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下)〔俄〕列夫.托尔斯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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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换省贵族长才行;但是要推翻贵族长就必须获得多数选票;而要获得多数选票就必须保障弗列罗夫有选举权;而要使弗列罗夫取得选举资格就非得说明法律条文不可。”一票就可以决定胜负,因此如果想要为社会服务,就要严肃和贯彻到底。“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结尾上讲。但是列文忘了这个,看见他所敬仰的这些善良的人处在这种不愉快的凶残的激动情绪中,心里很悲痛。 为了摆脱这种沉重的情绪,他走出去,也不等着听听辩论的结果,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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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大厅,在那里除了餐厅里的侍者们没有一个人。 当他看见侍者们忙着擦拭瓷器,摆设盆碟和玻璃酒杯,而且看见他们的安静而生气勃勃的面孔,他体会到一种意外的轻松,好像由一间沉闷的房子里走到露天里一样。 他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愉快地望着侍者们。 特别博得他的欢心的是一个髯须斑白的老头,他正一边对嘲笑他的年轻人们流露出看不起的表情,一边在教导他们怎么折叠餐巾。 列文刚要和那位老侍者交谈,贵族监护会的秘书长,一个具有熟悉全省所有贵族的姓氏和父名的特长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请来吧,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他说:“令兄正在找您。 投票了。”
列文进入大厅,接到一个白球,跟着他哥哥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走近主席台,斯维亚日斯基正带着意味深长和嘲讽的脸色站在那里,他把胡子集拢在手里闻着。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把手塞进票箱里,把球投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让开给列文让出地方,站在那里不动了。 列文走过去,但是完全忘记是怎么回事了,因而不知所措了,他转过身去问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我投到哪里?”趁着附近的人们交谈的时候他放低声音说,希望人家不会听见。 但是谈话停顿下来,他的不成体统的问题大家都听见了,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皱眉头。“那全看个人的意见而定了,”他疾言厉色地讲。好几个人微笑起来。 列文脸涨得通红,连忙把手伸到盖着票箱的罩布下面,因为球攥在右手里,于是随手就投到右边去了。 投了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左手也应该伸进去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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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伸进去,但是已经晚了;于是越发心慌意乱了,赶快走到房间最后面去。“同意成的一百二十六票!反对的九十八票!”传来秘书长的咬字不清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哄笑声:票箱里发现了两个核桃与一个钮扣。 弗列罗夫获得了选举资格,新派取得了胜利。但是老派并不服输。 列文听见有人请斯涅特科夫作候选人,看见一群贵族围绕着正在讲什么的贵族长。列文凑过去。在致答辞中,斯涅特科夫讲到感谢贵族们信任和爱戴,实在受之有愧,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对贵族无限忠心,为他们效忠了十二年之久。 他重复了好几次这句话:“我鞠躬尽瘁,不遗余力,你们的盛情我感激不尽……”突然他被眼泪哽咽住,说不下去了,于是走出去。 这些眼泪是由于他感觉到他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落出来的呢,还是由于对贵族满腔热情,或是由于他所处的紧张处境,感觉到四面受敌而洒的呢?
总之,他的激动情绪感了大会的气氛,绝大多数贵族都感动了,列文对斯涅特科夫感到亲近了。 在门口贵族长和列文撞了个满怀。“对不起!
请原谅!“他说,好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说一样;当认出列文的时候,他羞涩地微微一笑。 列文觉得斯涅特科夫好像想说什么,只是激动得说不出来。 他脸部的表情和他那穿着挂着十字勋章的衣服和镶着金边的雪白裤子的全部姿态,在他匆匆走过的时候,使列文想起一头意识到大势不妙而被追捕的野兽。贵族长脸上的神情特别打动了列文的心,因为,刚好昨天他还为了托管的事到他家去过,看见他还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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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神气十足的、慈祥的、有家室的人。 那一幢沉放着古香古色家具的宽敞房屋;那个根本谈不上衣着漂亮的、不整洁的、但是毕恭毕敬的老仆人——显而易见是留在主人家里的以前的农奴;他那戴着缀着飘带的帽子和披着土耳其披肩的、正抚爱着她的美丽的小外孙女的肥胖而和蔼的妻子;还有那刚刚放学回来、正亲他父亲的大手、向他致意的在中学六年级读书的小儿子;主人的娓娓动听的诚恳言语和手势——这一切昨天曾在列文身上唤起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敬佩和同情。 现在列文仿佛觉得这个老头又使人感动,让人可怜,因此很想对他说了一些安慰话。“显然您又要做我们的贵族长了,”他说。“不见得吧!”贵族长回答,带着惊异的表情四处看望了一下。“我累了,老了。 有很多人比我年轻和有能力,让他们来干这工作吧。”
