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第1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功夫,让各人回去与家中告别。
就中只单昆有家归不得,去杭州之前,就已被柳五儿占住老窝,不得已而在
镖局子里躲了几天。也亏了躲这几天,终于打听得那出自李家的异事,果然那柳
五儿是《烈女传》中人物,一把明晃晃的新剪子,女红三十六式施展出来,终于
闹得夫家无可奈何,被放还家——这才没一溜烟跑去,告诉谢孤桐他已经被宰过
一次,实在犯不着再宰第二次,画蛇添足了。
但终于还是又去了杭州。既不知是为什么跑了去,也不知跑回来时,都又有
了些什么收获。只知道柳五儿依旧不屈不挠,仍在坚守战场,弄得这西行前的最
后一天,也就只好还是到镖局子里去混。自然,万里远行,又总要收拾些衣物,
当天熬到夜半时分,估量着大家都已睡熟,不免施展轻功,蹑手蹑脚,趁着月色
翻墙头、跳窗户,跑回家去翻箱倒柜。
等打好一个包袱,再要翻窗户出去,经过柳五儿的卧床,不期然停下来看一
眼。那姑娘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圆脸,这些天似乎瘦了许多,下巴都尖起来了。似
乎入睡前哭过一场,再不然就是做了恶梦,有两行干透了的泪痕在月色下隐约泛
着光泽,一路隐入到深黑的鬓脚中去。鬓脚边还有一样东西比泪痕更亮,却是那
把剪子寒光森然,在这样深夜,依然不知疲倦,忠心耿耿地守护着无比坚贞的主
人。
看了一眼,不觉又看一眼。胸口毫无来由,忽然一阵锐痛。也许他这一辈子,
是应该跟这个本本分分的姑娘厮缠在一起的。她是不会有那么多的花巧,可以随
时闪得他七荤八素。这样一个贤惠的媳妇子,是会将枕边这把杀气腾腾的剪刀,
也都变得贤惠起来,一剪子一剪子,裁出他春夏秋冬一季一季的衣裳,现在裁他
的,再往后,裁他儿子的。一家三口或者更多,在他走镖回家的那个最最温暖的
时刻,一起团聚在炉火边、凉榻上、树荫下……
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生活呵。
应该?
胸口愈发疼痛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那包袱打得太结实,再跳窗户出去,膝弯
坠了铅一样沉重。
时隔数月,镖队再次起行。这一回却是年终岁尾,谁都想快马加鞭,尽快结
了任务回家过年,这就要不了多少功夫,重又过了玉门。当然世间事大抵如此,
你急天不急,越是心急,越是有乱子要出来,入关之后只走到第三天,前面道路
上,就出了异事。
答答答答答……
一阵隐约而急促的声响,广漠无人的驼道上,就是一个小黑点渐渐化成奔马,
飞驰过来。远看是匹空马,奔到近处,才发现还挂着鞍子,那鞍上并且还有人,
也不知是酒醉还是睡昏了头,垂着两只手,摇摇晃晃地在马脖子上挂答着。那马
似乎着了惊,丝毫不知避让,一路疾冲,径奔驼队而来。便有胆大的趟子手向前
一窜,从侧边一伸手,紧紧兜住乱飘的马缰。
惊马一停,叭嗒一声,鞍上人便四脚朝天摔将下来。瞧服色是马帮帮众,一
双漠然的眼睛嵌在惨白的脸孔上,既不是睡着,也不是酒醉,明明死去多时了。
粗略看去,身上并没有明显伤痕,也不知是暴毙还是横死,直到尸体翻过来,才
发现一枚类似琵琶钉、深褐色而带着腊质光泽的东西,透过冬日的厚羊皮衣服,
深深插入背心。
“昆仑刺?”
