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军调查-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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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为了最后控制队员出走,决定分两步走,他提出奖金可以早发,但金牌却存在银行里,暂时还取不出来,只能随后发——这就是为什么直到兵变前一两天才发放金牌包括健力宝金钥匙的原因。
从王军霞和马俊仁正面谈判的这个下午之后,老队员们胆壮了许多,坚定了许多,于是她们也纷纷向马俊仁很不含糊地提出了奖金和金牌问题——集体辞职那是数日以后的事情了。此刻奖金问题的提出并非集体一致提出,而是在一两天的时间里队员们相继提出的。我们不必去在意老马的记忆是否有小的误差,总的情况确已向老马形成了一个大的攻势。老马后来对我回忆说:“……马士慧他们送来玉雕梅花鹿大仙,没呆多时他们走了,我把那玉雕供奉到客厅点上香火,当时我没注意到神鹿那两个字,转天就不对劲了。王军霞跟我要奖金要金牌,我当然跟她没好气儿,哎,可是怪了,张林丽也气哼哼的跟我闹,我寻思不对呀,刘丽也要,张丽荣也要,马宁宁也要,那两天都管我要奖金要金牌,开始我还解释,说奖金退役后肯定分给你们,我马老师一分钱不要你们的,中央首长都说过嘛,早给她们没好处嘛,35岁以后保证给清嘛!后来我看这势头不对,心想发就发吧,我就在家里给她们准备了一个书包,转天晚上给她们把钱分下去了。这样才稍微平静了几天……”
应该说,奖金之争是兵变前夕马家军队员同马俊仁教练第一次正面斗争的胜利,尽管队员们认为所给的数额远远不够。但这毕竟是自己要回来的呀!奖金问题以分散提出、集中发放的方式暂缓了一下紧张的空气——初战告捷。发奖金那天晚上,马俊仁召集全体老队员开会,彼此在会上争论并不很大。一方索要自己的东西,一方也想尽早脱身,会议开了没多长时间,老马表示同意发放奖金给队员。他指令唯一滞留队中的男队员宁礼民和女队员吕欧相跟上,去别墅家中取回放有巨额奖金的那只背包。这是一只蓝色的耐克运动背包,世界名牌。宁礼民曾对我乐哈哈地回忆说:马导给家里打了电话,我和吕欧就去马导家取那个耐克包,外面黑咕隆咚的,出了楼外,老半天才拦了个出租车,就去马导家,马导他爱人把包交给我们,我们掉头又回来。当时咱也不知道害怕,我把那包搂在怀里,回来的半道儿上只觉得这个包也够沉重的,黑灯瞎火糊里糊涂就回来了。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儿后怕,幸亏路上没遇上坏人呐,要是有坏人知道实情,这包可值老钱了,那非一刀杀了我不可,出租司机肯定也活不成……
严格地讲,这回队员们所分得的奖金只含两项,一项是七运会比赛的奖金,一项是公开报道过的几项美金。并不包括历次广告费及收纳到公共队费中的诸多款项,还不包括多项利息和多次出场费。按照老队员们的粗略估算,这次所分得的这笔奖金只是她们数年来应得款项的一少部分。
宁礼民和吕欧把那只大钱包取回来以后,在马俊仁的办公室,由张娟拿着纸笔、计算机,给每一位队员结帐,一个一个来。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相当肃穆凝重。这是少女们岁岁年年血汗钱和拼命钱的一部分,这是头一回哟!
