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史郎日记 作者:(日)东史郎-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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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攻开始了。〃哈哈,干上啦。〃我们像是在看别人打架似的轻松地吸着烟,不管其他部队进行着怎样激烈的生死搏斗,只要火没烧到我们身上,我们便极其悠闲。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枪炮声没有停息,反而更加激烈了。
〃看见了军队!〃传来了这样的叫喊。
〃什么?在哪儿?〃中队长向发现情况的村下少尉发问。
〃那个树林!从那个树林的豁口向我方大摇大摆地走来,是敌是友还不能断定。〃村下少尉边说边紧握着望远镜观察。
〃是敌人吧?〃
〃不过,太威风了!是四列纵队。〃
〃等他们靠近。全体注意隐蔽。轻机枪,上子弹!喊重机枪。〃中队长的声音很严厉,士兵们都非常紧张。
不是别人在打架,火已烧到了我们自己的身上!重机枪安置好了,我们做好了集中火力射击的万全准备,等待着敌人靠近。非常沉着的四列纵队雄赳赳地行进在麦田里。
〃是敌人,是敌人!好好干!〃中队长的声音激动得在发颤。
〃开枪吗?〃
〃不,再等等。再接近一点,等他们来到面前,再一齐射击,你们听着!等我的命令。〃中队长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朗声说道。
敌人不知有埋伏,还在大步前进。我们像恶魔似的在心中窃笑,面带会心的笑容等待着。只要是正中下怀的事,无论是什么都令人感到痛快,突然伏击敌人是非常有趣的事!我们紧紧地趴在地上,牢牢地握着枪,在愉快而又紧张的气氛中,注视着不知死神已来临而渐渐走近的敌人。
敌人的部队在我们的视线中逐渐变大了,距离由一千米到八百米、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打!〃中队长厉声命令道。暴风雨般的齐射瞬间爆发,子弹排山倒海般地射向敌人。
敌人的队伍顿时处于惊愕、恐怖、混乱、狂呼乱叫之中。
眼看敌人倒下一片,秩序井然的纵队七零八落,失去了指挥和统率,敌兵四处逃窜。我们的子弹仍不肯罢休地追击着逃跑的敌军。
我军的机枪毫不间断地射击着,机枪手们边往灼热的枪身上泼水,边连续扫射。机枪像一把火药扫帚野兽般咆哮着。
敌人没做任何抵抗,只是混乱、惊愕、怒号、喧嚣、狂叫,像狂人般地在战场上来回乱窜。人和机械都因这激烈狂热的场面而颤栗。我们的运输机——子弹——把敌人送上了西天。
十几分钟后,大地上的狂澜平静下来。对敌人来说,悲剧结束了,生命结束了。第一小队走上前去,把倒下的敌兵全部刺死。就在这时,一个负伤的敌军军官,扭动着受伤的身躯,勇敢地举起手枪向我军射击,打死了我方四名士兵,子弹从腿部一直打到腹部。
敌兵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地面。
杀人并不是什么罪恶的事,那是对祖国的忠诚。我们怀着这样的忠诚之心,为了继续杀敌,又开始前进了。我们是为了杀人才到支那来的,不需要任何花言巧语,只要是个杀人的魔鬼就行了。历史就是一部杀人史。
酷热的太阳升起,冷峻的夕阳又落下,太阳如此升升落落,日复一日。通过高粱地,走过小麦田,穿过树林,离开村庄。室内温度是摄氏四十度。
这次行军途中,我遇见了故乡的朋友工兵军曹横山淳,他被分配在我们中队。他很有精神,大圆铲子装在背包里。在路旁休息的几分钟里,我和他交谈,喝了他水壶里的水,就分手了。几天之后,部队进入了宁陵城。城内一个居民也没有,他们都带着家财和一些东西逃跑了。
蒸烤大地的骄阳,光芒已弱下去了,把余辉洒入宁陵泉中。泉水宽而浅,清澈见底。为了洗掉战尘,我下到久违的泉水中。把肮脏的身体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心情好舒畅,污垢和灰尘纷纷掉了下来。
此刻的我,对金钱的欲望,对财产的欲望,以及其他一切世俗杂念,都荡然无存,对生活也没有一点焦躁感,这清水使我成为毫无私欲的纯净的人。
