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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 作者:阎纯德-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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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华苓的祖父是个开明的文化人,能写一手好诗,中过举,但放知县赴任途中,爆发了辛亥革命,宣统皇帝被推翻了。这时他积极参加了讨伐袁世凯的斗争。“我父亲是桂系的,长期在家赋闲。”她说,“偏偏在1934年去贵州当了八个月不大的官。红军长征经过那里,兵荒马乱的年月,谁分得出他是桂系嫡系,就把他当作蒋家的人办理了。”

  饥饿、贫穷的旧中国,在聂华苓的心上投印过极为浓重的阴影,那些不能忘怀的往事,时常在她的记忆里展现,而且越来越清晰:

   小时候,家住在汉口日租界;大热天,我和弟弟去买雪糕;我

  们得走过日租界、德租界、法租界、英租界、俄租界——长征五个

  租界,为吃一根雪糕!扎红头巾的印度巡捕、矮小凶悍的安南巡

  捕,拿着棍子赶黄包车和叫花子。德明饭店(现名江汉饭店)在德

  国租界边上,我们走到那儿,一根雪糕早已舔光了!门前那一篷

  绿色的荫凉没有我们的份儿!饭店里住着洋人和中国买办,闲人

  免进。汽车一声不响地开到饭店门口,穿白制服、戴白手套的“汽

  车夫”跑出车子,打开车门,哈着腰站在一边;高鼻子洋人向德明

  饭店里走,皮鞋打在水门汀上得得响,一直走上大门里那一抹又

  宽又长的楼梯,走进那沉重神秘的大楼里去了。(《三十年后——

  归人札记》)

  这是旧社会在她心灵深处写下的至今未能忘却的记忆,是一幅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悲凉图画。但当“七七”事变爆发,锦绣河山惨遭日本帝国主义蹂躏的时候,她的心像掉进了黄连里,痛苦之至。

  聂华苓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武汉度过的。大江滚滚流,白云空悠悠……日本水兵的狂叫,夹杂着高丽女人的媚笑,那是日本妓院。

  有个姓黄的男孩子,是聂华苓的邻居,有许多迷人的童话书。她读的第一部童话《格林童话集》,就是从他那里借来的……当她在武昌紫阳桥的一女中读书时,家患愁人,国难如山,每星期六乘船回家,都有不少眼泪抛入江面。当抗日战争的烽火在祖国大地燃烧的时候,母亲带着四个儿女在日本的战火里逃生……

  1939年,她刚满十四岁,就跟着湖北联合中学打起“游击”来,一路上吃的是“八宝饭”——砂于、老鼠屎,什么都有。长了一身疮,常常打摆子。为了不当亡国奴,生活再苦也在所不辞。一路上所看到的那些名山大水,在她那爱国的心盘上添加了新的砝吗。后来她来到天府之国——四川,考上了长寿国立第十二中学。她原想毕业后去上西南联大,但当时太穷,连木炭车钱都没有;长寿离昆明虽不远,而没有钱却是寸步难行。这样,她考进了南京搬迁到四川的中央大学。抗战胜利后,学校又搬回南京,她于1948年在这所大学的外文系毕业。她的青春是和长江联系在一起的。她回忆说:“我年青的日子,几乎全是在江上度过的。武汉、宜昌、万县、长寿、重庆、南京。不同的江水,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哀乐。一个个地方,逆江而上;一个个地方,顺流而下——我在江上活过了四分之一世纪的战乱。”(《三十年后——归人扎记》)

  从中学到大学,她都喜欢读小说,写文章。在南京,以“思远”为笔名,写过几篇,这是她创作生涯的开始;1949年,她发表过一篇讽刺投机者的文章《变形虫》。这篇文章虽无影响,但却是她创作的尝试。

  聂华苓说,自从她父亲被办理以后,便一直对革命、对共产党怀着恐惧的心理。

                  二

  1949年,聂华苓二十四岁,作为老大,她拖着母亲、弟弟和妹妹,一家五口,到了台湾。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她拚命工作,生活的重载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但就在这时,弟弟在一次飞行练习中失事死亡,母亲又偏偏因癌症与世长辞。“祸不单行”是一种迷信,但生活对聂华苓的打击,确实是一个接着一个,而且是一次比一次更残酷无情。不幸的第一次婚姻,给她的生活又增加了更多的不幸,但她并没有因此沉沦,而是沿着一条曲折的生活之路,探索着人生。她独立抚育、教养两个幼小女儿,办事、教学、管家、写作……命运的鞭子不断地抽打她,年轻的聂华苓顽强地生活着,拖着一个家!