于是贵族长穿过一扇小门消失了形踪。最庄严的时刻到来了。 选举就要开始了。 两派的首脑人物们都在掐着指头算计可能得到的黑球和白球。 关于弗列罗夫那件事进行的争辨不仅使新派获得了弗列罗夫那一张选票,而且也争得了时间,因此他们又有机会带来了三个由于老派的阴谋而不能参加选举的贵族。 两个贵族,都有视酒如命的毛病,被斯涅特科夫的党羽灌得烂醉如泥,而第三个的衣服消失的无影无踪。新派一听说这消息,趁着争论弗列罗夫事件的空子,连忙派人乘马车给那个贵族送去一套衣服,而且把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也带来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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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来了一个。 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去带他的那位地主走到斯维亚日斯基跟前说:“没什么,他还行。”
“醉得不太厉害,他不会摔倒吗?”斯维亚日斯基说,摇着头。“不,他好得很哩。只要这里不再给他什么喝就行了……
我告诉餐厅里的人了,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他喝什么!“
二十九
他们喝酒抽烟的那间狭窄的小房里挤满了贵族。 激动的情绪不断上涨,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焦虑不安的表情。 特别激动的是首脑人物们,他们是知道整个底细和选票数自的。他们是即将来临的战斗的指挥员。 其他的人,就像打仗前的战士一样,虽然做好了战斗准备,同时却在寻欢作乐。 有些人在用餐,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桌边;还有些人在抽香烟,在长长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同久别重逢的亲友们攀谈着。列文不想吃喝,也不想抽烟;他不愿意加入他自己那一群人——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斯维亚日斯基与其他的人们——里面,因为弗龙斯基身穿侍从武官的衣服正和他们站在一道投机地谈论着。 列文昨天在选举大会上就看见他了,但是尽量躲着他,不愿意和他碰头。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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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百叶窗跟前坐下来,观察着一群群的人,倾听着他的周围在讨论些什么。 他觉得很伤心,特别是因为他看见人人都是气势蓬勃,满腹心事,忙碌着;只有他和一个嘴里嘀嘀咕咕、没有牙齿的、穿着一身海军服坐在他旁边的小老头是莫不关心和无所事事的。“他是那样一个流氓!
我告诉过他不要这么做。可不是吗!
他三年都不能收全!“一个矮小、驼背、油亮的头发耷拉在礼服的绣花衣领上的地主,正在有力说着,边说边用那显然是为了这个场合才穿上的新皮靴的后跟猛烈地跺。 那地主用不满的眼光瞅了列文一眼,就猛地转过身去。”是的,不论怎么说,这也是无耻的!“一个小矮个儿用尖细的语调说。紧跟着这两个人,一大群地主,像众星捧月一样,拥着一个肥胖的将军,匆忙地走近了列文。 这些地主分明在寻找一个人家偷听不到、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他居然敢说是我指使人偷了他的裤子!
我想他是当了裤子买酒喝了。 他,还有他的公爵爵位,我可看不上眼!他敢这么说,真下流!“
“不过请谅解!他们是以条文为依据的,”另外一圈里的一个人说“妻子应该登记为贵族的家属。”
“我管他妈的什么条文不条文的?
我说的是良心话。我们都是高贵的贵族。 要有自信。“
“来呀,阁下,喝一杯finechampagne。”
另外一群人紧紧尾随着一个高声喊叫的贵族。 他就是被人家灌醉了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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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劝玛丽亚。 谢苗诺夫娜把地租出去,因为她从上面总也得不到好处。”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穿着从前参谋部陆军上校的军服的地主用刺耳的声音说。 这就是列文在斯维亚日斯基家里见过的那个地主。 他马上就认出他来。 那地主也认出了列文,于是他们就握手打招呼。“真高兴看到您呀!
可不是吗!
我记得您很清楚。 去年在贵族长斯维亚日斯基家里。“
“喂,您的农事怎么样?”列文打听说。“噢,还是老样子,总是亏本,”那个地主停留在列文旁边回答,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笑容和确信一定会这样的表情。“您怎么到我们的省里来了?”他问。“您来参加我们的coupdétat?”他说下去,这个法文字他说得很果断,但发音却不a标准。“全俄国都集聚在这里了:御前侍从,几乎大臣们都来了。”他指着走在一位将军身旁、穿着白裤子和侍从制服的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的仪表堂堂的身姿。“我应该承认,我不大了解贵族选举的含义。”列文说。那个地主打量他。“不过有什么可了解的呀?