清冽而神圣的幸福包裹着我的全身,那是生的欢乐和喜悦。活着这种深切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在死神的威胁下活着,是一种分外令人感激的幸福。
泉水的旁边有一口井。叫苦力去井里打水,可他却把小队长的水壶掉到了深深的井里。我把苦力放下井去寻找,但最终还是没找到。丢了水壶,对我们来说等于丢了性命。我叫苦力寻找水壶时,横山淳和运输兵大八木寿司来了。大八木寿司一会儿就回去了,我和横山淳在泉边坐下,聊了起来。
遇到故乡的朋友倍感亲切,二月份在邯郸遇见他之后,直到两天前才再次重逢。我们是一起走下故乡的山岭、一起踏上征途的亲密无间的朋友,自然聊得没完没了。
现在故乡是捕捞金枪鱼的季节,如果在间人叮的话,大概正是修补鱼网的时候吧。〃若是能活着回去,要造一条船。〃他这样说。
〃若是能活着〃?是呀,若是能活着……我们怀着渺茫的希望,追忆遥远的故乡景物,像是被风吹落的秋叶那般虚幻。
想到我们只有现在而没有明天,就更加怀念故乡!出征以来,故乡竹野川的水已流了一年了吧!日本海岸的礁石又被冲刷了一年了吧!稻荷山的松涛也不断地吼了一年了吧!父亲啊,母亲啊,故乡啊!
不久,宁静的黄昏笼罩了山泉。
我昼夜行军、作战,极度疲乏,瘦得连肚脐都凸出来了。
因为困得不得了,我便对横山淳说:〃太累了,明天见吧。〃但横山淳却说:〃好久没见面了,再好好聊一聊吧!〃便来到了我的宿舍。
田里结着黄瓜,战友装了满满一背包的黄瓜回来了。我们一边啃黄瓜一边不知不觉地聊到了深夜。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短暂的会面,竟成为我和他的永诀。虽然我们都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仍感到了生的魅力,对生抱有渺茫的希望。
〃那么,请多保重!不知下次在什么地方才能相见啊!〃我们紧紧地握手道别,我把他送到黑暗的门外。
〃喂,再见啦!多保重!下次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随着痛苦的增加,士兵们陆陆续续发起牢骚,都认为这次行军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人的忍耐力也已到了极限。现在,压缩饼干吃光了,手榴弹用完了,杂品袋、背包已空空如也,不应感到沉重,可是,疲劳的双肩连个空包也不能忍受了。
向南曹集进发的某一天下午,我们通过一个村庄,疲劳过度的士兵们在蚂蚁一样的行列中气喘吁吁地走着。
田中一天不如一天,干瘦得像枯木似的。他老人般地拄着拐杖,无精打采地走着,深陷下去的眼睛发出微弱的光,脸颊瘦得如一层纸,头发被汗浸湿了,黏糊糊的,像一团乱麻,胡子乱草似的从污垢中长出来。他的长着这些乱麻乱草的贫瘠土地的幽灵之所在——脑袋,歪戴着帽子。左手拄着枪,右手拄着杖,弓着腰,拖着无力的腿走着,一副绝望的可怜相。可是到达宿营地后,他却一点也不想抓紧时间休养身体,而是像野狗似的步履蹒跚地在村中到处搜寻。见到食物就往嘴里塞;见到珍奇的东西,就眼巴巴地盯着。这个可怜的田中啊,在我后面有气无力地走着。
〃那边的树阴下有姑娘哟。〃有个士兵边说边加快脚步从我们旁边经过。他离开部队去看姑娘,此刻又急急忙忙地追赶自己的中队。
〃噢,是吗?〃田中小声地嘟嚷着,便离开部队开始往后走,我对他那异常的情欲感到吃惊,已疲惫得走了样、像活着的死尸似的田中竟然不知疲劳,特意返回去看姑娘。他平时就比别人更喜欢女人,可是没想到他的情欲会如此强烈。
现在,无论什么样的美人,都不会引起我们的兴趣,我们只想好好地休养一下。可是田中竟然掉头返回去看姑娘。他的情欲应该遭到蔑视,他的想法令人鄙视,我很难理解他的情欲。不久,他将面带下流的笑容,脚步瞒珊地回来吧。我多想对那情欲的奴隶的背影吐口唾沫。
随着一步步接近南曹集,我们的脚步轻松起来,行军也变得比较省力。师团司令部设在尉氏城,其他各队为奔赴各自位置,分散前进。
战斗暂告一段落,令我们最快乐、最向往的休养就要来临。在经过的村庄以及到达的村庄,有十几个村民来迎接我们,并将自制的、不带过滤嘴的纸卷的香烟送给我们。
很快,我们大队到达了南曹集。〃眼看就要进行休养啦!
