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军调查-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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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俊仁调门升高:“就差这一个晚上,你……”
马俊仁:“那就对了,咱们都等等。你有什么事不敢见大林的?”
王军霞:“有什么敢不敢的!马导,你想想,我们这样悄悄走了,实际对你有好处,我们原来打算是要公开举行记者招待会的,那样对你会有什么好处?现在记者招待会也不用开了,俺们走了就完事了,病休总可以吧?等到啥时候这股风过去了,俺们再办手续正式退出来,俺们也是为你的声誉考虑过的。”
马俊仁稍作思索,又谈到钱的事。他认为钱的问题仍然是一个关键环节。王军霞便说:“要说钱,有就有,没有就算了,俺们也不是单纯为了向你要钱。要是还有大伙儿的钱,你该给我的一份儿,就给我留着,到时候通知一声我可以过来拿一下,也说不定我捐献给组里,为咱田径事业培养下一代!俺们这次要退役决不是为了钱!”
办公室里出现僵持局面。一方执意要走,一方全力挽留。马俊仁讲了许多好话,也用了不少谈话技巧,均宣告无效。
办公室里紧锣密鼓一顿吵吵。张林丽一针见血:“既然在这个焦点时刻俺们不能走,那么,马导你为什么偏偏就可以这个时候先走呢?你明天不是照样宣布回家去养病吗?你咋就不考虑国家的影响呢?你咋就这时候生病呢?你就不怕人家说马家军的闲话?”
马俊仁:“我!我有病了马家军就解散了?我跟你们说我不带队了吗?说实话我身体不行了,我现在留在队里一天,就等于自杀,就等于老师拿刀在脖子上扎一刀,胰腺的病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嗓子到了这种程度!你们这不是纯粹闹事儿吗?”
王军霞:“你一说就靠在俺们身上讲国家大事国家利益,你怎么不靠在你自个儿身上讲呢?”
马俊仁:“不是赶上这个节骨眼儿了嘛!你们不干也不能走在这个节骨眼上。”
王军霞:“俺们不该赶上这个节骨眼退役,你不也是赶上这个节骨眼就病了吗?你现在说了半天注意国家影响,平时你怎么不说这些话呢?咱老队员这都在,马导你想想你平时做的那些事情,说实话只不过是俺们想退役,你怕啥?”
马俊仁:“我啥也不怕!不管过去我们有多大的事情,反正这个时间不能散。队伍一散,社会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政治损失用多少金钱、用多少世界冠军也补不回来。”
王军霞:“这些后果马导你早该想到。”
沉默,双方都在想心事。
王军霞又说:“一开始你让来大连,队员就都不想来,你硬让来,强扭的瓜不甜,你把俺们都弄到这儿来,那时候你也没想到今天,俺们跟着你这么多年拼命跑,你对俺们的伤害是很大的,你多少次害怕男队员跟你过不去,怎么就一点儿也不怕俺们呢?”
