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8-凯恩舰哗变-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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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7点半初次会面——”她很快就睡着了,她的深红色头发散乱地铺展在白色的枕头上。威利久久地看着她那苍白的被口红弄脏了的脸。然后他拿起《特罗勒斯与克雷西德》,随意翻到一页开始看起来。但是当他在这一页的中央看到一段谈恋爱的话时,他的心思混乱了。
现在他完全确定要和梅分手了。再次见到她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他肯定这么做是对的。他尽量如实地将自己评价为一个平庸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而且并不以此为荣。他的抱负只是在一所体面的大学里当一个体面的教授。他要追求的是那种用钱买来的好东西装饰起来的生活,这是指他母亲的或他妻子的钱,而不是他自己在大学挣的钱。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将来要娶一个和他自己一类的妻子,性情平和、温柔,既漂亮又有教养,具有名门望族的一切细小优点的举止。梅•;温很聪明,是的,有无比的吸引力,也许,不过不是在眼下这一时刻。她也粗俗,厚颜无耻,按娱乐业的方式打扮得太妖艳,从一开始她就让他随意摆弄,有些粗鄙;从各个方面来讲都太粗糙了不适合做他将来的妻子。而且她是天主教徒。虽然梅说要放弃她的信仰,但是威利不相信她。威利倾向于大家普遍的看法,天主教徒从来不彻底地放弃他们的宗教,他们会突然完全回归天主教。威利非常不愿意让这种烦心的事打乱自己以及他子孙的生活。
如果威利回来看到的是一个洋洋的、得意的、绚丽多姿的姑娘,一部轰动一时的喜歌剧的明星,上述一切是否会一扫而光不复存在呢,那就很难说了。眼下威利却在一家肮脏的旅馆的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坐在梅的床边,而梅又疾病缠身,邋里邋遢,不名一文。那些中学教科书似乎使梅更加令人哀怜而不是更令人喜爱。她曾经做过一些努力去改变自己以便更多地讨得他的喜欢,可惜都失败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梅正张着嘴熟睡着,她的呼吸急促,没有规律而且还发出鼾声。灰色的浴衣拉开了,露出了胸脯。威利看着感到很不舒服。他将被单拉到她的下巴那儿,随后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地方?”当出租车在格罗托俱乐部门前停下时威利问道。“塔希提在哪儿?黄门在哪儿?这个地方不是——”
“这个地方就是以前的黄门,”梅说,“塔希提已经没有了。那个中餐馆就是以前的塔希提。这条偏僻街道上的东西都长久不了。”
“丹尼斯先生怎么样?”
“死了。”梅说着,跨出车门,站在带着灰尘的刺骨的晚风中。
刚才吃晚饭的整个过程中梅一直是抑郁的、懒洋洋的。当她穿过更衣室的帘子从威利眼前消失的时候,也是懒洋洋地向他挥挥手。可是半小时之后她出来唱歌时,威利惊愕了。她面目一新,容光焕发。在两道狭窄的纸型岩石墙之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阴暗的灰色鱼缸的地下室里,烟雾弥漫,挤满了顾客,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每听完一首歌便热烈地鼓掌。梅以熠熠生辉的目光和纯真的少女的微笑对掌声表示答谢,然后提起绿色的长裙,迈着体操运动员有弹性的步子迅速地走下小小的舞台。
“她唱得怎么样?”他听到身边的鲁宾说。鲁宾中场时才到,挤在一张很小的桌子后面靠墙根的座位上挨着威利坐下来。
“嗯,你应该知道,威利,必须继续演唱。她是职业歌手。顾客不会为梅感冒了而少付啤酒钱的。”
梅脖子上围着黄色的纱巾,身上披着黑色的天鹅绒夹克向他们的桌子走来,鲁宾起身吻了吻她的脸颊,“宝贝儿,也许你应该更经常地患感冒。今天晚上你真的卖力了。”
“我感觉还好——你觉得我唱得更好些了吗,威利?”
“你唱得好极了,梅——”
“别奉承了,我知道你没讲实话——马蒂,你偷偷躲到哪儿去了?”
“我还有别的顾客。威利,演完两点那场演出后让她睡觉。”
威利在那又小又硬的座位上坐了5个小时,或者同梅交谈,或者听她唱歌。顾客来来去去,但是离开的顾客似乎总是在门口把他们的面具给新来的顾客戴上,所以他们看起来都一样。室内的空气变得更污浊了,人声更嘈杂了,鱼缸里的鱼都沉到了缸底,一动不动地躺着,在黏液中张着嘴,转动着眼珠。对威利而言夜总会的这种环境已失去了一切魅力。威利感到在那种发霉味的虚幻的环境中谋生甚至是比永远随“凯恩号”在海上行驶更悲惨的命运。虽然威利喜欢讲些奎格的故事使梅笑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他没有把哗变的事告诉她。梅的病体令人惊讶地很快恢复了。她的举止欢快活泼,在阴暗的地下室,经过化妆后她是那么的乐观健康,但是下午的时候威利曾被她病病歪歪的样子吓住了,不敢随意动她。傍晚是在有节制的、心情愉快但相互回避的喋喋不休中度过的。梅接受了他说话的口气,也用同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他们回到旅馆走进她那肮脏的房间时,已经是2点45了。威利直想打哈欠,眼睛感到难受。他们没说一句话,脱掉了外衣,躺在床上,如饥似渴地疯狂地亲吻了好几分钟。威利的嘴唇感受到她的前额和双手有些发烫,但是他不顾一切地继续吻她。最后两人同时一愣,亲吻的动作慢下来,停止了。梅直视着威利的脸,两眼在地板灯昏暗的灯光中闪闪发亮。
“威利,我们的关系已经完结了,对吧?”