久违了的休养啊!〃一想到这个,不消说我们就高兴起来,不可思议地来了精神。
等待分配南曹集的宿舍的时候,一头大黑猪跑了过来,坐在路边的士兵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猪的身上。现在开始要驻扎下来了,很久没吃好东西了。
〃今晚就能吃到一头猪了!〃
〃吃这好吃的、油汪汪的猪肉!〃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这头猪。五六个士兵站起身来,向猪追去。猪飞快地到处乱窜,当官的也不厌其烦地望着逃跑的猪。猪边叫边跑,士兵们则边喊边追。又有五六个人大叫着〃看我的〃,挺自信地追了过去。不过谁都白费力气,没有捉到猪。猪快速地朝我们这边跑过来时,有个士兵敏捷地揪住了它,是一等兵下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猪按倒在地,并用刺刀戳人猪的腹部。他那敏捷如电光石火般的身手令人叹为观止,使人不由得联想起剑道高手。下田五郎真是英勇呀。
猪哼都没哼一声,就流血而死了。跟着追来的人都啧啧赞叹,中队长的脸上也浮现出会心的微笑,下田的分队员们发出了欢呼声。
我们中队负责守卫南曹集的北门。我们师团进攻的目标是郑州,不知道为什么师团在这里作了短暂的停留。由于和后方联络不上,我们开始了一天三合米的生活。士兵的粮食本应是一天六合的,可现在只有一半了,并且从早到晚都是粥。但是我们从附近的小村庄里征用了些小麦面、黄瓜、鸡和鸡蛋等物来填饱肚子。从早到晚无所事事,靠休息和做体操来打发日子,我们过度疲劳的身体很快地一天天恢复了,这些日子真快乐。现在,我们头脑里成天所想的都是怎样好好地吃上一顿,因此值班炊事员们都各显身手,煞费苦心。
征用队哼着歌出去了,然后,手里提着鸡,肩上扛着蔬菜。
小麦面等东西,又黑又脏的脸上露着喜悦的笑容,大声地交谈着回来了。
一到黄昏,我们就在城墙旁边唱起军歌。太阳西斜了,将余辉洒在我们身上。夕阳下,古老的城墙熠熠生辉,城墙那长长的影子映在绿油油的小麦田上。这里听不到任何文明的机器声响,听不到汽车声、火车声……齿轮声也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古老,那是一种距离时代十分遥远的自然景象。军旗插在大地上,高高地在空中猎猎作响。做梦也没想到会来到这样的地方放声歌唱。我的歌声在空中回响。啊!回响,在北支那边缘那辽阔而悠远的世界里回响。
东史郎日记(第五卷)——第一节
东史郎日记(第五卷)
第一节
藤江部队(第十六师团) 南部部队(第二十联队)
木村部队(第一大队) 森山队(第三中队)
村下小队
八月八日。
昨天正午从开封出发,到归德站,在车上住了一宿。
在徐州停了两个小时。在车站对面的店里买了四十钱桔子罐头,三十钱咖啡,二十五盒大团圆牌香烟,一共用去了八十二日元。商店的姑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军用列车从徐州一路南下。辽阔的大地向后边飞奔而去。
我总是这样想:〃我今天脚踩的这块土地,在我的生涯当中,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不可能再见到这个地方。〃我感慨地望着这片土地。
