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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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数十年的和平,这里的几代人一手一脚地将曾经苍老的她重新呵护成一位典雅的少妇。
被高大厚实的梧桐树包裹着的街道,被漂亮优雅的雕像点缀着的草坪,还有沿着绿色湖面盘旋着的鸽子和掠过阳台的微风,被虔诚的古塔每天祈祷着的夕阳。所有关于这座城市的回忆,以后都只能从照片和录像带里去寻觅。街道、雕像、鸽子还有古塔,都已褪去繁华,被夜色吞没,永远不会再现。
人们!
对,还有那些人们,那些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包括那些已经背叛了她的人们。那些高贵的,驾驶着奔驰、宝马的城市主人们,在战火尚未波及时已仓皇而去,让她独自一人倒卧在夜色中饮泣,在这片古老而又苍凉的土地上。
现在在外围阵地上拼死捍卫她的千万战士里,有多少曾经是被她热烈拥抱的子民?
我不记得是什么让我挺着胸抛下行李从仓皇逃窜的人群中走出来,也不记得是什么让我能够在阵地上捱过这地狱般的战斗。记不起那位该被我抢救但最终却为我而死的战士的面容,我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样拿起武器的。
我只记得满手的鲜血和被我死死搂着的残破的躯体。从一开始,无言的悲愤始终死死地扼着我的喉咙,时刻咬啮着我的心脏。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念头支撑着我。老雷说第一眼看见我还以为我疯了,根本不躲避敌人的火力,站在阵地上疯狂地哭喊着开枪。要不是他把我踹倒,我早就被鬼子打死了。 老雷。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夜色》4(1)
下雨了。
夜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我的头盔上,发出劈啪的响声。
好渴!
仰起头我张开嘴接了几滴雨水后又忙不迭地赶快吐掉。
妈的!
雨水里怎么有一股臭大蒜的味道?
“在想什么呢?下雨了。走,回坑道吃饭。怎么也得当个饱死鬼!”
一个人在我身后嘟囔着。
我回头一看,是姜野。
他嘴里好像嚼着午餐肉之类的东西,他伸手拉住我的手,我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坑道里,战士们围成圈正在吃着罐头食品。地上铺着塑料布,十来个罐头堆在上面。
还有水!
一桶十加仑的塑料油壶装着清水,战士们拿空罐头盒装着水,轮流传着喝。
硝烟差不多已经散尽,原来充斥着呛人气息的空气中现在夹杂着些许食品的香气。
“来,老卫,这有位置。”
光着一条膀子的宋布衣看见我进来,立刻在他身边挤出一个空位置,手还不停地往嘴里塞着午餐肉,喉结随着吞咽有力地上下抖动着。
“哪里找到的?”
我走过去挨着布衣坐下来,先接过一小罐水一气喝下去。
“在后面的坑道储物间里,坦克兵找到的。”
真不知道这些家伙哪来的食欲,看多了战友的残骸,我现在见着肉类食物就想吐。
“老张醒了吗?”我冲大李问道。
“没有。”
对面的大李答道。
我心中有些黯然。老张击落了敌人直升机,按前天的习惯早就七手八脚地被送下去了。
“少校呢?”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安排战斗警戒去了。”
“吃点吧,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可以撤退。空着肚子下去可不爽。”
那个我曾经看着不顺眼的家伙用肘子捅我一下,递给我一摞午餐肉片。
可以活着撤下去!
在几个小时以后!
荒唐!
许多天一直沉寂在脑海中的某个念头顿时被这句话给刺动,我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怎么了?”
