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爱情-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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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 就会分外的不平静,他本人对狗从来不曾过份地注意,而且他不喜欢对狗或者任何一种动物 保留刻意的印象。他倒不认为狗会主宰现在他思维中那部分活动的东西,但也确实是狗 ,逐渐地加重它于心中模糊的位置,缓缓地给他以压力。风铃声反倒成为一种乞求。 狗跟伤口有关,而伤口是什么样的?无论怎样地想,都想不出伤口的样子,但狗会跑出伤 口的揣测,肆意地奔跑在程君生活过的地方。
不停地拿那只中文传呼机上的时间来看,一点,两点,三点,往后,气温更低。全身都缩在 被窝里,只留下闪动着眼睛的头部,保持着那很无奈的架势。
天快亮吧,我必须到医院去,我要不停地到她身边去,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他在朦胧 中这样地强求自己。也许这样来要求,会在内心缓解对狗的迷惑。
而一个人不能原谅自己对狗的迷惑和无知。
弄不懂一条狗,那还像一个人吗?
他还在床上想,什么责任,初恋的责任?这多么荒唐啊。
小敏,小敏,他嘴中叨念着,后来那些在头脑中闪现的画面就没有规律了。
他从床上下来,没有洗漱,下了楼。徐阿姨和她男人仍在楼下的厢房里安睡, 他轻手轻脚地摸到沙发边,拿起昨晚和徐阿姨男人聊天时放在那儿的香烟,往门走去。
徐阿姨弄了点响声,他停住,听了一小会,里面又响起了鼾声。
在戴家巷的小路上,早起者不算少,大部分是年龄大一些的,他们骑着自行车,手上一律戴 着手套,看来气温真的下降了。走到大路上,他才留心路边的小草, 草很少,结着白色的霜,冷冷地挂在那儿。
到医院时,天没有完全亮开。径直上了507房。
走道里没有人。病人大部分都没起来,外科病房的病人一般都很干净,不是那种绝对 失望的人。在前几个病房,他往里边看,病人睡在床上的形状多半是侧着的。
507房。房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灯没有开。程君外边那张床的病人是本地人, 白天打针,晚上不住这。
里边那张床,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是程君,他认出来了,尽管视线不很清楚。
程林和张坤两人都挤在外边床上,张坤的头朝这边。灰白的头发在白色的被单上显得很奇怪 。
程君动了动,脸正朝向这边。
她说,你来了。
对,他点点头,说,我来了。
不知怎么,一股亲情,超过了家庭亲情或挚友的亲情,怪异,秘密,一下子浸染了 他的胸膛,他觉得有某种情绪深深地感动了他,说话不怎么流利。
他们还在睡,她小心地说。
你起这么早?他问。
你坐吧。
他向四周找了找凳子。
她歪着身子把窗帘朝门那个方向扯了一截,只有十多公分,一道细小而 清白的光线从某个方向往这边走道上的墙打来,房间在这白墙的反光下增生了一种冰冷的色 调,这微弱的白色使他看见她的脸。
还是清秀的,只是多了份冷清。
头发不再是最早那种圆润的短式了,稍稍长了些,很整齐地遮住耳朵。
他怯生生地坐下来,是啊,现在他几乎要感激她,因为她早晨见了他,使他这个不眠的夜晚 走到了一种关爱的情份上。
是什么感情呢?
是迷惑吧,他想。
她看着他,再次重复,我不让你来的。
冷清清的早晨,她这么讲话,使他的心收缩,收缩,而越收缩,就越有一股蓬发的力量,想 要摧毁这房间和水泥的冷漠,想将她与一切融化。
他对自己受到感动的情况放任自流。
她站起来,到外边那张床的台子上,找她的洗漱用品。
她拉开门,去舆洗室,舆洗室左男右女,在走廊凹进去的三米的范围是那个公用的洗水 池,昨晚病人吃剩倒下来的饭菜现在散发着冷馊的油味。
他跟在她后边。她知道他在后边。
她说,进来吧,走道里有风,会冷的。
他就往里站。
她刷牙,胳膊一扭一扭的。吐出牙膏沫的声音轻溜溜的。他跺了跺脚,手摸在白瓷砖上。
95年了,他说。
她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他往她近一点,发现她浑身都在抖。他想再近一点,想搞清楚怎么 了。
是腿,对,就是右边那小腿,他看见它粗了些,把裤管向后撑着。
是那儿在抖。
她稳定住,尽量减少抖动,似乎把重量往左腿移,想让那儿轻松一些。
从男厕的门空处传来光亮,这光亮比洗水池的光亮大一些,在洗水池这儿看不到嘴中呼出的 白雾。
如果在外边就能看到。
她洗脸时,还是很缓慢,那是美丽的脸,乡村的脸,与乡村的水一样,轻柔地淌过。
乡村的水面上升着秋天的雾。在早晨的空气中。
他看着她,从侧面,她侧过头,看见他正盯着她,她没有娇揉地下垂她的脸,而是用很长 的时间来擦朝他站着这个方向的半边脸。
她在挡住她自己。
回到病房。张坤和程林还在睡。
她把那些东西放到另一个木台上。整理了桌面,这其中她看了看妹妹的脸。
他坐到刚才那个位置上。
我们下去吧,我可以扶你的,他说。
我走得不快,她说。
他想,我怎么就想起了水雾呢,白色的,不是霜,而是早晨水面上的雾?
