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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东史郎日记 作者:(日)东史郎-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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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因为一点儿没睡,就回家了。  
  二十五日上午八点左右,应征集合令终于到了。镇公所的勤杂工慌慌忙忙地对我说:〃请在收据上盖章!〃这时我激动地想:〃来啦!〃  
  来啦!终于来啦!但是我一点都不惊慌,绷在脑海的想法膨胀起来,刚才还发困,身体一振作,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立刻向四面八方拍了电报,给中学时代的朋友杉浦岩次郎、木村让二、丹羽敬南、斋藤良次、中江精一写了信。我写道:请原谅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写信,我已光荣应召入伍。  
  原来在学校零星学的剑道实际发挥作用的时刻来到了。  
  弟兄们,请为我的应征高兴吧!  
  写完信,我很开心。在喜悦的同时又显得冷静起来。潼子姐姐和初枝来了,我身边全是别人送的纪念品和写有〃万岁〃的长条旗。二十八日柿本戴着宽边眼镜,穿着折有裤缝的裤子来了,那天晚上我们两人在吉野屋喝了酒。  
  谷区的少年时代的挚友,还有孩子们为我举行了盛大的声援会。我和他们在酷暑之后的海边游了最后一次泳。出发那天,他们在里边二楼为我钱行。母亲原本不喜欢孩子,但却请来了孩子们,这使我很高兴。母亲完全是为了让我高兴。  
  二十八日向静子作了最后的告别。这一天的告别之夜,是最令我难忘的。离出发还剩两天了,铁了心要走的我,对她丝毫不感到眷恋。因为三十日要去参拜神社,我忌讳在头天晚上因女人的关系弄脏了自己的身体,所以就没再去看望静子。  
  三十日不断地下雨。吉三家阿姨问我:〃昨晚没来看她啊?〃我说:〃是啊,没来。〃〃来就好了。〃她对静子很同情。想必静子一定哭得很伤心,令人疼爱吧!我也想过要是见见她就好了,可是因为要参拜神社,不能弄脏身体,所以就没去看她。  
  出发的那天,风雨交加。我穿着雨衣,到各处去告别。阿音哭着结结巴巴地说:〃祝你健康平安。〃被她的泪水所打动,我也哭了。  
  美容院的胜小姐眼含着热泪从二楼向我打招呼。我冒雨去吉三家作最后的告别。吉三家阿姨站在院子里,我刚想要说〃请多保重〃,就觉得眼眶湿了,说不出话来。阿姨也感到心酸,把脸背过去,避开打招呼。〃再见〃这句话是非常重要的,它似乎使人感到,这一句话就能把两人分开,永远也见不到似的。我硬是没有说出来。谁都默不作声地背过脸去,满腹的离愁别绪。两人的热情在空中游荡,这是多么动人的真情!  
  我因为这激动的热情被强忍住而感到心中热乎乎的。  
  我感觉到静子也有点儿控制不住了,但是又不能不同我打招呼,一打招呼的话,心中想说的换成语言,心里就感到堵得慌。静子在哭,可是我心中已下定了决心,所以没感到有什么哀切,反倒很泰然地安慰她。  
  出发的那天,我是被簇拥在很多送行人中间乘上卡车的。  
  眺望周围到处都是送行的人。忽然听见〃史郎,史郎〃的喊声,一看,原来是节子姐妹俩跑了过来。我得到她俩最热情的告别,并由衷地感谢她们。  
  汽车越过山岭向前驶去。到了峰山车站,住在河边的姑姑和表妹加代前来送行。血缘关系是最宝贵的。  
  吉三家阿姨曾小声说过〃我会代替她送你到峰山〃,一想到这,我眼里便充满了感激的泪水。  
  我沉浸于对出发时的追忆之中,陷入思念。  
  八月二十五日。  
  最先离开朱家湾。上午七点出发。这是连微风都感受不到的炎热天气。强行军加剧了疲劳。夜晚很热,再加上蚊虫叮咬,睡不着觉,已筋疲力尽。道路极不好走,又没有水,只好用塘里的泥水做饭。一件不幸但值得感佩的事发生了。  
  一个叫山中的新兵,在急行军中,从正在泥泞道路上艰难行驶的辎重车辆间穿行,由于当时太疲劳了,他的脚步一踉跄,把作为军人灵魂的枪支碰在车上撞断了。他望着已断成两截的枪,深感到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并想以死谢罪,决心在下一次战斗中毅然献身。他战胜了疲劳和口渴,拼命地走。  
  仅凭着对自己的自责努力地走,最后终于倒下了,倒下时已经断气了。山中这位新兵最后死了,他一直走到死为止。这是多么悲壮的精神啊,直走到死要比中敌弹死难得多!  