布衣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肉片还摊在他脏乎乎的手中。
“没事。我不饿。”
我的鼻子忽然间有些发酸,扭头看着坑道深处。
“会好起来的。兄弟。”
布衣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觉他好像笑了起来,尽管我背着他。
身后这个家伙好像不那么令人讨厌,不管怎样,至少打起仗来他还是个人物。
坑道里很安静,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休息。 我撕下身上的一块烂布条开始重新捆扎胶鞋。
一阵熟悉的音乐从对面坑道传过来。
黑暗中借着朦胧的应急灯光线,我看见苏秦正靠在墙角坐在地上吹着一枝回声口琴,脚掌无声而有节奏地缓慢敲击着地面。
坑道逐渐安静下来,过往的战士们都尽量压低说话的嗓门。泛着亮光的口琴吸引了所有战士的注意,闪烁的眸子都在追逐跟随着口琴上婉转颤动的音符。
被风牵拽着的稠密细小的雨滴宛若一条半透明的幕布,在坑道口摇曳。带着东欧风格柔美而又悲伤的旋律在安静而又幽远的坑道里回旋,在这片埋葬了无数战友的坟场中。
应急灯浅黄的光线被在阴郁黑暗的坑道中默默穿行的战士们切割着,散落飘零的身影漂浮在墙壁上。穿过缓慢滑行在半音阶之间的铜制簧片的颤音,我仿佛穿行在深秋铺满梧桐叶的悠长街道中,斑驳月光透过稠密树叶的空隙披洒在肩头。
好熟悉的曲调,它似乎曾停留在我记忆的深处。
苦苦想了一会儿,我记起来了。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一部东欧电视剧《黑名单上的人》片尾曲。
想不到苏秦居然还记得。
“真他妈好听!这小曲吹的,老子以前怎么没这感觉?”
布衣低声地叹道。虽然是粗话,可我此时并不觉得刺耳。
“老卫,你以前干什么的?”
“打扫卫生,在图书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说道。
“操,这么没出息!打完仗呢?”
布衣斜着眼接着问道,右手在衣服口袋里掏着什么。
打完仗?打得完吗?
我抚摩着自己消瘦而又满是灰尘的脸颊苦笑起来。脸上全是硝烟油子,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刮胡子洗脸,满脸全是硬长的胡茬。
布衣摸索着在黑暗中晃动一枝香烟。
好东西!
“哎!你小子藏私!”
大李眼尖,立刻大声地喊起来。
趁布衣一愣神的工夫,我一把抢过那枝香烟。
一拥而上的大李和其他几个战士顺势把布衣按倒,抢起香烟。
深深地吐了一口烟圈后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头有些眩晕。
很长时间没有抽过烟,现在都无法适应。
默默地吸着烟,我走到坑道口凝视着远处漆黑的夜色。
细碎的雨滴小心地敲打着躺卧在坑道口的一个金属炮架残骸,发出阵阵劈啪的细小杂音。炮架上的金属被温压弹烤灼之后变得光滑明亮,圆润的钢板表面晶莹地铺上一层水珠。迷蒙的雨丝被风轻拽着穿过坑道口顶的工字钢飘进来,间或远处天空的闪光被雨滴折射发出阴郁的色彩波纹。 阵地远处一阵刺耳的枪响引起人们的骚动,大李赶快站起来走到坑道门口。迎面少校和江垒弯腰快步走进来。
“准备战斗!”
少校冲大家急声喊道。
这时挂在江垒脖子上的敌人通讯器又响起鬼子哇哇的通话声。
江垒听了半天后对正盯着他看的少校小声说道:“敌人正乱哄哄地准备一鼓作气攻下我们的高地呢。”
“靠!他们送死也不换换地方?!”
布衣叼着烟头站起来,边扣皮带边轻蔑地大声说道。
众人一阵哄笑。
“你小子,人来疯!”
少校笑着骂了一句。
“大家分成三队。你们五个人和我在右面阵地吸引敌人,把自动榴弹发射器带上。老宋,你和剩下的人在敌人重炮轰击结束后到阵地左面设伏,带上反坦克导弹。大李,你带两个狙击手待在中间阵地机动,尽量用狙击枪伏击敌人自动榴弹发射器和火焰喷射器射手,注意隐蔽。江垒,你跟着我。好了,大家行动吧。”
李玮布置完任务就带着几个战士消失在坑道的黑暗之中。
“弟兄们,准备一下,给鬼子来点狠的。挑垫背的时候眼神不能差。”宋布衣 嚷道。
战士们轰然应诺,纷纷开始检查武器。
果然,不到两分钟鬼子的炮弹就落了下来。
强壮的宋布衣扛上导弹发射筒。
苏秦背上一枚导弹,姜野找了挺轻机枪。
江垒不知怎么,居然发现坑道土堆里的一颗反坦克感应雷,大喊起来:“谁带上这家伙,我们可以在鬼子经过的路上给他们来一下!”
