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迷香(合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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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流血，一滴滴地从透明的躯体中淌出，我痛苦的用手掩饰。　
她的眼睛染上我鲜血的颜色，霎间溢出了惊慌：“为什么，它还是活的？？！”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乍破如裂帛。　
背后排队的灵魂们开始如她回声般地尖叫：“为什么他的心是活的，活的，活的…………”　
一遍遍，充斥着整个空间，一张张呆板的脸庞在叫嚣中扭曲，空间在喧杂中翻腾起迷雾。　

她的茶被打翻了，绿色的汁液在空间中飞散。她的笑容已经化为狰狞：“难道你还不想喝吗？你还想带着这样的心重新作人吗？”　

“是的，我还不想喝，我不能喝。”我捂住自己的心，艰难地重复了一句百年前对她说过的话。　

“哈哈哈哈，你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她拾起茶碗，又注满了茶水，“你知道吗，他每次来见我的时候都喝下了它。他能喝，你为什么不能喝呢？”　
“我知道，但我不想喝。”　

茶再次跌落了。　
她大怒，伸出枯指掐住我的腕：“不知多少岁月，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的傻瓜，几生几世为一个人纠缠。不过，这次不能再放过你了，你定要喝了我的茶才能过奈何桥！！”　

灵魂们开始扯着嗓子狂笑：“傻，傻，傻…………”　
我也在笑：“看看倒底谁是傻瓜。”伸出沾满血水的右手，握住了她的枯指。她开始挣扎，那尚存活的并带着人气的鲜血灼伤了她从磐古至今呼息幽冥阴冷空气的皮肤。　

“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头上银丝散开，在空间中飘舞，血红的双眼瞪着我，手腕上的皮肤一块块开始流淌黑汁。　
我惊怵，放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狂奔至奈何桥。　
背后，她在咆啸：“总有一次，你会喝的…………　”　

我在桥这头，转头对她微微笑：“也许吧，如果有那么一次的话，你要为我沏碗断魂茶，灭了我的轮回。”　
她在桥那头，愤怒地砸碎了手中的碗。　

于是，我再次轮回，带着没有被倒空的心。　


“你记得我吗？”　
“不，你是谁？”　
“…………没关系，我认得你。”　

凌的笑容在阳光下明媚温暖，他拍了拍我的头，带着我熟稔无比的触感：“小朋友，快走吧，你上学快迟到了。”　
“我真的认得你，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这是命中注定的。”　
“哈，好可爱的小朋友，”他蹲下身体，很认真地睁着我的眼，微笑着，“说说看，你在哪儿看到我的，我可是刚刚到这个地方来的哦。”　
我叹息，她说过，他每次都喝了那碗茶。他当真一次都没有漏过。　

“你不信就算了。但愿有一天你能想起，哪怕一点点也好啊。”　
“哈哈哈，好有趣的小朋友。不过，你现在快去上学吧，当心被老师训哦。”他依旧笑着，一如几次轮回中的他，“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来找我玩啊，我现在就住在附近，喏，那边的大楼第三层第一扇门。”　
我也笑了，不解为什么几次的轮回，他依旧可以保持这种性格。　
“你来玩吗，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冷清的。对了，小弟弟你也住附近吗？”　
他又抚了抚我的头。　
我还是微笑着。　
他牵起我的手：“你都快迟到了，我送你去学校吧，有大人陪着，老师就不会训你了，我会帮你扯谎的，哈哈哈哈。”　
…………　

“你叫什么？”　
“我叫溥。”　
“我叫凌，可以叫你阿溥吗？小弟弟？”　
“可以。”　
好几个轮回中，你总是这样叫，一次都没有改过。　
又一次轮回。　

······························　

“你到底是哪儿见过我的？”　
“这个问题重要吗？”　
“不重要吗？”　
我用手中本在阅读的书去砸他的脑袋：“这个问题，你问过许多次，烦不烦？！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问到现在。”　
“可你一次都没有给我答案呀，”他苦丧着脸，似乎很委屈，“再说，是你给我的疑问啊。”　
我笑着无言许久后，伸手揉乱他整齐的头发：“不必再去想它了，那是我小时候乱说的，只是想认识你罢了。”　
他是不可能再想起的。　
“可是不怎么搞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很熟悉似的，只是说不上原因。”他若有所思，向着我的眼眸淡然一笑，“也许是前世吧。”　
心，停顿了那么一下。我迎上他温润的眼：“记得吗，你的前世？”　
他忽然大笑，在秋晨的阳光中跳跃轻快的节奏。　
“怎么会记得？倒底有没有，谁知道啊。”　

