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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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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静之低下头,静静地听着周围知了的鸣唱,而后道:“想。但我还是选择留在这里,离一位皇帝最近的地方。这个皇帝是一位女性,我很想看看她如何治理江山。这江山,有着她所说的峨嵋烟雨、岭南水色和武陵桃花。我一直都很佩服女人,她们做任何事情,都有着独特的瑰丽色彩。我想在我有限的人生旅行中,感受一下女皇的浩然天下。”
    我无言,扑扇着睫毛,看着他。觉得有一股冰水,倾入心中。烦躁的热火,霎时熄灭。
    “谢谢。静之,你该早点对我说。”我握住赵静之的手。
    他有力地回握我的手,给我一个笑容,吐了口气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出来该怎么说。”
    抽开了手,赵静之站起来,也不去抖落自己衣服和头巾上的梨花花瓣,对我深深鞠了一躬道:“我告辞了。陛下,静之想,你是女皇,既可以政治上不让须眉,但也可以使用巾帼的策略,以柔克刚。”
    我忽然想挽留住他,脱口而出:“你等等再走。”
    赵静之淡淡笑了,那些梨花恬然地呆在他的身上,好像被他的磁力所吸附:“我再也想不出话了,还是走吧。陛下,你很幸运,你的身边,总是有人的。”
    赵静之留下意味深长的话语,竹木般雅致的香气残留在空气中。
    七月七日,我朝照常开了首次科举。华鉴容一早上就往文德殿去监考。相传,这一天是“文魁星”的生日,所以我选择了这个日子。虽然连遭不祥,但我却日益坚强。这天傍晚,我举行了御苑的首次
    七夕茶会。
    这个主意是那日赵静之走后我想出来的,别致的是,我邀请的都是朝官们的妻子。我身着绘有山水的白绢衣,头戴金凤七宝钗冠,外罩薄如蝉翼的抽金丝纱衣。
    齐洁道:“陛下像着霓裳的仙子。”地位再高的女人,也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美貌,我毫不掩饰地对她笑了笑。
    七夕夜凉如水,大概天上的织女也知道了人间女子的盛会。心灵手巧的她,在夜空中为人们织出了美妙多姿的云彩。我手捧清茶,环视众位夫人,她们中,有的鬓染秋霜,气度高洁;有的腰系五彩穗带,娇美活泼;也有的人淡如菊,清雅矜持。这些女子,平日里都站在我的臣子们身后,然而,却是一个个官宦家庭的内助。
    “各位夫人整日相夫教子,功不可没。同为女子,朕深知女子不易,但过去却从未齐聚大家。今夜,朕为表感激,先敬各位夫人茶水一杯。”
    众人品茗闲话,我也一个个召见,说上几句话。
    张石峻的夫人布衣银钗,文静秀美。
    我道:“你准备停当,就跟去扬州好了。”
    她欠身道:“夫君叫臣妾留着,臣妾并无怨言。”
    我笑道:“可朕不准,朕见不得人家眷属分离。”
    王琪之妻年老,一派大家风范。我拉住她,道:“最近叫阿父和哥哥们操心。”
    她眼睛湿润:“陛下,臣妾的王家,受恩匪浅,理当万死不辞。”
    我的心头抽搐,面上却不显露:“王览虽去,但朕与王家亲谊永在。太子与王家,更是血浓于水。”
    我回眸,看到蒋源的新妇,抬头对着月亮发愣。
    我笑着逗她:“你是饮水思'源'吗?”