起出来看,那暗器三寸有余,非金非铁,坚硬异常,果然是那种年深日久生
长在高山巅上,被昆仑派惯用为暗青子的植物刺。而这样一枚植物刺,插在一名
落了单的马帮帮众的要害上,却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昆仑少壮派还没有放弃与马帮的对抗?又或者,仅是个别人物的极
端做法?当然也可能,这样明显的一枚昆仑刺,它就根本不是从昆仑派弟子手中
打出来的。总而言之,江湖险恶,这一事件的背后,其实难说。但不管怎么样,
此次行镖的前路,只怕并不是一片可以陶然忘忧、可以飞快赶着回家的乐土,则
几乎可以肯定的了。
当晚宿营,众人便较往日沉默,甚至连葛鹊占也都一副不很对劲的样子,吃
过晚饭,忽然粘乎乎地卷着毯子过来跟单昆一起躺下,看他枕着两手望夜空发呆,
也跟着品头论足指点江山起来:“多美的夜色呵!”当然这样巴巴跑来,绝不会
是要拉人一起欣赏夜色,因此才下一句,立刻就露了馅,急转直下道:“事情好
象不妙呵。”
单昆倒很淡然:“妙不妙的,那不就是我们的命么。”
“命?”
再想想还真是不错,既干了这么一行,总归不是这一回不妙,就是那一回不
妙,反正是绝不至于从头到尾,前后走镖几十年,全部都妙不可言。既如此,那
还有什么可说的!倒见得是自己沉不住气,不觉也道:“果然是命。”
“你家小鹊子几岁了?”
“六岁了,”说到儿子,忧心忡忡的人抑不住又露出笑容:“都懂事得很了,
这次出门,还直跟我说,在家一定不惹他娘生气。”
“六岁,也该读书了。”
“是呵,本来年初要送他入蒙,他娘又不舍得。等这次回去,是一定要……”
“叫他好好读,将来,不要象我们……”
婆婆妈妈谈到半夜,一觉醒来,免不了还是要摆出一副中干而外强的样子,
再上路,便即提高了警惕,镖队居中,向四方派出前线哨卫,一旦有警,戈壁平
远,容易提前侦知。这样如临大敌走得几天,下面的行程其实还算顺利,一路上
也能看见零星商队,问起路途,并没撞见什么异常不祥之事。
不多久,进入哈密卫南部的沙漠地带,北望就是连绵起伏的东天山,眼看再
过半日脚程,大家就可以平安结束这次旅程,前往马帮东大营办理交卸,这才人
人透一口气,就连葛鹊占也觉得这一回看起来,只怕是大可以把那不怎么美妙的
命运,往后再推上那么一推。
不料意外就往往拣这种要紧时候发生。突然“叭”的一声异响,正前方哨卫
处升起号炮,带着一团几乎看不见的白光,在太阳底下炸开。
零散的镖队霎时间收缩起来,还是故伎重施,先将骆驼拉成半圈,组成第一
道防线,后面是短兵器,再后面是暗器,乱七八糟布置妥当,几方哨卫都已奔回
队伍,示警的前方哨卫尤其屁滚尿流,一路连滚带爬回来,老远就叫:“出大事
了,出大事了!”等到再走近,又嚷:“这回可糟了,马帮的东大营都给他们拔
掉了!”
单昆不免惊异:“谁?”
“昆仑派!”前哨道:“这一行八个人,都是青年弟子,还要打咱们这趟镖
的主意,放我先来给大哥说说……”
单昆跟葛鹊占互视一眼:“真的是昆仑派?”
“皇天在上……”
正在赌咒,前面已经现出敌踪,果然一色的昆仑派青色袍服,这回也干脆不
再蒙面,七八骑一组马队,踏沙驰骋,往这边疾冲过来,一直冲到镖队插在最外
圈沙地上以示警戒的三角镖旗处停下,笑道:“你们商量好了么?”
单昆再看葛鹊占一眼,只见后者眼睛里已经隐约多了那一种“不妙”的意味,
不觉也心里黯然,这时候只能沉住气,走出驼圈一步,还是照着江湖规矩,自报
门户,拱手道:“在下虎翼镖局单昆,行镖经过此地,不知众位英雄尊姓大名,
又要我们商量些什么?”
那边便又有人笑:“你就是单昆?倒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无怪乎精明如王师
弟,也都中了你的招。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上次的事就不提了,倒要麻烦你一
回,反正马帮也完了,你这批货如今也没处去送,不如大家商量商量,就此帮我
们送去昆仑山,如何?”