我拾起书，继续看着。凌在身边睡着了，像个婴儿。　
轮回，对他是一种开始的开始，对我却是一种结束的结束。　
我们象在一个点上画圆圈，他是起点，我是终点，而在当中连结的是那碗我没有喝下去的孟婆汤。　

这个点，开始于多少年前，我忘了。　
第一个轮回的开始。　
他说：“我叫凌。”身边的一片青翠荷塘映衬着郁郁晴空，碧澄无云，他衣衫翩翩在清风中悄然伫立。　
我，是个新童佣，在他的荷塘里，偷偷摘食莲子。　
他的笑容亲切，我的表情惊恐，但当他把手伸出我面前，竟还是握住了它，任由它把湿淋淋的自己拉上了岸，在七月的阳光下嗦嗦颤抖。　
“你冷吗？”他问，轻柔的。　
我点头又摇头，使身体发抖不是七月的阳光，而是对即将到来处罚的恐惧。　
“我看起来很可怕吗？”他皱眉。　
我摇头又点头，可怕的不是他的脸，而他的身份。　
他又笑了，随手脱下长衫，裹住了我。　
“你叫什么？”　
“……溥。”　
“叫你阿溥，行吗？”　
“好。”　

这是个开始，没有安排过结局的开始。　

第一次轮回的结束。　
他躺在床上，面色如纸，挥手唤退了在他身边哭哭啼啼的妻和儿。　
只留下我，在他身边嗦嗦颤抖。　
他看着：“你冷吗？”　
我点头又摇头。　
他笑了：“对不起。”　
“到现在了，你何必说对不起？”　
他艰难地嚅动着干枯的嘴唇：“你知道，我是长子……身不由已啊。”　
“不必再次解释，我始终没有怪过你。”　
他努力伸出削瘦的手，试图抓住什么，我把自己的手送上。他把它轻轻贴在颜边：“如果……如果有来世的话，希望一直能牵着它。”　
我无语。　
“他们说，轮回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了，可我希望再次能遇到你，我不想忘却你。”他的目光落向窗外的天际，黯淡如将熄的烛。　
“那，不要喝那碗孟婆汤，千万不要喝，”我俯身吻上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不喝。”　
他又笑了，气息如游丝：“替我照顾好妻儿…………”　
这是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听到他的承诺。　

十年后，我站在奈何桥边。　
她笑了，把茶送到我嘴边：“喝吧，再世为人时就轻松了。”　
我问她：“他喝了吗？”　
她问：“你说的是谁，要通过桥转世的魂都会喝我的茶啊。”　
“不，他不会喝的。”我挡开那碗茶的清香。　
“可我还没有遇到不喝这茶的魂啊。”她固执地捧上着茶，嘴边泛着讥讽的笑意，“谁愿意背着前世的负担到来世呢？”　
负担…………　
“喝啊喝啊。”她催促着。　
我接过茶，茶清澈如一汪秋水，冰冷而无情。抬头，她的容颜在冥空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显得无比单薄。　
“你现在终于遇到一个不愿喝你茶的魂了。”我也笑了，把手中的茶碗用力丢向她。　
奔过奈何桥时，转头看见她的冷笑。　
你会后悔的。她说。　

可是，什么叫后悔？　

·····································　

凌的容颜不变，我相信自己也没有变。　
可惜他早已不认得我。　

在这个轮回中，我常给他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富人爱上了他的仆人，他的仆人也爱上了他，可他们是不能被充许在一起的。不久那个富人娶了妻子并有了儿子，而那个仆人始终独身并默默服侍在他们身边。有一天，富人要死了，他对他的仆人说对不起，并希望来世能和他在一起。仆人请他不要喝奈何桥边的孟婆汤，因为怕他记不得他了。　
说到这里时，我问凌：“你猜那个富人答应没有？”　
凌打了个哈欠：“这个故事可真滥。那个富人当然没有答应。”　
“为什么这样说？”我的心，有点痛。　
凌笑着：“你既然这样问，显然是没有啦。我又不是笨蛋。”　
“是的，他没有，”我苦笑，“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让那个仆人照顾他的妻儿，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凌皱了皱眉头，“那个富人也许并不爱那个仆人。”　
“…………”我望着凌，“说得对，可是那个仆人却很爱那个富人，一直遵守着诺言，以至于几个轮回都在苦苦守候那个富人。”　
凌还是皱着眉：“这真是个滥故事，一点也不好听。”　