众队员争着说:“你动不动就承诺给男队员买房子,给多少多少钱,亚运会上你把发给俺们给国内打长途电话的牌子都收回去,你又讨好人发给了男队员,你还捂着电话跟男队员说,都给她们把牌儿收拾回来啦!你咋就没想到俺们也是人?结果人家还不买你的帐,说走人家都走了,俺们拿世界冠军,破世界纪录,你从来没想过奖励俺们,太不公平了!”(录音带上的声音一片嘈杂。)
马俊仁:“怎么不公平了7你们要分钱,我考虑现在不能分,但是你们要闹,那就把属于你们的给分了。”
——往下又吵吵了一阵子经济问题,涉及到队里的另外好几笔钱,马俊仁在给队员们算帐,此刻录音带A面结束,断了谈话线索,接下翻过B面,还是接着吵。
马俊仁在经济问题上坚持主权立场当仁不让:“这个问题我想没必要做更多解释,也不可能搞极端民主化,过去毛主席带兵打仗时候,也出现过极端民主化,所以毛主席就发布了反对自由主义的文章(注:老马所指“极端民主化”和“反对自由主义”应是反对绝对平均主义之误)现实呢,我们是搞了一点儿创收,充实了队费,社会支持了我们,人家支援我们是要我们出成绩,不是支援我们创造万元户!创收的钱留给集体,怎么使用?集体使用。有人说集体使用就是我马俊仁掌握了独吞,没通过我们队员,这个属实没通过你们,但是眼下还办不到!这个钱我马俊仁当然也可以用!还有今日集团1000万,那到底是属于谁的钱?这个事我昨天晚上还给崔大林打电话问了,这个钱到底是什么钱?说是卖药方钱,谁的药方?是崔大林的还是你们队员的?说是我马俊仁的,那么这钱归谁?归我!这个权利我还要!给咱省的沈阳马氏,又卖过一个药方,给外省1000万,给本省500万我只要一半价,多吗?不多!这是我的专利,用在哪里都是我个人的权益:今日集团广告上,说合作不是跟马家军集体合作,是跟我马俊仁个人合作!……还有别墅问题,这两天我听说你们对我也有意见,还收集了不少材料,要整我啊!——要说处理我马俊仁,应该由组织上、法律上去处理我,还轮不到在座的你们哪个队员!有意见可以提,就这么回事儿。(老马猛拍桌子)我看看你们跟上有些人能把我马俊仁整到哪儿去!有人整了我一年了嘛!外国报纸都报道把我整了嘛!有的算计我的知识产权,有的算计别墅,有的算计我掌握队费,有的算计我迫害了刘东,有的算计我想分奔驰车,有的算计我要离职逃跑,整吧,再整我一年,爱怎么整怎么整!(又拍桌子)我今天就看你们怎么整我,脑袋掉了不就碗大个疤吧!有什么了不起?王军霞!你个人提出来不想干了,既然你各方面都考虑好了,现在我答复,你退役我个人同意!”
老马气哼哼站着说完这番话,觉得也许该起点效果,他看着王军霞,又坐回了座位。
不料想队员们早已不怕老马发火,王军霞平静地说:“马导你个人同意我退役了,这可是你说的,大伙儿都在这儿听着哩!”
马俊仁立即指向别的队员质问:“张林丽,你呢?”
张林丽:“我早就说不干了!”‘
马俊仁又转向别的队员:“你呢?你呢?”
刘丽和张丽荣都表示不返悔,要退役。
“王小霞你呢?”马俊仁问。
王小霞回答:“我也不想干了!”
“马宁宁,你干不干?”
马宁宁毫不犹豫:“我现在就是问你呢,马导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看来,刚才发了半天脾气,并不起震慑作用。马俊仁想说什么又止住,他看了看曲云霞,忍了忍终于没有发问,曲云霞眼睛看着别处,也不吱声。马俊仁只好缓和语气说:“那好吧,既然你们都不干了,明天你们跟大林谈吧,这个责任我马俊仁负不起。”
众队员立即说:“那我们今天就走!”一部分队员就往起站,打算出门而去的样子。
马俊仁抬眼一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将近午夜零点,她们完全有可能逃离基地。不行,不能让她们走掉!于是他着急地说:“我反正是不同意!我没有让你们走!你们都坐下。现在,问题我都清楚了。”他语气和缓下来,“就算我马俊仁说话不冷静,可是,你马老师背后没有说过你们一句坏话,说一句你们的坏话都是冤,那我就不是你们的马老师!你们……”