曲云霞是队长,先从曲云霞开始,她合计分得69万元人民币。第二位给王军霞折算,她分得人民币17万元,美金6万元加零头300元。王有馥老汉曾在家中炕上给我搬过指头:这17万人民币,大概主要是七运会,七运会给小霞计算她得了7块金牌,按辽宁省七运会的奖金标准,一块金牌两万,二七一十四,14万元,加上第二名的钱可能还有破纪录的钱又是3万元,共计17万元,报纸上报道说,这次小霞分了71万元,咋的?实际就是把美金折合成中国钱啦,6万零3百美金,六八四十八,48万加17万,65万,还不够71万可也差不多吧,这个报道该是这么来的……
曲云霞、王军霞所分数目相差不多,均在70万元左右。据报道给张林丽分得将近30万元,往下张丽荣、吕欧、刘丽、吕亿、王援、马宁宁、王小霞,逐渐少下来,如老资格的刘丽仅得到3万元,往下几人均不足万元。当时大家的想法是讨回一笔算一笔,这钱肯定不够,先得到手再说。
这次奖金分发会持续到午夜后凌晨一时。队员们心中尚有许多话要说,许多帐要算,她们认为根据以往的参赛次数和优异成绩,各人该得到的远不止这些。可是她们预先并没有在一起核算过,款项很多而情况不明,具体一些谁也说不清楚。当晚时间已经太晚了,一时又难以展开新的对话,只好暂时作罢。老马情绪低沉地告诉她们:这帐笔笔清楚,谁再要也没有了。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老马的内心受到了一次不小的震荡,他久久难以平静。可是他心中不服可是又不得不如此办理。队员们想的是所分钱数太少,项目计算不足,马导私心太重办事不公;老马想的是在斗争中居然未能制服这帮丫头,并且还一定程度地依从了她们,实际上是败给了她们,这还成何体统!——这种颠倒历史的局面从来不曾有过。我分析这种局面的形成说到底还是因为老马存心撤退的缘故。假如他没有近期离队的计划,他就决不会允许她们乱说乱动,一切都暂时不会发生,现在他自己主动退居二线方针已定,先就没有了壮壮实实的底气,只好以退为进息事宁人,过几日一走了之。
然而这次奖金之争实在应该引起马俊仁先生足够的重视!这是兵溃四野前的密集枪声,这是人间悲剧的呜咽序曲,这是地震即发时的天火蓝光,这是预示了暴风骤雨的滚滚雷声!老马,你该豁然猛醒,你该紧急求援,你该断然刹车,你该奋力补救,你该扭转乾坤!老马!此刻,亡羊补牢,为时决不算晚,一切尚可控制,一切理当新生。当代中国体坛一支无比英雄的团队,曾经踏平无数艰难险阻走向胜利,曾经战胜巨大的外部困苦高歌凯旋,曾经击败过数不清的世界强手异国悍将抢金夺银,如今,一定能够解救自身于危困,力挽狂澜于即倒!马家军曾经谱写过一篇篇对外拼搏的辉煌乐章,铁军决不应该崩溃在中国人自己手中毁于我们内部!——老马,几天后兵变就要发生,你茫然无所反思,你将痛悔于大连海湾!
然而,无情的历史却顾不得后人的疾呼与惋惜,历史也不屑于迟到文人的笔墨涂抹或昏或醒,历史任谁也无法去假设去马后发炮事后诸葛,历史只会按照自己的脚步强有力地行进着。
最令人悲痛的是,深陷困境的马家军此刻已是一支孤军独旅,失去了政权、政府和全社会的任何外援,老马是一个光杆司令单帅难支,他手下全是哀兵穷将是切切思乡之众,白天窗外地冻三尺朔风呼啸,晚上大唱卡拉OK如同那楚歌夜起——最晚的一次队员们竟唱到凌晨四时——孤军,独旅,单帅,寡人,哀兵,穷将,四面楚歌啊,唯叹人世沧桑,英雄沉浮。
具体一点说,队里边缺了一个最吃劲儿的人,他就是洞察秋毫的原田径队大队长孙
崔大林当然可以起到与孙玉森同样的作用,或者更大的作用,但是,他毕竟身在省体委做领导工作,毕竟不可能直接地、过多地参与运动队的许多细节。孙玉森还是承上启下的唯一桥梁。
俱往矣!如今,除队员以外,基地的管理者只剩下马俊仁一个人,再加上一位女士张娟,顶多再加上曲云霞年迈的父母亲和一位炊事员,谁还能发挥堪与大林、老孙、队医张琦、司机小孟相比拟的作用呢?不但无人可以发挥“人和”的重要作用,而且在全体队员当中,已经连一个向老马“打小报告”的“告密者”也没有了!呜呼,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切都分明太晚太晚。
中国竞技运动专业队多年来的行之有效的思想工作方法,此时已无任何人在马家军当中推行实践,这固然是老马的莫大悲哀。不过,我们或可往深里想一想,此时此刻,冲突已如此尖锐,马家军病入膏肓,即便是有一位思想政治工作的老手在队员当中开展深入细致的化解工作,你说能不能奏效呢?仍大可质疑。大改革时代的风云骤变,运动队体制的僵化锈死,是一切悲喜剧启幕落幕的根源所在,外部大开放而内部打死结,外部变化快而内部老一套,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谁能把日积月累的问题化解掉?文化低而法度弱,专制强而家长凶,虚假多而实惠少,民主废而监督差,宽厚缺而私恨满——冰山沉重自非一日形成,外部的太阳要化解冰山还需要很久很久的时日。一个运动队是如此,一个大单位,一个大行业,一个传统的大中国,不也是如此么?