“的确如此。”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他们的后世。”　
我眨了眨眼：“是个滥故事，不说了。”　
“臭小子~~”他抓起一个座椅垫子就砸了过来。　

又一次轮回。　

天在下雨，好大的雨。　
我执着伞，匆匆走过一条街，四处喧哗。　
有好多人，看来多是学生，群情激昂，围着一座豪华的官砥，在阴森的黑色铁门前慷慨陈辞，挥着标语旗子，散着贴子，为乱世而愤怒，为山河而挣扎。　
一个混乱的年代，我无意与历史去争锋，只想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枪声响起，有序的人群霎间如受惊的野马向四处逃窜，尖叫和怒吼充斥耳畔，有人在向前冲，有人在往后退，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喊口号。　
还有穿制服的人在开枪，有人倒在血泊中。　
我被惊慌的人群推搡着，迷失在恐怖的气氛中。雨还在下，地上流淌的积水开始发红，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子弹从身边嗖嗖而过，脚下已经有不少痛苦的呻吟。　
有人抓住了我长衫的下摆。　
“救我……”他说。　

“凌……”　
他是凌，浑身泥泞，和着血污，面目全非。　
但他的确是凌。　

我弯下腰，把他抱起，他却挣扎。　
“不是我……救我的学生。”他虚弱地抬起手，指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　
我沉默，抱着他向前狂奔。　

“救我的学生…………”他使劲挣扎，几欲挣脱我的怀抱，“求你……我没事，请救我的学生。”　

我哭了，对他喊：“凌，我是溥啊。”　
他却笑了：“不要哭，虽然不认识你……但是阿溥你如果能救我的学生，你的大恩我会记一辈子的。”　
目光温和明亮，面色苍白如纸。　
“求你了……”　
我咬咬牙：“好，”把他放在一个墙角下，“你说过，欠我一辈子。”　
他笑了。　
墙角下的积水因他的血而红，在我扭头再次奔入雨中之后。　


当再回到他的身边时，已经知道我们这一次不会有过程了。　
他的血染红了附近的地面。　
我失声痛哭。　
“谢谢…………阿溥……”他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他闭上眼，面色死灰。　
“那么请你不要喝那碗孟婆汤，求你。”我再一次的请求。　
他，没了呼吸，也许没有听到。　


…………………………………………………………　

然后呢？凌问，故作漫不经心。　
没有然后。　
什么叫没有然后，这么有头没尾的。　
我笑，没听出来吗？这个轮回刚开始已经结束了。　
可是…………　
可是什么？　
这一次他们根本就是连开始也没有嘛，凌不满地嘀咕，什么意思也没有。　
说得对。　
我再次苦笑。　
还有轮回吗？　
有。　
喂，你有没有发觉，如果有，那么有一点就是整个故事的BUG了。凌忽然有些得意，笑嘻嘻乐开了怀。　
哦？　
富人第一次轮回时就没有打算重续前缘，他喝了孟婆汤，完全舍弃了那段情，所以当这次轮回结束后，那仆人虽然要求他不要喝孟婆汤，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富人对他根本已经没有了任何情义，转到下世，即使他们相遇，有没有开始都会是个问题。　
结论是，在那个富人第一次轮回喝了那碗孟婆汤时，故事其实已经结束了。　
有道理。我赞许后又问一句，可你知道为什么那个仆人在知道富人每一次都喝孟婆汤的情况下，他却依旧坚持不喝呢。　
凌楞了楞又摸了摸脑袋，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两个人都喝了孟婆汤的话，这个故事才真正的结束了。我淡淡地解释道。　

凌无言，沉默了半晌，忽然感叹：那个仆人真苦啊。　
是的。我笑了笑，眼眶忽然红了。　
你怎么了？　
没事。　
没事怎么哭了？凌俯身过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眼里飞进砂子了。　

凌大笑，无风的房间怎么会有砂子。他搂住我，轻轻说，这么伤感的故事不要讲了。　
对，不讲了。　
终于，重新在凌的怀里了。　
这个轮回已经有了过程。　
至于结果，我想自已依旧不会去喝那碗孟婆汤。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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