这是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威利不必回答,答案写在他痛苦的脸上。梅说:“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跟往常一样,你是对的。我是个下流坯。咱们停止吧。”
第六部分 军事法庭威利休假 (8)
“别停。很不幸,我仍然喜欢吻你。”她又吻他好多次。但是刚说过的话已经夺走了一时的柔情蜜意。他们从床上坐起来,威利向扶手椅走去。“要是我没患感冒就好了。”梅悲伤地说。
“梅!梅!今天下午没什么两样——只是我这种人——”
“亲爱的,你不明白。区别可大了。谁也不喜欢病秧子。不过,一切都过去了。这是一场艰难的斗争。你写的那些信太糟糕了——”
“我能说什么呢,梅?你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姑娘——”
“够奇怪的,那是实话。对你来说,我是最好的姑娘。只可惜你太年轻,或者你太爱你母亲,或者什么的。”她站起身,心不在焉地拉开了衣服的拉锁,走到壁橱前,换上了浴衣,没费心思去隐藏自己,在她的衣服慢慢滑落的一瞬间威利看见她那白嫩的身体时感到非常痛苦。他像需要呼吸一样想把她抱在怀里,而他心里明白现在是绝对不可能了。她面对着他,两手插在浴衣的兜儿里。由于两人的关系不确定而感到痛苦,他的眼睛和嘴有些颤抖。“我看一切都十分确定了?”
“是的,梅。”
“你不爱我?”
“梅,一切都搞乱了,糟糕透了。说什么也无补于事了——”
“也许吧,但是在我善罢甘休之前,我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如果你不爱我,当然,那就罢了。你吻我似乎就是你爱我。解释这点吧。”
威利不能说他爱梅的嘴,但还没爱到能拽着她和他共度一生的程度——其实这本是应该讲的最简单的话。“梅,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它只是一个字。你将永远是我理想的形象。这是事实。但除此之外,生活还包含更多的东西。我想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不是因为你身上的缺点什么。就叫我势利的道学先生好了,让事情就这样了结吧。我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过错都是我的过错——”
“是因为我穷,或者我愚蠢,或者我是天主教徒,或别的什么?你能说出来吗?这样我心里明白。”
只有一种办法可以摆脱这种特殊的严厉盘问。威利看着地板,一声不吭,时间在沉默中一秒一秒地过去。每过一秒,难言的羞愧和尴尬就在他身上戳破一道伤口,而他的自尊就从这些伤口中涌流而出。最后梅以一种并不怨恨,但却有些颤抖的语气说道:“哎,好吧,威利。不管怎么说,这一定使你如释重负了。”她打开油漆剥落的肮脏的衣橱中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药瓶和一盒药丸。“我自己到下面门厅的医生那儿走一趟。我去的时间不会长。想等我吗?”
“梅——”
“亲爱的,别那么悲痛欲绝的。这不是世界大地震。我们两人都会活下去的。”
威利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拿起《特罗勒斯与克雷西德》看了几页。当梅进屋的时候,他有罪似的突然跳起来,把书放在一边。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化的妆已经擦掉,脸色很苍白。她微微一笑。“继续看吧,亲爱的。给我支烟吧。我整整一天没敢抽烟,怕把嗓子弄哑了。”她拿起一个烟灰缸放在床上,叹了一口气仰靠在软垫上。“啊,烟的味道好极了,顺便说说,体温下降了,37。7度稍高一点儿。没有比夜总会的空气更让人不舒服的了——战争结束后你打算干什么,威利?回去弹钢琴?”
“我不想回去了。”
“你不应该回去。我认为你应该去教书。”
“会教书的人,去教书;不会教书的人,也去教书——嗯?”
“没有教师世界就更无法存在。似乎你正适合教书。我可以想像你在一个大学城里,过着美好的平静的生活,一年又一年地忠实地宣扬狄更斯——”
“听起来很有英雄气概,是吗?”
