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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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比方说,你现在有一条船,装满了……就说装满了金条吧。这船有可能遇上暴风雨,或者碰上海盗。你肯定不希望发生这些灾难,于是你就办一份‘保先’。我会根据天气预报和近二十年间的海盗犯罪情况来计算货物损失的概率,再添上点儿,然后你就根据概率付给我钱……”
“……还要添上点儿?”灵思风庄重地摇摇手指头。
“……然后,假如货物真的丢了,我就赔偿你。”
“‘拍一掌’我?”
“就是说,你的货物值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双花耐心地解释。
“我明白了。就像打赌一样,是吧?”
“或者说,就像押赌注。”
“那您做这个什么‘保先’能赚钱吗?”
“投资有返还,这是一定的。”
裹在酒意泛起的黄黄的暖意中,灵思风努力思索,想在环海话里找个词儿替代这个“保先”。
“我可不——不懂什么‘保先’……”他坚定地说,顾不上舌头打结,眼前有点儿天旋地转,“魔法,咱说魔法,我懂——懂魔法!”
双花咧嘴笑了。“魔法是一回事,荆棘是另外一回事。”他说。
“啥?”
“你说什么?”
“您刚说——说——的那个词儿!”灵思风不耐烦地说。
“荆棘!”
“没听——听说过!”
双花想给他解释清楚。
灵思风也想弄个明白。
整个下午,他们都沿着河的顺时向在城中游览。双花走在前头,脖子上拴了条带子,吊着那个奇怪的画画儿匣子。灵思风拖拖拉拉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一声哀鸣,看自己的人头是否依然健在。
他们身后还跟着别的一些人。在这样一座城里,公开死刑、决斗、群架、魔法斗殴以及各种各样的怪事每天层出不穷,于是,城里居民将看热闹的艺术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有人说,在直愣愣傻看方面,没有谁比得上这些人。无论见着什么,双花都兴致勃勃地照下画片儿,说这些都是“有代表性的活动”。照完画片儿,一枚四分之一利努便换了主人,因为——按双花的话来说——“给人家添麻烦了”。于是,他身后立刻跟上一队又迷惑又开心的暴发户。
“跟着他,说不定这个疯子会突然爆炸,炸成一片金雨呢!”
在七手塞克的庙宇里,神甫和工匠紧急召开会议,他们一致认为这尊一百掌高的塞克雕像太过圣洁,绝不能摄进魔法小画儿里去。可这批人震惊地发现他们得到了两个利努,于是纷纷表示塞克其实或许也不是那么圣洁。
正文 第一章 魔法的颜色(三)
在妓女窑子游览的时间比原计划要长,他们搞到了许多丰富多彩又有教育意义的画片。灵思风把其中一些藏在身上,以便独自细细研究。从醺醺然中清醒过来以后,灵思风开始认真观察这个画画儿匣子的工作原理。
就算没什么本事的巫师也知道,有一些物质是感光的。是不是那个玻璃片经过某种神秘手法的处理,能够把穿过去的光线冻在上面?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灵思风一直怀疑,某些地方一定存在着某些比魔法更加高明的东西,可惜现实通常会让他大失所望。
不久,他便抓住每个机会抢着操作那台机器。
双花正巴不得呢,这样一来,这个小矮子就能出现在自己的画片儿上了。操作一段时间之后,灵思风发现了古怪。无论是谁,只要拿起这个匣子,就会被它染上一点法力——因为不管是谁,只要一站在那个能催眠的玻璃眼睛前面,都会听从他的摆布,让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让摆什么表情就摆什么表情。
正当他在残月广场上全神贯注研究匣子的时候,一场灾难降临了。
双花在一个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神符贩子身旁摆好姿势,新近跟上来的那批追随者都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盼着他再做出点什么怪事,逗大家一乐。
灵思风一条腿跪下,方便取景,随后按下那个施了法的操纵杆。
匣子开口道:“不管用。粉红色不够用了!”
匣子上开了一扇小门,这门灵思风之前压根儿没注意到。里面走出来一个小人儿,青绿皮肤,长着好多瘤子,丑陋极了。小人儿指着爪子一般的手里一块铺满颜色的调色板,冲灵思风大叫大嚷。
“粉红色没有了!没看见吗?”这个小人儿尖叫着,“没有粉红色,你看看哪儿还有粉红色?你老按那个手柄也没用!现在想要粉红色了?谁让你刚才一个劲儿光照年轻小妞的?朋友,从现在开始都是黑白的,听明白了?”
