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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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儿，”一直没有吭声的妈妈忽然问道，“既然觉得这儿适合你，可为什么又非要到山里去呢？”
“我……山里更适合我嘛，那儿更自由、更广阔……”
“胡说！”爸爸站了起来，“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好啦，你少说两句，”妈妈打断了他的话，又转过头来看着我，深深的，忧虑的，让我心里好不安，好内疚，“孩子，那你告诉妈妈，你在山里怎么生活，没有了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你靠什么养活自己？”
“妈妈，你不用担心，在山里的生活不需要那么多物质上的东西，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完全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这样的生活很有意义。”
“那你行么？你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你爸爸什么重活都不会让你干，可是山上……”
“妈妈，你放心吧，我已经会干很多活儿了，缝衣服，纳鞋底，还有种地浇园……”
“哎！哎！还是这么不懂事！”爸爸跺着脚，气恼地打断了我的话。
“老太婆，你听听她都说些什么，好好的一个大学生，跑到山里去种地，这是什么嘛，学不至用，那当初送你上大学干什么？”
妈妈没有出声，只是又心痛又有些惊讶地审视着我，我心虚地别过头去，对着爸爸说道：“爸爸，你难道也歧视劳动者呀？”
“哎，你这孩子……”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小天在屋外喊着：“小姨，开门！开门！”
我忙站起身，打开门一看，除了小天，大哥大嫂也站在门外，我楞了一下，大嫂对我笑了笑，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长生，灵芝，你们来了。”妈妈招呼道，“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外，外面冷。”
小天早已蹦跳着跑到“姥爷”跟前去了，大哥大嫂走了进来，大嫂脸上有不自然的笑，大哥则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伯父，伯母”，便立在一边不再吭声了。
妈妈看了看大嫂，拉住了她的手：“灵芝，别这么难过，你舅妈虽然离得远，但你还是可以去看她的。”
大嫂的眼睛有红了，说道：“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妈妈楞了一下，我的心里也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可是大嫂又连忙说道：“对了，伯父、伯母，我们明天就回山上去了，来跟你们道个别。”
我心里“咯噔”一声，和妈妈同时问道：“什么？”
大嫂说道：“舅妈都离开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本来我还想再多陪你们几天，可是长生他……”大嫂回头看了大哥一眼，“他急着要回去，家里还有活儿没做完，所以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明天？我看了看大哥，他连一天都不愿意多待了吗，我的父母都还在这里呀，他难道就那么不愿意让我跟着他一块儿回去？我的心里一阵发疼：“大哥，你……”我该说什么，爸爸妈妈、大嫂小天都在这儿，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满怀幽怨地看着他。
他看了我一眼，又将眼光转到了别处，说道：“我们回去了，你也回家去吧，伯父伯母大老远地跑来看你，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我呆住了，这一句话将我仿佛抵在墙角，气都透不过来。
“妹子，”大嫂忽然过来拉住我的手，“其实我真希望你能跟我们在一起生活，我真喜欢你，真的，你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大嫂看着我，她的眼里又有一种仿佛生离死别般的不舍，我的心顿时揪紧了，说不出话来。
“长生，灵芝，”妈妈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大嫂的肩，又看着大哥，“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我已经把你们当作自家人一样，你们对晗儿这么好，我这个做母亲的，真是非常地感激。”妈妈看了我一眼，“语晗她一定会再去看你们的，我也希望你们能到我们那儿去做客。”
“是啊，”爸爸也走了过来，拉着小天，慈爱地抚摩着他的小脑袋，“小天这孩子就象我的孙子似的，这就要走了，我还真舍不得他。”
“我也舍不得你，姥爷，”小天仰起头来，天真地看着“姥爷”，“你和姥姥还有小姨跟我们一块儿上山去，好么？”
爸爸笑了，蹲下来抱了抱小天。“好孩子，姥爷也想啊，可是年纪大了，爬不动喽。”
小天忽然叹了口气，我们都惊讶地看着他，他什么时候竟然学会象大人那样叹气了？妈妈问道：“怎么了，小天？”
小天撅了撅嘴，说道：“要是我已经长大就好了，可以和爸爸一起背着姥爷姥姥上山去。”
妈妈感动了，也蹲下来抱住小天：“乖孙子，等你长大了，就到姥姥这儿来，姥爷和姥姥供你上大学，好不好？”
小天大声答应着，搂住“姥姥”的脖子，小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大哥一直在一边默不出声，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我看着他，可是他却一直不再看我一眼。
这一夜，我又失眠了。
我从山中来（二十四） 文 / 绿蝶
天快亮的时候，我实在躺不下去了，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出门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好大的雾啊，空气中象是有无数的小水珠，弥漫着，覆盖着一切，连近在咫尺的东西都看不清了。
大哥他们已经起身了么？大嫂身体不好，山路有那么远，一定要早些动身才能在天黑前到家。我怅然若失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浓雾，前方什么也看不见，这预示着我的未来么？预示着我将要在一团浓雾中不断地摸索，才会知道前面有着什么吗？我呆呆地站在雾里，头发一会儿便湿漉漉地搭在了额前。