“威利,亲爱的,每个人都做他做得最好的事情。你以前说服了我要多看书。那是相当大的成就。”
“嗯,梅,我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了。那样的话我得回学校再念一年书——”
“你妈妈肯定会资助你学完这一年的,对吧?——尤其是现在。”梅像野兽一样打了个哈欠。“对不起,亲爱的——”
威利站了起来。“我不怪你讨厌我——你一定非常——”
“哦,坐下吧。我没讨厌你,我没生你的气。”她用手挡住嘴又打了个哈欠,笑了。“难道不好笑吗?我应该嚎啕大哭,乱撕头发才是?我的精力一定全耗光了。威利,我对这种想法已经相当习惯了,真的。在旧金山——我是说,在约塞米蒂,我还抱着一线希望——但是你和你母亲谈过话并送我回家之后,我就不抱希望了。然而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对我没有伤害——”
“梅——我知道约塞米蒂对你——对我影响有多大——”
“好了,亲爱的,我提起这些话不是要折磨你的心灵。我们两人都是好意。我想,刚才我是试图使你陷入困境。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必须学些心理学课程来了解自己——”
“我母亲并不恨你,梅——那不是她的做法——”
“我心爱的人,威利,”梅以稍带疲惫和尖锐的口气说,“你母亲对我的看法我了解得非常非常清楚,咱们别谈这个了。”
他们又谈了一些,但谈得不多。她陪着他一起走到门口,深情地吻着他。“你同以前一样非常非常好看。”她低声说。
“梅,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多保重。”他按响了电梯铃。她站在门口看着他。当一个穿衬衫的黑人打开电梯门时,她突然说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肯定能。我明天再跟你谈。晚安。”
第六部分 军事法庭威利休假 (9)
“再见,威利。”
第二天他没给她打电话,又过一天也没打,再过一天仍然没打。他跟母亲一起去看日戏,跟母亲去吃饭,晚上又跟母亲去看演出,跟母亲去走亲戚。当基思太太催促他自己出门时,他竟闷闷不乐地拒绝出门去。一天下午,他去了哥伦比亚,独自穿过弗纳尔德楼。一脸稚气的穿着咔叽布制服的海军军官学校学员们不停地向他敬礼,开始他很得意,后来就感到抑郁了。休息厅没有什么变化。这儿是那张皮制长沙发,他曾坐在上面向他父亲讲述他记了48次过的事情;那儿是公用电话间,他在里面给梅打过一百次电话——总是这样,外面是没耐心的军校学员不时地敲着门,里面是一个剪着海军头的小学员对着话筒低声哼唱着,咯咯地笑着。静止的逝去的时光悬在空中。威利急急忙忙走出大楼——刚下午3点左右,阴天,有风,他母亲在两三个小时内到不了餐馆——于是他走进了百老汇大街一家昏暗、简陋、空无一人的酒吧,很快喝完了四杯威士忌加苏打水,仅仅使他稍稍有点眩晕。
他舅舅劳埃德要在第21街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劳埃德当平民时是个银行家,现在是陆军公共信息部门的上校,他喜欢谈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在炮兵服役时的经历。他对哗变的事态度非常严厉。他花了很长时间给威利讲述一些事情,证明他在炮兵时碰到过比奎格坏得多的指挥官,而他自己的行为始终表现出真正的军人的忍耐和忠诚。很明显他不赞同威利的做法,并且认为威利的问题很严重,很麻烦。基思太太一定要他答应帮帮她儿子,可是劳埃德舅舅只说他会同他海军中的朋友谈谈,看看最好的法律程序是什么。
“威利,也许他们根本不会军法审判你,”他说,“如果另外那个同伙,马里克这个同伙,能被宣判无罪,我想这事就可以了结了。我希望现在你已经吸取教训了。战争可不是品那汤色粉红的茶。如果你不能是好是歹一起承受,那么,你对处于危急关头的国家是毫无价值的。”说完这一席话后他就离开餐馆回华盛顿了。他在那里的肖姆有一套房间。
星期六晚上,威利在房间里穿礼服准备去听歌剧。他无意中看了看手表,知道再过12小时他将乘飞机回到“凯恩号”和军事法庭上。他伸出一只像留声机唱头一样僵硬的胳膊在周围晃动了晃动,拿起了电话。他拨通了伍德利旅馆。
“梅吗?你好吗?我是威利。”
“喂,亲爱的!我以为你不会来电话了——”
“你的感冒好些了吗?”
“全好了。我身体状况很好。”
“明天早上我要回部队了。我想跟你谈谈。”
“晚上我要演出。威利——”
“我可以去俱乐部吗?”
“当然可以。”
“大约午夜的时候。”
“行。”
以前威利不可能觉得《唐•;乔凡尼》冗长乏味。这部歌剧永远是音乐的仙境,在那里时间停止了,整个世界都溶化入了纯洁的美之中。今天晚上他却感到莱波雷洛是个粗俗的小丑,那个男中音歌手是个嗓子沙哑的老人,泽莉娜是个只会尖叫的业余演员,整个情节令人生厌。在他喜欢的咏叹调唱到一半时他瞪大眼睛看了看手表。终于演出结束了。“妈妈,”当他们走出休息厅来到满是雪泥的街道上时,威利说,“我一个人再在城里转一会儿行吗?回家后再去见你。”
她的脸色表明她心里非常明白,而且非常担心。“威利——我们的最后一个晚上?”
“我不会晚的,妈妈。”如果她反对,威利感到他会把她硬塞进出租车里。她一定看出来了,因为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亲爱的,玩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