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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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间，这房间该不会真的象赵芳飞说得那么破烂吧，爸妈来了看到会怎么想呢，得赶紧好好收拾一下。
我开始忙碌起来，给整个房间来一个大扫除，房间虽小，可是整理起来，却好象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忙得连晚饭都忘了吃。天黑了，整个房间却干净明亮了，我呼了一口气，拍拍手，屋子里看起来总算还象那么回事，爸妈来了也不至于会担心我会照顾自己。
晚上大哥从舅妈家搬来一张木床，我才想起屋里只有一张小单人床，爸妈来了连睡的地方都没有。大哥三两下就架好了床，没说什么就走了。
我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看看那张架好的床，走过去打开柜子，抱出棉絮来铺上，想到爸爸妈妈就要来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安。明天和大哥一起去接爸妈，这种感觉好奇怪，夹杂着一点莫名的甜蜜，我希望爸爸妈妈一下火车就能见到他、喜欢他，可又害怕他们见到他。
第二天吃过午饭，大哥便蹬着借来的货用三轮车带上我出发了，小天闹着要跟着去，可是大嫂说什么也不让他跟着。一路颠簸到了车站，我心急地从车子上跳了下来，往站台上跑去，站台上静悄悄的，两个兜售食品饮料的小贩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坐在那儿，站台里的长椅上坐了两三个人，身边放着简单的行李，正在闭目养神。
我站在站台边上，向铁轨的那头张望，又看看站台里那根大柱子上挂着的钟。还有半个小时呢，我的心已经急切得不行了，多么盼望爸爸妈妈快些出现在我面前啊，从昨天接到电报起，他们慈祥可亲的脸，就仿佛一直在我面前晃动着。
我不时地看看那只钟，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呢，那根秒针总是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挪动着，分针就象是被什么绊住了腿儿，时针简直就是扎了根般纹丝不动，这只钟莫非坏掉了么？
我扭过头去看看大哥，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那种眼神……我心里一动，他好象在担心什么，好象在害怕什么……
一声长鸣从远处的火车隧道里沉闷地传来，来了！来了！我的爸爸妈妈，我最亲的亲人，已经随着那声长鸣慢慢地驶近我的身边，我的心整个儿的飞到了他们身上，暂时将身边的一切都忘记了。
火车终于停下来，当那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车厢门口，拖着大包大包的行李蹒跚地从梯子上下来时，我激动地喊着他们，飞快地奔了过去。
“晗儿！晗儿……”妈妈看到了我，扔掉手上的行李，向我张开了双臂。
“妈妈！”我一头扑在她的怀里，又伸手去握住爸爸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不知怎么了，我一见到爸妈，忽然感觉自己象是受了许多委屈，想要立刻向他们诉苦撒娇的小孩子一样，我不停地叫着“爸爸、妈妈”，好象要将这一年多没喊过的称呼一次喊个够似的。
妈妈也哭了，她边喊着我的小名，边抽泣着紧紧抱住我，爸爸拍着我的手一直不吭声，好一会儿，爸爸忽然“咦”了一声，问道：“哎，这位是……”
我猛醒过来，大哥还在旁边呢，我都忘记了。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他正有些尴尬地又有些感动地看着我们。
“爸爸，妈妈，这位就是我在信上提到过的大哥。”
“哦，是……是长生啊！”爸爸想了想，对着大哥笑着说道。
“是，伯父，伯母。”大哥向爸妈微微鞠了个躬，他脸上竟有些羞涩的微红。
“长生？你是长生啊，哟！好高的个儿呀。”妈妈眼里还带着泪，脸上却挂起了笑容，打量着他。
大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爸爸对妈妈说：“老太婆，别罗嗦啦，该出站了，人家长生可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妈妈答应着，又说道：“唉，一看到女儿，什么都忘了。”她看着我，“这孩子变多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大哥将几大包行李统统提在手里，走出车站，将行李在三轮车上摆放好，又细心地将爸妈扶上去，然后带着歉意说道：“伯父，伯母，对不起，我借不到汽车，所以，只有委屈你们坐这个了。”
“没事，没事，”爸爸说道，脸上是宽容的笑，“三轮车挺好，挺好！”
妈妈对着大哥说道：“长生，我们这么多人，加上这么多行李，你蹬得动吗？别累坏了。”
大哥笑了：“伯母，放心，我能行。”
我很久没有见他笑过了，心里也好高兴，说道：“妈妈，你别担心，他力气大着呢。”
他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某种温柔的东西，转过身去，坐上车座，用力蹬着脚踏向前而去。
妈妈回过头来仔细地看着我，眼睛又湿润了，她伸手抚摩我的脸庞，说道：“晗儿，你在这儿是不是不习惯啊，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怎么会瘦得这么厉害，脸色也这么苍白，妈都快认不出你了。”她的声音哽住了，流露出无比的心痛。
“妈妈，我挺好的，真的，我在这儿过得很习惯，很好。”我心里一阵难过，轻拍妈妈的背，安慰着她，“我是瘦了些，你知道我是在减肥嘛，我可不愿长胖。”我朝大哥的背偷瞄了一眼，他正用力往前蹬着。