“晗儿，”身后响起妈妈温柔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身上还披着爸爸的外衣。
“妈妈，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我吵醒了你么？”我歉疚地看着她。
“你不是比我起得更早？”妈妈看着我，眼里是那么地慈爱，我的心里一阵温暖，“晗儿，你冷吗？要不要加件衣服？”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妈妈，我们进去吧，你应该再睡一会儿。”
“不，晗儿，我睡不着啦，我们出去走走好么？”
我有些惊讶，说道：“不要了吧，雾这么大，你别着凉了。”
“没事儿，你看，我还披着你爸爸的衣服呢，走吧，我们到校园里走走。”妈妈笑了笑，过来拉着我往楼下走去。
我挽着妈妈的手臂，走在一片浓雾之中，妈妈的身上总是那么温暖，让我真想一辈子腻着她，永远也不离开。雾中的小水珠扑面而来，冰冷冰冷的，却让人特别地清醒。
好半天，我才问道：“妈妈，你冷吗？”
妈妈摇了摇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晗儿，你为什么要待在这儿不愿意离开，为什么要到山上去生活？”
“我……”我不知该说什么，连忙在心里构思着理由。
“你不用说，我已经明白了。”妈妈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
我一惊，看着她：“明白？明白什么？”我的心开始慌乱起来。
妈妈仍然看着我，深深的。“其实，我刚到的那天，心里就有隐隐约约的感觉了。晗儿，你是我的女儿，做妈妈的，对孩子的事总是敏感又敏感的，只是……只是我不愿去细想而已。看到你这么憔悴消瘦，只当你是为了涵江，可是到昨天，我才真正明白了，你这样不是为了涵江，而是……”
“妈妈！”我急急地叫了一声，“你……”可是我又说不下去了。
妈妈笑了笑，怜爱而又忧虑地看着我：“傻孩子，妈妈不会看错的，你和长生偶尔对视的眼神，你眼里深藏着的痛苦，我已经有所察觉了，直到昨天，长生让你和我们回去，你看着他的那种眼神，我就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我看着妈妈，这个心细如发的妈妈，明察秋毫的妈妈，敏感如斯的妈妈，真的什么也瞒不过她的眼睛。我转过头去，不敢再面对她。
妈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地说道：“傻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呢，你在爱一个根本不该爱的人，难道不明白吗？”
“不，妈妈，”我转过头去，“我没有糊涂，我心里很明白，比谁都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可是越明白就越痛苦，是吧？”妈妈盯着我，眼里是心痛的。
我怔住了，看着妈妈，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只有低下头，轻轻地咬着嘴唇。
妈妈又叹了口气，她的声音始终那么轻柔，一丝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苦自己呢？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置于这么尴尬的位置呢？你难道非要选择他不可么？”
“妈妈，大哥他是……他是一个……”我急切地，却不知该怎样措辞。
“我知道，长生是个好男人，如果不是因为已经结了婚，他真的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可是晗儿，你想过没有？”妈妈也急切地说着，雾水濡湿了她的头发，她的眉毛睫毛上都沾着水珠，“这样的好男人还有很多，只要你肯敞开心胸，只要你肯走出这个死胡同，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幸福，再不会象这样痛苦，晗儿，晗儿，妈妈说的话，你明白吗？懂了吗？”她焦切地看着我，眼里又期待又担心。
我看着妈妈，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妈妈，还记得你曾跟我说过，以前有个高干子弟看上了你，想追求你吗？可是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是个普通工人的爸爸？”
“为什么？”妈妈楞了一下，随即便微笑了起来，“因为你爸爸忠厚老实，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最重要的，我们彼此都喜欢对方。”
“可是，如果你选择了那个高干子弟，你的生活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普通又清贫了，你一定会有车有房，又有好的工作，过着衣食无忧的……”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那些我都不稀罕。”妈妈打断了我，“虽然和你爸爸在一起，生活清贫了些，可是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幸福快乐的。”
“对呀，妈妈，我也选择了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难道你还不能理解么？”
“那怎么一样呢？”妈妈轻喊道，“我和你爸爸是真正生活在了一起，可是你呢？长生已经结了婚，灵芝又是那样善良单纯的好女人，你除了在一边默默地爱着，默默地受苦，你还能得到什么？”
“我已经得到很多了，知道大哥也同样深深地爱着我，这就足够了，妈妈，”我轻摇着她的手臂，“你知道吗？我所以会选择这条路，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大哥心中唯一所爱的女人，他不能没有我，我更不能没有他，虽然我们不能真正地生活在一起，可是我们彼此都爱着对方，以心相许，这难道不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吗？妈妈，这就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我会象你一样，永远也不后悔。”