队员们看到马导的着急样,并不忍心就这样离去,大伙儿转而观察王军霞的动态。王军霞觉得马导现在还在基地,现在想走也没个走法,还需等等看,就暂时坐那儿没动,大家就又重新坐下来。老马以为阻止见效,便抓住时机话锋一转,再谈经济问题,他这回换了一个叙述的角度:“这两年创收来的队费,平分当然不可能,但不是说大家都没份儿嘛!我要论功行赏!”现在咱们出去比赛减少了,马家军挣钱就挣少了,可是我们可以用过去创收的队费弥补这个损失嘛。他的目光盯紧了王军霞,连珠炮一般越说越快,像绕口令。“我早就说过,王军霞和曲云霞的别墅可以买,打世界冠军破世界纪录还不可以买吗?当然可以!谁要不同意,就让谁来带领马家军!那别墅好啊,好得很,别墅有车库,有3层楼,三楼上3个屋、一个厕所、一个卧室、一个小仓库,二楼上3个屋、一个厕所、一个小仓库,一楼一个大客厅、一个大餐厅、一个大车库、也有卫生间,3层楼3个卫生间,3层楼多少个屋?全家3代住不完,这个格局要不要?她们贡献这么大,该不该要?我认为应该要。只要渡过这段困难,明年就可以解决!第二年,给张林丽解决!第三年,给张丽荣、吕欧解决!你们都是有过汗马功劳的。第一批王军霞的、曲云霞的,现在就可以买,签订合同,3年后产权归个人,你完全可以卖掉,你爱住不住!从买房那天起,到3年,我交出房权,你们3年不用交住房费!我个人做主了,就这么定了!现在王军霞你要走,我也没办法,我不能拖住你。咱们今天算摊牌了,只要是留下来,就用这个办法弥补损失。王军霞你要三思啊,你毕竟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为党为人民为国家做出这么大贡献,你合计合计,该不该得到这个奖励?你要走了我当然没有办法。大伙儿都一样,沈阳马氏,做广告,他一年怎么不得给我100万,给100万就又是一套别墅:北京马拉松出场费,一回50万,给中间人5万,咱还得45万,两年加一块,又是一套别墅!我给大伙儿算清了吧?——要是谁说不想干了,那我有什么办法?你们自己考虑!”
马俊仁看一圈队员们,见大伙儿都不言声,就放慢语气,进一步往深里讲下去:“我谈谈我个人思想,给大家亮一下底。我身体属实不太好,这大家都知道,我本想让组织上给我安排一下,该给个岗位就给个岗位,国家女篮的教练有功,叫李什么光,李亚光,给他安排了个副主任,女排的谁谁谁,这不用细说,也安排了职务,我呢?我马俊仁拼死拼活,从八八年拼到现在,功劳大不大?啥也没给我安排!这合理吗?没安排不要紧,我不能连身体也垮掉!大家知道,省委办公厅厅长陪着我看病,我上中央广播电台,群众呼吁给我看病,现在已确定我嗓子是病瘤,就是癌!当时我提出口号,就要学焦裕禄,打完亚运会再说。你们都是我的学生,老师这些年可消瘦不浅,难道你们不希望我治病吗?不希望趁现在打比赛比较少的时候调整调整吗?要是良性瘤真给治好了呢?后期可怕啊,要是转变成恶性瘤呢?有人说我要逃跑,这是逃跑吗?我跑什么!我该不该趁这时候治好病?钱算啥?钱有的是,可是你们一定要走,我说一百遍不顶事,我当然不能拖缠住你们……”
午夜已过。凌晨到来。马家军在一场血战中迎来了12月13日这一天。马俊仁自顾自说下去,室内竞有人打起吨来。她们毕竞不适应长时间的谈话,不适应后半夜还不睡觉。马俊仁的习惯性话语和那特有的沙哑声调长期以来充斥于她们的耳畔,听者早已木然。尽管老马的心情此刻无比焦虑,还想接着说下去,最是遗憾,他完全失去了队员们的信赖,马俊仁这时候说什么她们都听不进去,真应了那句东北俗语:现在就是说出龙叫来也太晚了。
录音带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弱,话语间的空档隔断越来越长,满屋人无精打采无心恋战,有人陆续站起身来,有人干脆出门走到楼道里,闲遛达。