“可你也瘦得太多了，好好的减什么肥呀？”爸爸也心疼地看着我，“你妈担心得不得了，你这么久了也不回家看看，暑假寒假都不回来，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
“爸爸，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对不起，是我不好，还要你们这么大老远地来看我。”我歉疚地低下头，心里好难受。
“老头子，干吗才见了女儿就训她，非要看到她难过你才高兴。”妈妈横了爸爸一眼，伸手搂着我，“乖，晗儿，咱不理他。”
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我的爸爸妈妈，是这世界上最无私的爱着我的人，我真的好对不起他们，为了自己的伤心事，离开他们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不在他们跟前尽孝，不在他们膝下承欢，反而要他们牵肠挂肚地念着我，千里迢迢地跑来看我，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女儿。
妈妈慌忙拍着我的背，又斥责着爸爸：“你看看，你看看，把女儿弄哭了吧，你个老头子，真是的！”
爸爸也慌了，忙过来拉我的手，帮我擦眼泪。“好女儿，爸其实没怪你，别哭了，唉，都是爸不好，让你难过。”
“爸爸，妈妈，”我又笑了，好久没有这样受到他们的宠爱，心里又是好开心的，“谁让你们老要逗我哭嘛！”
“瞧这孩子！”爸爸轻拍了一下我的手，“又是哭又是笑，弄得我都不知该拿你怎么好了，还是个小调皮，永远都长不大。”
我倒在妈妈的肩上，得意地说道：“我才不要长大呢，这样你们才会一直宠我。”
妈妈也笑了起来，将脸贴在我的额头上。我们就这样又哭又笑的，离别后的牵挂与想念，一路上讲也讲不完。大哥一直默默地蹬着车子，一直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们，也没有介入我们之间的谈话。
回到小镇上，大嫂早就伸长了脖子等在那儿，和爸妈见了面，又说了好半天的话。晚上大嫂在舅妈家做好饭菜端过来，我们就在我的小屋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大嫂和妈妈闲拉着家常，小天粘着我，大哥话很少，偶尔才和爸爸说两句。我开心地笑着，心里许久没有这样舒畅与轻松了。
等到大哥大嫂他们离开后，妈妈又把行李都翻开来，全是给我带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好多好多。我抱住妈妈好半天出不了声，父母给我的爱太多太深了，我要怎样才能回报得完呢？就算是终其一生也是回报不完的啊。
深夜了，爸爸睡那张单人床，我和妈妈挤在那张借来的床上，先是聊着家常，一会儿爸爸便睡沉了。我听着爸爸有节奏的鼾声，好一会儿，妈妈也不说话，我轻声地问：“妈妈，你也睡了么？”
“还没呢。”妈妈答道，轻轻地侧过身来。
“妈妈，”我也侧过去，“好久没听到爸爸的鼾声了，好想念呢。”
“你这个傻孩子，既然想，干吗不回来看我们。”妈妈轻声地嗔怪着。
“我忙嘛，在这里有很多事要做的。”我撒了一个谎，心里有些内疚，忙靠进妈妈的怀里，“妈妈，这里虽然很偏僻，可是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我很喜欢这儿，尤其是春天和夏天的时候，风景的美了。”
妈妈好一会儿没有吭声，我以为她睡着了，就悄悄地想侧过身来，可是她却忽然伸手搂住了我，不让我离开她的怀里。
“晗儿，告诉妈妈，你现在过得开心些了吗？”
我惊了一下，问道：“什么呀？妈妈，我怎么会不开心嘛。”
“你还要瞒着我，当我不知道么，傻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回来从不说。”
“妈妈……”
“晗儿，你和涵江分了手，怎么也不跟我们说呢，自己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伤心，你知道妈妈心里有多难过吗？”妈妈在被窝里吸了一下鼻子，又轻拍着我，“想着女儿在天远地远的地方一个人受苦，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呢。”
“妈妈，”我搂住妈妈的脖子，泪水涌了上来，“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我就是……就是不愿让你们担心嘛。”
“我知道，你这个孩子，可你不想想，这世上除了我们，你还有谁可以让你诉苦呢。”
“妈妈……”我的声音哽住了。
“晗儿，你现在还没从那个打击中恢复过来吗？你变得这么厉害，瘦了这么多，值得吗？”妈妈叹了口气。
“妈妈，我和涵江的事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世界，我们已经是两个不再相干的人，我早就不去想那些事了。”
“那你怎么……”
“妈妈，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心里好充实，也很开心，你和爸爸不要为我担心，好吗？”
“可是你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吗？这儿毕竟是个穷乡僻壤，在这儿工作生活都……晗儿，听话，跟我们回去好不好？”
“可我真的喜欢呀，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你难道希望我永远在你的羽翼下，永远没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可是……”
“妈妈，好了，别说这些了，你们坐了两天的火车，都累坏了，早点睡吧。”我不想再让妈妈说下去，因为我自己根本就想回避这些问题。
“唉，你这个孩子。”妈妈又叹了口气。
我偎在妈妈的怀里，她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她身上的气息是那么的熟悉亲切，我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沉。
