在夜色里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家义隔着衣服把手贴在她凸起的胸前,感觉到一股气流通过指尖传到身体里,使身上的每一丝肌肤都鼓胀起来。
梅秀玉推开他的手,羞恼地说:“你不说清楚话,我再不许你碰我!”家义问:“你要我说啥呢?”梅秀玉低着头,扒开他的衣服,说:“让我看看你的心还在不在。”家义由着她把衣服解开,竟看见胸腔里空空的,啥也没有。梅秀玉怨艾地笑着,说:“看看你,连心都没了,还总哄我说心里装着我。”家义情急生智,说:“我的心整日整夜都在你身上,自然是找不到了。”梅秀玉便撩起衣服,果然见自己胸腔里有两颗心连在一起,这才转嗔为喜。
益生堂 第一章(41)
家义两手环住她的细腰,低头吻在她唇上,让两人的舌头厮缠在一起。梅秀玉倾倒在他怀里,两臂又像青藤一样绕上来,嘴里咿咿啊啊地呻唤着说:“你要了我!你要了我!你咋总不要我?”家义说:“我是想着要你呀。可我总在乡下忙着扫盲,没时间见你。”梅秀玉自己解开中式对襟褂子,抓住家义的手放在胸前,问道:“你在乡下想不想这个?”
家义觉得自己被一股突然而至的潮水淹没了,人整个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忙不迭地说:“想!咋能不想?”梅秀玉说:“即是想着,就快拿去呀!还等着人家来请不成。”
家义像一只气球直往上飘,正想找到一个地方降落下去,背后突然响起阚书记的声音:“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儿猫着。”家义头皮一炸惊跳起来,梅秀玉被他带倒在地。
阚书记说:“不是通知开会吗?你咋不到?”家义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地问:“你咋知道我在这儿?”阚书记不解地说:“这不是学校的后操场吗?老远我就看见你。”
家义四周看看,果然是在光秃秃的操场上,学校老师几乎围成一圈站着,冉老师和柳老师都在。远处教学楼上还有几个学生靠着栏杆朝这边张望。他心里惊悚地泛起一丝剥光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窘迫和恐慌,身体里却依然充盈着一种意犹未尽的沮丧。突然想起梅秀玉还在地上敞胸露怀地躺着,弯腰去看时,竟是岳老师,扬着一张胖脸得意忘形地说:“我一直跟在你后头,是我跟阚书记说你在这儿的。”家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乍然睁开眼,才知是在梦里。
李兰茹慢慢感觉到了家义的犹疑不定,她虽然没说什么,家义却从她眼里看出受到伤害的退缩和猜疑。他焦虑着,再三犹豫要不要把梅秀玉的事情告诉李兰茹。可是话到嘴边,始终没有勇气开口。他对自己说,没有结果的事,还是不说为好。
他把抽屉里锁着的、没有寄出的信找出来,一根火柴烧了个干净。看着撮箕里一小堆黑色的灰烬,就像看见死去的梅秀玉,他觉得身上撕裂的那个地方又慢慢往外冒出苦水。
他把通向梅秀玉的唯一的路堵上了。这条隐秘的心灵通道因为李兰茹的进入再也难以向前延伸。
他突然对邱德成,甚至李兰茹都充满了一股怨愤。当他对邱德成说“你说咋办就咋办”时,他的表情好像在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邱德成看事情有了眉目,找到家慧,喜笑颜开地嚷嚷着:“四姐,你交给我的事儿,我可是当圣旨给你办了,这回就等你们益生堂准备轿子娶人啦。”家慧情急心切地问:“姑娘咋样?要不要找人讨个八字看看?”邱德成一摆手,说道:“这我可管不着了,你还是自己去问家义。”