  如果没有非同寻常的忍耐力和坚强的意志,是绝对做不到的。  
  换上普通人,说不定在倒下之前还会发出喊叫声。他的死当然被列为战死。  
  枪——肯定是物质性的,但是对于军人来说,它是精神性的。山中是日本军人。  
  我被他的可贵精神深深打动。  
  他的尸体被火化,圣火映照着夜空,他那顽强的精神又一次在我们的脑海中复苏。凌晨三点,大队长特地赶来,在圣火面前脱帽,称赞了他的可贵行为。  
  八月二十九日。  
  总算走到了庐州,这是个很脏的城市。没有一个老百姓。  
  家家屋内都被破坏得一片狼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士兵们随处大便,臭气熏大,发生霍乱了,令人放心不下。我们找到一间还说得过去的房子当宿舍,暂时就在这儿防守。拆来门板铺在土地上,赶快搞了间日式房间。  
  八月三十日。  
  庐州也叫合肥,是个较大的城市。城墙用城砖砌得很像样,道路也很宽,但如今没有一个老百姓通行。  
  我担任放哨,向小东门的哨位走去。小东门附近有一排脏兮兮的房子,遭到战争重创的庐州,充满了脏、乱、污垢和霍乱。我们整理了房屋,在屋里放了一张桌子,桌子前还摆了把长椅,设置了警卫。出小东门有个码头,码头上高高地堆放着压缩饼干、啤酒、汽水、菠萝罐头等食品。在二十多米宽的泥水般的河上,漂着几十艘内地用作渔船的十吨左右的船只,这些船满载着粮食,是上午九点和下午六点来到的。我听说家乡间人的机帆船也要到这条河的码头来,大概迟早还能见到冈松吧!我望着河水,高兴地期待着。  
  哨兵们有时会来偷些压缩饼干,夜里为了解困,〃嘎嘣嘎嘣〃地啃着。  
  有支那人驾着小帆船,把猪运到码头来。这儿是食品成堆的地方。  
  八月三十一日。  
  下岗回来,刚卸下装备,突然新左的主人、助右卫门的龟君、鬼头小二郎先生来访。我非常吃惊,因为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在战场上见到这些船员。我感到非常亲切,好像又呼吸到日本的空气一样。我得到一根正宗的金线、一盒香烟和罐装牛奶。  
  据说他们的合同是到十月底。他们对我说:〃一到十一月,就可以回内地了。多保重,好好干吧!〃  
  〃内地〃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在梦境,我觉得它在够不着的另一个世界。  
  九月一日。  
  无事可做,俯卧在毛毯上写信。写给佐佐木健一、斋藤良次、母亲、吉峰勇二郎、下户利三郎、藤原规久男、潼子姐姐、父亲、柿本文男、哥哥他们。  
  九月四日。  
  又轮到我去小东门放哨。带上子弹、枪、米和饭盒去了岗哨。因为我是步哨负责人,坐在办公桌前感到无聊,便看起了杂志。正在这时,有三个黑黑面庞的部队文职人员走过来说:〃想见第三中队的东。〃  
  这一帮人是冈松他们,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意想不到地见到了朋友,这种喜悦令我振奋。  
  乍一见面,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冈松好像是船长,显得很稳重。约好晚上去船上拜访他。  
  夜幕降临了,我向码头走去。他的船拴在桥的下游。河面被暮色笼罩,对岸遭到破坏的房屋黑黝黝的,一片萧瑟景象。上船后,冈松问我:〃吃完饭来的吗?〃当我回答吃过时,他仿佛不满他说:〃让你不要吃过了再来,可你……〃接着又说:〃虽说没什么好东西,还是一块儿吃点吧!〃是啊,即便没好东西,还是一块吃好!在这支那的战场上,能在充满了怀念的亲切气氛中一块吃饭,该是多么开心啊!我真后悔,不该吃过饭再来。  
  他们的活干完后,饭送到船头的甲板上。是酱油饭,旁边只有一碗咸菜。  
