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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花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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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来就事情不妙,尤其昆仑弟子轻功佳妙,着实非镖客们的野路子可比,
才一起步,先跨了丈余,眼看葛鹊占的背心这就已经落入昆仑刺射程之内,那前
面先跑起来的众人,情形也都不甚乐观,还好驼圈内这时总算有了接应,嗖地跳
出几个弓箭手来,由毛十八带着,一边往上冲,一边张弓搭箭,这时候也不讲究
精度,刷刷连发,往追来的人丛中就是一阵乱射。

  这一来虽然威胁也不见得就大,好歹追兵们先行挡箭,追赶的步子总算缓将
下来。那前面一行人,逃命的步伐该有多快,尤其这时节不用再照顾背心,呼啦
啦一阵猛奔,转眼之间,连带一个挨了昆仑刺的跛腿子,也都勇猛跳入驼圈。圈
外那一队弓箭手完成任务,也便边战边退,才退了没两步,被对方看出迹象,前
一批人已经从指缝中溜走,此时哪里还能再容他们脱逃,人人奋勇格箭,努力冲
将上来。

  毛十八不慌不忙,再退两步,看看双方已经接近,拉弓再射,这回却是一支
响箭,唿哨一声射出去,也不管射中了什么没有,膝弯一挺,趴倒在地。他这一
倒,唿啦啦就是一片,那队弓箭手如中节拍,忽然全体向前栽倒。

  众昆仑弟子还在莫名其妙,耳边“噌”的一响,漠上的日头怎么就遥远灰暗
了,仿佛天地间风雨欲来。

  第 16 章这一回折戟沉沙,又何止是铁未销呵。

  单昆拉着骆驼才刚圈占好地盘,伸手便去握那一只堪堪冒出头来的铁戟。那
戟头映着日头,还偶或闪起光泽,握在手心里,一段温暖如春的冰冷。

  往事和着浑身血液,就那样在躯壳底下缓缓流转。也不过就那么半年时间吧,
倒仿佛历经了万水千山,一生再又一世。半年之前,他在这难以标记的地方号令
挖坑,那丫头还跳起脚来,叫:你这是放弃抵抗!你是不是要束手待缚!

  但这一回,是真的要抵抗了。当其他救济法门全部失效,便只有采用这最直
接也最原始的方式。就象他从前对她说过的,要死人的。但那丫头,这一次如果
还在这里,是一定会觉得高兴的罢?他这一辈子所最最担忧的,谁能料想,竟会
是那倚红偎翠玉软温香的闺阁绣楼中,最最期待的铁血传奇……

  胸中一时间悲喜难分。而这时节是无法伤怀,深深吸一口气,手心一紧,猛
地扯出来,带起一片碎沙在眼前悠悠飞落——那果然是,千步弩!

  那渴望传奇的丫头,曾经为传奇精心绘制过绣本,如今,终于在她最最意想
不到的时候,造就了这一段神话般的传奇。

  噌!

  临时挖出来的四部千步弩配上弩箭,在毛十八的响箭之后,魔鬼般架起在驼
峰左右,扳机扣响,便是一排黑森森的齿爪撕裂漠风,瞬间扑到。

  格!

  仓促中昆仑弟子们第一反应,都是挥剑去格,这便立刻领略了那远达千步的
巨大力度,有功力差的,一排箭便给打得手臂发麻。而那一排箭的后面,跟着又
是一排箭,紧接着再是一排箭,后面还是一排箭,千步诸葛弩连环十发之后,沙
场上便只剩下一片凝结如铁的死寂。

  也许过了半个甲子,也许只是盏茶功夫,镖客们三三两两张着嘴巴,终于从
驼圈掩蔽处站将起来,再过盏茶功夫,才有人开腔说话:“老天呀……”

  尽管老天爷安排的这场遭遇战,变化之快,真正宛如梦寐,该做的事情,还
是要做。首先是检点人员伤亡,该包扎的包扎,该安葬的,在这沙漠之中,也得
因陋就简,随遇而葬;其次,射出去的弩箭要尽量收捡回来,千步弩共是十具,
另外六具也还待掘;最后,也是两位镖头最最重要的活计,则是要分析眼前形势,
以确定将来行止。

  “八成他们说的是没错,”单昆道:“连陆文夫都给他们赶下了台,这种欺
师灭祖的话,谁会拿这个胡说?”

  “那东大营他们也是真拔掉了?要不然,也不会从这个方向来。”

  “那来的也只是一小队,后面……”

  两人面面相觑,终于发现既然这趟镖已经无法送到,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显
然就是逃命。但逃也有讲究的,一大队人马拖拖拉拉的还带着十几匹骆驼,又怎
么可能跑得过奔马?就算占先机先跑了个一两天、三四天的,一旦昆仑派发觉,
大举追杀过来,根本就与事无补。想来想去,只除了变换路线。

  原来是从东边过来,现在却不走东边回去,要么南,要么北,但南边是昆仑
派老家,总觉得有点悬乎,最后便决定北上大漠,迂回东下,至于这条线路从前
未曾走过,手边这不是正有一队惯于走南闯北的骆驼么!俗话说老马识途,这一
队骆驼中,总也有几匹老的罢。退一步说,就算这老骆驼的记性不比老马,鼻子
总是灵敏得多了,只要北边有水……

  但如果没有呢?

  前面有可能没水,而后面随时会有追兵呼啸,这一趟程途,也真是走得十分
凄惶,当晚宿营下来,葛鹊占便又沉不住气,过来婆婆妈妈。

  还是卷着毯子,两个人一起枕着手臂看星星。漠上夜空冷冽晶莹,看了半晌,
葛鹊占先叹息道:“这样的夜色,也不知还能再看几回?”