    她飞红了脸,平添几分柔媚,我见犹怜。
    我对大家道:“今日七夕,朕再不通情理,也不能阻碍各位与夫君团聚。朕心意已表,与夫人们叙话已毕,就不留着大家了。”
    我又吩咐内侍:“赐予宋舟遗孀、宋鹏夫人玉壶各一尊,朕自己用的龙井一盒。传朕的口谕,虽然两位在丧期,但朕念着她们。”
    别人都回去和郎君情谊缠绵了,我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宫里。我叫齐洁:“拿一壶杜康酒来。”
    齐洁赔笑道:“陛下并不善饮,何必用那滋味浓的?不如喝些
    葡萄酒吧。”
    我伸出指:“你信不过朕。叫你去,只管去。”
    齐洁没有说错,我倒真不善饮。苍白月色下,我醺红了脸,几杯下肚,只觉飘飘欲仙。丢开玉盏,我直直去往昭阳殿后的画堂。脚下绵软,似要跌到。齐洁赶忙搀扶,我甩开她,娇嗔道:“不用你们管。”
    画堂如记忆中一样幽静,览在世的时候,我们每年七月七日到此盟誓。我也借着七夕乞巧节,对着双星祷告夫君长寿,早生龙儿,四方平靖。我心爱的览,温情含笑。整个夜晚,他都抱着我,尽和我说些甜蜜的话。
    入了门,中堂还是悬挂着那幅顾恺之的洛神图。我看得真切,那洛神的脸庞,竟然换成了王览。我忙伸手触摸,却又变回去了。我有些恼怒,穿过了屋子,嘴里念念有词:“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廊外,是一个水池,今夜看去,好像一块天然的琥珀。一低头,只见水中央,有个丽人对我微笑。她眉如新月,身姿窈窕。巧夺天工的华服,风中飘展,好像霓裳羽衣。桃花飞上双颊,秋水点于妙目,更添妩媚可爱。我不禁伸手拉她,笑嘻嘻地说道:“真是美人儿。”
    “陛下小心!”齐洁在叫我。我的衣袖湿透,那影子碎了。
    我生气地说:“走开。仙女被你们吓走了。”
    碧落银河畔,金风玉露时。仰望牛郎织女星,我痴痴地徘徊。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那么,为什么王览就不来见我呢?三年多来,我一个人好辛苦。难道他爱上了天国的仙子,在极乐之土忘记了我?
    我想着,心里难过,对那牛郎织女也不禁嫉妒起来。清风吹来,我一阵寒战。莫非我是嫦娥,居于广寒宫中,与人间分隔?高处不胜寒,览,怎么还不来呢?
    对此良辰美景,我只觉得辛酸、委屈、痛苦,好像有人在绞我的心。水中丽人,大概同情我的遭遇,也迷惘凄楚地看我,好可怜。我这人,从小见不得人伤心。看她落泪,我也哭了出来。先是眼泪扑簌簌地掉,到后来,浑然忘我,孩子一样大放悲声。
    这时候,有个人拉住了我。浮云散去,乾坤分外明朗。那人的美貌,连神仙也自惭形秽。他身影修长,超凡脱俗,冥冥中,仿似百花齐放。一种金色光芒,笼罩四周。
    我一时错认他是王览,但仔细一看,他身穿黑衣。我想起来了,他是华鉴容。
    我推开华鉴容:“不是你,不是你。”
    华鉴容不肯放手:“是我啊。今天是科举,你不是叫我到东宫去等你的吗?”
    我只觉得一阵眩晕,道:“这不是你的地方。”
    华鉴容默默地凝视着我,温柔而宠溺地说道:“我等了你好久,就来找你了。我们的地方,我都寻遍了。这里,是他告诉我的。”
    我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华鉴容,脸上满是泪痕,也不想去擦拭。
    华鉴容又道:“阿福,今天是
    七夕啊!我陪着你看星星好吗?”说完,他的手抚摸上我的脸。
    他是华鉴容,依稀记得,华鉴容说过七夕要和我一起看星星的。我不知怎么悲从中来:“你说过的……可是你走了。他来了,他对我很好,可是他也骗我。你们每个人都骗我。”
    华鉴容的眸子流露出无法形容的伤感,在月色下摄人心魄:“阿福……”
    我又哭起来:“得知我爹爹死的那天晚上,他说,斗争,孤寂,上天,入地,死亡,我都陪着你。我相信了。可是,说过的话不算数,他撇下我一个人,呆在这牢笼里活受罪……你知道吗?宋将军绝对不是意外死的,我身边每个人都可能是杀人的凶手。我每天夜里都会惊醒,我怕有人会伤害我的孩子……”
    我抽噎着,华鉴容把我抱进怀里,坚决而热烈地说:“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呢。我……生死都陪着你,好吗?求你不要哭了。这些年,你一时好,一时坏,我都快急疯了。”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低声下气地哀求我。
    我的魂灵,快要飞出躯体,华鉴容的怀抱几乎要把我融化。我茫然地摇头:“不行的。你来迟了。有一天,他回来了,怎么办呢?”
