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觞(完结)-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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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答我的话,却反问道:“温公子所说的‘金枝玉叶’是指霓裳么?”我心想真是装模作样,可嘴上却说:“当然是指公主殿下了。莫非对于那样的美人,你还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之所以说她是美人,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进了京师,我多少会对公主的行径有所耳闻,据说她长得很美,也很温柔体贴,大方得体,没有一点颐指气使的公主架子,配桓雅文是刚好了。
桓雅文柔声道:“我怎么会不喜欢她?我与她从小便认识了,成亲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听他说完这句话,我就不大明白了:“从小认识和成亲有什么关系?”他说:“青梅竹马不都该成亲吗?”我怔怔地看着他,完全不明所以。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何况霓裳心肠很好,冰魂雪魄,和她聊天很投缘,也很平静,就像和自己的挚友待一块一样。”我说:“很平静?那你看到她会紧张吗?”桓雅文摇头。我说:“那你有没有不见到她就着急?”桓雅文又摇头。我说:“你有没有……想亲吻她?”桓雅文微微皱眉,道:“那不合礼数。”我说:“我只是问你想过没有?”他再一次摇头。
我无言以对。我一直以为桓雅文是个风流公子哥。结果他连什么叫爱情都不知道。我叹气道:“若那公主喜欢你,那你就害了一个痴情女子。”桓雅文略显惊愕地看了我一会,又有些忧郁地说:“我知道。”我也不大明白他是知道了什么。总之他“知道”的绝对不是我指的事情。
我看看夜空,那儿已是一片黑幕了。隐约看到几颗星星,却是稀稀拉拉的,不甚明显,那一轮明月也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大树的梢后了,枝叶扶疏,暗影流香,此时我却莫名地想起了一个很不符合他的词:闭月羞花。看着桓雅文那张精致而白皙的面孔,我突然又觉得这个成语用来形容他很合适。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桓雅文又用那种柔柔的目光看着我,那样的神情有些模糊,有些腼腆。这目光让我一阵慌乱,我发现自己脸红了。他也微微笑了,原本就不大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更是显得飘渺轻灵:“从你离开峨眉山以后,就再没见你笑过。其实……笑容是最适合你的。”他刚说完, 我便意识到了自己和他实在太过密迩,于是也没顾着他说什么就吼道:“不要你多管闲事!”桓雅文稍愣了一下,也没在意。我没再和他说话,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屋里以后我也没有洗漱就倒在了床上,看着那幅被笼罩在夜色中的桃李争艳图暗自出神,自己却是辗转反侧,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放松防备了。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或许是因为失去家人的原因吧,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受不了。桓雅文虽然与我有仇,可他是怎么杀害我父母的,我没看到过。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是在意识里增加对那个杀我父母的人的恨,可每当我看到桓雅文,听到他说话的时候,我总是没法把他与那个杀掉我家人的人联想到一块去。我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杀他,以后我就更不可能下手杀他。
我蹑手蹑脚地站起身,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木梳,握在手中,用力一捏,那木梳瞬间就变成了一堆小刺。我拿着那些木刺,朝门外走去。
碧华宅内的景色十分怡人,天气有些料峭,园子里还种着些春焙,四处摆放着的九枝灯将苑内烘托成了温暖的暗红色。可这儿却没有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的感觉,相反,每次走在这个宅子内,我总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人间仙境,这里同样没有繁华城市的琼楼玉宇,没有逢年过节的楼船箫鼓,只有一个幽静安逸的世外桃源。
或许桓雅文的确是一个安静而随和的人吧,一个人若是没有一颗宁静的心,是不会住在这样素净淡雅的楼榭中的。只是过了今天,这儿的家丁和丫头们都将会被遣散了。或许他们会义愤填膺地讨伐我这个杀人凶手,将我乱刀砍死,再拖到官府去领罪。这种情况官府一般不会怪罪于他们,因为桓雅文的关系,我将会被当作是一个蟊贼,弃尸荒外。只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法构成威胁了,我现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一个本来就不怕死的人,恰恰是正常人最为害怕的。
我从没去过桓雅文的房间,此时我还得四处搜寻才可以找到他。我正四处张望,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温采,你在找什么呢?”
