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板铜琶-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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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为滇西重镇之一,古为南诏国郡,元、明、清三代均称太和,县城在点苍山中和峰下,原为唐代贞元中南诏孝桓王异牟寻所筑之苹直城,也就是汉代的叶榆城,城高二丈四尺,周围七里三分,分四门,东为洱海,西曰苍山,南称双鹤,北名三塔,上关与下关左右夹峙,背倚点苍而面临洱海,形势之胜,风景之佳,甲于滇西。
凡是到过大理之人,都知道大理有名闻遐尔的“风、花、雪、月”四景,那就是下关的风,上关的花,点苍的雪,洱海的月。
同时,凡是武林中人,也都知道大理城旁的点苍山中的住着以风、花、雪、月为号而功力高不可测的武林四位怪杰。
这四位武林怪杰,就是“神风秀士”吕伯超,“惜花公子”白晓岚,“白雪公主”江丽君,“恨月山人”古太虚。
“神风秀士”吕伯超以“一阳指”及轻功号称独步宇内,据称系以往大理王朝段皇帝的嫡系传人,其余白、江、古三位,则分别以“飞花掌”“白雪剑”“醉月拳”三种绝艺镇慑武林。
这四位武林怪杰,都是侠名远播,嫉恶如仇,一般武林败类和江湖宵小之流,莫不闻名丧胆,同时因他们各有一个怪僻的脾气,即使一般白道人物,亦均敬鬼神而远之,因此黑白两道,公送了他们“武林四绝”的道号,但也有称他们为“武林四怪”的。
四位中,“神风秀士”吕伯超是大理世家,“惜花公子”白晓岚与“白雪公主”江丽君则是中原人物,同时又是一对恩爱夫妻,至于“恨月山人”古太虚,则没人知道他为甚么要取那么一个古怪的道号。
可不是么!月亮有甚么可恨的?
也许是基于惺惺相惜,或者是“怪”气相投,这四位本是天南地北的武林怪杰,竟出人意外地在大理定居下来,而且在点苍山北面的三阳峰下,共同建筑了一座规模宏伟而美仑美奂的庄院,名曰“避秦别院”。
庄名“避秦”,顾名思义,当知道这四位武林怪杰,是已经厌倦了江湖上的血腥生涯,身倦思还,有意就此归隐了。
不过,当他们四位共居于避秦别院时,年纪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以如此盛年而竟言归隐林泉,那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但事实粉碎了一般人的疑念,“武林四绝”自隐居点苍山中之后,已经足有十年,足迹未出点苍山一步。
十年中,不但有好些远道专程来拜访,或是有所求的武林人物,都尝了闭门羹,即连近在咫尺的大理城附近的道上朋友们,也从来不曾发现他们四位的侠踪。
而据那些尝过闭门羹的武林人物所传出的消息,避秦别院围墙高达五丈,周围并有十五丈以上的护城河,这些人又异口同声地说,他们都是在到达那避秦别院尚有半里之遥,莫名其妙地被人点了穴道,又莫名其妙地被人送回大理城中。
这情形,当然会使远道而来的武林人物失望和怨怼,也自然会引起很多武林人物的怀疑。
但也有很多人暗地里感到庆幸和轻松,那就是那些江湖宵小和武林败类们。
当然!有力量管制他们的克星们,已不再过问武林中事,他们不是又可以为所欲为地得其所哉了么!……
十年的时间不算太短,而活动在现实生活里的武林人物们,又往往是健忘的,于是,武林中又出现了一批有头有脸的人物,而那以风花雪月为号,曾经煊赫一时的武林四绝,就这么渐渐地给一般人遗忘了。
时值八月,节届中秋。
以“风、花、雪、月”四景中“月”景著称的洱海,该是又有一番热闹的了。
洱海,又称西洱河,古称叶渝水,以其形势如月抱珥,故名洱海,其源来自罗谷,东纳东山老太箐火。东南纳凤仪波罗江水,并纳点苍山十八溪之水,东西宽约二十里,南北纵长约百里,算得上是一个高原大湖。
出口经下关折西而出天生桥,回绕于点苍山后,下五十里纳于漾濞江西南而与沧澜江汇合。
洱海有三岛四洲,三岛为:金梭、玉几、赤文;四洲曰青莎鼻、大贯湖、鸳鸯、马帘,古诗中有:“泛舟洱水,卧数溪峰”之佳譬可说写尽了洱海的山光水色。
所谓洱海观月,多在满月时,青山笼翠,碧水连天,一叶扁舟,遨游于清风明月,碧波万顷之间,宛如置身于广寒仙景,令人尘念尽洁。
今夜万里无云,月华似水,点点轻舟,划破那水平如镜的湖面,映着中天皓月,荡漾起万道银蛇,此情此景,端的是集清幽瑰丽之大成,令人心旷神怡,块垒尽消!
