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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那么红_韩寒-第12章

小说: 那么红_韩寒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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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的第一篇小说,后来我确实把它投寄出去了,但和所有的文学爱好者一样,这次投稿以石沉大海而告终。至今这篇小说的手稿仍然保存在我的抽屉里,我从来没有把它输入电脑,更没有让其他人阅读过,只是静静地沉睡着,像档案一样忠实地记录我内心走过的道路。

那一年我还是用最传统的方式—纸和笔来写作。到秋天我终于写出了几篇自己满意的小说,并发现了自己在文字方面的天赋。在《拜占廷式的圆顶》里,我是这样描写一个少年的奇异爱情—

这时他停顿了,女孩也停顿了,也许还包括时间也停顿了。拜占廷式的圆顶正从500米外透过这幢7楼的窗户注视着他们。时间停顿的意义在于世界成了身外之物,成为一条一去不返的大河,而有的人则在大河中央的沙洲上与世隔绝着。现在项链就成了这座沙洲,沙洲上有一座上帝的伊甸园,伊甸园里一个关于男人和女人的古老而永恒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于是,这个故事就这样在十字架项链和基督的面前发生了,他们不清楚什么是诱惑,但他们清楚窗外的大圆顶正担任见证人的角色。

这时我懂得了对于一篇小说来说,语言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你没有属于你自己的语言,那么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叙述者,而不是一个小说家。

从网络开始的恐怖创作

2000年,我开始上网写作,第一篇贴在网上的小说是《天宝大球场的陷落》,这是一场关于体育比赛的小说。现在我必须承认这部小说是受到了莫言与大江健三郎的影响,将故事穿梭在现代与古代之间,最后又是一个王小波式的想像力的高潮—通过一次考古发掘的古代球场遗址,使故事回到唐朝天宝年间。当地人狂热地喜爱蹴鞠运动。在一场与新罗人的蹴鞠比赛中,正好遇到了安禄山的叛军,人们宁愿牺牲生命也要完成比赛,终于使大球场与数万人共同陷落。

那年我在网上贴了十几篇小说,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使我获得了网友们很高的评价。虽然我至今依然不敢妄称什么网络作家,但确实觉得网络的作用太大了。网络上的小说,是可以定义为民间文学的,古时候创作聊斋故事的民间创作者们不过是在饭余茶后讲一个个故事而已,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获得报酬,而网上的作者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以,民间文学的生命力是强大的。不同的是,古时的作者们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而现在,网络却可以使作品和作者迅速地传播,可以说,网络是民间文学的催化剂。

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通过网络写作认识了许多与我相似的朋友。我特别要感谢一位网名叫23的美眉。有一次在网上与她聊天的时候,她劝我应该写一些适应当前流行口味的文章,于是我随口说我可以写恐怖小说。虽然此前我确实写过一个流传很广的短篇《肉香》,但我还从没写过长篇小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因为看过《午夜凶铃》和《催眠》两部日本恐怖片,使自己心里也发痒了起来。大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那么骑虎难下之际,只能真的写起来—这就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病毒》。

至于“病毒”这个标题,来源于那年圣诞期间网上所流行的女鬼病毒,也就是上网过程中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张女鬼的照片。但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渐渐把女鬼病毒的因素完全抛弃了,而想到了另一则素材—

大约在1999年,我读了岳南先生纪实性的《日暮东陵》一书,里面记载了1945年清东陵被盗,同治皇帝的陵墓被挖开,却发现皇后的尸体保存完好,尔后又惨遭盗墓贼剖腹,这应该是一件真实的事情。当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被深深地震撼了。也许这的确不可思议,但确是一个写成恐怖小说的好材料。所以,我把这个素材运用到了《病毒》中,进而又编造了一段皇后的遗体被带到上海的情节,结果发展出了后面的许多故事。现在,如果我猜测得没错的话,同治皇后的遗体应该还躺在清东陵的地宫中。所以,《病毒》中经常出现的“她在地宫里”这句恐怖无比的关键词,倒确实符合了事实,只是不知道现在她的玉体是否还保存完好。

《病毒》总共写了两个多月,全部是有限的业余时间。我的爸爸是个游戏迷,常常和我抢电脑,所以写得断断续续。第一个月只写了开头一万多字,所以第一部分我自己最不满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开窍了。最后的两个星期里我一口气写出了五六万字,才完成了现在的十多万字。《病毒》在网上的连载获得了很大成功,四处被人转载,甚至还被他人抄袭。此后网络上就出现了很多类似的小说,而我则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其实,恐怖并不来自于我们眼睛所能看到的,耳朵所能听到的,恐怖的根源在于我们自身的心灵。每个人的心中都压抑着恐惧感,比如怕黑、怕各种怪异的声音,这源于人类的本能。恐惧无时不在,不处不在。小说家所要做的,就是要发掘心灵深处最原始的那种恐惧,就像是发掘一座古墓中的骨骸,因为恐惧多数时候就是一具骨骸,当你内心的大门被某种力量打开时,这个骨骸就会得到复活。

