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战史-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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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绝之道:“那你行舟海上数十日,只是为了他么?”王绝之指了指竺佛图澄。
黑凤凰不答,只是仰天长叹一声道:“是对,是错,待见到家主再说吧!”
三人行至一家渔户前,黑凤凰对一渔夫装束的汉子说了数句,渔夫立即转身离去。
王绝之见状叹道:“杀胡世家遍布天涯,此番劫恨不消,胡汉间杀戮不知何时可绝!”
竺佛图澄望着王绝之道:“尽力而为!”
黑凤凰听闻王绝之和竺佛图澄两人说话,面上毫无表情,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一辆马车驶来,车很破,很旧,这是一辆普通的乡间马车,那马极老,仿佛再过几日就要老死。
马虽老,脚程却不慢,那辆破得快散架的车,在这匹老得快要死的马的拖拽下,吱吱呀呀,半天时间,居然行了百数十里,从海边一直拖到东莱府。
破旧的马车,破烂的篷布,谁也不会留意到这辆马车内乘坐的居然是江湖两大奇人——王绝之和竺佛图澄,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黑凤凰,而马车驶进的地方,就是令石勒、刘聪、李雄、慕容嵬、赫连勃勃等各胡国之主也感到心惊肉跳,不能安枕的那轩辕龙所居之处。
马车驶进一个破院。
王绝之没想到轩辕会住在这个地方,竺佛图澄也没想到。看到轩辕龙,王绝之就明白了这没有疆土,又无军队的布衣能令每一个胡人胆寒的原因了。
轩辕龙坐在椅上,微微笑道:“两位远来,辛苦了,请坐!”
王绝之望了望轩辕龙。
竺佛图澄也望了望轩辕龙。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狂狷成性的王绝之说不上来,持重练达的竺佛图澄也说不上来。
他们原本以为立志杀尽天下胡人的轩辕龙会散发无穷霸气。
可惜,他们却失望了,轩辕龙如一个平常人坐在那儿。
如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这个世上没有谁会相信眼前之人便是曾单人迎战十三胡族三百二十二名一流高手的轩辕龙。
轩辕龙道:“我的伤一直没好,不良于行,请恕我未能远迎之过!”
王绝之心中狂跳:“这就是轩辕龙么!这就是轩辕龙么?”
王绝之虽然不敢相信,但眼中却有泪意,轩辕龙如此平和的两句,竟使他有感动莫名的冲动。
竺佛图澄叹了一口气,长宣一声佛号道:“我错了,我不该来!”
竺佛图澄原本以为自己见了轩辕龙可以好好劝说一番,谁知此时一见,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不管这轩辕龙所为何事,只是想在他手下帮他做一番事才好。
这种感觉,竺佛图澄此时方可名状,就算是得道飞升,奔赴西天极乐,谒见佛祖,那种感觉也许不过如此罢了!
轩辕龙不是人,竺佛图澄心中狂喊,他该是个神,或者说是个魔鬼,是个罗刹,是胡人的顶头灾星。
轩辕龙对王绝之道:“本来我该派医神,毒神去为你医治,无奈我的伤势太重,没有他们在身侧,我一日也活不下去,我死了不打紧,可这杀胡未尽之事,我却放心不下,因此就派小女姬雪邀请公子至此了!公子至此,只需心存一念,好好恢复武功!”
顿了一顿,轩辕龙对黑凤凰道:“曹阿叔,你去引王公子换身衣物再来!”
王绝之一连数十日飘零海上,那一袭白袍早已不成颜色,臭气烘烘了。
如若别人这么说,王绝之必会大手一挥,道:“慌甚么,先谈论一席再说。”但此话乃为轩辕龙所说,王绝之有一种非听不可的感觉。
王绝之随着黑凤凰去了后院。
轩辕龙缓缓地对竺佛图澄道:“大和尚善行无数,近年来也算救人万干,然而海上奔行十数日,辗转五千里,声言不惜身死也要来一见轩辕龙,不知有何见教?”
