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古代,宫廷,将军受,虐)作者:眉如黛-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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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闾卿禀退左右,上前一步道:「李凌云兵分三路,主力朝向许州正城门,两翼夹击,势如破竹。短短数日,已攻克了许州、梅州。现正一路南向,声势不可小觑。」
李连城微微颔首,「若是仓促之下派军支援,久徙则兵疲,久战则粮缺,不如让他们都退回城郊,集於京城之下,稍待休息。叛军每占一郡,必分一份兵力据守,到城下之时,便是他们久徙久战之日,以逸待劳,便能一举击破。」
严闾卿恭敬回道:「皇上英明。许州、梅州早已按照王命撤出,仅留残兵老卒守城,正朝京城赶来,料想并无损伤。」
李连城笑著按著太阳穴,「你这个家伙,什麽时候和唐演一样学会吹牛拍马的……对了,可有人和李凌云并肩同战?」
「据探子回报,确有一人神勇非常,时常以一挡百,和李凌云合手的时候,无人可阻其锋芒。大概就是三王爷吧。」
李连城听到这个消息,狭长斜挑的凤目微微半闭著,眼睫轻颤,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良久才说:「传令下去,叫他们守城的人多留一下,再装得像一些,不要让别人以为是空城,我势必将他引至城下。」
严闾卿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皇上,此时三王爷与您势如水火,便是相聚,如何能不拔剑相向,臣……」
「我只知道,再见不著他,我会疯的……」
第九章(下)
军帐里,李登宵对著一簇明灭不定的豆火,看著地图,修长的手指在皮革上滑过。烛火黯淡,照得脸颊更为削瘦,微微紧锁著眉头,嘴角轻抿,看上去无比凝重。
此时李凌云掀帘而进,在帐门前朗声说:「李登宵,快来看看,我带了谁来看你!」
李登宵闻言一愣,向他望去,只见李凌云一身银质铠甲还没有卸下,一头如墨长发束在束发银翅冠里,露出如刀裁一般的鬓角,站在帐门前,含笑侧过身去,让出身後一个娇小的身影。
李登宵又惊又喜,不由叫了一声:「小琉!」
李凌云抚掌笑著,「此时战事正酣,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就早早派人把她接了出来。」
李登宵站起身来,迎了过去,拉过小琉的双手,细细地端详一番,然後笑著转头跟李凌云说:「二哥,多谢你了。」
李凌云见了李登宵脸上的笑容,眼里也是一片宠溺的笑意,「这麽久没见,怕是要好好叙叙旧,我那边还有些事要去忙,便不阻著你们了。」
看完,转身便走。
李登宵愣了一会儿,才重新把目光放回小琉的身上,良久才叹一口气,放开小琉的手,「苦了你了。」
小琉像是想到了什麽,白皙的脸上两抹晕红,小声说著:「奴婢不觉得苦。」
李登宵笑了笑,似乎突然变得有些疲乏,轻轻地说了一句:「现在已经晚了,去歇著吧。你若想跟著我,五更还得上路,得早点睡。」
送走小琉,李登宵只觉得心头一口闷气堵得慌,眉头紧锁著,嘴角抿出一抹苦笑,终究掀开帐帘,大步踏了出去,来到帐外辽阔天地,对著湛黑夜空,零落星子,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那瞬间被夜色注满。
那隐隐压上心头的催人疯狂的执念,不知所求为何,不知所思为何,不知所愁为何!