爸爸妈妈来了之后，我的生活开始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在他们的面前，我可以尽情地笑，尽情地撒娇，暂时将一切不愉快都抛诸脑后。我带他们在镇子上、在河边、在山脚下到处游逛，爸妈都对这个小镇有一种新鲜的感觉，他们在城市里待得太久了，来到这山清水秀、宁静恬淡的世外桃源，没有喧嚣的闹市，没有拥挤的车流，没有攒动的人群，有的只是清新的空气，闲适的生活和质朴的人，这让他们感到神清气爽。
小天一直跟着我们，我们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大嫂让他叫爸妈“姥爷、姥姥”，他开始很腼腆很害羞，可是没用多久，他便和爸妈混熟了，“姥姥、姥爷”叫得好亲热。爸爸妈妈也非常喜欢他，牵着他的手真象牵着自己的孙子似的。
涵江的妈妈终于要跟着她的两个女儿离开了，走的时候，我也去送行。离别的场面总是让人心酸的，大嫂几次与舅妈相拥而泣，不肯放手。大嫂那万分不舍、百般留恋、欲言又止的神情，仿佛这一次的离别是生离死别似的，连我也不禁流下眼泪。
回到宿舍，一进门便看见校长坐在书桌前的木椅上，正和爸妈谈着什么，他们的表情都是严肃而又带着忧虑的。见我一进来，他们都楞了一下，爸妈奇怪地担忧地看着我，而校长则不自在地笑了一下，站了起来。
“方老师，你回来了。”
“校长，你来了，快请坐吧。”我客气地笑着，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
“不了，不坐了，听说你父母来了，我来看看。”校长笑着说道，“看看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
“谢谢你，校长，我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
“哪里的话，对了，”校长又看了看爸妈，“方师傅，今晚你们就到我那儿去吃顿晚饭吧，山村野镇的，也没什么……”
“啊，不用了，校长，你太客气了。”妈妈慌忙站起来，对校长摆着手说道，“不麻烦你们了，我们家语晗已经很受你们照顾，真是太谢谢你了。”
“哪里，哪里，我就是对她照顾不周啊，唉……”校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我，眼里竟有歉意，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那个让他寒心的儿子。
双方又客气了一番后，爸妈还是委婉拒绝了校长的好意，校长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送校长出门后，回到屋里，爸爸忽然转过身来，严肃而生气地看着我，问道：“晗儿，你老实说，你究竟在搞什么？”
我怔了一下：“什么搞什么？”看了看妈妈，她正忧心又焦虑地看着我。
“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爸爸的声音大了些，哼了一声后又说道，“校长都告诉我们了，你还要瞒着我们？”
“晗儿，”妈妈过来拉着我的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妈妈都搞不懂了，你为什么辞去了工作，为什么要到山上去生活啊？”妈妈担心地看着我，仿佛想在我的眼里立刻找到答案。
他们终于知道了，我明白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向他们提起。
“你说话呀？”爸爸的性子急，语气也粗了起来，“好好的干吗要辞了工作，既然不想干了，怎么不回家去，还要待在这儿，甚至还要到山上去？”
“哎呀，老头子，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妈妈扭过头去责怪爸爸，不让他再说下去，“你听女儿说嘛，她总有她的原因呀。”
爸爸又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在床边坐了下来。
妈妈看着我，将我的手紧紧握了一下：“晗儿，告诉妈妈，为什么？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妈妈也拉到床边坐下，心里斟酌着该怎样解释，才能不让他们为我担心。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说道：“爸爸，妈妈，对不起，总是让你们为我操心，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
“别这么说，晗儿。”妈妈拍拍我的手。
我朝妈妈笑了一下，爸爸没有看我，只是微垂着头，皱着眉坐在那儿。
“爸爸，妈妈，希望你们别生气，我的确已经辞掉了工作，因为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当老师的料，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做一名教师，要为人师表，会受到方方面面的约束，这个工作真的不适合我。”
“既然不适合你，辞掉了也没什么，”爸爸抬起头来看着我，心平气和了一些，“晗儿，可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儿呢？”
“爸爸，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呀，这里的生活比城市里自在多了，很适合我。”
“一会儿适合，一会儿不适合，你把老爸都弄糊涂了。”爸爸指了指我，无奈有生气地说道。
“晗儿，”一直没有吭声的妈妈忽然问道，“既然觉得这儿适合你，可为什么又非要到山里去呢？”
“我……山里更适合我嘛，那儿更自由、更广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