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 作者:湘包子(腾讯2012-8-28完结)-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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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已经跨过地上的碎瓷片走到了他面前，注视着他。他的嘴唇都在抖动。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林扇回头望了一眼那女人问她，这位，不给我介绍一下么？
　　中年女人还在像母鸡一般地护卫着，你们是谁啊？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我是他的女儿。如果他还承认的话。林扇冷冷地答道。那中年女人目瞪口呆，然后男人没有反驳，她就懂了。默默地退到一旁拿出扫把收拾了屋子。
　　她是薇伊给我介绍来照顾我的。男人说着，转身去茶几上拿杯子倒水。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已致于拿着水壶也倒不进水。路恩上前去，拿过水壶倒了两杯水。




☆、（一百四十九）

　　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男人瞬间苍老了许多似的，行动缓慢地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林扇一直注视着这个生她养她的男人，现在就像陌生人一般，面对着面也说不出一句熟络关怀的话。他甚至都不敢看她。
　　屋里寂静极了。林扇主动打破这可怕的沉寂，还喝酒么？
　　他目光无神地摇了摇头。
　　林扇说，这是我男朋友路恩。
　　伯父您好。路恩起身敬礼，发现这个动作过于正式，可又不自自主，男人似乎看出了什么，眼睛里绽放了一丝光芒，然后又落寞了下去。他点点头，路恩坐下来。
　　我去看过爷爷了。她又说，他老人家这几天情况不太好。我想在你这里留几天，陪陪爷爷，你同意么？
　　男人惊讶，半天没说出话来。林扇又说，就算你不同意，还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她刚才已经留意过了，这套房子挺大的，再加他们俩个，没有问题。毕竟是血浓于水，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以对她无情，可她不是无义之人。
　　看着林扇起身卸下背包，男人立刻起身进了厨房。然后中年女人出来了，一张笑脸相迎。我马上给你们收拾屋子。马上。等会哈。
　　晚上睡觉的时候，路恩还在问她，咱们不是说好去住旅馆的么？我还真怕你和你爸干起来。我都不知道要帮谁。
　　林扇答，谁都不帮。他要打我，就让他打吧。毕竟他是我仅存的亲人之一。再打，也不会疼了。
　　扇子，你心里就不难过么？
　　难过。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难过。可他刚才的模样，我又何忍去跟他一一计算？如果老妈还在，我可以为老妈讨回些公道。现在，我能做的，就是放下仇恨，放下愤怒。
　　路恩不再言语。他知道做到这一切，有多么的不容易。这个苦命的好心的女人。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林父已经在准备早餐了。他突然间又得到了女儿，各种情绪折磨得他一夜都没有睡好。早餐很丰盛。这是他头一回，亲自做早餐给女儿吃。在他记忆中，他就没有给女儿做过什么。一想到这儿，他就潸然泪下。
　　今天你会和我们一起去陪爷爷么？她在吃饭的时候问他。林父顿了一下，麻木地点头。
　　林扇一连去了三天敬老院，爷爷话都说不了，却有艰难地露出笑意。看着儿子和孙女站在一块儿，还有一个准孙女婿，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某天的半夜，爷爷含笑人生了。
　　这几天一直都由那个女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待办完爷爷的丧事后，林父的头上生出了不少白发。他总是默默不语地坐在一旁。任沉寂流淌。路恩将她叫到一旁询问，怎么打算老人家的事？
　　你觉得呢？她反问。路恩思索一下，将她又拉远了些压低声音说，老人家似乎有心事。我们得和他沟通一下才行，就咱俩的主意算不了数。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她为难的答，跟他的交流，实在有限。
　　你已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那就勇敢地走出第二步。路恩道，现在是你强大，他只是垂暮的老人。没什么可怕的。
　　我……林扇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懦弱。她在父亲面前，或许还没有挖深到某种程度。她没有勇气，也找不到方法与这个只给她酒鬼家暴的父亲的相处之道。
　　有我在，相信我。他拍着胸膛，目光坚定。我们此行的目的，记得么？老人的去与留，我们必须解决。但我们尊重老人的意见。无论结果如何，你尽力了，就问心无愧。父亲再对不起你，你可你对得起他。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对。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事，我应该这样。
　　那就进去，好好和老人家沟通一下。我呢，出去买点菜，晚上大家一起吃顿饭。
　　路恩叫上中年女人一起出去买菜，屋里只有男人和她存在。那男人更加拘紧了。他起身来回缓缓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林扇倒上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他仓皇接过，大口饮下。
　　我们谈谈吧。林扇说。可他还是杵在那儿，没有挪动的意思。林扇索性搬张椅子，放到他身边。示意他坐下。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坐了下来。林扇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他的眼神还在闪躲，并且坐立不安。
　　我不想计较以前的过去。她说，虽然在法律上你不是我的父亲，但血液里的关系永远没有办法改变。老妈死了，爷爷死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想到的，是珍惜。而不是报复。我会赡养你。
　　不要，不要！他仿佛无法承受，激动地喊了出来。孩子，不要！
　　林扇凝眸，疑惑不矣。为什么？难道，你还要接受薇伊对你供养一辈子么？她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我是个罪人。我是个罪人。他不敢看她的质疑，低垂着头喃喃地说，孩子。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对你母子，还做了很多对不起的事。我这一辈子，永远都愧对你们。我一无所有，连你们都离开了我。我很长一段时间，恨过你们。我恨你母亲，没有争气生个儿子。我恨我的家境败落，我恨我没用，连个家都保不住。我恨我没用，连女儿也保护不了。我恨我做错了这么多事，遭了报应要孤独痛苦一辈子。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应得的。
　　林扇挺直了胸膛，捏着拳手。她没有兴趣和他讨论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没有兴志再翻旧账和他清理一笔笔的痛苦。亲情不在，血液仍浓。
　　她爆发了，你当你还生活在以前的年代么？你为什么还是要被上一代人的思想所左右？你自己的头脑呢？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么？你没有自己的主见！所以你保护不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你保护不了你的家！你甚至被他人左右到了伤害自己最爱的人！你不知道你是全家的支柱嘛？你不知道你们林家人像个缩头乌龟地苟且活着，四处躲债的时候，是老妈那个傻瓜女人撑起了整片天么？可你们对她做了什么？老妈走了！她走的时候还在怨叹自己的命这么苦！可她始终最爱的人还是你！是你变了！娶了她，却给了她无尽的痛苦！如果你们不相爱，不结婚，那就不会有我！我凭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受你们的罪！只因我是个女儿，就要成为你们的出气筒，受你们的白眼和叹息！
　　你一个男人，又何尝做到了一个男人应尽的事情！你们凭什么嫌弃女儿不好！
　　泪洒，悲怨，深泣。




