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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东史郎日记 作者:(日)东史郎-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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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言四起,说是台儿庄攻击战中,第十师团被李宗仁麾下的官兵当作残兵败将对待。  
  说是第十师团接连不断出现死伤人员,已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情形了。  
  〃十师团的做法是零星使用少量兵力,恰如穷人家的吝啬用法。〃熊野在团团围坐的对面开口道。  
  〃是啊!说到底这不是大部队的做法,而跟小部队一样。  
  所以我想反复出击多少次,也都要被歼灭,自然要被当作残兵败将了。不知板垣征四郎阁下作何感想?〃野口一边敲着征用的支那烟斗,一边像师部参谋似的附和道。  
  毕业于东北大学的泷口铿锵有力地插嘴道:〃不过嘛,听俘虏说,对大野部队的强大、可怕等说法他们早就听说了。〃他加重了语气,很知情似的说道:〃从枣庄开始的行动他们也都清楚。而且,据说这家伙的日记上写着十师团的OO(原文就是打了两个圈。)部队不足为惧。反正十师团在山西省好像也给打得很惨吧!敌人甚至连劝降传单都散了。俘虏说他们有相当于两个师团的兵力在这一带打,说是一个师团大约有五门迫击炮和五门野战炮。〃  
  〃可你知道的,十师团的师团长不是说他们不要支援,顽固拒绝我们的支援吗?〃  
  〃理当如此啊!〃  
  就在这时,〃咣!〃敲破钟似的声音在紧旁震彻我们的耳底。我们赶紧卧倒在地,脑子里〃嗡〃的一声,吓得魂飞魄散。  
  迫击炮弹就落在离我们两间的前方。炮弹穿通屋顶,在隔壁房间里爆炸了。尘烟弥漫了整个房间,硝烟味刺鼻,爆炸之后,我们才慌忙逃窜。敌人的炮击从前天开始进入白热化。  
  这里离敌阵只有一千米左右,可能炮兵阵地就在其后方某处,弹药补充得很充分吧,敌方炮兵毫不吝惜地持续对我们进行炮击。  
  友军的野战炮在麦田里拉开阵势迎战。  
  作为炮兵之眼的观测班,位于平坦麦田里一块孤零零的隆起如瘤的台地上。台地上有个庙。  
  这里可能是从前埋葬贵人的地方。台地上的观察所多次遭到敌军炮火的猛烈轰击。他们那里正是很好的射击目标。  
  台地上的庙这会儿也因炮击而毁坏了大部分,砖头瓦块遍地散落。  
  双方炮兵间的交战一直持续着。  
  某日下午,石桥中尉指挥的五中队奉命占领某村,他们进行了果敢的突击。  
  石桥中队长带领一小队在平坦的麦田里前进,大树掩映的村庄里,敌人正屏息凝神地严阵以待。石桥中队忽而在麦田里爬行,忽而快跑一段,接近了敌人。村庄前面有三四块墓地。墓地坐落在麦田里,样子就像个馒头堆,正是绝好的掩蔽物。  
  石桥中队一米、两米地勇敢前进,就要靠近墓地了,这时,一直悄无声息的敌人突然发动所有火力,敌弹宛如暴风雨般飞到石桥中队的身上,就像求血心切的魔鬼一般,敌弹接连不断地吮吸着鲜血。突击队员们在麦田里拼命奔跑,总算到了墓地。可他们刚到墓地,手榴弹就在脚下爆炸了,几个人一下子就在痛苦中死去。每块墓地都是一样,横七竖八地躺着死尸。原来敌人预计到我军进攻时肯定会利用墓地,便在那里放了成捆的手榴弹,上面系上长线,一直牵到自己的阵地,等突击兵一到,便拉线爆炸。  
  石桥中队完全落进了敌人设置的圈套。  
  如今失去了掩身之处的突击队试图一举冲进二十米前方的敌阵,遗憾的是,敌阵前面挖了一道虽不宽却贮满了水的小河,挡住了他们勇敢的冲锋。在他们咬牙切齿、东奔西跑的过程中,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一个个在小河前含恨而死,几乎全被送进了地狱。石桥中队长也悲惨地死去,就这样,第一次突击以彻底失败而告终。第二次由三小队突击,友军的炮兵进行了掩护射击,但第二次突击也在全军覆没的悲惨命运中失败了。现在已经知道白天突击是不可能的了,便决定夜间奇袭。到了晚上,活下来的突击兵们趁着夜色把战友的尸体扛了回来。二小队趁着夜色收容了包括中队长在内的几十名阵亡者的尸体,但还有五六人的尸体不知是被炮弹炸飞了,还是被敌人抢去了,没能找到。  