  我还是被留下吃饭,把两碗泡上水的饭吃得精光。  
  船的周围一片漆黑,河面上寂静无声。  
  听说冈松有了女儿,他已经做父亲了。我大概等不到当上父亲就要死了吧!我想这可能是我的命。夜色索绕在我的脚下。  
  这些船员们,仍是那么朴实,他们的语言直爽、粗鲁、简单,而对人的态度毫不做作,直来直去。与内地那种充满虚伪、疑心和做作的社交相比,这些人让我感受到人间的真情。  
  他们告诉我,他们从九州的下关出发花了三天三夜,来到上海。他们又说,过去一直以为去遥远的外国是个梦想,去支那,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事。可是仅仅三个昼夜就来到了。到支那来,已不算什么了,就感觉是到邻居家走了一趟。  
  由于这次事变,很多人都来到战场,并且所有这些人也都是这种感觉。它改变了日本人头脑中那种在狭小国土上生活的距离观。  
  住在乡间的人们到京都去四五个小时,都得又是打扮,又是带土特产。现在觉得十分可笑。四五个小时的旅行,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早晨的散步。  
  冈松问我:〃怎么样?能得金鹞勋章吗?〃  
  我回答:〃不知道。〃  
  也许我过去所起的作用还够不上金鹞奖,但是我绝对问心无愧,我为自己没有做过有愧的事而感到自豪。我相信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地凯旋而归。这一点,是我最高兴的。夜深时,我们互祝健康平安后告别了。    
           东史郎日记(第五卷)——第三节       
东史郎日记(第五卷)  
第三节  
  九月五日。  
  最近士兵们的情绪变得虚无起来。自打入济宁以来,士兵们失去了紧张和热情。随着战争的延长,空虚、忧郁、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渐渐有所抬头。没有任何希望,没有光明,没有积极性,没有活力的空虚的思想,每天在侵蚀着战士们的心,并且战友之间各自为政,筑起没有和睦、没有友爱的城墙,用生硬的、冷嘲热讽、带刺儿的话互相反驳着,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谁要说什么,或者谁要做什么。这种气氛在人们的心里扎下了根。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展开舌战,发生冲突。  
  在过去紧张的岁月里,大家曾是一个互助友爱的集体,而如今每人都暴露出各自的个性,年龄差异滋生的隔阂的心在互相撕咬。  
  在这种阴郁无味的颓废、厌倦、焦躁、不和的低气压中生活,是很不愉快、非常痛苦的。在我们的心中,已经没有新鲜感了,感觉都迟钝了。我已经感觉不到那种战场上应该置之度外的人生意义及种种真理。尽管我曾经努力想从一枚炮弹的弹穴中寻求出点什么。  
  随着战争——杀人、放火、将市镇夷为废墟的战争的持续,与其说是对战场的感觉已经迟钝,不如说是已司空见惯,对战场上所有事情已不再感到稀奇了。  
  九月八日。  
  时隔好久,接到了国内的来信。妹妹的信中还夹有照片。  
  她变漂亮了,如同幼香鱼一样清纯美丽,洋溢着十九岁青春少女的美。啊!多么娴静可爱,我祝愿初枝妹妹幸福,久子姐姐和父亲也都来了信。  
  面对我们兄弟们的情况,父亲表现得非常坚强。壮年的豪气跃然纸上,六十五岁的父亲的确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父亲把我们三个儿子都送上了战场,并为孩子们祈祷武运;他思念牵挂着孩子们的辛苦,还要用战场的精神鼓励自己,真是位可爱的父亲。他在信中写道:〃正吉出征之后,直到今天,他一天都没有休息,始终在坚持干活。〃  