火车开到曹老集,曹老集一带一片汪洋。黄河的水正在到处泛滥,那是非常凶猛的洪水。
许多村庄和树林几乎就要被洪水淹没了。铁路的左右都是水。水流得很急。上下游水连着天,天连着水。到处都行驶着帆船。奇怪的是,水并不浑而是很清。农民撑着小船或木筏在收割露在水面上的高粱穗。电线杆在水面上也只露个头。有铁桥的地方卷着漩涡。就在这可怕的滔滔洪水之中,铁道笔直地向前延伸,就像天桥立(天桥立是日本的名景之一。)一样。波浪在铁道两侧拍打着,涌上来退下去,和海边没什么两样。
我们从货车的小窗口向外眺望着,似乎觉得火车在海边行驶。
一个个村庄,如同孤岛,在洪水中星罗棋布。在铁路附近还没完全淹没的村庄里有农民,他们眷恋着自己出生的土地不忍离去,都呆在各家较高的地方,在一个小岛上,只有一户即将倒塌的住房,有头牛正在嚼着那再也吃不了几天的杂草。
望着远处的水,我们互相谈论道:大概是人来不及逃,就把它扔下不管了,因为牛的脚步慢,如果是马的话,或许就被谁骑跑了。
在有牛的小岛周围,到处是水。那头牛大概吃完草也只有等死了,它不会想到这是仅剩下的一点草。如果一点点吃,可以多活些日子,哪怕多活一天也好。不过它也许感到自己很可怜吧!
由于火车行驶的声音,我听不到牛的叫声。如果那头留在孤岛上的孤零零的牛,在夕阳的余辉中,〃哞——〃地叫一声,会令人感到多么凄惨埃我一直盯着那牛,直到看不见。
列车在洪水中,不,应该说是在〃流淌的湖水〃中行驶了四十分钟,总算来到了仅有的地面上。车刚停,车尾那节军官使用的客车车厢就脱轨了,军官们都吓得赶紧逃了出来。
列车停的地方是淮河,过了河就是蚌埠,蚌埠市区不小,一直延伸到河岸。
淮河虽说宽千米左右,但河水经常泛滥,水流很急。铁桥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我们是乘工兵的船过河的。渡河之前接受了霍乱病的检查。
淮河中游到下游过去被称为淝水(原文如此。)。
这是有名的淝水古战场。匈奴(土耳其族)、羯(土耳其族)、鲜卑(满族)、氏(藏族)、羌(藏族)、汉等民族曾在此决战。(原文如此。)五胡十六国时代,前秦王苻坚最有名气,起用王猛平定了各地,为统一支那,率领大军讨伐了东晋,东晋的名相谢安让谢玄出征淝水并获大胜。这是大约一千五百六十多年前的事情。
据说谢安年少时就很有名望。朝廷召他,他却留恋家乡山水,没有应召,时人有云:〃安石(谢安)不出,苍生如何?〃后来他出山了。淝水之战时,前秦大军袭来,上下一片惊恐,而谢安却悠然自在,每天和宾客下棋以定人心。当淝水的捷报传来,谢安看后放置一边,仍泰然对局。客人问:〃是什么?〃回答:〃我家小儿已把贼打败了。〃不久客人离去。而客人刚走,他就欣喜雀跃,据说把鞋跳坏了都不知道。
这次不是前秦军,而是蒋军溃逃,我们乘胜追击,渡过淮水。
过河的地方有几个仓库,好像是个码头。洪水淹没了道路。从岸上眺望,像是个相当大的城市,但进了市内看,并不很大。不过我猜想战前这儿一定很美吧!
由于霍乱的流行,食堂、咖啡馆已停止营业。
全是日本人的店铺,没有一个老百姓。
对于战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