“明白了。行,好的。”灵思风说。他觉得透过小门能看见黑匣子里面阴暗的一角,有一个小画架子,还有一张小床,铺都没叠。他宁愿什么都没看见。
“听明白就行!”这小鬼儿说,把门撞上了。
灵思风听见匣子里面隐约有抱怨的声音,还有三脚凳从地板上拖过去的摩擦声。
“双花……”他叫,抬头望过去。
双花不见了。灵思风往人群看去,刺骨的恐惧感爬上他的后脊梁。就在这时,有东西轻轻戳上他的后背。
“慢慢转过身来!”声音低沉、冰冷,仿佛一匹黑绸,“否则就别想要你那副下水了。”
围观的人兴致高涨。今天可算赶上好看的了。
灵思风慢慢转过身,感觉刀尖划过他的肋骨。
他认出拿着刀的人——斯特恩·威瑟——大盗、残酷的剑手,争当全世界最大的坏蛋,但目前还没有成功,所以他是个十分不满的人。
“嗨——”灵思风颤巍巍地打招呼。他看到几码之外,一些没良心的人正掀开双花的箱子盖,兴奋地对那些装着金币的袋子指手画脚。威瑟笑了笑,那张刀疤脸更吓人了。
“我认得你,”他说,“一个不入流的巫师。
这东西是什么?”
灵思风意识到箱子的盖子正在微微发抖,而这会儿一丝风都没有。还有,他手里还拿着画画儿匣子呢。
“这个?这个东西会画像。”他高兴地说,“嘿,就这么笑,别动。”他飞快地退后几步,把匣子对准他。
威瑟一时有点犹豫。“什么?”他问。
“很好,就这样别动……”灵思风说。
大盗顿了顿,喉咙里哼哼着,把剑收了回去。
只听“噼啪”一响,两声可怕的尖叫同时响起。灵思风没敢往四周看,生怕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等威瑟反应过来,再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冲到广场的另一头了,而且还在不断加速。
信天翁大展双翅,慢慢滑翔着下降。着陆的时候却略失威严,羽毛乱飞,“扑通”一声重重地砸在王公鸟园的平台上。
鸟园的管理员在太阳地里睡得正香,怎么也想不到早上刚收到一封长途信,这么快就又来一封。他赶忙站起来,往上看去。
不一会儿,他便一路小跑,手举信筒,穿过宫殿的走廊。由于事情太突然,干活粗心,他一边跑,一边吮着手背上被鸟狠啄出来的伤口。
灵思风冲进一条小巷,不理会画画儿匣子里传出的一阵阵怒号。他翻过一道高墙,破袍子飞扬起来,仿佛一只羽毛凌乱的穴鸟。他跳进一家地毯铺子的前院,撞散货物、推开顾客,直冲向店铺的后门,边跑边陪不是。
随后,他又飞进另一道巷子,一个急刹,身体歪歪倒倒地摇晃着,好不容易才找回平衡,没有一头冲进安科河。
据说存在着一些神秘河流,一滴水就能要人的命。安科河的浊流经过双城,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杀人河。
远处的怒吼声变成了惊恐的号叫。灵思风疯狂地四下寻找渡船,或者,要是两边的高墙上能有扶手让他爬上去就好了……
他陷入了死胡同。
一句咒语不请自来,涌到他脑中。若说他学过这句咒语,也许有点不确切,因为其实是这句咒语缠上了他。这段轶事与他被幽冥大学开除有关。当时,因为和人打赌,他斗胆翻开了创世者所撰的“八”开本天书①仅存于世间的惟一一份副本(当时图书馆管理员在忙别的事情)。这句咒语从书里蹦了出来,随即深深地扎进他的脑子里。医学院的骨干集思广益,也没能把它骗出来,也无法确定这是一句什么样的咒语,只知道是与时空结构精妙结合的八大基本咒语之一。
【①也称“黑书”,指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关于魔法和巫术的教科书,据说是用超自然的力量编写成的。——译者注。】
从那时开始,这咒语便显出一种让人担忧的倾向,每当灵思风情绪低落或是生命受到威胁,它总想让他把自己念出来。
灵思风咬紧牙关,但第一个音节已经从嘴角冒出来了。他左手下意识地抬起,魔法的力量把他带起来,转了个圈,手上冒出第八色的火花……
双花的行李箱奔过墙角,箱子底下几百只脚活塞一般动个不停。
灵思风张开嘴。咒语消失了,没出来。
箱子上草草裹了一张毯子,颇具装饰作用,还拖着一个一只胳膊卡在箱盖中的小偷。无论毯子还是小偷都没能拖住它的脚步。“死沉死沉”这个词用在这个箱子上,真是再恰当没有了。
它真的能把人弄死。箱子盖儿上还别着两根手指头呢,不知是谁断在那里的。
行李箱在离巫师几步远的地方停住,随后把小腿儿都缩回去了。灵思风看不见它身上哪儿长着眼睛,可他老觉得这东西正盯着他看呢。直觉。
“嘘……”他轻声轰赶它。
箱子没动,只是盖子“吱呀”一声开了,把那个已经断了气的小偷放开了。
灵思风想起里面的金子。这箱子也许必须有个主人。双花不在了,或许它就随他了?潮水的流向变了,午后余晖下,河面的垃圾漂向下游几百码处的“河口门”。不一会儿,那个小偷的尸首就被河水吞噬了。
即便尸首不久被人发现,也不会引起任何议论。再说,入海口的鲨鱼向来按时用餐。
灵思风看着尸体漂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走。行李箱子应该有浮力,他只需静待暮色降临,然后顺着潮水漂出城去。下游有不少荒野,他可以爬上岸去。再接下来……假如王公真的已经把他的样子通报给别的城市,换换衣服,刮个胡子,或许能瞒天过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灵思风又有语言天赋,干脆去火兽城或是高尼姆,伊加尔滂也行,五六支军队也追不回他。等出去了——有钱有乐,又安全……
可是,双花怎么办?灵思风决定为他默哀一阵子。
“完全可能更糟,”灵思风诀别道,“死的甚至可能是我自己。”
他刚想动身,发现自己的袍子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扭头往后看,他发现袍子边被箱盖紧紧咬住了。
“啊,果法尔,”王公高兴地说,“快进来,请坐。来点儿蜜饯海星尝尝吗?”