“这个谈不上商量,”单昆肃然道:“我虎翼镖局处自开局以来,就没有帮
外人图谋雇主财物的先例。”
“张师兄,跟他噜苏什么!”那队伍里却恼了一人,叫道:“商量不成就打!
打服了,他就知道不要再去资助马帮余孽!”
张辉笑道:“单大镖头,听到没有?我们是这样子好好商量呢,还是先打着
再瞧?”
“是商量还是先打着瞧,”单昆道:“那不在我们在贵派。贵派立派百年,
江湖声誉一向极佳,应该知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一旦行为不慎……”
“大家听到没有,”张辉哈哈大笑:“他拿江湖声誉来吓我们呢!是不是劫
了他的镖,我们昆仑派在江湖上就声名狼藉,再无立足之地?”
那队人马哄然大笑。大笑声中,还是那个性子暴躁的叫道:“什么声誉不声
誉,老子早就造反啦!连陆文夫都给我们赶下台,师伯叔也都给我们喂了毒药,
什么屁的声誉,嘿嘿,你以为什么屁的声誉……”
“我言尽于此,”单昆倒退一步,站在驼圈之侧喝道:“望贵派以百年清誉
自重,不要越过我们的警戒线!”
“警戒线!”那人大声嘲笑,顿时勒马向前,一步踏过那面色彩斑斓的三角
小旗:“我倒要看看……”
话音未落,就是一声巨响——轰!
白日里炫目火光一闪。镖队诸人也还罢了,那边昆仑派张辉紧挨在那人身后,
只觉一股气浪冲来,顿时坐不住鞍子,急切间甩不脱马蹬,连着座下马,一起被
掀翻在地。那样重重的一个马身压在腿上,滋味可真不怎么样,勉强要爬起来,
混乱中却有人把腿给架在了脸上,不耐烦地伸手拨开,霎时间魂飞魄散,那条腿
倒是拨出去了,大腿根子血肉模糊的,朝空中甩了几滴血,打个圈子,轱辘辘滚
在地上。
“地雷!”
这样一声大喝,众人才从懵懂中回过神来。毕竟是晚了,踏出去的那个连同
马匹,早给炸了个四分五裂。连带着张辉的座骑也遭重创,一只腿给炸得鲜血淋
漓,半跪在在沙地上,歪脖子长嗥起来。
“卑鄙!”张辉大怒,一把从腰间拔了剑,喝道:“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
上去把这帮杂碎都给我剁了?”
众人齐应一声,各各拔剑在手,一起从马背上跳将下来。动作倒是齐整,只
是亲眼看着地雷威猛,哪里还敢贸然上前。半晌,还是张辉灵醒,拣起一条炸断
的马腿,看准地点扔过去,但见扑地一下,清清明明溅起一小片细沙,这地方却
是没雷的。其余人众被这一提醒,立刻也都明白过来,纷纷扯了死马的骨肉,往
前方试探道路。
这一来刚才埋下的地雷触机而炸,顿时轰隆隆之声大作,那片沙地给引得接
二连三爆炸起来,一时尘烟滚滚,遮天蔽日,连始作俑的昆仑派也不得不稍稍远
避。等到尘埃落定,那地上已经给炸出大大小小无数个沙坑,正应了那句诗,折
戟沉沙铁未销,八成这地方也是个有来历的古战场,居然一截暗黑色的铁头从沙
地上戳将出来。
单昆一怔,立刻指挥道:“我们拉骆驼过去,老葛你带人掩护!”
“只怕……”
葛鹊占微一迟疑,要待说明以对方之棘手,已方炸药自保未必尽够,遑论攻
敌?单昆早拉了一匹大家伙往前直去,只得跟从前进,右手奋力一挥,一枚叫作
“轰天响”的甩手雷就被点燃起来,呼啸着落向昆仑派人丛。那边知道厉害,也
来不及再呼“卑鄙”,各自大显轻功,奋身后退。说时迟那时快,又是“轰”的
一声,那雷落地炸开,飞沙四溅。
镖队受此激烈,人人情绪亢奋,便有不少镖客从驼圈中纷纷跃出,人手数雷,
奋勇冲锋,这样噼哩啪啦一阵猛攻,战线已经往前挺进数丈,后面单昆的驼队如
影随形,走到近处,驼圈一摆,仿佛攻城略地,将赢得的新土地巩固下来。
葛鹊占往后一看,不由得苦笑,也不知道在这一望无垠之地,赢得这十丈沙
地,又有什么扭乾转坤的用处?那驼圈后单昆更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带领余下
众人弓腰曲背,埋在大家伙的厚实身躯之后,一耸一耸地,似乎还是挖坑埋雷的
模样,难道不知道这一招已经失效了?又或者是知道这一招失效,所以才将埋下
去的地雷,统统再挖出来?