☆、（一百五十）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突然跪下来，大声向发怒中的她哭泣。林扇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许久，她才闭上双眼，滚烫的泪滑落过颊边。淡定，平静，调整气息。
　　林扇悲伤地说，老妈以为她能嫁一个真正给她幸福的人。结果，再一次害了自己。老妈真的很命苦。就算我是个儿子，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你永远都不会因为我而站起来。
　　男人痛哭。
　　你知道么？如果你给我一个美好的童年，就算不是大富大贵，就算是天天逃亡，可只要一家人相亲相爱，没有什么难关渡不了。至少，我会快乐成长，我会像平常人家的女孩子一样，是个公主，会撒娇，会学棋琴书画，挣钱孝敬你们。可现在你看看，这只有你一个人，追债的人还没有放过你，是不是？所以你还是谨慎。怕别人认出你。可你想想，老妈当年，做过什么？你想过没有？
　　她一巴掌挥了过去。硬生生地摔在了男人的脸上。
　　他已是泪流满面，麻木不仁地看着眼前。
　　这是我替我老妈打的。她受了那么多罪，为她捍卫自己的爱情而打的！林扇挥泪怒吼。她抽泣着，拧着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我根本就不该来这个世界。可我还是来了。你毕竟是我的父亲。一个我老妈深爱过的男人。林扇拉起他，他却不肯起。她只好同他一起跪下，搀扶着他说，你愿意用余下的时光，来填补对我的爱么？
　　孩子，我……男人抬起头来，欲言又止。他哪有资格，哪有能力？
　　我不会丢下你。林扇坚定地说。
　　男人说，我没有脸面对你。没有办法面对我走的这一生。我现在这样苟且活着，有一天算一天吧。
　　你还想混到什么时候！林扇叫道，你看看我，我是谁？我是你这一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女儿！我现在活得很好。我并没有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就如你一样沉浸在悲观主义里！我曾消极的自杀过，是路恩救了我。是他告诉我，活着，不只是为自己活着！活着，就好好地活出人生的意义！求你，你别再这样混下去了。求你，就算为了你将来的孙儿或孙女，做一回真正的爷爷，好不好？
　　男人惊诧不矣，孩子，你，你说什么？
　　我和路恩会结婚的。林扇说道，你一定会做爷爷。
　　男人喜极而泣，又哭了。林扇抱住这个男人，忍不住喊了一句，爸！
　　孩子。对不起啊。我真的错了。男人震惊不矣，也大声地抱着女儿痛哭起来。
　　路恩和中年女人提着菜回来的时候，林扇就微笑给他开门。他细心地观察到了她的眼睛红了。可这似乎有好事发生。他们的沟通起到了效果。果不其然，一旁的准岳父大人正站在一旁，热情地上前帮忙。
　　晚上把中年女人也留下来吃饭。四个人一桌，气氛一点都不像几天前的尴尬和冷清。林扇会主动夹菜给父亲碗里，还很自然地说，爸，这是路恩炒的菜，尝尝他的手艺。
　　爸，我能跟着叫爸吧？路恩打趣地说，就差领证了。媳妇已经牵进门了。我奶奶同意了。
　　林父笑了，小路啊，谢谢你啊。我女儿，多亏了你。
　　他憨笑，没什么啦。缘份嘛。再说了，真的要感谢您生了这个宝贝，我才有老婆啊。爸，您放心。把她交到我手里，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这番话让林父感动极了。他边吃边说，曾经我也和扇子的妈妈这么恩爱过。那段时间，真是快乐啊。真是幸福。
　　爸，多吃点菜吧。林扇夹起菜放在他碗里，打断老人家的回忆。这个时候，不合适谈过往。路恩仿佛懂了，也夹起菜给到林父碗里，笑眯眯地说，吃菜吃菜。多难得啊，爸，我的厨艺还不错吧？这个菜和扇子的手艺哪个好一些？
　　两个都好，两个都好。林父满嘴都是菜，含糊不清地答道。他的回答，让一桌子人都不由得笑了。林扇看着中年女人的笑容，似乎想到了什么。
　　洗碗的时候，林扇抢过了中年妇人的活。女人有些吃惊，林扇给了她一抹善意的笑。
　　路恩走到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林父面前。林父立刻挪开了看电视的视线，路恩坐在沙发耳上，轻声说道，爸，那个女人，您看怎么样？当个老伴合适么？
　　林父一怔，立马摇摇头。不合适。
　　路恩诧异，您老人家就没想过要再找一个？
　　我的老婆，永远都只明扇子她妈。他很坚定地说道，我能为她做的，就是这些了。
　　那个，我们俩想接您到我老家去住。和我奶奶一起。路恩又说，我在部队不常回家，您在，扇子在，奶奶在，也好搭个伴。相互有个照应，您看怎么样？
　　孩子，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许久的沉默，换来林父的语重心长，只是我，实在无颜面对扇儿啊。唉，做了一辈子孽，有些事情想通了。只要扇儿过得好，我就满足了。你们呀，不用管我，我在这儿，过得挺好的。
　　可您毕竟是扇子唯一的亲人。她真的很珍惜您。不然也不会不计前嫌地跑回来找您相认。路恩还在试图说服，以前的事情，咱们都不计较了。您也别放在心上。请您再好好考虑。我们是真心想供养您到老的。
　　有些事情，就像被铜铁热烙了印迹在上面，永远都没有变化抹杀。林父道，你们的孝心，我实在愧不敢接。一辈子的惩罚啊。
　　老人家的面色凝重，路恩叹息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一会儿，林扇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但接触到路恩的目光，只见了他微微摇头，她的笑意便逝去，明了。
　　深夜。林扇在□□翻了个身，还是没有半点睡意。路恩朦胧地睁开眼睛，习惯性的将她揽入怀中磨蹭。怎么，还在想什么？
　　奶奶怎么说的？她闭着眼睛嗓音低沉。
　　奶奶说老人家不愿意和我们走，但就以后多来拜访一下他。请人多多关照他的生活。路恩道，这是原话。你又不记得了？
　　记得。我真希望奶奶是说，把他给我揪过来。我要和他好好谈谈。她学着奶奶的口吻说道。
　　路恩笑，奶奶是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看，都快失忆了！不准你这么吓我啊。是不是明天要走，所以有些难过？
　　她抓住他的手臂，轻轻咬上一口。路恩故意闷哼痛苦状。林扇微笑放开手，嗯。她闷闷地答。我真在乎亲情了。