竺佛图澄叹道:“施主惊才绝艳,光华内敛,一身修为已至成仙成佛之境,我本想劝说施主放弃杀尽天下胡人想法,胡汉和睦相处,无奈见了施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轩辕龙道:“你我立场不同,但有言尽可直说,我创杀胡世家自有我之道理,你要劝说我亦有你的道理,有道理你就说,我轩辕龙并不是霸道之人!”
竺佛图澄道:“既然施主要我说理,我就说说,纵然我明知不能说服你,但我还是说出求个心安的好!”
轩辕龙微笑道:“你就说吧!”
竺佛图澄道:“施主认为如今天下大乱之因是何?”
轩辕龙道:“天下大乱之因起于胡人,此乃人人尽皆知之事,胡人一日不绝,天下一日不得太平!”
竺佛图澄道:“近者桓、灵、黄巾之乱,远者战国纷争,此不干胡人丝毫之事,这也是胡人之过么?”
轩辕龙道:“那时纵然生灵徐炭,也比今日情形好得多!如今胡骑铁蹄之下,哪有汉人半点喘息之机,我祖轩辕尊称华夏始祖,我当为华夏汉族尽一份力,纵使死上一万次,也在所不惜!”
竺佛图澄道:“施主对石大将军做何看?”
轩辕龙道:“石勒倒也是个人物,娥儿千方百计也斗他不倒!”轩辕龙口中的娥儿,便是凤凰夫人。
顿了一顿,轩辕龙道:“不过,石勒双手沾满汉人之血,终有一日,我必杀他!”
竺佛图澄道:“石大将军所为也只不过是被逼迫,当年司马腾移胡卖奴,何曾把胡人当作人看,如今之乱未尝不是彼时种下之因!”
轩辕龙道:“你错了!”
竺佛图澄道:“我错在何处!”
轩辕龙道:“颜分五色,人分五等,胡人来就不能与汉人相提并论。没经我祖熏陶,没经王礼教化,本来就低汉人一等!所以把他们不当人看并没有什么错!”
竺佛图澄道:“如今荆楚亦是昔年南蛮,施主也要杀尽么?”
轩辕龙道:“荆楚南蛮习我中华礼仪,已融成我汉族一份子!”
竺佛图澄道:“先辈们能容荆楚南蛮,为何施主不能容如今五胡,长时间下去,胡汉亦可一体!”
轩辕龙道:“此时不同与彼时,此时五胡纷起,大乱已呈,如人之病体生疮,如不割除,必危害全身,如若下以缓药不足以去疮除病!是以挥刀割疽乃为上策。”
竺佛图澄长叹道:“施主始终把胡人看成疽毒之症,病体之疮,偏偏施主又是千年不遇的人中之龙,天下胡人何其不幸!”
竺佛图澄此声长叹,轩辕龙也听得有些黯然,佛祖常含慈悲之意,怜叹世间愁苦,竺佛图澄此声长叹,包含着佛门最高心法:“慈悲之意!”
轩辕龙道:“此乃天命、天意,如若胡人各自安份,无今日天下之大乱,轩辕龙也许将躬耕陇亩,老死林泉,又哪里来的这胡汉杀戮!”
忽的门外传来了王绝之的声音,道:“你错了!”
轩辕龙一怔,近几年来,从未有人敢指责他错或对,也许不是不敢,而是心中敬畏。
轩辕龙永远是高悬九天的飞龙,他是神,神不会有错,此地七年没有一个外人来过,而杀胡世家上上下下视轩辕龙如神明,敬畏有加,哪里会存一丝不敬之色。
第五章 问天下谁是英雄
经过一番梳洗后的王绝之,一扫先前的狼狈模样,宛然一翩翩浊世佳公子,昂首挺胸,迈步进入大厅。
轩辕龙毫不以王绝之方才之语为忤,微微对王绝之道:“我知道你必然无法久等!”
王绝之道:“有些话如若不说,就如骨梗在喉,难受得很,虽然憋不死人,但总还是吐出的好!”
轩辕龙道:“我方才的话错在哪里?”语气平和,丝毫没有传说中的煞气。
王绝之道:“塞外苦寒,胡人多居于此处,中原富饶奢华,胡人当然思慕中原,此乃人欲,此时不来,彼时必来,因此胡汉之争迟早必起!”