一艘小巧渔舟,由大理岸边,向马帘岛方向扬帆徐徐滑进。
后梢甲板上,一老一少,两个渔人正在盘膝对坐,浅斟低酌那老渔人须发斑白,满脸皱纹堆叠,看情形,至少也在六旬以上,他不时伸手扶扶舵柄,校正航行方向,有时端着酒杯;仰首凝望着中天皓月,那昏花老眼中,满是一片迷茫的神色。
那年轻的一个,年约十六七,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双目黑白分明,薄薄而殷红的嘴唇,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挺直的鼻梁,端正的面孔,衬托那猿臂蜂腰,尽管他日前是盘膝而坐,也尽管他穿的是一身渔家破烂衣裳,却仍难掩他那焕发的英姿,与英挺不群的仪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黝黑得发亮的肤色,这可能是他那打渔的职业所使然。
可不是么!整天在湖面上与风为伍的人儿,他的皮肤怎能不黑得发亮呢!
这时,湖面上只有轻微的东风,这小渔舟那一张经风吹雨打太阳晒的破烂帆儿,几乎已失去了它的作用,因而那本来是徐徐滑进的小渔舟,也显得有气无力的慢了下了。
可是,船上的一老一少,却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些。
只见那年轻人的一脸困惑神色,呆呆地注视那老渔人,老渔人仰脸注视中天皓月如故,嘴唇微微翕张着,那昏花老眼中竟涌起一片凄迷泪光。
那年轻人见状之下,神情一震,双目大张地脱口一声惊呼:“贾伯伯……您……”
那老渔人似乎自觉失态地笑了笑,举杯截口道:“小明,干杯!”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那笑容实在太勉强了!也太不自然了!
那年轻人摇摇头:“贾伯伯,您知道我是不能多喝酒的。”
老渔人笑道:“小明,今天是你十五岁的生日,伯伯很为你高兴,你总不能扫伯伯的兴啊!”
那被唤做“小明”的年轻人注目漫应道:“今宵您老委实是很高兴,高兴得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哩。”
那个叫做“贾伯伯”的微微一怔,苦笑道:“这个……我想到我那心愿再有三年就可以完成了,所以……”
“小明”淡然一笑接道:“所以说高兴得要掉眼泪了,是么?”
“贾伯伯”连连点首道:“正是,正是。”
小明神色一整道:“贾伯伯,人家都说我像一个大人了……”
“贾伯伯”连忙截口道:“可是,事实上你今年才十五足岁。”
“小明”道:“这有甚么关系呢!只要我已像一个大人,能够做大人的事就行了,是么?”
