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风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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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80个最重要的干部聚集在京城北郊雁栖饭店,三天不散。把柳传志的思想一一列出,大家分成小组对照检查,人人发言,人人激动。尤其是杨元庆和郭为这些要害部门的总经理,更要身先士卒,把自己的毛病说清楚。杨元庆在小组会上说到眼圈直发红,这还不够,还要选择一个代表到大会上去发言,否则别人不知道你这个小组说了什么。刘晓林还借用“文革”时的一个词来描述当时场面,“自己教育自己,真的是灵魂深处闹革命。”
这样的“学习班”每年都有,“建班子”讨论完了,就讨论“定战略”和“带队伍”。一定是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记者们都有一个印象:联想“能折腾”,柳传志“会整人”。有个记者拿这个问题追问刘晓林,刘回答:“柳老板说过一句话:办公司就是办人。一支队伍绝对比一个产品更重要,所以必须带出一支队伍来,这个公司才能长久。他还相信,要把年轻人带起来,就要摔打磨练。你要培养出符合联想模子的人来,还要按照联想的模式去摔打。从这个角度看,他确实下了很多功夫。”
治理公司有如治理国家,总是要有人奉献有人受委屈。刘晓林失去个人的运气却换来大局的平衡。有“企划办”坐镇京城贯彻自己的意志,柳传志终于可以放心地回到香港挽救危局。刘晓林忙着企划办的事情,大多数时间都很得意,可是一想到轿车的事,还是难受:“我跟老婆孩子站在马路边,看着他们开车扬长而过,这个刺激我受不了。”
第八章 两线作战第79节:圣诞晚会
现在1996年就要过去。他的“圣诞演讲”其实在圣诞节之前两个星期就发表了,因为他觉得有必要让人们尽早知道公司已经转危为安。
公司按照惯例在香港举办了酒会,这种场合的演讲通常都是简明扼要,但是这一次柳传志违反常规,把他的讲话持续了45分钟。
他是这样开头的:“今天,在1995年出现较大亏损、联想集团受到重创的业绩宣布以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庆祝会上,我应该向大家说什么?”他详细陈述香港联想的失利,很诚实地承认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由于我的过失使股东蒙受损失,我感到非常惭愧;由于我的过失使香港的员工从物质到精神都受到了影响,我感到十分内疚。”他用了很多篇幅来介绍北京联想的成功之举。他告诉那些工资下降心绪不佳的香港员工,北京联想员工的收入在过去3年中平均增加了40%,今年将有更大的增长,然后说:“北京联想员工能做到的,你们一定会做得更好!”
他说了这么多,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数百来宾站在当场,包括新华社香港分社的乌兰木伦副社长和中国科学院院长周光召。周早就得到报告,知道香港联想处在非常时刻,决心给柳传志以精神上的支持,所以才从北京赶来听他说这一番话。一个随行官员看到院长站得太久,觉得他一定“太累了”,于是悄声问他是否提前退场,周把眼睛一瞪:“听着!”
就听柳传志接着说:
把香港联想失利的原因总结为一句话,就是不适应公司上市以后的变化,依然以管理一家较小规模公司的方法去管理一家上市公司。最高层管理人员不作战略研究和分析,非常随意地决定重大问题;不能明确主要部门的岗位责任,责任不清,将帅不和;总经理室对财务的审批松散无度。这些听起来空洞的话,实际上每句都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我们难道能埋怨市场变化快吗?完全是我们自己的管理问题所致。老实讲,香港联想就像是一辆跑在路上的汽车,绝不是由于道路太窄,或是汽车太多致使我们翻车。翻车的原因,完全是我们自己开车往马路沿上撞所造成的。
然后他又陈述公司几个月来的整顿,宣布公司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刻。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柳传志已经大权在握,而吕谭平这个总经理甚至不在新的高层管理者名单中。柳如此违反常规地长篇大论,把“家丑”告诉外人,让公司的那些高层管理者听得惊心动魄,但事实证明,投资者喜欢诚实的企业管理者。第二天开市,联想股票升到三毛多,第三天,就到了五毛多。
短暂的圣诞晚会是公司将要发生重大变化的一个迹象。1997年元旦刚过,柳传志便把酝酿了好几个星期的计划付诸行动。
第八章 两线作战第80节:京港整合
新计划是在美国硅谷萌生出来的。那是1996年11月,柳传志率领公司的高级经理们访问美国,到达硅谷的时候坐下来开了一天会。大家讨论南方战场的形势,都不相信香港联想的危机这么容易就会过去。连续两个财年的亏损累计达到24 500万港元,只能靠贷款勉力支撑。公司不仅输在一城一池的争夺上,还有更大的问题: AST微机衰败,主机板卡的销售量下降62%,导致公司的两大利润支柱赫然崩溃。更要命的是,公司没有新的业务方向,领军人物的能力又不足以力挽狂澜,仅凭修修补补已无法恢复它的盈利能力,有必要采取更加彻底的措施。