  这样,五中队人数急剧减少,缩编后仅成了一个小队。仅一次突击便蒙受如此巨大的损失,而且是以失败告终。迄今为止我们记忆中还从未有过如此凄惨的境遇。  
  我们大野部队就这样不惜代价地硬是一直坚持到现在。  
  不知何时起,我们的炮兵阵地沉默起来。敌人在随心所欲地一个劲射击,与此相反,友军的炮兵却不知为何中止了炮击,所以连我们这些步兵也都气急败坏,被炮兵们的不争气激怒了,敌弹依旧毫不留情地射来,忽左忽右地大逞淫威,我方的炮兵阵地自不待言,连我们步兵都在经受着这血的洗礼。  
  听说我方炮兵阵地上被炸死了三十匹马,另外还有许多人被炸死,损失三十匹军马将对今后的行军带来极大的影响,真叫人发愁。  
  然而友军的炮兵却仍在坚持着沉默的不抵抗。  
  我们议论纷纷:〃难道炮兵是不懂得气愤的傻子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大地过去了。  
  有小道消息说,炮兵弹药匮乏。友军的死伤人员不断增加。  
  弹药!弹药!  
  辎重兵们现在不运粮草,却要将死伤人员运载到后方去。  
  成了一介物品的尸体被堆在车上运走,本该运输歼敌弹药和延续我们生命的粮草的辎重车,如今却成了灵车,发出滑稽的碾轧声在麦田上奔驰而去。  
  部队决定在这里采取防御之势。各中队必须占领各自准备宿营的村庄。  
  我们三中队占领并据守大队总部右边一千多米处的辛庄村。到前天为止这个村一直是友军占领的,友军只一天不在,就立即被敌人占领,所以又得打仗把它拿下。  
  我们的野战炮哑了三天之后,野战重炮来支援了。〃野战重炮来了!〃这个消息传到耳中,我们都充满了得救的安心感,心情畅快,就像黑夜过去迎来了天明一般感激不已。  
  〃野战重炮!野战重炮!〃听起来多悦耳啊!它会像野兽那样,像巨大凶猛的野兽那样大展雄威,一举扫平敌人的炮兵阵地!  
  不久,大家期盼的野战重炮开始咆哮了。敌人很近。  
  黑乎乎的尘烟在那边升腾起来。  
  〃当——当——当——〃的发射音一过,炮弹立即〃嗖——嗖——〃地冲破气流跃过头顶,不久便〃咣——咣——咣——〃地在那边爆炸了。  
  可是怎么回事呢?炮弹的着地距离太近了,没打到敌阵,只不过白白把麦田翻了一下土而已!再怎么射也是枉然。  
  我们一看,原来观测班没怎么往前去,好像只在后方观测,没有充分检查弹落情况。  
  我们分队远离中队,在大队总部。大队总部有二中队在警备,在村庄周围挖了深深的壕沟。  
  敌人的炮兵好像在嘲笑我方老也打不准的野战重炮一样,将炮弹雨点般准确地发射过来。敌人的做法是对一个村落持续几分钟集中射击,然后再对下一个村庄进行同样的射击。所以,当一个村子受到集中射击时,都能预计到下面该轮到哪个村了。不过虽然能预测到,可我们没有防空壕,别无他法,只能想开点,对天上掉下来的炮弹束手以待:运气不好的就死,运气好的就活,只得听凭命运之神安排了。一旦想开了,也就轻松起来,抽着烟,等待命运之神的裁决。  
  我分队的人靠着土墙一边抽烟一边晒太阳。紧旁边约一丈高的地上有口井,田中去打水。六七个打水的人刚围着井喝完水,〃咣——〃一枚炮弹爆炸了。不知是敌兵发现了他们之后射的,还是碰巧打过来的,打得实在是太准了。尽管是敌人,我们仍不禁为他们的本事赞叹不已。幸好那六七个人喝完水就相继跑开了,一个也没死。  
  〃哎呀呀,这真是……〃田中带着侥幸的神色跑了下来,〃吓死我了,〃接着,他吐了一口粗气,〃狗敌肯定以为我们都给炸死了吧!畜生!活该!〃他恶狠狠地骂道。  
  我们奉命观测传令野战重炮的着弹点。我从电话旁到二中队队长之间每隔十米安排一名分队员。在我安排人手时,二中队的士兵们在拼命挖战壕。他们尽力挖横洞,以求生命安全。大家都想尽量将身体藏到洞里,以避炮弹。这种时候,感觉哪怕只往外伸出一条腿,这条腿就会被炮弹夺去。  
  据说大队长也呆在战壕里。  
  是小川中队长用望远镜在最前面观测的,我分队执行传令任务,传给重炮的观测班,再传送到炮手那里。为什么观测班不上前,用他们的特种望远镜观测呢?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是不是他们害怕炮弹,所以不上前?  