“贾伯伯”摇摇头道:“不行!孩子,我估计你的武功必须还要三年才能大成。”
顿了顿,又轻叹着接道:“你不知道伯伯要你办的事多艰巨!多危险!如果你的武功不到炉火纯青之境,不但不能完成伯伯的心愿,也得使你白赔一条小命。”
这说话之间,那握在“小明”手中的酒杯,忽然发出“嘶嘶”锐响,并冒着袅袅白气。
“贾伯伯”的昏花老眼中,陡地射出两道奇光,那皱纹堆叠的老脸上,也洋溢着一片飞扬神采,嘴唇牵动了一下,却没作声。
少顷之后,“小明”杯中的烧酒已蒸发净尽,而那一只磁质酒杯,也化成一堆石粉,由指缝间“沙沙”地滑落在甲板之上。
“贾伯伯”猛吸一口清气,似乎是想强行抑平心头的激动,小明却轻松地注目笑问道:“贾伯伯,小明这一手还算过得去么?”
“贾伯伯”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捻须微笑地点点头道:“行!小明,你的进境已远超我的预计,不过……”
顿住话锋,声容俱壮,接道:“你目前的成就,顶多也只能算是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与我所预期的成就,还差了一大段距离。
“小明”怔了怔道:“贾伯伯,您的那个对头,就那么厉害么?”
“贾伯伯”轻轻一叹道;“是的?那老贼是当今武林中,少数几个顶尖高手之一。”
“小明”注目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人?”
“贾伯伯”道:“这个么,等你的武功达到我想像中的火候时,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小明”的嘴唇牵动了一下,但“贾伯伯”却飞快地接道:“孩子,别急,伯伯是当事人都不急,你急些甚么?”顿住话锋,同时斟满酒杯,举杯接道:“人生几见月当头,孩子,干……哦!快取一个杯子来,莫扫伯伯的兴。”
这老儿敢情是忘记“小明”的酒杯已化成一滩石粉,总算他还没醉,知道要“小明”再取一个杯子来。
“小明”取来另一个酒杯之后,老少两人就开怀畅饮开来。
远处,一阵“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响处,紧接着一缕清音遥遥传来:霜冷离鸳鸯失伴,有人同病相怜。
拟凭尺素寄愁边,愁多书屡易,双泪落灯前。
莫对月明思往事,也知消灭年年。
无端嘹唳一声传,西风吹只影,刚是早秋天。
歌声婉转凄凉,动力心弦。
渔舟上的老少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箭远外,一叶扁舟上,一位白衫文士与一位红衣女郎并坐船头,冷月清辉之下,丽影双双,红日相映,显得特别耀眼,那歌声,显然就是那红衣女郎所唱出。
中秋佳节,挟妓游名湖,虽然未免近于招摇,但名士风流,倒也未可厚非。
只听那男的朗声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不过——紫娟,现在刮的是‘东风’而不是‘西风’,而且‘吹’的也不是‘只影’,而是‘双双丽影’,是么!”
“叮叮咚咚”声中,清音又起,“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荣,珍重别拈香一片,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
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只听得那男的拊掌大笑道:“好一个‘人到情多情转薄’……”
话声未落,却陡地发出一声惊呼!
渔船上正听得入神的老少两人,也情不自禁地嚷道:“糟了……”
同时那艇上的船家也手忙脚乱地一面掉转船头向横里急驶,一面气急败坏地大声嚷道:“嗨!要撞船啦!还不快点转舵……你们没长眼睛么……”
原来是一艘灯火辉煌的大型楼船,正乘风破浪地向那小游艇急驶而来。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哇”的一声大震过处,小艇已人仰马翻,同时一阵尖叫声与救命声也立即传出。
可是,那一艘楼船上的人,不但没有采取救人的措施,却反而发出一阵宏烈的哈哈狂笑,但那楼船的横冲直撞的急驶之势,却已猛地迟缓了下来。
“救命啊……”
“救命……”
那一对游湖的男女仍在拼命挣扎着,偶然进出一声呼救之声。
那落水的船家,由湖面上抬起头来,破口大骂道:“混帐东西,撞翻了船,还不救人……”
口中喝骂着,人却已向那红衣女郎身边,腾出左手,将那已被湖水灌得即将没顶的红衣女郎的头部托了起来。
楼船上传出一声冷笑;“不长眼的狗东西!谁教你阻住咱们的航道!”