尽管疑惑着,那驼峰上依然没忘记时不时地有手势打出来,要求继续攻势,
将昆仑派牢牢牵制。但在这样的地方,四周并无沙丘可以掩蔽,要想在昆仑派驰
名天下的昆仑刺面前保持攻势,便只有频发炸药。只是这次出门,杭州武会的一
派繁华尤在目前,哪里想到转顾之间,就会有这样惨烈的一场恶战?带的炸药比
起上次入关那声势,简直可以说是可怜,加之埋雷已经用去不少,刚才一场猛攻,
又费去七七八八……
一边打一边肚子里嘀咕,果然不出所料,火力才一稍弱下去,被打得发蒙的
昆仑派回过劲来,昆仑刺立刻便大显身手。以他们的身手,那指力弹出的昆仑刺
的射程,又比镖客们奋臂挥甩的甩手雷更远,再加上一片爆炸声淹没掉暗器飞动
细微的轻响,冲在前面的兄弟不知不觉中,已经倒下去好几个。
这时候实在也没有别的更好办法,只能率领弟兄们一边呈犄角散开,一边保
持火力,但不料那昆仑刺这一回又被派上新的用途,几枚甩手雷才刚甩出去,半
空中突然一响,不是被它拨歪了方向,就是被拦截下来,落地炸开。更有甚者,
有的暗器高手打出的昆仑刺神出鬼没,恰巧就能擦在甩手雷的圆边边上,半空中
那样一拨,于是才扔出去的炸药划一个弧线,不偏不倚又飞回来,扑地一声,落
回在镖客脚边。
这一来自是非同小可。算来哪个冲出去的镖客身上不还揣了三五颗雷,被这
一引,数雷齐爆,顿时炸得个粉身碎骨。那时节也谈不到心痛,余下的人保命要
紧,一片平沙上既没有地方好逃,只能紧紧趴卧在地。
葛鹊占双肘撑地,再往后瞧,后面驼峰上这回总算打出手势,叫他们回撤。
只是这时候再往回撤,不等他们跨出两步,背心卖出去,只怕都要丧生在可以及
远的昆仑刺下。苦笑一回,还是吹了收兵唿哨,看看众人自沙地上快速爬回,两
手往怀里一掏,还是炸药掩护,只这一回品类不同,既不是震地雷,也不是轰天
响,却是好几只“地老鼠”,点燃了往外一放,“嗤”的一声,拖着数道火焰,
贴着沙地飞一般往前直窜。
果然那边的昆仑弟子给这次的新鲜玩意暂时搞糊涂掉,先顾不上追敌,有的
往后退,有的一边后退,一边又发出暗青子来,将那几只地老鼠钉在地上炸开。
地老鼠刚打出手,紧跟着又是一趟“油罐子”。顾名思义,这一回却跟火药
无关,只是两只装满了煤油的粗陶罐子,一路滚过去,恰好碰上地老鼠爆炸,一
罐子油顿时爆开,不求制敌,先搞得场面轰轰烈烈,就是一场大火呼啦啦烧将起
来。
葛鹊占两家伙虚晃出手,且不管实效如何,拔腿就往回跑。这不跑或者还好,
一跑见得胆怯情虚,倒提醒了那边的昆仑弟子,见那火不过是洒在沙上空烧,并
无什么实际威胁,顿时三五呼啸,绕过火头追赶过来。
这一来就事情不妙,尤其昆仑弟子轻功佳妙,着实非镖客们的野路子可比,
才一起步,先跨了丈余,眼看葛鹊占的背心这就已经落入昆仑刺射程之内,那前
面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