家慧催家义把姑娘领回去让家礼和玉芝看看。家义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过段时间再说。”家慧说:“你要看着好,就跟大哥他们合计合计,早些把婚事办了。”家义说:“你们急着要我找人,人一找回来,你们又催着结婚。”家慧说:“催你结婚还有错了?不是屋里人,谁替你操这个心。”家义不好再争,敷衍道:“行,行,我给组织上打报告。”
16
杨泗庙小学建在茅山城西门外。这里原有间单门独户的庙宇,供奉着杨泗老爷。传说他是专门保佑行船安全的神。茅山三面环水,向西到四川,向东到省城,都有水路相通。东西两个水口各建有一座杨泗庙。每年六月六是杨泗老爷生日。茅山船帮大小商号都要联合举行祭礼仪式,由众人推选一名全首筹备主持,请道士作法事,摆酒宴,唱大戏,形同过年。庙里更是四季香火不断。民国初年,因为年久失修,庙宇坍塌倒闭,地名却永久留存下来。校园内有棵樟树,已有几百年历史,树冠郁郁葱葱铺展开去,竟如一片绿莹莹的丘峦。繁丽一见这棵树,就喜欢上了这所学校。她喜欢在没有课的时候,站在树下,看着下面缓缓流淌的清澈的花溪河水,看着河水在回水湾里旋转,然后恋恋不舍地缓慢而去。水从遥远的西面而来,那里就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流动的水里,也许就有她母亲和兄长的凝望。花溪河让她入迷,又让她隐隐地有一种伤感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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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校长叫刘玉堂,四十多岁,五短身材,上眼睑肉太厚,重重地垂着,总像睁不开眼似的。眼睛里黑的不黑,白的不白,眼角时常堆着两团黏糊糊的黄屎。他家里原是做生意的,后来破落了,到他父亲一代,只能一根扁担,两只竹筐,在乡下串乡卖货。他的媳妇,就是父亲串乡时给寻的。听说比他还大几岁,非常厉害。跟刘玉堂比,她什么地方都显得薄,脸皮薄,眼皮薄,嘴皮薄,身板也薄,两颊陷进去很深,使得颧骨高高地突出来。一身家织的青色土布衣服,宽宽大大地套在身上,显不出一点起伏。校长的家离学校不太远,他却不常回去,和学校多数老师一样,周末才回一趟家。
杨泗庙小学只有繁丽一人说普通话,刘玉堂提出来拜她为师。繁丽说:“你是校长,我能教你吗?”刘玉堂眯缝着眼说:“能者为师,不拘长幼。你若把我教会了,我给你记一功。”
他有间单独的寝室,遇到繁丽没课,两人就到寝室里一句一句地教学。繁丽总是选靠门的地方坐着,这样过来过去的人对屋里一切都能了然。一日,学生在外面上体育课,做完操因为没有器械就被老师放了羊,一堆一堆地在一起疯闹。刘玉堂嫌烦地说:“太吵了。”起身把门关上。繁丽觉得不妥,一时又不好反对。平房只有一扇窗,窗上又糊着厚纸,关了门,光线立刻暗下来。繁丽掩饰着不安,笑说:“门一关,人快变成瞎子了。”刘玉堂却说:“没事儿,没事儿,过一会儿啥都能看清白。”
益生堂 第一章(42)
繁丽手里拿着书,眼睛慢慢适应了屋里暗淡的光线,一抬头,愕然发现刘玉堂两只肉泡眼正死死盯着自己,心里禁不住有些慌乱,便说:“刘校长,今天不方便,改日再学吧。”正要起身,被刘玉堂伸手拦住,说道:“改日我还有事,就今天方便。”
繁丽说:“屋里太黑,我看不见书上的字。”刘玉堂说:“我可啥都看得见。”繁丽还来不及反应,刘玉堂油黑的脸已经凑了上来,问道:“你没看出来吗?我想你想得跟猫抓似的缭乱。”说话间,一只手已到了繁丽胸前。
繁丽惊得咯噔一声跳起来,又羞又恼地红着脸说:“你真荒唐!”转身要走,却被刘玉堂拦腰抱住。因为个子矮,够不着要亲吻的地方,他一张热烘烘的嘴竟在繁丽胸前蹭来蹭去,像猪似的一顿乱拱。