心里似乎被一个东西压得满满的,固执的、疯狂的、坚韧的、霸道的,一口一口的把心里面所有的空间全部都占下了,到头来满满地只留下一个。
他喊著,三哥。
脑海里清晰地记著那个人一颦一笑,或是眉梢轻佻,或是凤眼轻垂,或是嘴角含笑,皆历历在目。
逝者匆匆,未曾往矣。数月光景,对这盘古开天辟地後所成的夜空、这星子、这日月,不过是俯仰之间,对凡人呢——
心底的那个人又在叫了,三哥……
李登宵不敢回头,他不敢回头,怕捕风捉影留下的都是虚空,他只敢握紧手中宝剑,兵临城下,拔剑相向,直到能够把剑尖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才有胆量再说自己情字百结。
直到自己重新主宰一切,不再沦为玩物,才敢去直视那人。
多可笑——
他以为自己生死不惧,他横刀立马、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多少回生死攸关,多少回浴血奋战,到头来面对著那个人,却胆怯懦弱,百无一用。
想到这里,李登宵觉得眼角微湿,只得又走上前几步,想把自己完完全全地藏在这夜色之中,突然看到李凌云就站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愕然地看著李登宵眼角的水光。
李登宵一惊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匆匆地想逃回帐中,却被李凌云几步抢上前去,牢牢抓住。
拖著李登宵大步向前,李凌云低声问:「登宵,以後受了委屈跟二哥说。」
李登宵愕然地听著,良久才应了一声:「二哥……」
「谁欺负了你,我一定会帮你把仇讨回来,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听到没有!」
李登宵听著,低下头微微笑著,说:「二哥。」
李凌云走到帐前,回身用了很大的力气狠狠地揉著李登宵的头:「以前你打了胜仗,总向我讨酒喝,这次,哥还请你喝酒。醉一次,睡一觉,就把什麽不愉快的都忘了,还是我的好弟弟。」
李凌云说著,大步拉著李登宵走进自己的军帐,拉著李登宵坐在案榻两旁,从帐中翻出几罈酒,拿过一罈往李登宵面前大力一放。
李登宵眼尖,一眼看到那些酒里面还有一罈未开封的红尘醉,拿白瓷酒罈装了,一看就是佳酿,眼都直了。
「二哥,我要那瓶好的!」
李凌云眼睛斜挑著看著他,拿过另一罈,身子一侧,挡住李登宵仍黏著红尘醉的视线,道:「以你那点酒量,喝那罈怕是三天三夜都醒不了,你醉了,我带著你骑马走上一天还成,走三天我可吃不消,说不准就随地一扔,谁要捡谁捡。」
李登宵有些恼火地说:「连一罈酒都舍不得吗?我若是真醒不了,你爱丢哪就丢哪……」
李凌云听到李登宵赌气的话,只是一笑,亲手帮李登宵斟满一杯酒,劝他喝了,这才说:「这罈酒本来就是哥哥留给你的。不过等到咱们打完了这仗,哥哥才准你喝。爱喝多少喝多少。」
李登宵听了,自顾自地斟酒喝了,有些微醉地说:「我管不著你,你做你的逍遥王孙,留著我一个……」
李凌云听了这话,眼中的笑意微敛,冷冷道:「你以为我当年是故意要丢下你吗。当年是谁不听我千叮咛万嘱咐,独自一人杀入宫中?」
李登宵听著他的话,口气冲了几分:「你压根儿没想过来救我!」
李凌云微怒道:「没想来救你?我当时三次闯宫,身中数箭,有一次都杀到你院外了,你和他当时在干什麽!到底是谁——」
李凌云说到这里,李登宵听了,默默低了头,又是一杯酒下肚,两滴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轻笑著说:「哥,不要生我的气,你都知道,我从来就是这个不会说话的样子,从小就只有你……如果连你也生我气了,我就真的……」
李登宵说著,又斟了一杯酒。
李凌云这时轻轻问了一句,「登宵,你实话告诉我,你对他,是不是……」
李登宵模模糊糊地听了这话,转头认真地看著李凌云,好一会儿,才笑著说:「哥,你问这个干嘛?感情做得什麽准,怎麽抓也是抓不住,还是兄弟之情靠得住,打断骨头连著筋,怎麽都是断不了的。」