他们下楼。他没有接触她的身体,他考虑过,如果她不行,他就搀着她,尽管她走得很慢, 但并没有倒下去的可能,看,她能走,他想,这真好。
他也不觉得慢,他们乘电梯下去的,电梯上有五个人,在五个人当中,他终于忍不住揉了眼 睛,如果不揉,眼泪可能会滑出来,因为有五个人就有比较,在电梯里的灯光下,他发现由 于腿的脬肿和伤,她会倾斜,不是倒下去,而是倾斜地站着。
只有那脸,仍是动人的,她不看别人,寂寞地一个人看着电梯顶。
她的脸仰着。
他害怕了。是的,心在剧烈地割着。
第三部分:这一夜侧门那块地方
2
在医院的后边,朝着金陵中学的侧门那块地方,有一块池塘。程君和唐安走到那儿时,天 色已大亮,在隔着一排杨树的那条院内的主道上,上班的医生和护士行色匆匆。这片池塘 极其静谧,这儿离3号楼有点远,而程君辨不清方向。
他们站着。
池塘的四周坐着七八个人,他们离塘远一些,只有他俩是挨着水边。
他担心她会倒下去。
搞卫生的妇女推着车子从塘的另一端向这边绕过来,他想到了白雾,现在,池塘的水面上就 飘着这样的雾。
他看着她的鼻子和嘴,在那儿,也来回喷发着雾,很少,也很细微。
太阳还没有出来。
他让她坐在那漆成浅绿色的条状木椅上。他说,你看,我也坐下了。
他们看着水面。
她一直不看他,也许他现在根本不了解她了。
头脑里不再迷朦,它越来越往里陷,他想抓住最里边的样子,由于昨夜的失眠,现在他困 了,他知道他无法跟她说跟病有关的话,这病将是一种特殊的过程,他觉得自己既被完全 抛在了外边,又暗暗地陷入她伤口里空的地方。
他眯起眼,起初是想回避搞卫生的临时工的眼光,一闭上眼,那轻漫的白雾就浸润了他的 脑部,于是,他合上了眼睛,他想,她坐在边上呢,由她吧,坐在这水边,有这细微轻柔的 白雾的包围,她是可以坐下去的。
那满地的麦苗夹在闪光的黄金般的油菜地中间,油菜花枝高过麦苗,从那道小坡上往下看 ,在丰乐河的两侧,青绿和金黄相互掩映,而那金黄似要抬升,似要向幻想的空中升高,只 有浅绿的麦苗与泥土一样,忠实地匍匐在下边,金黄的菜花保持那炫目的抬升的姿态, 无论何时,它们仍交错而自由地守护着。
他坐在教室的中间。靠左边的那排窗户下,她坐在左手。
他看黑板的视线要经过她头顶的上方。
他总是在想,那闪耀的菜花,还在?
就像她的脸,每一次都会侧着,倾斜向上,欲飞出视线的范围,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她反复地看着他笑,在他每一次留心地看她时,她也会看他,从最早相互发现了对方开 始,他们就解决不了那种神秘的吸引。她的脸粉嫩, 天凉时更为凝白,衬托那动人的眼睛,在细长青黑的眉下,向他倔强地投来眼光。
起初没有说话。
回忆中,在最早,在认识她的时候,她似乎还不说话,一如今后,从分别起就没有说 话。说什么呢?
在一截距离中,相互凝视是一种扣人心弦的美。而他更愿意有自己的方法,在她不注意时, 靠在门外那株冬青树上,看她正面的脸,当她低头,以某种口吻和女生说话时,他看到她 的神态,她自如、亲切,拥有特别的柔和的力。
每一刻都会想她。
她如那油菜,如那春季隐藏了无数蜜蜂的菜花,在整体上,在全部高处看来,燃烧,蔓延, 在麦苗那青纯之上,隔着小小的高度,远离这麦苗。
那流淌的丰乐河。绿水和蓝色的阴影,滑过这土地的颜色,向东边流动。思绪如同这河水。 他开始注意自己的动作,每逢她在边上,他说话的声音开始减小,开始压低,变粗,他开始 在恍惚中清醒。
84年开春之前几个星期,他受到了爱的启蒙般的浸袭,身体在沉闷而甩动的姿势中,收 缩,往前。她听清她的声音,在忧怨中略含一点尖细,在那样的年龄,在农村,她特殊极了 。
唐安也是个特别的学生,许多人喜欢他。
她也喜欢他。这一点,他自己很清楚。
白色的水雾多了起来。这才让程君发现身边的唐安在清晨睡着了。他睡着了,她才敢长久 地 盯着他看,下巴的胡茬硬硬的。衬衣的领子没有洗干净,汗渍显出浅黄色。看他的喉结有时 会动一下,像在吞咂着口水。她没有碰他。
这水雾已不是从口中吐出,也不是水面挥发的气。是在池塘四周,以及向远处,浮起了日出 时的雾,它们浓密,凝重,阻碍着光线,即使是那排杨树,也只剩下根部的树干的影像。
工作已开始,从各个方向都传来声音。
他一动不动,其实,他没有睡着,他不过是要对这白色的雾气作出回忆,他想,这回忆,这 从84年春天开始的当时还无法抓获的情感,再现了什么?