柳传志开始谈论把北京公司和香港公司整合在一起的可能性。马雪征在黑板上画出两种方案:
1。 北京联想把香港联想买过来。
2。 把北京联想的资产注入香港联想。
柳传志喜欢第二种方案。“最好的整合,”他说,“就是把北京联想的业务装到上市公司,合并在一起,形成一个中国联想。”
他估量眼前形势,认定只有这个办法能够拯救香港联想。他有银行贷款,可以暂时地填补香港联想的亏损。他还有了“上方宝剑”,因为中国科学院和国有资产管理局全都答应支持他的整合决定。现在最大的障碍是两个“香港大股东”—吕谭平和吴礼益。他决定免除吴礼益的副总经理和执行董事职位,把吕谭平的董事局副主席和总经理职务也拿掉,只让他担任执行董事,可是吕、吴二人和另一个香港人握着公司的2。08亿股,又在董事会里拥有表决权。这一点马雪征和他有同样的担忧。她问柳传志:“他们两人要是联起手来反对怎么办?”这正是柳的心病:“执行董事一共五人,北京方面是我、老曾、老李,虽然三票对两票,若他们不同意,也很难实行。”
但他还是决定迈出这一步。他先找吕谭平,再找吴礼益,用尽全部的游说本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他后来对公司员工这样说,一起共事8年,当初各自带了30万元和满腔热情凑到一起,真是患难见真情。而今家大业大,柳传志名扬全国,吕、吴二人也都成了香港很有名气的豪富,竟要分手了。谁都明白,当初凑到一起是为了这个公司,而今分开也是为了这个公司。商场无情,无论西方还是东方,都一样。
不过,柳传志和马雪征的担心是多余的。吕、吴都是聪明人,识时务,经过两年来的一番挫折,早就明白他们在公司里已做不了什么,所以很容易地接受了柳传志的安排。他们辞去在公司的所有职务,仍保有自己的股权。两个人当初为了扩大股份借了公司的552。58万美元,也知道柳传志为此背着“黑锅”,所以愿意听凭柳传志的安排。柳说:“现在咱们的股票价格是最低潮,才三毛钱。但我相信联想的未来。我们就以股票价格回升到发行价1。33元的那一天为期,你们要么以股还债,要么留着股票另筹现金还清本息。”吕、吴二人签订协议,对于以往8年的是是非非也不纠缠。他们都在西方受过高等教育,又是在香港这样一个社会长大,养成西方人的典型风格:彼此能够合拍就在一起,彼此不能接受就转身离开。不过,两个人还是很动感情,吕谭平在听完柳传志宣布决定后当场痛哭,一边哭一边说:“我反正还是信任柳总,因为他把公司当成命。”
柳传志心里一样难受,可毕竟闯过了最难的一关,不禁长出一口气。这消息传出来,股票又涨,到了1月29日,已经涨到1。15元。这一天柳传志从香港回到北京,来到公司的时候仍然兴奋不已。“从香港回来,身上还带着浓烈的南方战场的硝烟味。形势很好,挺激动,大家看到我和董事长的脸都挺红,有点像一个职业军人马上要打大仗以前的那种兴奋的感觉。”柳传志得意地对他的员工说,“当初有人以30万元买了100万股,这几天就挣了70多万元。”事实证明柳传志的决定相当英明,4个月后联想股价已经回到发行价之上,公司也就很顺利地从吕谭平等人手里收回了借款。
1997年2月3日,公司全体董事在北京联想总部大楼505室召开会议,当场拟定决议如下:
—把北京联想和香港联想合并为中国联想。
—具体做法是,把北京联想业务的主要部分通过资产评估,以该部分资产购买香港联想股票。
—整合后的北京联想将成为香港联想的绝对大股东,所占股份将由原来的42%上升为60%以上。
董事会将合并后的公司大权赋予柳传志。他成为中国联想董事局主席兼总经理、首席执行官。董事会中除了李勤和曾茂朝之外,还有杨元庆、马雪征和郭为。对年轻人来说,这个位置意义重大,它强烈地预示着公司未来的权力格局。
1997年7月1日零点,香港回归祖国。中英两国政府的政权交接仪式结束之后,查尔斯王子一分钟也没有多待,率领香港末代总督彭定康一行,乘坐英国皇家游轮“不列颠尼亚号”离岸,驶向漆黑的大海深处。与此同时,中国大陆35个大城市的中心广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几亿中国人彻夜不眠。李勤在北京联想总部的白色大楼里对记者说:“香港和联想集团的历史渊源很深,今天对联想集团的发展也很有意义。我们将一如既往地扛起民族计算机工业的大旗。”香港那一边,柳传志的心情也不错。南方战场至此有了完满结局,人人皆大欢喜,都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什么时候上级的批文下达,就将大功告成。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是上级的调查组。
第八章 两线作战第81节:调查组又来了
1997年7月,调查组第三次进入联想,还是针对柳传志而来。
10位调查人员来自中国科学院、中纪委、国家审计署和监察部。了解内情的人都发现,这一次来头更大,有如中国科学院的新任院长路甬祥在调查组预备会上所说,“这次是根据朱基、罗干同志的批示,按监察部审计署的要求,科学院再组织一次调查,把事实彻底搞清,向中央写个报告。”