马家军兵变的爆发是一种必然呢。
第一轮分发奖金之事结束以后,队员们对老马的不满情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增无减。过去她们怀疑马导将会盘剥队员劳动成煌奠定了牢固的基础,使我们有条件更辉煌。更让我佩服的是,这么多年来的艰苦训练,她却从来没有怨言,硬是咬牙挺过来了。她爱听音乐,是一个性格耿直、倔强但不失风趣的好朋友,她不擅长言谈,说话直来直去,决没有一点儿坏心眼。我为她感到骄傲。对了,她还喜欢美丽的鲜花……
我发现,王军霞在长期的日记中极少使用“马家军”这个词。也许在她的潜意识当中压根儿就不喜欢这个词。每提到集体,她总是使用“我们组”、“这个组”、“马导组”或“我组”这些较为规范的词汇。
现在,王军霞和张林丽等队员从开发区给曲云霞买回了一只大蛋糕。遗憾的是她们没有买到曲云霞最喜欢的鲜花。
12月9日晚,马家军因为给曲云霞过生日而出现了短暂欢腾局面。队员们谁也不再多提那些忧烦的事情,也不曾把这个晚间的生日祝贺搞成往日对马俊仁的“声讨会”。她们只希望年龄较大、成就很高的曲云霞能同大家一样,心往一块儿想,劲儿往一处使,同甘苦共命运,团结在一起对付很可能出现的悲惨结局。也许,参加庆贺活动的人们都珍惜这欢乐的来之不易,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充满笑意地聚在一起了,谁也不忍心破坏了短暂的欢乐气氛。每个人都预感到了今后天各一方、长久分离的命运,情知这样的聚会将不复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同一个队中。也许,她们意欲通过如此短暂的欢乐,巩固一下仅存的美好记忆,证明一下曾经拼搏在这支队伍中的正面意义,此地毕竟洒下过她们的血汗,为此哪怕有意地制造出虚假的繁荣来。也许,参加者干脆就存心有声有色地拉上大师姐一块奔逃而去,哪怕走遍海角天涯,众姐妹再不回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还有一种也许,本次活动同时带有谋略性的意义,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为了争取大师姐,联合大师姐,是与马导斗争策略的需要。如果大师姐一时间难以做出斩断师生情义的决定,如果还在担忧着父母的去留难以下定奔逃的决心,那么至少应该做到对师妹们的默许和宽谅。眼见得向马导提出集体辞职的态势已经不可逆转,曲云霞持什么态度将至关重要,大师姐是否参加集体行动呢?如果不参加能否不干涉不过问?最理想的阵容是从老队员到小队员都能够步调一致联合行动,曲云霞不应当脱离这个集体呀!