苏秦眼一亮,把背着的导弹交给身边的战士,自己挤出人群一把搂住地雷,边收拾边自言自语道:“这可是比金子还宝贵的东西啊,还是我来保管比较保险。”
分散蹲在坑道出口处,我们等待着敌人炮火准备结束。
一会儿,155毫米榴弹炮的轰击停止了。
趁着爆炸的闪光,我看见炮弹爆炸带起的泥土溅进来崩得满墙都是。
雨下得还不小,淅淅沥沥的,整个阵地都笼罩在迷蒙的大雨中。这是江南初夏的夜雨。
远处天空中不时有闪电划过天际。景色不错,此时暂不欣赏,敌人的步兵快摸上来了。
鬼子殿后的装甲战车开始盲目的轰击。
“走啊!”
宋布衣喊了声,带头冲入雨中。
胶鞋踩在粘脚的红壤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沿着堑壕,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后面。雨水打在夜视仪上,四周的情况看不太清楚。 在一个转弯处我不留神扑倒在地,蹭了身泥。
阵地在刚才的温压弹的巨大破坏下变得更加面目全非,不少地段的堑壕已被抹平,部分坍塌的地段露出残破扭曲的钢筋条。
远处敌人的机械化部队慢慢靠上来,从他们开火时的亮光可以判断出大致的距离和方位。敌人坦克发射的榴弹不时落在阵地上,炮弹落在泥水里爆炸后发出阵阵闷响,炸起的泥浆好像漫天泥雨。
我们一边在左面阵地上反复运动变换位置,躲避着敌人的炮火,一边寻找合适的设伏阵地等待给予敌人致命打击。
敌人先头部队终于靠上阵地。步兵和坦克先行,步兵战车这回躲在更加靠后的地方,敌人大概被我们的坦克打怕了。
鬼子直升机这回只出动两架,也只靠在比较远的地方,大雨中我看不清它的模样,只能凭声音判断大致的方位。
隐约中鬼子步兵露头了,约有二三十个人分散向左面阵地摸来。
榴弹逐个落地的急促爆炸声越来越近,敌人小心翼翼地边扫荡边前进,生怕我们的射手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们现在的防御力量太薄弱了!满阵地加起来只剩二十几个人,却要防守这近千米宽的阵地。坦克没炮弹,反坦克武器只剩下三枚反坦克导弹和几个反坦克雷,曲射压制武器更是只剩一部自动榴弹发射器。
隐约中远处同伴开火的动静让我略略安下心来。
右面和中间阵地上我们的战士与敌人开始短兵相接,不断有人栽倒惨号。
以为阵地上已没有中国人的敌人步兵被突如其来的火力压制住了,纷纷开始寻地隐蔽。鬼子坦克和装甲车、直升机也开始向右面我们刚才开火的榴弹发射器所在位置轰击。
宋布衣趴在离我不远的一段堑壕里,他小心地用手遮着不让发射器瞄准镜被敌人炮弹爆炸溅起的泥浆弄脏,脑袋却四处晃动,寻找合适的出手时机。
近旁榴弹猝然爆炸掀起的泥浆四处迸溅,很快,趴在泥水堑壕里的战士们身上全是泥浆,分不清哪里有人。
当左面第二辆坦克缓缓驶上一个缓坡,炮塔转向我们右面阵地的时候,宋布衣猛然起身向敌人坦克的炮塔尾部瞄准射击。
在宋布衣站起的时候,在他四周的战士们纷纷探出头来提枪扫射前方,防止敌人步兵的火力压制。
步兵们的95式自动步枪猛烈开火,接着敌人反击的弹雨倾泻而来。
有鬼子发现宋布衣了。
被布衣发射出去的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猛然间照亮了四周。