我心中一跳,握着木刺的手不禁加重了几分力道。转过身去,才发现叫住我的人是九灵。我大松一口气,答道:“没什么,睡不着罢了。”九灵笑道:“现在已经子时正刻了,你还睡不着?”我说:“你不也是没睡下么?”九灵睁大了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是啊。我也没睡着……”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四处溜达了。”她说:“你要找公子吗,公子是我见过最健谈的人了,或许和他聊聊,你的心情会好一些呢……”我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桓雅文现在一定已经睡下了,我不好去打搅别人。”
九灵失惊地说:“你怎么知道公子这时候就睡了?”我说:“我只是猜猜罢了。通常人这时一般不都睡了吗?”她摇摇头,脸上露出了怜悯的表情:“不,公子是这几年才休息好的。他还在书塾的时候,每天都要三更天以后才睡。”我说:“他是疯了还是怎的?睡这么晚,不想活命了?”她说:“不是的,公子秉性其实很好,可依然雪案萤窗,奋发学习。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公子……”我说:“这和弄玉有什么关系?”
九灵道:“我来这里的时候大公子已经离家一年多了,那时公子有些沉默寡言,每天只是待在屋里作画。他画的大部分都是花鸟图或仕女图,可是有一天我就看到他画了一个人,当时我也不清楚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这么漂亮的男子,简直美得令人不敢相信那是个凡人。后来我从老管家那听说了那个人原来就是离家的大公子。但是画刚画好没多久就失踪了,公子用了好久时间才完成那幅画,那时丢了他也不追究是去了哪,只是独自在家里暗自伤神。等公子的心情有些好转以后,他便开始努力读书,那种刻苦的程度是你怎么都想象不到的……老管家说,公子以前读书虽然认真,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那是因为大公子从小就天资聪颖,任何文章诗词对他来说都是过目不忘,公子一直很依赖他,并且以为以后继承家业的人一定是大公子。可后来大公子走了,公子觉得这个家该是他自己来承担的,所以在压力的迫使下,他努力了近六年,才考上了榜眼。”
听她这么一讲,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丫头的“谦辞”,无奈道:“什么叫做‘才’考上榜眼。试第二名啊,难不成他非要中了状元才叫正常?”九灵点点头:“若不是因为那天公子生病了,状元一定是他。”看着九灵那种对她们公子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实在不想再说什么话来打击她。只是关于那幅画……我想,大概就是弄玉家里放的那幅吧。
原来那是桓雅文画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居然有些不大愉快。
“温采,你怎么又不说话啦?”九灵有些气愤地看着我,我才发现她今天居然没有对我发脾气,实在很难得。我笑道:“九灵姑娘还是温柔些好。”其实说这句话我是有意模仿桓雅文的口吻的,也不知道把她主子的那套用在她身上她会是什么效果。谁知九灵跟我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性格,反应自然比我好得多。她居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真、真的吗?”
我摸摸她肩上的青丝,极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当然是真的。”看到她更加羞怯以后,我便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回房歇着了。你也早点睡,嗯?”九灵抬头看了看我,视线与我对上了以后又慌乱地躲开了。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回答道:“好。”我满意地笑了,然后转身离开。身后的九灵又轻呼道:“温采……!”我转过头去问道:“什么事?”她有些仓促地看着我,又摇头道:“没、没什么。”
直到我寻觅到了桓雅文的房间,看到里面透露出青藜灯微弱的光芒,我才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因为刚才九灵的表情,是那么的像曾经在弄玉面前手足无措的我。而在她面前将对方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我,仿佛就是那个人。
我的行为成为了一面澄澈的镜子,那么赤裸裸地照映着自己的心,让我不敢去看它。只是我还没能像他那么残忍,也不可能将九灵逼到像我这般惨绝人寰的地步。即便我再是无情残酷,都不会将别人弄得跟我一样……因为那实在太痛苦,又太尴尬。
第十八章 真相大白
我在窗纸上捅了一个小洞,看见了里面俯在桌子上熟睡的桓雅文。青藜灯依然灼灼燃烧着,我将那些木刺平放在掌上,微微感到了自己的手心在冒出涔涔的汗珠。我轻轻推开窗棂,提起内力用掌风将桓雅文身旁的灯给扑灭了,然后便从窗外翻了进去。
桓雅文的手下压着一本打开的书,旁边摆放着一另外八本书:《大学》﹑《中庸》﹑《孟子》、《周易》、《尚书》、《礼记》、《诗经》、《春秋》。那由此可以推断他现在看的那本一定是《论语》,不过这并不稀奇,平时听他说话就感觉很崇尚儒家思想,那孔老夫子的书他一定熟读百遍了。我不禁感到奇怪,小时候听父亲讲,成为商人,千万不可以成为儒商,否则只会吃大亏。而且,他已经参加过了科举,为何还要学得这么辛苦。
我晃晃脑袋,发现自己又没法集中精神了。于是举起手中的木刺,准备下一刻就将它们甩入桓雅文的后颈。
就在这时,桓雅文睁开双眼,睡眼迷蒙地看着我: “温公子。”
我心下一紧,手中的刺险些掉在了地上。我知道自己这下完了。—桓雅文根本没睡着。我慌忙将那些木刺收到了衣袖里,看他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我。我的心顿时跳到连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地步了,难道我大仇未报,就得死在这儿?