我喜欢所有唯美主义的作品,即便是恐怖,也应该是充满诗意的。通过恐怖的表层,表达的应该是人类内心世界的东西,对于命运和人生的理解,比如斯蒂芬·金的小说里就充满了社会给人施加的压力,这种压力使人的精神遭到折磨,恐怖也就随之而来了。同时,任何人都有阴暗心理存在,这也是惊悚小说之所以存在并盛行的原因之一。存在阴暗的心理并不可怕,关键是要如何面对自我,把这种阴暗心理放到阳光底下,让大家都来看到也就不可怕了。如果一直藏着掩着不愿意拿出来,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类的最大命题,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征服自我。所以,只有认识恐惧,才能够战胜恐惧。正如我在《诅咒》里面引用的《荒原》的诗句:“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从此,我改变了自己的写作方向,专心致志地投入了长篇惊悚悬念类小说的创作。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总共出版了6部长篇小说。公允地说,其中有的我比较满意,也有的确实感觉不是很好,这完全取决于你的敏感程度。

我写长篇小说总是深思熟虑之后再动笔的,已经完成的几本书早已经酝酿了许久。通常我在写第一本书的同时,脑子里就已经开始酝酿后面的十几本书了,现在写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构思了100多部长篇小说,各种类型和题材的都有,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写完。

在我写小说之前,通常会写一个非常详细的框架,然后让所有想到的灵感都各就各位。西方推理小说家们一定也有这样的习惯,否则无法想像那缜密的计算和推理是如何出来的。当然,也有一些天才的作者,是不需要预先设计情节的,就像我非常崇拜的作家阿来,他的《尘埃落定》就是在一个雪后的清晨触动了灵感,然后就这么让思维信马由缰,用键盘敲打出了一部杰作。

虽然也有朋友提醒我,在创作之前写提纲会束缚自己的发挥,使作品变得非常呆板。其实不必有这样的担心,因为你一旦进入了写作的状态,内心的激情和想像力会自然地爆发出来。我就有许多小说,写到最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比提纲更精彩的结局,因为提纲只是一个导游,而真正的旅游者还是你自己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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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骏:生于苏州河畔(2)

许多作者对于写作都有特殊的癖好,以日本的几位推理小说家为例,江户川乱步把书房设在地下室,喜欢点着蜡烛在幽暗环境中构思;佐野洋爱总在雨天的深夜写作,认为幽暗的气氛才能使自己才思泉涌;水上勉在书房外筑了高墙,认定只有不见天日的房间才是理想的写作场所。

但我也许属于另类,对此没有特别的习惯,白天黑夜都可以进入写作状态。当然,最好还是在一个清静的环境里,静下心来能够投入进去。一旦你进入了写作的那种状态,那就会像被催眠了一样,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电影镜头似的画面,有时确实有些恐怖片的味道,似乎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你了,而文字则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拼命地从键盘下分娩出来—大多时候你会顺产,但也有难产的时候,这时候你真的会像生孩子一样承受巨大痛苦,如果你万一没有挺过来,那就是最可怕的结果了—流产。

常有朋友问我为何会在短短的两三年内,写出那么多的长篇小说?我的回答是:小说可以分为三类—点、线、面。通常来说,短篇是点式小说;中篇小说和故事性的长篇是线式小说(畅销书大多在此列);而勾勒社会和人生百态,建造了一个难以摸透的庞大世界的则属于面式小说(此类大多为经典)。

到目前为止,我的小说主要属于线式。

线式小说的关键在于找到一根最合适的线,只要抓着那根线走下去,很快就会拉出许多东西来的,所以写起来比较快。但有的时候这根线也会中途断掉,这时候就麻烦了,需要动很大的脑筋,否则就会半途而废。而且,我也不觉得加长一倍,就要花出更多倍的精力。因为只要一部作品具有紧密的内在逻辑性,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许多东西来,并不需要太费多大的力气。当然,首先得多动脑筋多做设想,这样好的思路就会自己找上门来的。相反,我觉得写3部6万字的中篇,要比写一部20万字的长篇耗费的精力可能更大。

至于面式小说,则不是一根线的问题,也不是很多根线的问题,而是整个巨大的面,在这个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点和线,甚至有点像迷宫。所以,要写面式小说必须要有一定的生活经历,或者丰富的知识准备。其实,我也是很想写面式小说的,而且也积累了几十个不错的题材,不过,因为现在我还太年轻,所以我宁愿静静地等待。

寻找心灵的圣地

每一个小说家都有自己心灵的圣地,比如张承志的伊斯兰黄土高原,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商州。我也曾经苦苦地寻找过自己的心灵圣地,但我的生活经历过于平凡,就和千千万万城市中的年轻人一样,根本就从无机会去体验某些环境。我也曾为此而迷茫徘徊,直到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根就在身边—那就是一条河。

10岁以前,我住在上海江西中路的一栋大楼里,大楼很老,我想大概是30年代造的吧。我还记得大楼里有部旧式的电梯,带着我直上到三楼,那时候我的家就在那里。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家那个镶嵌在罗马柱之间的阳台—