☆、（一百五十一）

　　林扇和林父照了许多合影，然后交相馆以最快的速度冲洗出来。当相片到了林父的手中时，他看着看着又是老泪纵横。父女的感情无言中沉淀。分别的时候终于来临，内敛的父女二人都开始了沉默不语。路恩收拾好行李，向岳父告别。林扇在父亲面前轻轻说，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再打电话来。
　　林父忍泪点头，沧桑的面孔看起来又老了许多。扇儿啊，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路恩，我的女儿，就托付给你了。
　　爸，您放心。她的功夫不在我之下的，我绝对欺负不到她。而且我奶奶是她的战友了，我也是孤掌难鸣。他说着幽默的话语，终于让离别的情绪里有了一丝欢笑。
　　路恩的假期有限，但他还是带她去了一个神秘的地方。她想起了曾经在森林里他向她许过的诺言，说以后会带她去一个地方。现在想来，他一直都是记得的。
　　看到眼前偌大的墓园里，她站在其中的一个墓碑前。碑上有着一对军人夫妻的照片，看起来英姿势飒爽，意气风发。碑文中写道，因飞行事故英勇牺牲。她惊讶地看着，这应该是路恩的父母，而且不难发现路恩长得几分似父亲。
　　听奶奶说，爸爸和妈妈是本是同校战友，结婚后阴错阳差地分到了同一个飞行基地。我出生后，他们忙于工作没空照顾我，就把我托给了奶奶照顾。这一托，就是好几年。他们只有过大节的时候才会回来看我。我对盼着他们回来天天看日历数日子的心情，可是记忆犹新。现在，奶奶估计也是这么做了很多年。
　　他们去世的时候，我才几岁。我不懂死亡对我父母的意义。他献出鲜花，整理碑前放过的许多鲜花，那应该还有别人常来祭奠过。他说，后来当我明白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他们活着。生命的延续，对他们，对我而言，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如果他们还活着，奶奶不会那么辛苦地拉扯我长大；如果他们活着，我的生活也许从此改观，或许会和他们一起走向飞行大道；如果他们活着，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