再现了空气,和伤病中的程君。
他的手往前伸,什么也摸不到,她怕他碰着什么,往外边缩。
他仍能闻到她的气息,还和过去的气息相似,都在重复着,也许生活并没有变化。
这是清醒的梦,睡眠毫无帮助,他能意识到,就像乡村的河流流动在清晨的目光中,他微微 睁开眼,雾气包围了池塘,她还在身边。
他急忙站起来,喊她,程君。
程君!
她往前,再往前,他看到她站在那排与道路隔开的杨树下,杨树的树皮是浅白色的,即使在 秋天,也透着纯净的亲切感。
她靠在树上,也许正面对这边。
现在,人与人自然是不一样了。她还能跟他交流吗?
他想,也许她确实不会像过去那样来看待他了。
他走过去,
她说,你睡着了。
他说,没有睡着。
你有事啊,睡不着觉,她问。
我有事?他自问。
你看,有许多事情,张坤说了你有很多事情,她说。
他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背。
第三部分:这一夜讲程君的事情
3
唐安和小芳下了中巴车之后,穿过引桥路面,来到大桥引桥的西侧走道。从这儿向上, 可以望见左手的下关码头,在左手偏上方,那一团闪着灯火的地方便是浦口镇。唐安也 可以和小芳回他的租房去,但他自己已经感到这几天的恍惚,而整个人在恍惚中游荡。
小芳的牛仔裤洗得发白,裤筒很长,遮住了鞋。
我们走这,到底干什么?小芳问。小芳想坐到屋子里去,哪怕到电影院也行。
唐安心很乱,如果他坐下来,就可能会躺下,他可能会说许多无聊的话,而他无法跟小芳 讲程君的事情。
引桥每隔三十米,就有一根高大的灯柱,柱顶上的灯光极强,在走道上照出人的影子,并 把影子在桥面上放得很长,走道呈螺旋型向正桥伸去。
小芳的肩膀挨着他的胳膊,他夹着那只办公皮包。小芳拎着一大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各种 食物。
我不想再去做菜了,小芳说。
是不是怕油?唐安问。
不仅仅是油,还有味道,讲也讲不清,她说。
他给小芳买了只汽球。边上的好几对夫妇领着孩子也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小心地牵着汽球 。从下往上看,这爬坡的引桥人行道上飞满了小汽球,一只接着一只。
我帮你把菜拎着吧,唐安说。
小芳这才说,本来也是给你的。唐安的脸上热辣辣的,这时他立刻回忆起自己那晚给她留 传 呼时所讲的,请她不要穿蓝色的内衣,他想向她解释一下,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就站在那儿 。小芳催他快走。但即使走到正桥上又能干什么呢。莫非是跳下去。
我本来也不打算走到正桥那儿,他说。
唐安,你跟小敏怎么了?她问。
这不是小敏的问题,他说。
小芳也停下来,斜依在栏杆上,在她背后是长江水面的微光。太阳已完全西沉,有一只巨 轮从她背后缓缓地前移。
看那奔逝的江水,他不禁对小芳说,我不想对不住生活,也不想对不住小敏。
小芳说,你要对得住的是你自己。
他看着小芳那有些单薄的身体,联想到南京这庞大的城市,联想到它的忧郁和黑暗的街角 。而她那挺立的明显的乳房,却使他立即感到了生命力。这乳房跟所有的南京夜晚的灯火一 样,不仅点缀了这个城市,更照见了它肉体般的动人的细节。
她很细心地扣她的手指,那手指让他怀疑,这还是以前那个小芳吗?全是油渍的手,行么?
什么不行呢?
他想,也许能行。
抚摸的感觉。
小芳说,等我换了工作,不炒菜了,油也就去掉了。
不是油的问题,他很突然地强调。
你们不会结婚的,小芳说。
为什么?他问。
她说……。小芳没有说出原因。
他们彼此望了望对方。小芳的脸里边好像还隐藏有什么,他们站得很近,他没有靠住拦杆, 整个人正面地望着她,朝着她那个方向。
小芳烫卷的头发松动着,向外散发一股热烘烘的气息,这气息不是菜的味道,而是沁人心 脾的头皮的芳香,他想小芳也很健康。可我跟她有什么目的呢?
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吧,唐安问。
小芳说,我们算是吧,但对很多事情,我们的看法都不一样。
小芳说起话来比小敏要更爽快,他猜她到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