我打开阳台的玻璃门,趴在栏杆上。我的阳台突出在这栋大楼的墙壁上,看上去就像是城墙的防御马面,栏杆是铁的,在转角的地方还有圆形的花纹。说实话,我喜欢我的阳台,我总是坐在阳台上看书,四周的风,会轻轻掠过我的额头和书页,还有慵懒的阳光。最后我所见到的是,外滩的屁股。我之所以称这些高大的楼房为外滩的屁股,因为我是从这些建筑的背面注视它们,但这种视角对我来说是习以为常了。(《苏州河》)

江西中路的房子是在苏州河的南岸,但那时候我更多的是居住在苏州河的北岸—那是我外婆家,在老闸桥边的一条弄堂里,据说山东马永贞初到上海的时候就常在那座桥下习武卖艺。那时候,七八岁的我常常会趴在桥栏或者是河堤上,望着静静流淌的苏州河水—

我走上河堤,看着那条浑浊的河水。阳光在宽阔的水面上镀着一层耀眼的金色,掩盖了这条河流本该有的色泽。河水自西向东流去,河面上平静得出奇,只有一些细小的波澜在轻轻荡漾着金色的阳光。阳光被水面反射着,那些被剪碎了的金色反光,像一把把玻璃碎片飞向了我的眼睛。这就是静静的苏州河,那些川流不息的木船与铁船,独自航行的小汽轮和像火车那样排成一列列缓缓拖行的驳船都到哪里去了?是顺流而下进入了黄浦江,还是逆流而上栖息在市郊那充满泥土芳香的田野的河边?失去了航船的苏州河是孤独的,我确信。(《苏州河》)

外婆家位于过街楼上,两面的窗户对着小弄堂的两边,而地板下面其实是悬空的,但我更喜欢的是那间童话般的小阁楼,还有老虎窗—

这是个二楼的小房间,十几个平米,外加一个小阁楼,对于我来说也够了。这里散发着一种我熟悉的味道,从每一条楼板的缝隙间涌出来,把我心底的某些记忆又唤醒了。我决定睡在小阁楼里。小阁楼小得可怜,只有老虎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我站在床上,趴着窗口向外望去,伸手可及的是一层层瓦片。忽然我好像看见了什么,在月光与路灯的光影中,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十几米外的瓦片上一掠而过,在黑夜的背景下很显眼,但那东西闪得很快,像个精灵。(《恋猫记》)

后来,我们家搬到了三官塘桥边上,依然是苏州河边。我只记得那时候我们家里养过一大群鸽子,还有过一只猫。那是一只白色的猫,尾尖上有着几点火一样跳动的斑点。11岁那年的整个夏天,它都陪伴着我,我抚摸着它,拥抱着它,直到它死于非命。至今,我的指尖上似乎还残存着那只猫光滑的皮毛里所蕴涵着的温柔,我永远都难忘。我在童年所看到的那双神秘的猫眼—这就是后来被我写进《恋猫记》和长篇小说《猫眼》里那只美得摄人魂魄的猫。

5年以后,我们又搬家了。这一回是搬到了静安区的沿河地带,离苏州河也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带河边的情景,那里有一个环卫局的垃圾码头,荒凉的河边杂草丛生,许多拾荒者依靠着河边的垃圾而生存着。

1998年,我搬到了现在的家。我还是没有逃脱苏州河的掌心,只要出门100米,依然能看到那片泛着波光的河水。现在,垃圾都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大片的绿地,和卖到8000块一平方的小高层。

在许多个夜晚回家的路上,我都会走过苏州河上的一座桥,过了这座桥,就到家了。走在桥上的时候,带着泥土气味的河风都会吹拂着我的眼睛,让我的眼前一阵迷惘。于是,当我跨过这条桥之后,心里就忍不住有一些特别的东西在暗暗地涌动。到了凌晨时分,这些特别的东西就会像是暗夜涨潮的河水一样,浮动在我的梦中,对我讲述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常常为这些梦中所看到的故事而感动,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被我刚醒来时那迷迷糊糊的脑子所遗失了,再也无法记起来。也许,清晨被遗失的那些故事才是真正的文学吧。如果运气好,我或许能记住剩下来的一星半点。于是,许多小说就从这些梦的片段中分娩出来了。因为2000年那场奇怪的梦,使我写出了短篇小说《绑架》,并得到了有生以来第一个文学奖;又一次我梦到自己身处在童年时住过的江西中路,周围全都是20世纪30年代建造的欧式大楼,我穿过宛如欧洲城市的迷宫般的街道,来到缓缓流淌的苏州河边上,忽然发现河水漫过了河堤,当我转身逃向城市深处时,终于从梦中醒来了,于是就有了那篇《苏州河》。

我确信无疑的是,所有这些梦和小说,都来自离我卧榻数百米外的那一条河—是这条河面上日夜不息的波涛,是这条河底下堆积了无数年的泥土,是这条河水中暗暗涌动的灵魂。

这就是我心灵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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