李凌云震惊地听著这话,心中默默地回想,好一会儿,右手紧紧抓著桌角,竟抠出一道深深的指痕。
李凌云轻笑道:「好一个打断骨头连著筋,好一个兄弟之情!」
他惨笑著轻轻地说:「登宵你放心,哥哥有你这份兄弟之情就知足了,哥哥也希望你能过正常的日子。」
第十章(上)
十
李登宵朦胧之间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下午了。
李凌云一手握著缰绳,一手搂著李登宵的腰,驾马疾驰,李登宵看著眼前摇晃的风景,抱怨了一声:「头痛……」
李凌云笑著把他圈得更紧了些:「登宵,回头看看。」
李登宵惊讶地回头望去,只见身後山峦起伏,山麓上都是尾随的大军,密密麻麻,在蜿蜒的山道上延伸数里,紧紧跟随。
山麓尽头远远可以看见墨蓝色的海,波涛汹涌,越远越是湛蓝,尽头处与天共一色,劲风迎面扑来,发丝乱舞,不由得豪情顿起,热血沸腾。
他不由道:「看到海的时候,觉得一切忧愁不过是俗人自寻烦恼。」
李凌云用手揉著李登宵的头,最後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弟弟,想明白了就好。你我不出数日,便能杀至京城。等你报了这仇,就和小琉成亲吧。我知道她的心思,你要是也喜欢她,就让我这做哥哥的撮合你们一次吧。」
李登宵微微侧过身子,想回头去看李凌云的表情,可李凌云紧紧揽著他的腰,李登宵微微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并不知道李凌云现在的表情——只知道,他的二哥,身体微微颤抖著,冰凉的厉害。
京城。
兵临城下。
两军对峙,京城禁卫军只有数万军队,高下立辨。
李连城立於城楼之下,玄服加身,胸背两肩,用闪银的暗线勾了正龙腾云之像,玉冠博带、眉目清俊、衣带飘飞。四臣之中,韩单在城楼下领兵,赵不群不知去向,而严闾卿、唐演二人侍立左右。
李连城看著城楼下不远处,和李凌云并驾齐驱的那道身影,问左右道:「可布置妥当?」
「一切妥当。」严闾卿躬身回道。
「皇上,要以万馀军队拖下这十万大军,是否过於轻率?」唐演在旁边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连城也不恼,只是看著远方,含笑答道:「你们以为他们两位王爷身怀绝世武功,我武功不济,便一无是处是吗?」
严闾卿回道:「久闻皇上布阵之术,一如诸葛再世,天下一绝。」
李连城笑道:「严闾卿你又来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奉承了吗,现在倒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我年幼时困於冷宫,无人授我武艺,只好自己找些兵书来看,每一个阵式皆有多方变化,多种後手,玄妙非常,虽是熟读,但至今不过是纸上谈兵……」
唐演心知李连城既然有胆一试,口上再如何谦虚心中必定十拿九稳,也奉承道:「我们二人,便在此恭候皇上一展绝学了。」
李连城笑道:「好个恭候,好个一展绝学。」
他说著,敛了脸上笑容,在袖中拿出黄旗一面,一挥,城下万馀军队皆仰望。
那军中太尉韩单远远看到黄旗一展,虎喝道:「列阵!」
唐演和严闾卿见城下万馀军士列阵整齐,步法严明,都相对一笑道:「好啊,原来皇上是跟韩单一个人说了,倒把我们都蒙在鼓里。」
李连城含笑答道:「太尉掌军队之权,而你们一个是右丞相统率百官,一个是御史大夫司掌律集刑典,若我没记错,本朝律令,越级管事,可是死罪一条。」
唐严二人听了,都是相视一笑。
李连城续道:「想当年风后助轩辕布下《风后八卦兵图阵》,内里玄妙,可通天人,之後诸葛卧龙亦有八卦阵,能困十万军队。我便是学得再好,不过是拾先人牙慧。」
李连城说著,手中黄旗两次招展,直至西方,韩单见了,又是虎喝数声,城楼下阵式便隐隐显出云雾间一角。
阵式之中太极隐生,风云变色!