中南海要“彻底搞清”的事情,按照路甬祥的解释,是因为“有几次人民来信反映,在运作香港联想的股权以及某些投资行为中有违纪行为,希望调查”。路甬祥不好意思说出“人民”是谁,其实谁都知道那是倪光南。
原来就在柳传志为南北两线战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倪光南仍在顽强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他显然不再信任中国科学院能够秉公处置他与柳传志的冲突,所以把举报信直接呈递中国证监会、国资局、监察部、中纪委和党中央。
朱基和罗干同时关注此案,让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两个人,前者一向有“铁面宰相”之称,尤其对国有经济领域中的化公为私无比痛恨。后者则是负责国家政法界的国务委员,他要是一发话,通常都会导致一场迅速严厉的追究行动。柳传志原本以为倪光南的麻烦早就了结,不料竟是越闹越大。过去这些年的很多事情证明,他不是个不能受委屈的人。当然他也承认,自己的“修炼还没有到最佳境界”,有时候也会失态,也会忍无可忍。记者刘韧在一篇文章中描述了他在接受调查时的反应:柳传志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气急败坏:“一个调查没事了,又换了一个新内容调查,如果他老是瞎编,你们老要调查,我还干活不干?”
倪光南不是玩弄阴谋的人,他把事情做得光明正大,按照党组织的原则,也不逾越公民的合法权利,告状信上全都写着自己的真实姓名。他指控柳传志的罪名并没有增加,但是曾茂朝却发现,因为南方战事顺利,反而给倪光南提供了新的炮弹。比如“联想股票涨了,他就算出来,由于股权让给港商不少,所以国有资产又流失了几个亿”。
“这就越来越严重了嘛,”曾茂朝对倪光南说。他在多年以后的回忆中表明,这是他最后一次试图以计算所老所长的身份劝说倪光南罢手:
我对倪光南说,你不要这样子做,你这样子做,对这个企业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事实不是那样。我还找了他的夫人,最后他们跟我说了非常过头的话。她说,陈希同都可以拉下来,柳传志为什么就拉不下来?后来我看没希望了,只好公事公办。
曾茂朝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坚信不疑,但是倪光南始终否认他说过要把柳传志送到监狱里去。对于当时发生的那些事情,曾、倪二人在一些关键细节上的回忆也不能一致。2004年3月,因特网上“中国思维论坛”发表一篇文章,以倪光南的立场详细记述事情过程,作者化名“敦科平”,同时宣称“在任何公众场所,包括到法院应诉时,都能以真实姓名讲述自己的观点和依据”。倪光南则变得小心谨慎,不愿谈论往事。偶然有个人找他追问事情细节,他便声明联想的那些人都在说谎,然后推荐“敦科平”的文章,并且说:“值得一看,文章中的许多事实在其他地方不容易看到。”关于倪光南与曾茂朝的对话,“敦科平”有如下一段记载:
在1994年上半年,倪光南发现负债持股问题后,按组织程序在内部反映。首先找的就是董事长曾茂朝。他鼓励倪光南上告。开始时,倪光南认为借钱给港商是损害联想利益,没有上纲上线的知识。1994年7月初,曾茂朝参加了院领导对柳传志的谈话后,就告诉倪光南说:院领导批评柳传志,说“倪光南告你挪用怎么办”?这样,书生气十足的倪光南才知道这种行为叫“挪用”,乃大是大非。由此看来,“把柳传志送进监狱”的原创应该归曾茂朝。
调查组卷土重来,唐旭东首先应当知道原因。他是条法部的负责人(这个部门名称简化之后让人费解,实际上应该叫做“条约法规部”)。假如公司有人违法乱纪,他是负有督察之责的,所以曾茂朝将事情经过向他通报。他看到了一些被列为保密的材料,还看到中南海的批示,不禁大惊。他一直觉得倪光南为人友善,“是一个谦谦君子、书生、很受人尊敬的高级知识分子,一点架子都没有,也非常关心年轻人。”倪光南和柳传志为了工作的分歧发生冲突,他也知道。“他有他的想法,柳总也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些激烈的争论,我们都不觉得奇怪。”但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让唐莫名其妙:“倪光南告的事情触到一个人的根本,不再是工作上的分歧,不再是战略上的分歧,而是对你的人格、人品的怀疑,是触犯刑律的问题了。我始终没有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然而以党纪国法的立场来度量,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假如事情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柳传志难免负罪入狱,公司也将从此完蛋。他在惶惶不安当中过了一天。自从5年以前主持公司的法律事务,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各种诉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