    华鉴容贴着我的耳朵说:“就让我现在陪着你,生也好,死也好,只要他回来,我立刻就离开。”他似乎笑了,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我就是成了孤魂野鬼,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停止了哭泣,好像华鉴容抱着的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这时,华鉴容的嘴唇顺着我的耳朵,寻找到了我的嘴唇,试探性地吻去我唇边的泪水。华鉴容道:“许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吻一个女孩子,她的嘴唇是甜丝丝的。可现在,却是苦的。”
    过了不知多久,华鉴容坐到了廊下,我跌在他的怀里,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像我才认识他一样。我伸出手指,去触摸他的下巴:“金鱼,你说过,陪着我了,不许你再和别人好了。”
    华鉴容无言地望着我,春风化雨般地微笑,好像我还是那个任性的小女孩。他的嘴唇又覆上了我的,我迟疑着是否要接纳他,可他的手已经很自然地褪下了我被水浸湿的纱衣。我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可下一秒,华鉴容已经把自己的黑罩袍脱了下来,裹在我的身体上。华鉴容紧紧地抱住我,丝绒般的嘴唇滑到了我的颈部,一边亲吻,一边说:“我是你的,阿福。我不会再抱任何女人,只要你让我今夜陪着你。”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震撼,还是酒力发作,只是瘫软在华鉴容的怀里。可是,我的脖子上却有着滚烫的水滴落下。
    我问:“你怎么了?”
    华鉴容不回答,把头深埋进我的脖颈,越发湿漉漉的。我的脑子已经疲于思索,觉得好瞌睡。但华鉴容这样,却使我觉得悬着心,好像我不该就这样睡去。
    我叹气,道:“金鱼哥,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一直骗你的,其实你长得很美。我小时候就觉得,你是世上最漂亮的男孩子。”
    华鉴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也是……我只觉得你好看……”水滴不再流到我的脖子里了,他把我抱得更紧。我只觉得很安静,很舒服,好像在母亲的摇篮里。
    满天的星星闪烁着,我和华鉴容相依,我慢慢地睡着了。我最后的意识是,我和他,两个在昭阳殿长大的孩子,至少今夜,不是孤独的。
    《菊花台》第四部分
    第七章 梦醒语兮(1)
    七夕之后,又是秋色浓,往常我总是要伤感一番。今秋天气大多晴朗,沉香亭侧,木槿花怒放,无论谁见了,都要为秋日成熟的风姿所倾倒。我发现自己常会去想那个星空下的夜晚,华鉴容好像也没有放过机会,他进宫频繁。有时候只是喝茶聊天,也要坐上许久。
    朝廷的政务还是和往常一样,我的精神却好了许多。每次入梦,都像沉浸到七夕夜的星空幻想中,祥和静谧。第一次的科举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和华鉴容相约同坐于沉香亭,本来是要商量正事的,彼此却都沉醉于那艳丽的花海,长时间默默无语。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诗经提到的舜华,就是此花吧。我多年来都想像不出诗里那个女郎的美丽,到了今夜,忽然就明白了。”华鉴容微笑着打破沉默。他的恭维有些露骨,和他风流倜傥的外表并不相配。我对此一直不解,华鉴容始终在我面前,却和我想得不一样呢?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呢。不错,都说了要“盖棺定论”。但对于和他同时代的人,他的真实远远要有意义得多。
    木槿花,亭亭映清池,风动亦绰约,仿佛
