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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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李忠臣、姚令言并为侍中,仍以令言为关内副元帅,以光禄卿源休为同平章事兼京兆尹判度支、工部侍郎,蒋镇同平章事,蒋炼为御史中丞、太党卿,敬釭为御史大夫,洪经纶为中书舍人、礼仪使。
是日夜三更,歌舒曜拔襄城,保于洛阳。初公援东郊也,上谓公曰:“卿行师出阵,与卿父何如?”公再拜而对曰:“先臣,臣不敢比也。只如斩长蛇,殪封豕,静氛雾,扫欃枪,然后待罪私室,则臣之愿也。”上曰:“伊尹去而伊陟嗣,文王殁而武王兴。卿父在开元,无西面之忧。朕今得卿,无东郊之虑。”及发师之日,上亲送于通化门,百官翼戴,观者万计,则曰:“茫茫楚塞,遥瞻上将之星;霭霭秦郊,自有登坛之客。岂惟汉称定远,晋有征南而已哉!”及乎出师于通化门外,无故门枪自折,识者卜其不利,以其父翰天宝之末,师至乎北门,无故门旗自折。翰遂斩门旗官而发师旅,终有火拔控辔之难。公此行踵父之征,遂有襄城重围之难矣。
初,公驻军于襄城也,希烈莫不慑惧焉,有枝梧之象。时公亦以名父之子,不忝其役,实欲立功成事,待罪私室。但国军多故,粮尽援绝,三将败绩于薛店,城中战士中矢者十有八九焉。城外凶众中,飞矢抛木者,壕堑俱满。公坚守孤城,粮竭于内,援绝于外,军志曰:“设有金城汤池,带甲百万,无粟者不可守也。”公遂拔城而遁焉。《诗》曰:“昊天不佣,降此鞫凶。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时希烈兵势渐盛,南破张伯仪,北败哥舒曜,纵师攻汴州。都统司徒李公勉弃城而逸,拥众而投宋州,大梁遂陷。江淮震惧,贼既入城,资贿山积,河路断绝。长安以东,飞书不遂。南方朝贡使,皆自宣、池、洪、饶、荆、襄,抵武关而入,江西节度嗣曹王臯,严邮驿,厚其供亿,虽有深溪绝桥,而驿骑不病,四方赖焉。司徒李公既以败绩,诏以宋汴节度刘公洽,充河南道都统诸军事,悉以司徒所管配隶焉。
司徒公制将曲环,前后数陈行列军事,司徒公多不从其计。环以司徒公行军司马陈履华、兵马使唐汉臣、李载等用事,多阻环计,及与诸将同语,司徒公以不从其策,自惟败绩,但唯唯然。环因叱履华曰:“都统置公腹心,遂辱吾军!”命左右掣之下马,极加责让。司徒李公、大夫刘公皆释辔错愕,司徒深自抑退,以爱憎不明,无所逃于国典。大咎在勉,非陈中丞之过也。大夫刘公谓环曰:“军有利顿,时有否泰,昔孟明三败以成功,良史称其美也。曲大夫岂得失礼于上公?”环乃止。司徒公以军败失土,上表请罪。上已出宫,览表潸然,谓勉曰:“朕亦不能上保宗庙,越在畿甸。军国之事,一胜一负。卿其自安。”因待之如初。
十日,制将刘德信、高秉哲闻帝蒙尘,遂拔汝州,星夜兼驰于沙苑监,取官马五百匹。先收东渭桥,于是天下转输食粮在此焉。军次昭应,列阵于见子陵之西隅,二将执酹,号令三军,曰:“今主上蒙尘,神器无主,长蛇逸网,鱼脱于泉,临难成功,冀在忧危之日。翦除凶鬻,克复乘舆,勋流子孙,万代之贵。”言讫,左右戒严,三军贾勇,鼓声一振,奋戟前冲,三覆其军,王师大捷。乘胜筑垒于东渭桥。时十月十九日也。
初,十日,朱泚自统众攻奉天,率群不逞;蚁聚之众,军势渐雄。以姚令言为伪元帅、伪右仆射同平章事,张光晟属焉。以李忠臣为京都留守。