一点意义都没有。一种没落的机关,只是由于惯性而继续运动着罢了。 您就看看这些制服吧——那只说明:这是保安官、常设法庭推事、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的会议而已,但是却不是贵族的。“
“那么您为什么要来呀?”列文问。“一来是习惯成自然了。再则必须保持联系。这是一种道义上的义务。 还有,跟您说老实话吧,有我个人的利害冲突。我的女婿想要做常务委员候选人。但是他们的现状不大宽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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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帮助他一下才成。但是这些先生为什么要来呢?“他继续讲下去,指着那个曾在主席台上讲过话的恶毒的绅士说。”这是新贵族里的一员。“
“新倒是新的,不过却不是贵族。 他们是土地所有人,而我们才是地主。 他们,作为贵族,正在自取灭亡呢。”
“不过您讲这是一种没落的机构。”
“没落的倒确实是没落的;不过还得待它客气一些。就拿斯涅特科夫说吧……我们好也罢,歹也罢,总也发展了一千多年了。 您要知道,如果我们要在房前修花园,我们就得规划一下;但是万一那地方长着一棵一百多年的古树……虽然苍老又长满木瘤,但是你也不忍心为了花坛把这棵古树伐倒,却要重新设计一下花坛,好将就着利用一下这株古树呀!树一年可长不起来。”他小心谨慎地说,迅速就改变了话题。“喂。 您的农事怎么样?”
“不大好。 百分之五的利益。”
“是的,但是您还没有把自己的劳动算进去。要知道您不是也有价值吗?就拿我说吧。 我没有经营农业的时候,一年可以拿三千卢布年利。 现在我可比当官差卖劲,可是像您一样,我取得了百分之五的利益,这还算走运呢。 而我的劳劲全白费了。”
“如果纯粹是亏本的事,那么您为什么还要干呀?”
“哦,就是干吧!
您说还有什么呢?
这是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了,并且人人都清楚非这样不可。 况且,我对您说吧,“
他把胳膊肤倚在百叶窗上,一打开话匣子,就不停地谈下去。“我儿子对农业根本也没有兴趣。显然他会成为学者。因此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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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继承我的事业了。 但是我还是干下去。 目前我还培植了一个果木园呢。“
“是的,是的,”列文说。“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老觉得我在农业上得不到真正的收获,可是我还是干下去……总觉得对土地有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跟您讲件事吧,”那地主接着说下去。“我的近邻,一个商人,来拜望我。 我们一起到农场和花园里绕了一圈。 他讲:‘不,斯捷潘。 瓦西里奇,您的一切都好,只是您的花园荒废了。’其实,我的花园好得很呀。‘如果我是您,我就砍掉这些菩提树,不过要到树液升上去的时候才砍。 您这里有上千棵菩提树,每一棵树可以锯成两块好木板。 如今木板可以卖大价钱,最好还是大量地破伐菩提树。’”
“是的,用这笔款项他就可以买牲口,跟白白捞来一样买地,租给农民去种了。”列文微笑着补充说,显然类似这样的如意算盘他碰见过很多次。“他会发财致富。 而您和我,只要保全住我们所有的,有东西留给子孙,那就谢天谢地了。”
“听说您结婚了?”那个地主说。“是的,”列文怀着得意的满足心情答道。“是的,真有点古怪呀,”他接着说下去。“我们一无所得地过下去,好像注定了要守卫火的灶神一样。”
那地主在花白胡子的掩盖下偷偷地笑了。“我们中间也有这样的人,比如说我们的朋友尼古拉。 伊万诺维奇,或者最近在这里安顿下来的弗龙斯基伯爵,他们都想要把农业当成工业那样来经营;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蚀本一无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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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为什么我们不像商人那样办呀?
我们为什么不砍伐菩提树做木材?“列文说,又回到那个打动了他的心的话题上去。”为什么,就像您讲过的,我们守卫着火啊!
那不是贵族干的事。 我们贵族的工作不是在这里,不是在这个选举大会上做的,而是在那边,在各自的地盘里。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都有阶级本能。在农民身上我有时也看到这一点:一个好农民总千方百计地想多弄点土地。不管地多么不好,他还是耕作。 结果也没有收益。 净亏本罢了。“
“就像我们一样,”列文说。“见着您真是十分高兴呀,”他补充说,看见斯维亚日斯基走过来。“自从在您家里见过面以后,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哩,”那个地主讲。“而且尽情地谈了一会儿。”
“哦,你们骂过新制度吧?”斯维亚日斯基微笑着说。“我们不否认。”
“痛痛快快地谈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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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斯维亚日斯基挽着列文的胳膊,带着他来到自己那一群里去。现在没有躲避弗龙斯基的可能了。 他跟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和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站在一起,列文走过去的时候他注视着他。“非常高兴!
我以前好像曾有幸见过您……在谢尔巴茨基公爵夫人家。“他说,把手伸向列文。”是的,那次见面我记得很清楚,“列文说,脸涨得通红,立刻扭过身去同他哥哥聊起来。弗龙斯基微微的笑了一笑,继续和斯维亚日斯基谈着,显然并没有和列文攀谈的想法;但是列文一边和他哥哥交谈,一边不住地回头看弗龙斯基,拚命想找点话跟他谈谈,好冲淡一下自己的鲁莽。”现在为什么还在拖延呢?“列文说,看着斯维亚日斯基和弗龙斯基。”因为斯混特科夫。 他要么应选,要么不应选,“斯维亚日斯基答道。”他怎样,应选呢还是不应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