  为了养家,她在台北参加了雷震主编的《自由中国》半月刊的工作。这个刊物的发行人是在美国的胡适、实际主持人是雷震,编委有十人,其中有国民党员、官僚,也有学者名流如毛子水,也有理想的斗士,如殷海光。开始,聂华苓管理文稿,业余写文章,搞翻译。雷震爱才,当时并不知道她能写文章,后来见到她发表的作品写得漂亮,就对她说:“聂小姐,从今以后,你就做编辑吧,负责文艺稿。”从此,她成了该刊文艺编辑。

  1952年,胡适从美国到台湾那天,雷震要她到机场献花,她对胡适在《自由中国》与统治势力冲突的时候摆脱一事,颇有看法。为了《自由中国》一篇《政府不可诱民入罪》的社论,胡适辞去了发行人的名义,明里是“抗议”政府,实则是“摆脱”杂志。聂华苓说:“这是胡适先生的一箭双雕之功。”于是,她在雷震的桌上留了个字条:

   儆寰先生:

   您要我去向胡先生献花。这是一件美丽的差事,也是一个热

  闹的场面。我既不美丽,也不爱凑热闹。请您饶了我吧!

                          聂华苓上

  此举使得殷海光十分赞赏,他拍着桌子连声说好:“你怎么可以去给胡适献花!你将来要成作家的呀!”

  那天晚上,雷震宴请胡适和《自由中国》全体同人。当聂华苓出现在门口时,雷震就大声说道:“来了,来了!就是她!胡适先生,就是她不肯给你献花!”胡适笑了两声,手里拿着聂华苓写给雷震的字条,说:“你写得好!”雷震说:“我们正传观你的字条呢!”

  由于聂华苓工作出色,成绩显著,她于1953年升任《自由中国》的编辑委员会委员,至1960年该刊被封闭,雷震被逮捕投入监狱为止。整整十年的编辑生活,使她结识了许多台湾作家,思想也由单纯逐渐成熟起来。她说:“我们不登那些反共八股,不参加党部组织的作家协会,就一直受到干扰和攻击。什么‘自由’呀!刊物上一点改革的话也不许登。雷震这位1917年就加入国民党的忠实老党员,担任过国民党政府的许多重要职务,曾代表蒋介石参加国共和谈,帮助国民党制订宪法,只因写了篇《抢救教育危机》,立刻给开除了党籍。”

  1956年,蒋介石做七十大寿,《自由中国》在“祝寿专号”里批评了他在人格上的缺陷和台湾的特务统治,那期刊物再版了七次,读者痛快了,但是“忠、直、憨、厚、拙”的雷震,孤立地挺立在寒冷的冬天,他以“煽动叛乱罪”被军法判刑,整整坐了十年监狱,“成为民主运动的殉道者,也是人性中残酷、自私、怯懦的牺牲者”。《自由中国》被封闭,其他同事也多被逮捕,聂华苓整天被人监视,成了一个“小孤岛”,过着揪心的失业的日子,连给朋友写信都不能。

  1962年,台湾大学中文系主任台静农教授冒着风险,邀请聂华苓去做副教授,教文学创造,这使她有碗饭吃;不久,东海大学教授徐海观教授也邀她去教文学创作。

  她讲课的宽大教室,总是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学生。当时,她年轻、漂亮,又是已有中篇小说《葛藤》、短篇小说集《翡翠猫》和长篇小说《失去的金铃子》三部作品行世的女作家。她像台湾文坛上的一颗光芒四射的彗星,在许多读者的思想中留下了灿烂的烙印,尤其对青年学生,她有真才实学,课讲得好,要求严,受到学生的欢迎。

  为了教课,她经常在台北与台中之间奔波。这期间,在来往奔驰的火车上,她偷偷读了一些大陆出版的文学作品。鲁迅的书在台湾是被禁止的,也没有人敢公开看。东海大学图书馆的地下室藏有鲁迅的书,只借给教现代文学和创作的教师,不借给学生。她第一次听到鲁迅“呐喊”就在这个时候。

  从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聂华苓虽然有过生活的艰辛,对生活也有认识。但中国几千年文明史的黑幕,究竟有多厚多宽,并不了解。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鲁迅的成名之作《狂人日记》给她启开了认识社会的一扇天窗,接着她又听见九斤老太的口头禅——“一代不如一代”,阿Q大声的叫嚷:“造反了!造反了!造反了!……我手执钢鞭将你打……”,她还看见《药》里的小栓吃着浸了死人血的红馒头,《故乡》里的闰土,《祝福》里的祥林嫂……一个残破的旧中国展现在她的面前,几乎碎了她的心。“唉!谁不爱自己的祖国!”这是她心海里引流出来的一条诚笃的河。

  聂华苓有个人的恩怨,但这恩怨如一块冰,终被时间的力量所溶化。

  “自由中国”,她没看到自由;雷震事件,伤了她的心……

  1963年,美国诗人保罗·安格尔走访亚洲。在台北举行的一次酒会上,聂华苓第一次认识了他。翌年,聂华苓跳出特务、孤独和痛苦筑成的囹圄,到了美国,在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室,从事教学、写作和翻译。

  新的生活,往往影响着人的道路和思想。到了美国,她那块巨大的“恩怨之冰”加快了它的溶化速度。她说:“在这儿,我可以清醒地看海峡两岸的社会,可以读各方面的报纸刊物和书籍,可以接触世界各国的作家和作品,这使我的视野扩大多了,感情冷静多了,看法客观多了!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名诗句来说明我的过去,大概是正确的。”