  虽然父亲也常常因咳嗽夜晚睡不着觉,但他说大概是精神战胜了身体,总算没有生病,挺过来了。姐姐信中写道:〃虽然父母让你们三个儿子都出征去打仗了,但他们毫不悲伤。〃  
  在此我向可怜的父母献上我的祝愿,祝愿他们宽心再宽心。  
  为了做到一接到出发命令就能毫无牵挂地出发,我们事先买好了香烟和点心。兵营的小酒店就在宽阔的道路边上,士兵们黑压压的一片,都争先恐后地大声嚷着,手里握着军票,挥动着胳膊,就像那些股票市场上对行情失去判断能力的人一样。  
  羊羹、桔子罐头、菠萝罐头、干点心、汽水,转眼间就卖掉了几十箱。  
  我们必须在战斗开始前考虑好该带几盒香烟,预测好下次战斗结束的天数,保证香烟够用,因为战场上不会有任何香烟铺。我估计攻打汉口要花两个月时间,于是买了六十盒香烟。  
  九日下午突然接到了出发命令,紧张地做好出发准备,入夜后乘上了卡车。  
  卡车在黑暗、恶劣的道路上喘着粗气行驶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刚到六安,就下车开始了尘土中的行军。右边高高耸立着城砖建造的坚固城墙。  
  城外有个小公园。六安是敌军将领李宗仁从徐州逃到这里进行指挥的地方。  
  本来是一条四间宽的、挺不错的道路,但同样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前进了一会儿,便看到一条宽阔、清澈的河流。很多工兵正在架桥,材料和辎重兵运的物资堆积如山。这个码头使人感觉到运送物资的水路已被切断。我们通过三尺宽的浮桥过了河。河水很清,在支那是很少见到的。河滩沙地比河面还要宽,卡车行驶在垫有圆木的河滩上。  
  路宽好走,但是行军仍旧很辛苦。九月的太阳还是火辣辣的,汗水不停地流淌,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了。道路修在地势高的杂木林中,找不到饮用水。在前进的途中,常常遇见三五成群的赶往前线的士兵,他们两三人一组,也有一人独行的。他们是第十三师团的士兵,从医院出院后追赶部队的。  
  他们只要在出院后四十天以内赶回所属部队就可以了,所以走得不慌不忙,很轻松。开始是三五成群,后来越往前走人越多。  
  我们沿着路左拐右拐,又是登山,又是下坡,吃尽了辛苦。  
  从六安出发一直走到第三天下午,疲劳极了,在下午五点左右,到了一个村庄。讲起来是村庄,也只不过是几户七零八落的农家。我们第一分队走进了有大院子的人家。大家都疲劳到了极点,一到宿舍,便〃噼噔扑通〃地坐在地下,累得爬不起来了。小队长坐在院里的草堆上解鞋带。大家全都累得够呛,并不在乎小队长,仍旧坐着不动。由于嗓子渴得慌,就把昨天发的菠萝罐头打开,三人吃一听,小队长也只分到三分之一。由于我们没先递给小队长,而是自己先吃了,他好像非常生气,大声地训斥了值班兵大森。大森一等兵骂了一句:〃就这么馋啊?!〃接着又小声地嘀咕道:〃你不用闹了,剩下的一听罐头先让你吃吧!〃  
  小队长蛮横地发了火。但是这件事并没能显示出小队长的任何威风,相反有损于他自己的威严,引起大家的鄙视。我们在心里瞧不起这位仅仅为了一点小事,而且是为了满足自己个人的胃口,便像对待犯了重大错误的人似的狠狠训斥值班兵的小队长。  
  小队长平时连自己的饭盒都要让值班兵拿,可是,谁不辛苦呢?我对他这样做很不理解。也许他认为,这样做是当官的特权吧!但这是一种不合理的优越感,是虐待。  
  他那种态度,只能说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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