在浑浊的夜视仪场景中,我费力地从那亮绿的导弹尾焰周围分辨出攒动的鬼子士兵身影。上身顶着堑壕的湿土,我开始朝几个胆敢露头的鬼子步兵狂吼扫射,连发的56式自动步枪枪口喷出簇簇焰火。 从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拖着正在急速抖动尾焰的导弹迅捷地扑向那辆还在向右面阵地开火的敌人坦克。一只脚踏在堑壕顶端,布衣则像位不可轻辱的天神般笔直地屹立在雨中,双手牢牢把着瞄准具。
只有四百多米的距离,飞驰的导弹转瞬间准确地扎进坦克的尾舱里。
一道强烈的闪光从坦克炮塔上迸发出来,接着敌人坦克在传到我们耳中的爆炸声中解体,炮塔被强烈的爆炸坚决掀起,翻转着砸在地上。
反坦克手再一次摧毁了敌人的坦克。
前方被吓坏的敌人坦克和装甲车赶快掉转炮塔疯狂地向刚才布衣发射导弹的位置开炮,天空中鬼子的直升机也一刻不停地倾泻着弹雨。布衣刚才停留的位置附近腾起冲天火焰。
右面的鬼子坦克也向我们这边机动射击。
被敌人的凶猛火力压制,我根本无法抬头。现在敌人对李玮他们右面阵地的火力不予理睬,一心想把我们这边的火力点消灭。
拖着枪不停地在堑壕之间爬行,大块的泥浆不时砰然重砸在背上,我的身上脸上裹满了淤泥。
堑壕底部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有毒气体和硝烟,而几十厘米远的上空无数细小锋利的炮弹破片则在狂野穿梭。
不知道爬了多久,最后我只能无力地斜靠堑壕大口吸气,肺部发出剧烈的呼噜声。
前面不远处堑壕里好像有一个瘦高的身影在蠕动,贴着里侧的堑壕墙壁。
怎么好像是苏秦。
那人头也不回地弯着腰朝外围阵地的一段堑壕爬去,手里还抱着个沉甸甸的东西。
是苏秦!
“危险!回来!”
爆炸声太响了,我仰头连喊几句他没有听见。
难道想炸坦克?
这小子疯了!
这么远,怎么可能靠上去?
紧跟在苏秦后面三十多米的距离上,我顺着另外一段完好的水泥堑壕向敌人运动。泥浆一再溅上镜片,可我没法擦拭,因为手上也已满是泥浆。
苏秦动作飞快,黑暗中我失去了方向。
我终于摸索着爬到这段堑壕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弹坑横亘在面前。
苏秦呢?
牺牲了?
不会啊,怎么不见尸体?
一阵弹雨泼过来,我赶快缩回堑壕里。雨水冲刷着脸庞和夜视镜头,我开始看得清周围的景物。
翻过弹坑,趁着敌人炮火的间隙我赶快抬头向外看去。
是苏秦,他趴在前面不远处的弹坑里。模糊身影离敌人坦克很近了,他正趴在一段堑壕里小心地寻找着出击的机会。 真是个浑蛋,这不是白白送死吗?敌人坦克周围还有好几个鬼子兵,就算没被坦克和后面的步兵战车发现,也会被周围环伺的敌人步兵打成筛子!
当我看见苏秦一跃而起冲向鬼子坦克的时候,我也不顾一切地推开夜视仪站起身向敌人坦克四周的步兵扫射。
手上全是泥浆,我没有办法握牢枪托。
射击轴线开始散漫了。
糟糕!弹匣空了。我胡乱地在腰间寻找新弹匣。
轰!
一发鬼子小口径榴弹在不远的地方爆炸,我的左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叮一下。
刺骨一痛,我颓然地跪在泥水之中。
找到了!
我哆嗦着插上弹匣,怀里的自动步枪再次呼啸着向鬼子步兵大致的方向喷射子弹。
苏秦好像被敌人击中了!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一段斜坎上的时候,突然以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