李连城将杏黄旗收回袖中,迎风而立,看著远处按兵不动的那个声音,微微伸出右手,虚空一抓,轻声道:「李登宵,我早就知道了,若非君临天下,无人能敌,你哪里会正眼看我一眼?」
他轻笑著,收回抓空了的手,黯然叹道:「权势之用,对我,仅限於此。」
城楼下,李凌云看著眼前阵式,轻轻叹道:「想当年,诸葛驱兵取乱石,按奇门遁甲布下八卦阵,其阵变化无端,若是误入死门,则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未料想有朝一日,能得见此阵。」
李登宵戴著那银质的面具,看不清面上表情,只是冷冷回道:「他便真的布下八阵图又如何,我军能人异士颇多,要解出生门在何处易如反掌!」
李凌云听了,倒也没有反驳,传令下去命人推测。那人推测良久,方指了西南方向,李登宵再不多说,拍马向前。风厉尘扬,刮脸生疼。
李凌云一边急令三万人马紧随李登宵而去,一边朝李登宵大喊一声,那声音在风中变得微弱而无力。
「弟弟!待此战结束!便早些回来,开了那罈红尘醉吧!」
李登宵听了,在马上微微侧身,回身喊了一句:「二哥!你放心……那罈酒归我了,跑不掉的!」
李凌云看著风沙里,李登宵从西南方入阵,那身影看起来孤单而薄弱,眼中不知道为何,突然一阵酸痛。
城楼上,李连城看见那道身影疾驰入阵,手中黄旗不时招展几下,韩单根据他的指示,不时发出命令。
从城楼上遥遥看下去,只见得李登宵一路闯阵,众人皆避过他的剑锋,让他直直地过了阵去,转眼又把那三万士卒困於阵中。
远远李凌云见到情况不对,一声怒吼,杀入阵来,一路硬闯,如入无人之地,却被中间那七人困於阵中,眼睁睁看著李登宵头也不回,转眼便要杀出阵来。
李连城笑著,转身跟唐严二人说:「你们去帮帮赵不群,我一个人回宫去等他。」
唐、严两人面上虽是惊疑不定,但此时心中对这位皇帝实乃敬佩非常,终於微一躬身,双双去了。
李登宵身後的士兵早已被他抛在脑後。他带兵多年,或许从来没有一天像今日这样冲动,抛下李凌云,抛下士兵,孤身闯入城中,不过转念一想,两个人的事情,实在不用太多人去解决。
不知道是哪位太监在逃跑的时候打翻了宫墙上的灯笼,火苗舔著薄纸,逐渐蔓延,到李登宵一路杀伐,硬生生闯入城中的时候,原本器宇辉煌的宫殿已半数淹没火海。
李登宵并没有犹豫,那大开著的宫门,像是无声的邀约。本应该已经人去楼空的宫殿,偏偏让李登宵有一种李连城便在此处的错觉。
他不时挥舞著手中那把泰阿剑,剑气激越,削开烧灼的断木,硬生生一路闯进金銮殿中。
殿门洞开著,厚重的四重红漆的镶金铜门,已经被火舌舔得滚烫,却依然固执地立在那里,企图守护著最华美的殿宇。
和外面连天都染遍了的红相比,正殿中有些黑暗微冷,进了门,李登宵的视线沿著年代久远的大红地毯,一路蔓延到站在地毯尽头的那个人身上。
他穿了一身玄服,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直直地站在龙椅下,大殿深处,眉目含笑。
周围是肆虐的火种,被烧红了的琉璃瓦和粱木,不时发出刺耳声响的殿门,在被火焰包围著的殿宇里,那个人安安静静地站著,笑著看向他,像是漫步閒庭一般潇洒自在,游刃有馀。
李登宵看著那个笑容,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快走几步,将手中泰阿剑高高扬起,直接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泰阿剑……你想用这把剑杀我?」那个人轻轻笑著,问道。
李登宵不说,只是觉得握剑的手有些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