  我方的炮弹仍旧是盲弹。  
  〃射程延伸一千五百米!目标左侧一百五十米,射击!〃  
  我向下一个传令兵传达。落在距我一千五百米地方的炮弹,比黑夜里乱发一气还要糟糕。与此相反,敌人的着弹点则准确得让人佩服。这是因为敌兵早就熟悉了地形,已将准确的测定情况标在他们的地图上——尽管可以这么解释,但打得实在是准确无比,虽然他们是敌人,我们也不得不佩服他们高超的技术。  
  〃射程缩短五百米,往左五十米。〃  
  这次过远了。  
  〃射程缩短两百米,往右一百米。〃  
  终于打中了。我们在心里叫好,注视着着弹情况。悦耳的弹鸣声从我们的头顶飞过,接着便升起了黑蒙蒙的硝烟和尘烟。  
  敌人的炮弹也在寻找我们的炮兵阵地,不断地死命咆哮着。现在,双方的炮弹互相冲着对方的阵地咆哮。我们步兵部队一边抽着烟,一边望着彼此的炮击,每当我方的炮弹命中时,便大声称快。  
  五月二日就这样在炮击中进入了黄昏。    
           东史郎日记(第四卷)——第二节       
东史郎日记(第四卷)  
第二节  
  五月三日。  
  晚上十点。我们奉命回归中队,向辛庄村进发。这是一个微亮的夜晚,麦田里吹拂着静谧的风,跟白天激烈的枪炮声相比,这一刻是多么的宁静啊!似乎一切都陷进了沉沉的睡眠,在这静滥的世界里,无法想象会有杀气腾腾的人正伺机摆弄杀人的家伙。  
  静与动,这不简直是如梦如幻的变化吗?无法想象,这和平与寂静实际上是嗜血恶魔跳梁的战场。微暖的风轻轻吹拂着麦穗,直到两小时前,震大动地的炮弹声还时刻响个不停。就像回光返照者的最后呼吸一般,销声匿迹后便又一下子回到万籁俱寂中,宛如梦幻,宛如谎言,可是,啊,可是啊,哪曾想这和平与寂静的五月三日的夜晚,竟会成为我终生难忘的悔恨交加的夜晚!  