“乐意为大人效劳,”老者静静地说,“但腌制的棘皮动物还是算了。”
王公耸耸肩膀,指指桌子上的卷轴。
“念念这个。”他说。
果法尔拿起羊皮纸,当他看到金色帝国那熟悉的象形文字,一根眉毛挑了起来。他默读了大约一分钟,然后把纸卷过来,又花了一分钟检查正面的封印。
“关于这个帝国,你是最著名的专家。”王公说,“你能解释这回事么?”
“要了解这个帝国,重要的不是记下某个具体事件,而是掌握人的想法。”这位老外交官说道,“这封信确实有点怪,但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惊奇的。”
“今天早上,该国皇帝特别指示我,”王公皱起眉头,“指示我要保护好这个什么两朵花的人。
现在看起来,好像又让我杀掉这个人。这还不值得惊奇吗?”
“不。那个皇帝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很激进。对他的人民来说,他就像一位神明。下午这封信,除非我判断失误,是从‘九转镜’——他们的高级大臣那里寄来的。他曾为多个皇帝效劳,年事已高。他认为,若想成功治国,‘皇帝’的角色必不可少,同时也麻烦多多。他见不得出乱子。出乱子是建不成帝国的,这是他的一贯看法。”
“我有点明白了……”王公说。
“确实是这样。”果法尔的胡须中透出笑意,“这个访客就是个‘乱子’。我敢肯定,这位九转镜会表面上遵从皇帝的命令,实际却自作主张,确保这个到处乱跑的人回不了国,不会在国内传播不满足于现状的恶症。这个国家希望它的人民一辈子待在国家给他们安排的地方。所以,如果这个什么两朵花在蛮夷之邦销声匿迹,他们就省事了。以上就是我的看法,大人。”
“那么你的建议是?”王公问。
果法尔耸了耸肩膀。
“您什么都不必做。事情往往会自行解决。但是,”他挠挠耳朵,若有所思,“也许‘杀手行会’能……”
“是啊,”王公说,“杀手行会。他们目前的首领是谁?”
“是毛脚兹洛夫,大人。”
“跟他打个招呼,行吗?”
“当然可以,大人。”
王公点点头,如释重负。他与九转镜所见略同——生活本来就够不容易的了,老百姓嘛,还是让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好好待着吧。
正文 第一章 魔法的颜色(四)
美丽的繁星照耀着碟片大地。店铺一家接一家关门打烊了。而此时,骗子、小偷、妓女、幻术家、混混儿和梁上君子则纷纷起身吃早饭。巫师们奔走忙碌他们在多层空间的事务。两大星球将在今晚相接,最早施放的一批咒语已经使魔法营地上空烟笼雾罩。
“你看,”灵思风说,“你这样对咱俩谁都没有好处。”他往边上挪着步。行李箱子寸步不离地跟着,盖子吓人地半张着。灵思风只简短地想了想奋力一跳、逃出生天的可能性,然而箱子盖仿佛猜到了似的,“啪”地一下咬紧了。
灵思风的心沉了下来。但他安慰自己,就算逃掉,这箱子迟早也会再跟上来。瞧它那副倔模样就知道了。他有个不祥的预感,即使他能找到一匹马,这箱子还是能按自己的步伐跟上他。永远跟下去,飘洋过海也不怕。每当他夜晚停下休息,它便会从后面慢慢地赶上来。即使到了异域蛮荒,在此后的岁月里,他会永远听见身后的路上几百只小脚加速,加速……
“你跟错人了!”他发出哀鸣,“又不是我的错,又不是我把他拐走的!”
箱子往前逼近两步。这时,灵思风的脚后跟与河水只隔一窄条油乎乎的堤道。他脑中闪出个念头:也许这箱子比他游得还快。他努力不去想像淹死在安科河里是个什么惨状。
“它不会罢休的,除非你听它的。”一个小细嗓子对他发了话。
灵思风低头看着那只还挂在他脖子上的画画儿匣子。那扇小门开了,里面的小人儿倚着门框,抽着烟斗,看笑话一般关注着事态发展。
“我至少还能拖个人下水。”灵思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小鬼儿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我要下水,你也别想岸上待着,该死的!”
“随你的便!”小鬼意味深长地拍拍匣子边,“到时候咱看谁先沉底儿!”
箱子打了个呵欠,又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