妈妈怔怔地看着我，她的眼里有心痛，有感动，更有着思索。好半晌，她才慢慢地问道：“可是，晗儿，为什么你的眼里还是深藏着痛苦呢，你所感受到的幸福为什么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妈妈，我所以会感到痛苦，不是因为我不幸福，而是……”我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大哥他违心地拒绝我，他不愿意我受苦，千方百计地想让我离开他，让我去寻求自己的幸福，他甘愿自己一个人痛苦，也不要我陪着他，可是他越是这样，就证明他越是爱我，我也越是离不开他，我因此而感到痛苦，可是妈妈，你知道吗？他的心里其实比我更痛苦一千倍一万倍！”我的声音哽住了，深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妈妈的眼眶红了，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又过了好久，她才轻轻拉起我的手，爱怜横溢地抚摩着，说道：“晗儿，妈妈小看你了，不知道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可是我却还把你当做小孩子一般，你已经离开了妈妈的羽翼，让我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妈妈……”我轻声喊道，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妈妈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她慈爱到看着我，伸手将我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去，“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我除了祝福，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妈妈！”我感动极了，扑进妈妈的怀里，眼泪尽情地流了下来。
“晗儿，”妈妈轻轻拍着我的背，“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妈妈支持你，你爸爸那儿由我去跟他说，你不用担心。”
“妈妈，谢谢你，谢谢你……”我不停的说着，心里那块一直放不下的大石终于消失，整个心胸都欢畅多了。谁说我不幸福呢，有这么疼爱我理解我的父母，有深深爱着我的大哥，我怎么能不感到幸福呢？
我抬起头，浓雾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刹那间挥洒在我和妈妈的身上，原来浓雾过后，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呢。
爸爸妈妈在小镇上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是快乐又悠闲的，爸妈也真正爱上了这种庸懒恬淡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从南方来的他们越来越不适应，他们真的想住下来不走了。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在车站的站台上，妈妈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叮咛嘱咐，一脸的不舍与担心，爸爸则在一边不时地叹气。我想妈妈一定已将事情告诉爸爸了，这段日子以来，爸爸看到我，什么也不说，总是长吁短叹的。
火车停靠在了站台上，在这种小站火车一般最多停留十分钟。我帮爸爸妈妈把行李提上车又赶紧下来，妈妈从车窗里伸出手来，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她的眼里是那样不舍，那样心疼，爸爸也从车窗里探出头，难过地对我喊道：“晗儿，有时间就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吧，我们年纪也大了，难道还要我们再跑来看你吗？”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心里好难过，“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你们不要为我担心。”
火车就要开动了，已经发出了一声鸣叫，妈妈依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舍不得放开。火车慢慢地滑动，我跟着走着。
“晗儿！”妈妈终于哭着喊道，“答应妈妈，你一定要幸福！如果觉得累了倦了，就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来，我们会一直惦念着你，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我拼命地点头，喉咙和嘴唇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火车越开越快，妈妈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我，流着泪看着我，挥着手。我一直追着，一直到实在追不上了，难过地站在那里，眼看着火车越驶越远，爸爸妈妈的脸也越来越模糊不清，终于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再也看不见。
我呆呆地站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孤单，爸爸妈妈在这里的时候，我的心又安定又踏实，他们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如今他们离开了，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只有对他们无尽的牵挂与思念。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选择的路是不是对的，前途是那样的迷茫，未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呢？
一片冰凉冰凉的东西飘在我的脸上，我惊醒了，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我仰起头，啊，下雪了，雪花细细的碎碎的，零零落落的飘着，一落到地上立刻就融化了。
冬天是真的到来了。
转身往回走着，我应该回山上去了，山里的冬天是什么样的景色呢？大哥在冬天里又会做些什么呢？我的心忽然又振奋起来，不管未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我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