  我们在一条有些低洼、颇似无水河床的地方走着。沿着凹地有条路。凹地右弯的地方,道路则向辛庄村方向延伸。  
  我们悄悄地很快到了辛庄。辛庄位于距大队总部约一千五百米处。村里同样大树参天。  
  整个中队几乎都在村庄前端,我们分队成了预备队,呆在深深的天然壕沟里。这壕沟是条干涸的沟渠。据说中队白天消灭了打算来夺回辛庄的敌兵,缴获了两挺敌人的机枪。士兵们对我说,他们就像当初五中队被打的那样击败了敌人,给五中队报了仇。  
  我留下分队队员,自己跟着中队长去侦察阵地,中队几乎所有的人都位于村庄前方。村庄后面,只在我奉命警戒的地方有一个分队。当我和中队长一起查哨时,敌弹〃嗖——嗖——〃地越过村庄飞了过来,落在黑黝黝的麦田里。我们卧倒下来,商量警戒部署。  
  〃东,敌人在村庄的前方。这里是村庄的后方,敌人不大会来吧!〃中队长小声说道。他接着说:〃这条路就是你们刚才来的路,通到大队总部。路的右、前、左方都要修哨兵工事!要对三个方向警戒!〃  
  〃是!我明白了!〃  
  十分钟后,我向分队队员说明警戒地段。  
  〃敌人在村庄的前方,这里是后方。右方七十米处,由一小队派出的一个分队在警戒,左方六七十米处,由二小队派出的新川分队在那里。我们则必须在中间地带即我们所在的位置担任警戒。〃  
  〃这条路就是我们刚才来的路,通到大队总部。中队长命令我们,以此路为中心,对右边、前边和左边三面进行警戒。〃  
  〃这么大的村庄的广阔后方就靠这么点人手警戒?我感觉这里恐怖得很……〃野口嘟嚷道。他是川崎造船厂的工人,因贪食,肠胃总不好。他是后备兵。  
  每当必须有人留在后方时,他常常是率先留下来,不太想上前线。即使上了前线,也只是揽些监视苦力的活。他的背包总是被战利品、零食和香烟塞得鼓鼓囊囊的。南京战役时,他就因年糕小豆粥吃多了伤了肠胃,给留在了后方,但他好像一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光彩。  
  他有点小聪明,尤其在机械方面,一旦要挖涉及到他自身安全的战壕时,他一定会挖得认真漂亮,令人佩服。  
  他说〃恐怖得很〃,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如此。每日都在重复着造成巨大牺牲的战斗。这场台儿庄战役,敌方的大部队比我们的规模还大,一个劲地昼夜进攻,真是场格外让人神经紧张、坐立不安的战斗。  
  〃野口和泷口在路边,担任右方的警戒!〃我说完,指示了路边的位置。  
  野口和泷口放下了背包。  
  我命令道:〃拿出圆铲挖战壕!〃  
  泷口于园部中学毕业后,从金泽四高进了仙台的东北大学,是个知识分子。他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兵役宽限期期满后作为现役军人入了伍。他今年二十七岁,是个瘦小的男子,走路迈着碎步。在我看来,他并不是很勇敢的人。我跟他关系很好,而且想到他还上了大学,因而哪怕出现万一,也不愿毁了他,所以尽量安排他到安全的位置上。这次就把他安排在最后面的阵地上。可命运这东西实在不可思议而且充满讽刺意味,这一点终于明明白白地在两小时之后,通过我眼前,以最难忘、最伤心的悲愁痛哭的形式出现了。命运难道是人一生下来就必须立即背负的东西吗?命运究竟是什么?是〃达观〃吗?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是命运〃,人们就用这句话来寻求〃达观〃。战场上所有人都成了宿命论者。战场上,有时原可避免的事结果无法避免,有时的情形又正好相反。可能变成不可能,不可能变成可能。对这无法预测的神秘,我们都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命运的存在。  
  我命令熊野、下坂两人担任左方警戒,我、田中和竹桥三人在前面,充当前方警戒。是野口最初发现的敌人位置。为防备从下凹地〃仰伊〃这一带的土地是柔软的沙土。  
  我们是入夜后才到这里的,所以无法知晓明确的地形。  
  夜漆黑一片,可怕的寂静宛如死亡一般包裹着我们。  
  我们的神经因连日来敌人无休无止的袭击绷得紧紧的。  
  我们一边不停地干着,一边小心谨慎地竖起耳朵,就连吹过麦田的微风、狗的脚步声、狗吠声以及其他任何一点声音都不放过。  
  我们最前面的三个人挖好了一道够我们完全站得下的战壕。其他人还没挖好,于是我们三人就每人警戒十分钟,先让田中在战壕里站岗,我和竹桥弓着身子在战壕里边抽烟。我们得偷偷地吸,把香烟的火光挡在手中,免得泄露出去。这烟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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