十二日,贼次骆驿,上使中使翟文秀追论惟明邠宁留后兵马使,韩游环士马三千八百人。二将受诏,夕而奔命,夜到泥泉,迟明即路。游环等命其军士分部巡探,东道游奕人为贼所获,将送泚。泚问:“救军多少?”泚左右抑令蹈舞,赐衣一副,付伪诏书,宣尉先归者,待以高爵厚赏。游奕人驰还,当夜发,至四更,关门纳之。惟明、游环等再拜蹈舞,悲喜交见。上膝之前席,谓惟明曰:“凶孽滔天,宗社不守。忠贞之节,见于艰危。卿等急于国难,朕无虑也!”二将宣布圣旨,将士莫不感激。
时泾原都知兵马使冯河清,进戎服甲楯垂十万焉。上大悦,立颁将卒,军声遂振。
十三日辰时,贼军大合城下交战。自辰接战,至于申酉之间,贼徒大败,杀伤万计。是夜贼于城东三十里下营,周遍原野,击柝之声,相闻广陌。又修攻具,上亦命造战楼,拆佛寺及仇敬忠宅,而丰其用。若乘城而战,贼多败衄;若出师战,王师少利。
十七日,灵盐节度留后御史中丞杜希全,及鄜坊节度工部尚书李建徽,各率甲士三千人,趋奉天。贼气方锐,设伏于漠谷,三军深入,探候失备,奸人得便,夹而击之,为贼所败。希全等收离集散,再振其军。
初,泚于奉天城东南隅下营,立表高百尺,造木槛,人藏其身,缒而上之,窥我城阙。帝患之,召善走抛者,拜御史中丞,实封三百户。有崇福寺僧昭悟应召而中之,人槛俱碎。泚不复更置,遂白日移帐于干陵。上南望之,遂有云梯之役。车驾还京,与昭悟官爵。昭悟恳辞不受,请充别敕崇福寺主,有诏“依请”。
时刘德信、高乘哲因守渭桥,往往出师游奕,于望春楼下,贼设伏,皆败绩。伪皇城留后李忠臣,移牒奉天城下,请救兵。时姚令言等士马败绩,伤者众,恐百姓乘弊而俘之,所抽救援将士皆匿刀箭,夜行昼伏。泚既迫急,召机巧之匠,设以云梯,刻日而就。其梯高百尺,阔十二丈,梯上可置五百力士。城中士庶,莫不惶骇。上深怀忧,顾问百官。时神武军使御史大夫韩澄拜而奏曰:“臣昔在剑南西山八州,防守战具,备谙云梯小伎,不足上劳神虑,请御之。”上曰:“昔沛公困于项籍,而得韩信;寡人迫于重围,上天以卿赐朕。千载一时,卿其勉之。”时韩澄亲受圣策,潜穿地道,向彼来路,布干马粪二百车,以为火备。城上更广城墙,当去梯相对三十步,以大镬十口,各煎膏油,散布城墙之上。细剉松脂五十车,内库陌刀五千口,白刃如雪,排次如鳞。城外群凶,三军齐叫,云梯既动,锋镝雨集,城中木石,飞声雷震。俄顷之间,去梯脚陷,前不得进,后不得退。初,梯上有湿毡,矢不得入。梯脚将陷,烟火焰然,从地而出。去梯之上,人自去毡。于是苇缚云飞,松脂乱下,热膏雨散,中者逼人,脂傍流。凡数百步,烘焰千尺,白日为之韬光;沸声若雷,知汉将之谋也。纵田单有火牛之策,不可同年;陆伯言有白帝之功,方堪季孟。此韩澄之计也。拜盐夏节度、左三统军。
初,云梯之动也,风势不利,咸以为忧。浑公亲率列将,酹酒临火坑而咒曰:“天道助顺,志诚感神。贼泚凶悖,围逼君父,乾坤不昧,宜降大罚。”因流涕被面,精神感激。拜讫,须臾,大风起,吹贼军,势益加(缺一字),泼油下脂,鼍鼓齐震,王师大捷,贼败衄焉。时十一月上旬也。
城中虽有云梯之捷,素无稿草,粮储罄竭,贼围益急,战士多损伤。皇太子亲为封裹,巡城尉劳。有顷,贼射百张驽,于上前三步而下。上大惊,谓浑公曰:“云梯虽捷,贼势尚强。位历之数有穷,三皇五帝尚有革易。朕自无德,上失天心,请从禅代,则百姓免涂炭之苦,战士无伤夷之患。朕之愿足。”浑公雨泪而奏曰:“昔皇帝战于涿鹿,帝舜征于有苗,沛公于项氏争天下,大战七十,小战四十。太宗六年,擐甲克平多难,况陛下承丕业之余庆,握皇图而受箓,万方同轨,八表恃赖。岂以一小竖,厌弃皇家百六之灾,得为天谴,而系圣心哉!臣下之罪也。今请更三五日间,若不枭泚首献捷,则臣等甘受鼎镬之罪。”上曰:“张陈尚在,吾其困哉!”君子曰:“临大难而不困者,其惟圣人乎百度惟贞,始终无替者,其惟良臣乎《诗》云:‘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其浑公之谓乎?”