繁丽厌恶地拼命把身体向后仰着,一只手抵住刘玉堂的下巴,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拉房门。她原本就靠近门口坐着,挣扎了几步,找到把手,哐啷一声把门拉开。
阳光像水似的泻进来,刘玉堂惊得倏然松开手,乌紫着脸,愤愤地看着繁丽跑出去。孩子们还在外面疯闹,谁也没发现繁丽脸上流淌的眼泪。
晚上到家,繁丽推说不舒服,饭也没吃,一个人关在屋里又洗头又洗澡。熄了灯上床,家廉摸出她还穿着内衣内裤,诧异地问:“咋不脱衣服?”繁丽脸朝墙躺着,支吾道:“我怕冷。”家廉把手伸进她怀里,说:“转过身,我给你暖暖。”繁丽把他的手拽出来,装出困倦至极的样子说:“睡吧,我太累了。”家廉想她晚饭没吃,以为是真的身体不适,便不再勉强,侧过身自己睡了。
繁丽睁着眼,暗自埋怨自己没有早点看出刘玉堂的居心,把一个好色之徒看成了好学之人。自到茅山,她头一回想母亲想得流了泪。
第二天去学校,刘玉堂又来找她,竟像啥事儿没发生一样神态坦然。“孟老师,你第四节没课,我等你来上课。”他把“上课”两个字咬得很重。办公室还有两个老师在改作业,繁丽不敢表露,含糊地支吾道:“我第四节还要背课,怕是没时间。”刘玉堂只好说:“那就改个日子吧。”
接着两天,繁丽都是这样猫避耗子似的左躲右藏。谁知越是躲着,刘玉堂越发欲火难耐,两只肉泡眼追着繁丽滴溜溜乱转。繁丽躲躲闪闪的目光,既羞又恼的神情,都被他拿来和自己的媳妇比较,越比越觉得自己命运不济,越发生出一种不甘心的执拗。
带着这种无法满足的欲望,周末回家和媳妇温存时,就莫名地带了一股子狠劲儿。媳妇气得骂他:“骟猪呢?”弄得他正要爆裂时突然软塌下来。媳妇又骂:“火烧得这么旺势还是煮不熟个东西。”刘玉堂心灰意冷地说:“你这兜头一瓢凉水浇过来,多旺的火也白瞎了。”媳妇说:“不浇咋的?别处引燃的火在我面前烧,你还有理了。”噎得刘玉堂灰溜溜地缩在被窝里不敢动弹。
早晨坐在灶前烧火,不知不觉又走了神,想不起往灶里续柴火。媳妇察觉了,竖起两道眉毛,拿锅铲在锅沿上用力敲打,大声骂他:“昏天白日地,又在做你妈的春梦。我跟你说,你别吃了五谷想六谷,吃了白菜想豆腐。把老娘惹恼了,到你的学校去闹个鸡飞狗跳墙,叫你的校长都做不成。”刘玉堂被她打在七寸上,不敢分辩,下次连周末都不想回家了。
17
这天是周末,繁丽下班早些。到家就跟玉芝一起忙着做晚饭。家礼这天也从社里回来。玉芝说:“做两个好菜,叫他们哥俩甜甜嘴。”繁丽说:“我来做个麻婆豆腐吧。大哥跟家廉都爱吃。”玉芝说:“不光他俩爱吃,我也爱吃。”家廉回来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士霞、士兰看他进屋,哦一声抢着往厨房跑。士兰边跑边喊:“三爹回来了,三爹回来了。”
家礼把水烟袋收起来,问他:“学校有事?”家廉没精打采地回了句:“没啥事儿,开会开到现在。”玉芝和繁丽把饭菜端出来。家廉顾自到一边儿的脸盆里洗手。
繁丽说:“大哥跟嫂子等你等得饭菜都凉了。”家廉说:“往后吃饭别等我,我回来有啥吃啥。”家礼说:“屋里就这几个人吃饭,还先先后后的,不成个场面。”因为有两个好菜,士霞、士兰被美味调动得异常活跃。士兰说:“今天我要吃三碗饭。”士霞说:“你吃三碗,别人还吃不吃?”玉芝冲着她俩把眼一瞪。“要吵就把碗放下。”
家廉不说话,坐下来端碗就吃。往常吃饭,他总是桌上最活跃的一个,一张嘴只要不被饭占着,就有说不完的话。今天一桌的人都想听他说点什么,他却一句话都没了,堂屋里只听见孩子们吧嗒嘴巴狼吞虎咽的声音。繁丽看他光吃白饭,想给他夹点菜,家礼和玉芝在,又不敢放肆,只好说:“你吃菜呀。”玉芝也说:“繁丽烧的麻婆豆腐,你快吃。”家廉却像没听见,闷头把一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