“啪”,录音带的操作者终于不耐烦地关掉了小机器。对话实况转播到此结束。
13日凌晨l时许,对话毫无结果,谈判无法进行,双方早已疲倦不堪。马俊仁暗自琢磨,觉得危险期似乎已经过去,预计今晚不会再发生什么不测事件,都这么晚了,她们往哪儿跑?怎么个跑法?他自信经过一夜舌战,总算是把这帮小姑娘给劝说得留住了。看看时间实在太晚,马俊仁便挥挥手,依旧沉重地坐在原处。王军霞也没有更多的话语,她往起一站,大伙儿乱纷纷起身伸伸懒腰,最终与马导不辞而去。
人走散以后,马俊仁在办公室又小坐片刻,他重新点燃一支烟,努力想把今晚的谈话理出个头绪。不等他平静下来,老队员刘丽啼哭着独自返回办公室,一进门她就悲痛地对马俊仁说:“马指导,我的身体是真的垮了,浑身都是伤内脏都是病,不管你怎么说,我实在不能再干下去了,为了我的爸爸妈妈,马指导,对不起你,咱们再见了!”不等马俊仁说什么,刘丽悲哭着转身关门而去——她无疑是来向自己多年的教练做最后的诀别。女孩子是无比善良的。
马俊仁在惊骇中瞠目呆坐,只有狠狠地抽烟。
基地还有一名滞留未去的男队员就是宁礼民。这时候他和曲大叔推门进屋。他们似乎是想来安慰一下马指导。老马不知所云地问曲大叔:“老曲啊,你来咱这儿也半年了,你说说,我马俊仁待你怎么样?你也可以对我提意见嘛!”这时的曲大叔显得很冷静老练,他毕竟当过好些年的生产小队长,大小是个村干部,见老马这么一问,就不紧不慢地说出下边这段话来:“我说老马啊,我是个农村人,怕说不好,你让我谈意见,我就谈两点吧,一点,你平时对孩子们的工作方法有点问题啊,方法过份了,要跟人结仇,容易激化矛盾,一旦出事就是大事就难以挽回哟,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啊,我瞎说你瞎听,说不好只当我没说。第二点就说待遇,你问我来基地好不好,实话说,你给我每月300来块钱,不算低可也不算高,我只能说,要比我在村里强,我在村里累一年,不一定能挣三四千块钱儿,可是,要比起在开发区干雇工,就差,给开发区公司里值夜打更,每月是500块钱儿,要是在主家上灶,每月450块。你看,在你这儿是300块,我和老伴两个人加一块儿才500块。所以我说比在家强,比在开发区差,不算低也不算高。”
见老马紧紧绷着脸,曲大叔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张娟从楼道里走进来,她一直留在基地等待着老马的顺车,从基地到别墅尚无正式道路,没顺车她回不了别墅,因此这么晚了她还没走。她进到办公室后便把在各处看到的军情告知老马,有一个极重要的发现是:队员们的宿舍里收拾一空,已经有人把铺盖卷捆扎起来了。
马俊仁最后一个失误,就是没有重视张娟提供的这一关键信息——这么晚了,她们还能怎么样?捆铺盖卷的动作显然是谈判前所为,队员们那时的意图,与现在必定会有变化,谈了一晚上不会白谈吧?老马自信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倒是老曲头刚才的话语使他有几分不悦,怎么,连农村来的老汉也跟我闹起待遇来了?这成了啥世道!
马俊仁把桌上剩下的半块豆腐干重新取在手中,像是捏起一个坚硬的石子,他用门齿啃下一小块儿,在嘴里慢慢地嚼动。他感到有些饥渴。他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百思不解。谈了一宵也没有谈出一个幕后策划人,还是弄不清,到底是谁煽的阴风点的鬼火。
曲大叔坐在一旁,再不多说一个字。
宁礼民正准备离开时,马导叫住了他:“宁礼民啊,你也说说,你看我马俊仁啥地方错了?或者你发现了什么其它情况,你有啥说啥嘛!”
宁礼民这个人好像永远不知愁苦似的。他轻松而又毫无顾忌地谈了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