卷二
时李怀光自魏博练精兵五万,越太行席卷而救奉天也。晋、绛、蒲、陕、慈、隰、同、华等州,并补授郡牧,顿军于泾阳,子父相继可十五万。朱泚闻泾阳战鼓,不觉坠榻,遂抽军却守长安。时十一月十八日也。朱泚围我奉天四十余日,用我金帛,食我牛酒,劳我百姓,三辅两畿,转无投义者。惟李楚琳,先事朱泚,独为外应。余四镇将帅,尽是王臣。及泚抽军江东、剑南,贡赋山积,争功效死,如百川之赴沧海。《诗》云:“趯趯毚兔,遇犬获之。”此之谓也。
初,怀光至泾阳,自以为君父之仇,星夜救援,方展臣子。将用表成,被门下侍郎卢杞阴中之,便令赴咸阳顿军。怀光知被宰臣所中,不得已遂发赴泾阳,军士怏怏然不得其志。其月二十日到咸阳,夜造浮桥而济,筑垒于九子泽城,周回四十里。中使相继于路,金帛、宝贝、美人相望,继踵加宰相中书令、收城都统。
至其月二十八日,制将御史大夫异姓王李公晟,自赵州拔城,从飞狐口,越白马津,闻难骏奔,军次栎阳县。有诏加工部尚书、神策军行营节度,驻军于东渭桥。斩刘德信,而并其军。公身与士卒同甘苦,家无私蓄,夏不操扇,雨不张盖,寒不备裘;军气益盛,三札之将也。初,刘德信军礼不备,失仪于公,公斩之。孔子曰:“何以为迭H曰恭、敬、忠、信而已。恭则远于患,敬则人爱之,忠则和于众,信则人信之。”犯此先诫,其刘公之谓乎?
时李希烈兵威大盛,南败张伯仪,北败哥舒曜,纵师下汴州也。都统司徒李公勉不能抗,即弃城而遁。郑滑节度李澄谓诸将曰:“乘胜之军不可敌,今以诡计羁縻而取之,以图万全。”遂飞表行在,送启元凶。
时李纳号齐王,田悦号魏王,王武俊号赵王,朱滔号燕王。
时神策军兵马使御史中丞尚可孤,率兵五千自襄邓收蓝田而入。同华节度骆元光,领锐卒五千自昭应长驱而入。河东节度马燧,使行军司马御史中丞王权,率卒三千,镇于中渭桥,与贼相持。泚惟据城,重赐金帛,而四隅之外,尽是王师。泚初据干陵,使一骑于城下招公卿,士庶以为不识天命,城上伏弩射之,立死。时驸马都尉郭暧守东北角,手射杀数十人,无不应弦而毙,贼众披靡而退。暧即汾阳王尚父子仪之子也。
先是,朱泚典郡凤翔,有猫乳鼠,表奏称境有祥。诏下中书详议可否,欲编青史。众议皆以为不然。或曰:“鼠者,坎精,主为窃盗,猫者之食,是吾君利器服下之义也。今返食其乳,是空我腹,贼之征也。”果有十月三日之难矣。
以其年,剑南西山节度都知兵马使张沛,举镇五千人,叛张延赏而攻成都,纵兵至于石笋街。延赏无备,不暇枝梧,弃城而遁,投于东川。沛以温据为谋主,据素无才略,三军酒色而已。延赏使谍者察其不虞,知其无备,假东川之师,出其不意,掩而取之,枝叶皆伏诛。君子曰:“颜氏云:‘力猛于德,而得其死者,鲜矣。’张沛当之。”又曰:“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以骑将之张沛,所帅奴才之温据,攀危辅朽,不败何待!”