这个晚上的生日庆贺活动就包含着这么多复杂的成份,我们丝毫看不出马家军中居然埋藏着那么激烈的危机,如同大病之人临终前一次灿烂绚丽的回光返照。马俊仁曾在生日活动的中途时刻好奇地进门看了一眼,他的到来无人喝彩。队员们啥也没说,马俊仁啥也没想。他无心去管也管不了这些闲情杂事,转身而去了。曲云霞正是通过这次活动最终决定了要与姐妹们并肩战斗在一起,她要和大集体同去同留不分离。时隔许久,我前往兵分两地的马家军中采访,每谈起兵变前的情况,王军霞、曲云霞、老曲头、马俊仁、张林丽、刘丽、张丽荣等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过这次生日庆贺活动,说明这次活动仿佛是兵变前统一动作的一场大演习,意义是很关键的。大伙儿发现曲云霞对马导同样有不小的意见,比如说马导早就答应给曲云霞和王军霞每人奖励一套别墅,为什么说话不算数?这别墅对于无家可归的曲家人来说太重要了,当时却从马导那里看不到半点儿希望!她同样对马导的行为发了牢骚,她同众姐妹多年并肩作战,情同手足唇齿相依,唇亡而齿寒,兔死而狐悲,根本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她不会站出来反对集体辞职。当然曲云霞也不会提出什么积极的建议,她生性含蓄内向,她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曲云霞在生日贺礼上同众姐妹保持一致的基本态度,客观上促进了王军霞和张林丽等人带头集体辞职的决心。
集体辞职势在必行,兵败如山倒。
怎么个辞法?具体怎么去操作?姑娘们暂时拿不出任何既定的方案,她们谁也没有搞政治斗争的经验啊:我们假设,倘若老马盯得再紧点儿,姑娘们一时又没有更好的主意,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兵变而是另一个样子,至少不会形成像后来那样全队步调一统,来势凶猛的泰山压顶之势,进而令老马失措举世震惊。
合该老马走背运,合该他到了行将倒霉的时候。正在这危急关头,鞍山方面偏偏出了大事:马俊仁的老父亲病危住院,几次昏迷又被挽救复生,老人临终弥留之际,稍一清醒就呼唤老三俊仁何在?马俊仁的兄弟姐妹一日三遍长途电话打给马俊仁,催促他赶紧返回鞍山,一者可望得见老人最后一面,二者也该和几个弟兄坐下来,共商老人善后大事。老马知情以后,着急上火,身心不安。老父病危,刻不容缓,大连这厢天塌下来也顾不上了。他来不及摸清队里危机四伏的思想情况,匆匆驾车沿沈大高速公路北上奔赴鞍山而去。鞍山离大连二百余公里,老马这一走就是两三天,且不能及时赶回大连。他一直到老父亲病情缓解短期内有所控制,才又风风火火回到大连基地。
这两三天的空档使基地的姑娘们得到了从容商议大事的机会。刘东这些天没事儿时也来基地玩耍,她给人的印象是更年轻更洒脱了。刘东虽然没有参与策划集体辞职,但她的到来其实也就是一个生动的范例:马俊仁没什么了不起!自由是多么宝贵啊!刘东活得挺好的,我们也可以奔向自由!她们做出一个关于全队的动态分析:曲云霞虽不能积极参与集体辞职的策划,但她愿意随大流;王军霞则是第一首领,坚决不打算再跟马俊仁干下去;张林丽、刘丽、吕欧、张丽荣这几大主力是中坚力量,与王军霞的思考完全一致;吕亿、王援、王小霞、马宁宁和董艳梅,属于第二集团,因而成为集体辞职的同盟军;剩下的姜波、崔颖、尹莉、胡滨、白雨等几位小队员,又是一个集团,但入队时间很短,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准主意,眼见得马家军大势将去,定会尾随大师姐们行动,反正不管跟谁干、在哪里干都是差不多,师姐都要走了,我们还留下来干啥?——你看,整个基地找不出一个反对辞职的人,找不出一个留恋马导的人。集体辞职的多种方案都有所议及。有一条办法终于确定下来,就是要写一个集体辞职书,然后每个人签名,交出去就算大伙儿的。
在基地的四楼上,有两间住人较多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