轩辕龙看着王绝之道:“上天安排汉人起居于中原,胡人远据塞外,此乃天道,胡人不遵,当该杀戮才对!”
王绝之道:“胡人为何定要居于原处,如我是胡人,我必然也会不服上天的安排,偏要向中原闯一闯,和命运抗一抗!”
竺佛图澄闻这言,大惑不解,王绝之此来,不是也有劝说轩辕龙罢手之意么,怎的突然帮轩辕龙说起来了,且他说轩辕龙方才之语错了,却又不说错在何处,倒真有点让人莫测高深。
又听王绝之叹道:“如果普通胡人,也只不过是涌入中原看一看罢了,可惜胡人中尚有无数英雄人物!”
轩辕龙道:“王公子此次北上西行,定见过不少人物吧!”
轩辕龙并不随王绝之之意称胡人英雄,在他眼里,胡人中有厉害人物,但万万称不起英雄的称号,也许在他心中,还没有谁够称得上英雄。
王绝之道:“我所说的几个胡人英雄也许都会成为一代霸主!比江南司马强上百倍!”
轩辕龙依旧淡淡地道:“可否谈一谈你的感受!”
王绝之道:“石勒自不必说,一身武功,几乎举世无匹,行军打仗更是了得,也许真正能克制住他的世上只有家主一人。”
“迷小剑虽身无武功,但德义彰昭,深得先人之心,与石勒并称世上两大英雄,一座孤城独抗石勒、李雄、慕容嵬、杀胡世家四大势力,两月而不倒,疏狂懒散的二十二叔,也为他而不惜背叛你!其聚众之能可见一斑。”
王绝之在谈到迷小剑时,不知怎的心中又泛起了那绝无艳的身形。
轩辕龙长叹道:“王璞会因他而背叛杀胡世家,想来这迷小剑也算是一个人物,不过听娥儿说,他的身体不好,似乎活不了多久?”
王绝之道:“无论多久,哪怕是一天,迷小剑在羌人中的地位也不会改变!”
轩辕龙道:“听说羌人中的赤亭种在姚弋仲的率领下西赴定宁,率先立下羌人之国,这姚弋仲也算是个人物,当年不竭泉畔,这家伙侥幸逃生,此时居然成了气候。”
王绝之叹道:“你有理由瞧不起他,可他的确算个人物,他今日能立国定宁,明日便会逐鹿中原,纵马江淮!”
“那吐谷浑的部下赫连勃勃又怎的?听说他对你可算是用尽心机!”轩辕龙对于赫连勃勃不是很熟,看来赫连勃勃的韬略起了很大的作用。
王绝之道:“赫连勃勃心机深沉,行事稳健老到,此人可喻为一把极其锋利的宝剑,剑藏匣中,无光无芒,待你发觉有威胁的时候,剑已逼近咽喉,无法可救了!”
轩辕龙侥有兴趣的道:“哦!这赫连勃勃真有这么厉害吗?”
王绝之道:“论行事诡橘,计策周详,此人心机亦不在张宾之下,他日逐鹿中原,此人必定有份!”
轩辕龙道:“我也是最近段日子才听说此人之名,听雪儿说你杀了吐谷浑完全是中了他的借刀杀人之计?”
王绝之笑笑道:“是!但也不尽然,吐谷浑如此残暴之人,就算赫连勃勃不设计,我也会杀了他!”
轩辕龙道:“至少没那么快吧?”
王绝之默然,想起诛杀吐谷浑的事,他就不能不想起那晚的绝无艳,现在的绝无艳会在哪里呢?王绝之心中居然有了牵挂。
轩辕龙见王绝之半晌不语,知他在想心事,也不言语,只是含笑看着王绝之。
王绝之愣了半天方才回醒过来,轩辕龙问道:“你在想什么,居然如何着迷!”
王绝之叹口气答道:“一个女人!”
轩辕龙不禁一愣,心中暗道:“这琅琊狂人行事果然张狂不羁,这个时候居然想起女人,而且回答起来却又丝毫不羞涩迟顿,自然得很,倒也少见,那个女人不会是姬雪吧!如若真是姬雪,倒也不错,他虽狂名在外,实则也是个极重情义的汉子,只是略嫌有些风流!”