贼泚初至奉天,凤翔节度判官、殿中侍御史韦臯领陇州留后。时所在阻绝,未知适从。臯密谋将帅,励以忠诚,览其雄心,皆愿效死。贼将王文奖赍伪牒诱臯,臯欲斩之,虑其速祸,乃礼而遣之。因令其将高光仪往观形势。既还,具扬奸计。郝通等寻破汧阳县,义宁军使李旻以兵会之。新兴二州将王震,举镇归臯,臯军容益壮。
朱泚以卢龙旧卒五百人在陇州,兵马使牛云光伪有疾,邀臯将谋大变。臯兵马使翟晔以白臯,云光之党张月桂、刘原长驰入告变,云光乃领其众赴泚,次于汧阳。逢泚伪中使苏玉赍伪诏,以臯为御史中丞。玉谓云光曰:“太尉已登宝位,韦侍御已拜中丞,便为吾党,可于此还。”遂卷甲而回。臯伪托心膂,迎而劳之,因谓之曰:“臯受新命,更无猜阻。若先纳器仗,方见赤心。”云光素以书生待臯,遂敛戎器付臯。臯纳之于库,遂椎牛聚酒,期以宴赏。明日,密召队仗入,引众就马坊,而悉斩之。次引诸贼就席,酒未行,而伏军发,凶党无遗,上深赖之,拜臯御史大夫、陇州刺史,特置奉义军节度以旌殊能也。奉天士众闻之,咸增勇气,不复有西面之忧。臯又命堂兄弇,间道陈请。朝廷以为虽有诛云光之举,贼忽并来,终恐后败。臯使继到,知已保全,乃有敕赐金印紫绶,军中功赏自御史中丞以下咸许承制授之。臯虑奸人反间,以阻忠诚,乃筑坛刑牲刺血誓众,吏不拒焉。叶番闻之,使赠名马并及珍异等,寻加臯检校礼部尚书。
时伪皇城使李忠臣,每坊团练,人心大扰。泚自奉天行回,悉令废置。经三五日间,即使人伪从城外来布告坊市,曰:“奉天已破。”百姓闻者,莫不饮泣焉。
初,泚自号其宅为“潜龙宫”,移琼林库国宝以实之。识者曰:“《易》称:‘潜龙勿用’,此败之征也。”未几百姓劫其珍异,泚不能禁。朝士多在奉天,泚班列不备。宦竖朱重曜白泚曰:“可将家属往城下,使其招百官来。若不来,并对彼夷戮。”伪中使孙知古谏泚曰:“不可,且陛下初有宝位,当以柔服为心,使远近忻戴。若将彼妻子对之残害,是绝万方向慕之心,人人与之为仇。窃谓不可。”于是并获安全。贼党既败,城内称庆。
时淮南节度陈少游,领卒戍于盱眙,闻难即日还广陵,深沟高垒,缮甲完守。镇海军浙东西节度使、润州刺史韩滉,闭关梁,筑石头五城,自京口距玉山,禁驴马出境。以战舰三十艘,舟师五千人,自海门扬威武至于申浦而还。拆上元县佛寺观宇四十六所,造坞壁,自建业,抵京岘,楼雉不绝。穿大井,深数十丈,下与京江平,凡数百处。滉将邱岑,严酷士卒,日役数千人,去城数百里内先贤邱墓,多被侵毁。故老以为自孙权、东晋、宋、齐、梁、陈,兵垒之故,未始有也。滉下三千人先戍宋州,即日追还,以其所亲吏卢复为宣州刺史、彩石军使。增置营垒,部内佛寺铜钟并铸戎器。本司取处分,韩公判云:“佛本无形,有形非佛。泥龛塑像,任其崩颓;铜铁之流,各还本性。”既而并付炉焉。
少游以甲士三千人,临江大阅,与滉境会。滉亦三千人临金山,与少游相应。以楼船金帛交聘于江中。时滉以中国多难,翠华不守。淮西、幽燕并为敌国,公虑廒仓之粟不继,忧王师之绝粮,遂于浙江东西市米六百万石,表奏御史四十员,以充纲署。淮汴之间,楼船万计。中原百万之师,馈粮不竭者,韩公之力焉。与大汉之酇公各一时也。
时少游出军五十里,日午不得食,遂行掠瓜州、扬子,鸡犬无遗。盐铁使御史中丞包佶,以财帛一百八十万匹转输入京,少游尽取之。佶自诣少游止之。少游长揖而遣之,又遣幕佐责佶扬子院财帛孔目。佶先有守附三千人,被少游隶焉,又加何隙,佶心不安,遂急棹渡江,妻子伏于案牍中。佶使使飞表于蜡丸中,论少游收财事。上深不平,信宿,少游使继至,上问使者:“少游收包佶财帛,有之乎?”对曰:“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