  1970年,她同安格尔一道翻译《毛泽东诗集》。为了解每首诗词的背景,他们翻阅了不少有关中国革命的书,如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等,对中国的历史事件如二万五千里长征,都作了较细的研究,这使她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明白的道理,认识了她向来惧怕的共产党原来是为了建立一个合理的社会。“他们什么艰险都不怕,爬雪山,吃皮带,是为了几万万人民和后代,他们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她说,“我访问过七八个亚洲国家,心里有个比较二见了印度就像见了旧中国:饥饿、贫困、落后、懒散、消极……到这时,我对新中国从怨到爱这个重新认识历史的过程才算完成。”于是,在1978年,她第一次回到国内探亲、访问……

                  三

  每个人都有一部历史,简单的或复杂的,含辛茹苦的或一帆风顺的……

  聂华苓喜爱佛罗斯特的一首诗:

      这森林真可爱,黝黑而深邃。

      可是我要赶去赴约会,

      还要赶好几哩路才安睡,

      还要赶好几哩路才安睡。

  诗中的主人公是一位不肯停步的执拗的旅人,在人生的旅途上不倦地跋涉着……

  逝去的光阴是苦涩的,它只是回忆录里的阴影;今天和未来是美好的!诗,像她的座右铭;她,酷似诗中的主人公……

  “要努力奋斗,努力后总会有成果的。”她总是这样鼓励人,也鼓励自己,与人奋斗,与环境奋斗……风里,雨里,白茫茫的雪地上,在通往图书馆的道路上,都有她奔忙的足迹;书架上、墙脚边,堆放着各种中外文书籍,她不停地写作,不倦地工作;在火车上、飞机里也不例外,写信,发电报,处理各种事情。聂华苓,每天见她见不完的人,做她做不完的事……

  她聪明、精明、开明、能干、勇敢!何达说:“她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人。那些看来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对她都是创造奇迹的材料。”

  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就是她和安格尔创造的奇迹。

  聂华苓思想敏捷。她心里总是装着许多形象、画稿,时刻都会跳出新的思想。

  碧蓝的克拉威尔水库是“国际写作计划”的诞生地。那伟大工程的第一砖就是聂长苓在游船上置下的。她向安格尔提出了这个想法,建议创办一个国际性的作家工作室,每年分批把各国作家请到爱荷华城来,为他们提供写作条件。作家们带着浓厚的本民族的文化和地方色彩相会在一起,感情上没有芥蒂,超越横的国家关系,纵的历史关系,真正自由地交换意见,取他国之长,补己国之短,达到促进作家的思想、艺术交流,增进友谊的目的。

  当时安格尔认为这个想法太大胆了,每个人的吃、住、路费就要好几千美元,那是一笔多大的款项啊!但在聂华苓的多次争辩之下,安格尔被说服了,同意了。由于聂华苓锲而不舍地奋斗,“国际写作计划”作为爱荷华大学的一个附设组织,于1966年得到了学校当局的赞同。于是他们到处写信,到处旅行,从私人到大企业,募得三百万美元的基金。1967年,举行了第一届“国际写作计划”,邀请了来自世界各国的十人名作家。自此以后,每年9月1日至12月1日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爱荷华城的五月花公寓便住进了三四十位穿着各种民族服装,操着各种语言的来自五大洲的作家。

  五月花公寓依山傍水,环境幽美闲雅,那条日夜不息地向远方流淌的爱荷华河,那山林、草坪和雪花,更有醇酒一般的友情,都曾出现在许多诗人和作家的笔下。在聂华苓的安排下,作家们一起度过难忘的日日夜夜;畅游密西西比河,到大城小镇领略美国的风土人情,访问农场,在每逢星期二、四的聚会上,轮流进述自己国家的文学创作,或朗诵自己的作品,或为创作理论、流派而自由地交换意见或辩论……谈论广泛,无所不包。

  聂华苓虽然在七十年代加入了美国籍,但她是一位地地道道用中文写作的中国作家,写的是中国人,中国事,再现的是中国社会的苦难,中国人民的精神,正像她庄严声明的那样:“我是湖北人!”

  中国,是她的“根”,是她的精神的所在。她关心中国的前途,希望祖国早日统一。

  她的创作是中国文学的一个细胞;她时刻关怀着中国文学的前途和发展。当“国际写作计划”第一次向各国作家发出邀请时,便邀请了台湾作家陈映真,但陈被当局逮捕,蹲了监狱。为了陈案,她和安格尔全力营救——给蒋经国写信,向香港和美国新闻界争取舆论声援,出资聘请美国律师为其辩护……她先后还邀请了台湾作家王拓、诗人痖弦、吴晟等(有的因故未能成行),大陆的作家萧乾、王蒙、丁玲、陈明、刘宾雁、张洁,诗人毕朔望、艾青等人。由她操办的“中国周末”,是“国际写作计划”的高潮。参加“中国周末”活动的,不仅有来自海峡两边的中国作家,而且有来自香港和从台湾旅居美国的中国作家群。1979年,“国际写作计划”所举办的为全国瞩目的第一次“中国周末”讨论会上,聂华苓激动地向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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