轩辕龙当然不会去追问王绝之此时想的会不会是他的女儿。
王绝之看到轩辕龙的表情,知他在猜测自己心中所想之人,遂道:“这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跟我一样性格,不过她是羌人!”
轩辕龙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做声。
王绝之也不想将话题转到绝无艳身上去,毕竟,那只不过是一段过往罢了,王绝之道:“如今胡人英豪四起,北方已呈群雄并争之势,天下之乱势,更胜于昔时,杀胡世家势力虽广,但毕竟无国土、军队,始终为草莽英雄罢了。”
一旁的竺佛图澄闻言大骇,王绝之的言语中隐含着要轩辕龙起事建国的意味,如果轩辕龙一旦得逞,岂不是胡人的末日到来,天下又不知要起多少杀劫,胡人汉人又不知要在拼斗中死多少!
竺佛图澄一声佛号出口,但他乃得道高僧,在未明王绝之之意前,绝不断然插言。
轩辕龙饶有趣味的望着王绝之道:“王公子之意何在!”
王绝之道:“如今天下之势大乱,前辈是否有揭竿而起振臂高呼之意!”
轩辕龙摇摇头:“我所求者,天下太平,我所为者,斩尽胡人,建国立业,青史留名,实非我轩辕龙之愿!”
王绝之接口道:“我说你错了,便错在此处!”
轩辕龙道:“我不明白!”
王绝之冷笑道:“前辈既有心驱逐胡人,然而又无心功名,徒然在胡汉之间滥造杀劫,名为求得天下太平,实则是为自己标榜而已,晚辈实言,前辈乃一蒙憧世人,沽名钓誉之辈。”
随着王绝之一起进入厅堂来的黑凤凰脸上色变,厉声喝道:“狂人无礼!”
轩辕龙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潮,旋即,红潮隐去,轩辕龙挥挥手,示意黑凤凰不要插言,待王绝之说下去。
王绝之道:“如若杀胡世家能放弃杀尽天下胡人的想法,以杀胡世家势力之广,必能一举而得天下,国威盛大,何愁胡人不被驱逐,那岂不是比前辈固守在此强得多么,那时华夏大汉,晚辈的确有些怀疑,是否为标榜自身清高或有杀人之嗜!”
说罢,王绝之死死盯着轩辕龙。
请将不如激将,竺佛图澄不由暗自佩服王绝之,但他亦非常奇怪,仅仅只是洗了一个澡,王绝之为何便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对轩辕龙的态度有了如此大转弯。
轩辕龙的脸色又起了变化,脸上泛起了红潮,如同两块胭脂涂抹在他那苍白的脸颊上,他的呼吸有了一丝不平稳。
黑凤凰狠狠地盯着王绝之,但没有言语,那是因为轩辕龙,轩辕龙以眼神阻止了黑凤凰的行动。
厅堂中沉默良久,几人的呼吸都停住了,唯有轩辕龙的呼吸声格外的响。
“该吃药了!”门外走来的赫然是那日王绝之所遇到的医神。医神手中提着一只药箱。
医神将两粒药丸交给轩辕龙。
轩辕龙以一种报歉的目光看了看王绝之和竺佛图澄道:“两位稍候,我该吃药了!”
医神从药箱中又抽出五枚银针,拿起一个小巧的羊脂玉瓶。
黑凤凰则如一个怜惜的慈父望着轩辕龙。
轩辕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医神脸上也没有,医神此时满脸严肃,一言不发,冷冷的,整个人看上去,比那银针还要冷上三分。
王绝之心中诧异之极,这难道就是我所遇上的那个医神么?这是医神还是毒神,那日我遇上的究竟是谁,从性格看,面前这人绝不是自己以前所遇之人。
医神拔开了羊脂玉瓶,刹时间,整个厅堂中充满了奇异的香味,医神又取出一把橙色的木制小勺,用银针在羊脂玉瓶中沾了一沾,取出一滴汗液来,汁液呈幽蓝之色,间或放出五彩之光。
王绝之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