    芙蓉花,依稀木芍药。我望着,不禁神往,不知不觉中说道:“它是结合了两种世间名花的美态,而毫不自矜,真是好花。”很久很久,我忽然觉得身边毫无声息……又是我一个人了?我猛然回头,华鉴容就坐在我的身边,盯着我的面庞。木槿的花梦,闪烁在他清亮的眸子中。
    我心一动,回过了神,才想到把要紧的事情说出来:“放榜时,还是把桂林的那个陈赏录为第一吧。”
    华鉴容一笑,摇头道:“我正在赏花,陛下倒把那个'赏'提出来了。”我不知道那夜以后,我们是否应该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童年在昭阳殿的亲昵与默契,渐渐复苏。他刚才说到“陛下”两字,竟然也是一种开玩笑的口气。
    “你在赏花吗?我倒不晓得太尉公赏花,眼睛是不看着花的。”我阿谀他,脸却有点发烧。我叫他太尉公,也是同样轻松的口吻。这天下两个最高贵的尊称,居然被我们这样蔑视?我该要惭愧自责的,然而,我却笑了。
    华鉴容终于正色:“陈赏的文章比起湖南的欧阳显图,还是略显逊色。这是八位考官共同的结论,并不是我有所偏爱。”
    我回答:“对。可陈赏从桂林千里迢迢来到首都,很是难得。八桂子弟,从未在朝中任职。我不如你们这些考官学富五车,我以为,可以上到全国头十名的考生,基本上是相差不多了。而且陈赏是商人之子,我们选人,就该不拘一格。欧阳显图本来就是名动两湖的文章魁首。我要想用他,不想他锋芒毕露,给他起点过高。你明白吗?”
    华鉴容思索半晌,道:“我明白。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了。”
    我点头,继续说道:“明天就是为竹珈读书选定的吉日了。你这个太子少傅,准备第一课讲些什么呢?我记得你少时,最喜欢读韩非子的帝王术,但对竹珈,似乎高深了些。我担心他听不懂,而且,这孩子有些痴性子,将来恐怕他不理解。”
    华鉴容垂下头,手指悠闲地划过自己的衣袖,道:“我当然是先教他论语。其实你不用担心的,我自有分寸。我希望竹珈成为一代明君,也不想他给后人留下骂名。”
    我望着华鉴容,柔声道:“我相信你。”
    我捧过一杯新酿的桂花酒,递给华鉴容。
    华鉴容伸手要接过,我却不让。于是华鉴容笑着,把嘴靠近我的双手,品着酒。
    等他喝完,我才放下杯子:“竹珈,就交给你了。”
    鉴容的手指轻柔覆上我的,温热的感触,他笑着道:“我……该走了,明天我要早起的。”
    我看着他离去,心里涌出一种甜蜜的怅惘。一直到看见竹珈,才抛开鉴容的眸子与笑容。
    因为明天竹珈就要正式读书,我特令阿松把他抱到我的床上,和我同睡。我洗漱完毕,竹珈就向我招手。我赶紧抱他起来,忍不住说:“宝贝,你怎么那么沉啊?再过几年,我就抱不动你了。”
    竹珈凤眼里面总是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搂住我的脖子,说:“那我来抱娘好了。”
    我忍俊不禁:“瞎说什么呀,我要你抱?那我还不得七老八十?”
    竹珈只是傻乎乎地笑,坐在我的怀里,自己去玩自己白胖胖的脚丫。灯光下,鲜润如玉雕般的娃娃。他回脸,指指翘着的脚丫说:“香的。”
    我捧住竹珈的小脸,亲了一下,道:“明天你就要上学了,以后不能再这么淘气。你要听话,少傅教你的,你要学会。”
    竹珈点点头,水红的小嘴一咧,笑道:“我想少傅。”
    我一愣,道:“少傅是你的老师啊,你不可以在书房叫他抱你了。听到吗?”
    竹珈使劲点头。我拍了他一阵,才轻声哄她:“睡了。”他揉揉眼睛,撒娇说:“我要毛妹妹。”我会意地笑,把竹珈口里的“毛妹妹”绒圈绣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第二日四更,我和竹珈就起床了,一同乘坐辇车前往上书房。身边的孩子一点儿不犯困,在车里好奇地左顾右盼。
    太子入学,是大事件,三品以上大员都跪在门口迎接。虚岁五岁的竹珈,看他们行了三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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