另一个苍劲的语声同时讶然道:“噫!这妞儿好标致……”
那船家怒声叱道;“奶奶个雄,你们不是赶去奔丧么;这会怎又有工夫欣赏女人起来!”
听口声和语气,这船家显然不是本地人。楼船上那苍劲的语声冷哼一声道:“狗东西还敢骂人!李四,赏他一镖!”
一声暴喏,一线乌光,由楼船上激射而下,迳取那船家的头部;那船家果然并不简单,在如此突起意外的情况下,竟然左手将那红衣女郎一推,他自己却一个“鱼鹰入水”,立即钻入湖心之中。
楼船上传出一冷笑道:“这洱海中,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处。”
这时,附近的游艇,已纷纷向这儿驶来。
当然,这些游艇中,有些是为了救人,也有些是赶来瞧热闹的。
其中,却以那老少两个所驶的那一艘小渔船驶得最快。
小渔船上,那张残破的风帆已经卸下,精壮得像一头小牛似的“小明”,两手操桨,疾驶如飞。
刚好此时那红衣女郎向水底下沉,湖面上冒出一串气泡。
“小朗”见状之下,右手中木桨一拨,小渔舟来了一个四十五度的急旋,他自己踊身跃入湖中。
紧接着,“哗啦”一声,“小明”已双手托着那红衣女郎冒出湖面。
在此同时,那老渔人也已将那白衫人救上渔船。
时序虽已中秋,但因云南气候温和,一般人穿着仍然单薄得很,而“小明”所托起的红衣女郎,竟是穿着一身绸质衫裙。
这绸质衫裙一经湖水打湿,自然是紧紧地粘贴肉体之上,将那一个本来是丰满而曲线玲珑的胴体,衬托得格外惹眼。
尽管她此时全身湿淋淋,软绵绵地偎在“小明”的臂弯之中,月色下,但见她,年约三十左右,弯弯的长眉,大大的眼睛,悬胆似的鼻子,新菱似的小口……一切的一切,都够得上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尤其衬托她目前这一份狼狈的状态,更反而使她宛如一朵出水芙蓉,特别撩人情思。
也唯其如此,使得围观的游艇上和楼船上的人,不分男女,一时之间,都像中了邪似地呆住了。
当然,这些人也忽略了“小明”双手托着一个大人,站在深不可测的湖水中,却仅被淹没膝盖,所显示出的绝顶水上功夫。
同时也忽略了那红衣美妇此情此景之下,手中还仍然抓住一具琵琶的反常行动……
这刹那之间,湖面上除了湖水拍击船舷的“哗哗”水声之外,可说是像死一样的沉寂。
不过,这沉寂也仅仅不过是那么一小刻,紧接着,那楼船上传出一个威严的语声说道:“咳,小子,将这娘们儿抛上来!”
“小明”对那楼船上的的叱喝,根本置若罔闻,手托红衣美妇,踏波向渔船淌进。
只听得那楼船上的威严语声怒叱道:“小子想死!”
此时,“小明”已泅近渔船,将红衣美妇轻轻送入船中,自己也踊身爬了上去。
那“贾伯伯”低喝一声:“小明,不必理他们!”
话声中已掉转船头,即待驶离这是非之地。
但他方自木桨用力一划间,船头却猛然自动转向,竟向那楼船撞去。
这情形,当然是水底下有人在弄鬼,要不然,好好的已经调整方向,怎会又自动转向呢?
“贾伯伯”神色一变间,已自浆舵兼施,重行将方向纠正,免去撞船之危,同时向“小明”沉声喝道:“小明,下去瞧瞧,当心暗算!”
“小明”方自微微一楞间,那最先被救上船的白衫人,却突然向红衣美妇一施眼色,出手如电,一把扣住“贾伯伯”的右手腕脉,同时淡然一笑道:“不必走了,老丈。”
这白衫人年约三十出头,虽然也算是眉目清秀,颇有书卷气,但他这一笑,却阴森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他这种出入意外,以怨报德的卑劣手段,更令那“贾伯伯”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