他看着我,柔声问道:“你睡不着么?”这一瞬间听到他那柔软的声音,我觉得比什么都还要毛骨悚然。他不问我为什么杀他,他也不动手杀我,反而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难道他没看到我的动作?
我点点头,一语不发。打算伺机逃出去。他又说道:“在这样的月色下,想来任谁都会失了睡意的。”我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月色的确很美,将整个碧华宅都洒成了乳白色。只是方才我根本没心思去欣赏这些,只是一心想要躲开九灵,找到桓雅文的房间。可是转念一想,他可能与我一样,想分散别人的注意力,于是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轻轻一笑,那笑靥清醇如甘泉般甜美。他说:“原想与你成为管鲍之交,但没想到我视你若珍宝,你视我若草芥。温公子想要我的性命,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我心中一紧,没想到他居然说得这么直白,顿时还有些手足失措了,遂问道:“你何时知道的?”桓雅文叹息一声,说:“在武当山上听到了须眉道长提起你父亲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你是温恒誉的儿子。”我嘲讽地看着他说:“既然你那时就知道了,为何还要救我?”
桓雅文说:“如果我说是因为很喜欢你这个人,你会相信吗?”我轻笑一下,说:“我相信……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伪君子,不过现在我改变看法了——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软么?”桓雅文说:“我从没想过要你心软。”
的确如此。他的武功在我之上,他若是反抗,我怕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我质问道:“是你杀害我家人的?”他点头。我说:“好,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起来和我打!我若是输了,任你处置,你若是输了,那就拿命来!!”虽然知道我打不过他,可我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结束我的复仇生涯。至少父母九泉之下有知,自己的儿子没有做出卑鄙的事。
桓雅文幽幽说道:“武当虚灵,流离遇合,悲喜交集,终成余憾……你动手吧。”说完便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脸坦然,说道:“我做的错事,就由我来承担。”我讽刺道:“真还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遗愿就说。”他原是摇头,却又突然改口说道:“若有,那就是关于我哥的事吧……我最后还是没能得到他的原谅。”
弄玉……又是弄玉。
我原以为自己对他的感情会随着时间消逝,但是没想到那种感情已经深入骨髓,而且开始慢慢变质。我想要报复他。我想要看着他因为我流泪、因为我受伤、因为我变得生不如死的样子……他不爱我,我知道。可他总会有爱的人。
或许那个人,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人。
“桓雅文,我现在不杀你。”我邪恶地笑了,“我留你一条命,直到你得到他的原谅。”桓雅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但很快眼神就变得昏暗无光了:“他不可能原谅我。”我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他竟会如此恨你。”他说:“其实我和哥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芸姨,也就是哥的娘亲是爹的正室,我娘是父亲的偏房。”我早就想过弄玉和桓雅文可能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可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性格有些叛逆的弄玉是嫡子,温文儒雅的桓雅文却是庶出。不过想来也应该如此,正因为被父母宠腻多了,弄玉才会变得那么放荡不羁。
桓雅文又继续说道:“爹和芸姨的喜事是包办的,成亲以后没多久就娶了他真心喜欢的人,也就是我娘。可惜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掉了,爹因为伤心欲绝,便再没续弦。但是对芸姨的态度依然没有好转……芸姨是个温柔的女人,所以在失宠之后对哥就十分溺爱,哥又十分争气,从小到大,武功比谁都厉害,学习比谁都好……爹虽然不喜欢芸姨,但是都还是非常喜欢哥哥。”我说:“照你这样的说法,你不恨他么。”桓雅文异常坚定地说:“不恨。一点也不恨。哥他是最强的人,谁也无法超过他。小小的桓雅文,更不可能。”我惊愕地看着他,想不到平时安静温和的桓雅文竟然会有如此坚毅的信念。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一直很崇拜他,也很羡慕他的不羁和自由……哥以前对我也很好,从小到大一直保护着我……直到后来,芸姨失踪了,爹急得出去找她,也失踪了好多天——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爹对芸姨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一切都太晚了。后来芸姨和爹同时回到家里,却是被一群人押着回来的。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哥不在家,我害怕得躲在了屏风后面。我看到一群人都在鞭打爹和芸姨,但是他们依然不肯说话……最后,他们就这样活活被打死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云淡风清,可那时的桓雅文年纪还小,如何去承受这种恐惧和悲伤?……我竟开始怜悯他了。
“后来我一直躲在屏风后,好几天都没有动。再饿我都不敢走出去,因为屏风前面就是爹和芸姨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