  “反正看一回,赚一回呗。”

  “那倒也是,”葛鹊占忽然道:“反正也是朝不保夕,我倒有一件事情请教。”

  “什么事情?”

  “呃,那个,”葛鹊占道:“就算是我好奇罢,你柳家的亲事……”

  “怎么了?”

  “怎么了那该是我问你,”葛鹊占道:“人家自己愿意跟你,好好一个姑娘,
就算他父母开罪了你,那又不是她,你怎么不理人家?”

  “我哪里是不理她?”单昆强辩道:“我这不是怕耽误她么,你看现在,我
们这样子,还真是幸亏……”

  葛鹊占忍不住“呸”一声:“就你这德行!还真把自己当柳下惠了呢,你老
实说,是为什么?也不是我耐烦多管闲事,这次出镖,你家单福还特地找过我,
不过现在是怎么说都没用了,天知道一把骨头,不料就抛在什么地方。”

  说着两个人都不免凄惶起来,沉默半晌,单昆先叹一口气。

  葛鹊占便又接着道:“到底是为什么?老实说我是也好奇得很,都说是挺不
赖的一个姑娘——到底是为什么?”

  单昆只有干笑:“没什么。”

  “真没什么?”葛鹊占嘿道:“没准明儿个大家伙一起挂了,你再装这满满
一肚子的好下水,现在不告诉出来,到时候,还不是兀鹰嘴里的一团……”

  “干嘛说得这样不吉利,”单昆无奈道:“顶多我告诉出来,也就是了。”

  “那我听着。”

  真要告诉出来时,那还真是不好开口。吭叽半晌,挤出来一句话:“我恐怕
是,有点喜欢,别的姑娘……”

  葛鹊占大奇:“从来没见你逛过……”

  “那个,当然不是……”

  “那也没见你处过什么良家女子呵!”

  “当然,也不能算什么……良家女子……”

  “明白了,”葛鹊占理解地道:“话本里面,这就叫卖艺不卖身……”

  单昆哭笑不得,只得挑明了说:“是谢三。”

  葛鹊占愕然,半晌,叹道:“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异想天开!老单呵,真是千
想万想,没想到你……”

  单昆也觉惭愧:“我自己也没想到。”

  “那我也不跟你多说了,”葛鹊占道:“你就给个话吧,这次回去——我是
说有可能的话——那柳姑娘,你娶不娶?”

  “废话,”单昆没好气道:“要是这次还能回去,就是给我一只母猪……”

  话,可以这样子赌气地说;路,还是要好好地走下去。这时节当然也顾不上
什么回家过年的话头,一行人弓上弦、刀出鞘,往东北远远走去,越过沙漠是戈
壁,越过戈壁是草原,一直走到蒙古大草原的南部边缘,后面昆仑派不知为着什
么,并没有追过来的迹象,这才兵锋南向,翻过年二月间,在江南差不多已是莺
飞草长的天气,春风这还没有度过玉门,在大草原的一片荒凉凋敝中,终于走到
大明王朝设在长城最西边的关隘嘉峪关。

  入关当天便有热闹事。十几匹骆驼走进来,守关的一队士兵无不双眼放光,
熠熠盯住。单昆走在头里,给这抓贼的眼光盯得心虚,一时恨不能身上长嘴,呼
叫着“我不是境外奸细”,匆忙闯出关去,却不料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心里嘀咕,
生怕就此被揪出去冒充军功,突然间,眼前那些士兵竟是那样地整齐划一,统统
举起一只手臂,笔直无误地指点过来——“就是他!”

  什么!?

  正要抗议,最近处的一个魁梧士兵已经扑将过来,带起一阵小旋风,嗖地从
他眼前窜过去。还没缓过神,只听后面葛鹊占“呵呀”一声,大叫道:“抓我干
什么!我是良民!”

  耳边又是一声热情洋溢的欢呼:“就是他,就是他!”回过头,只见那扑过
来的士兵万分努力地掂着脚尖,从骆驼背上紧紧捉住葛鹊占牵缰的左手腕子,一
边可劲儿往下拉,一边示意给关口处的其他士兵:“看,可不就是这个!”

  “果然就是,”士兵们一涌而上,群起围观葛鹊占被紧紧抓住的那只左手:
“就是他,嘿嘿,就是他!”

  葛鹊占莫名其妙,又不敢把手抽回来,落一个对抗官府的罪名,只得再次重
申:“我是良民!你们抓错了!”

  “一点儿不错,”那先扑来的魁梧士兵道:“你是姓葛罢?看这个!”

  顺着手指看过去,就看到贴在关口处的一张煌煌告示。原来自己竟已经被画
影图形了,但从来画影图形也没见过这种的,面貌倒在其次,画面上却是一只大
手占据要津,就是这只配火药被炸伤了的左手,缺了两根手指,傲然推掌,竖立
在告示的正当中。

  “可不就是这只手!”那士兵又笑又叫:“早就等着你了!东厂悬赏一千两
的要人,哈哈,这下子我们可发财啦!”

  既然已经成了东厂悬赏的要人,葛鹊占紧跟着的下场就是迅快被扯下单峰骆
驼,生拉活拽,被推去见镇守此关的一名鲍姓校尉。那校尉紧跟着修书一封,六
百里加急,拜发出去。这才清茶一杯,笑咪咪地跟自己的财神坐下来聊天:“葛
先生,真是幸会呵。”

  葛鹊占还是生平第一次被尊称为“先生”,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搁:“幸会,
幸会。”

  “不知葛先生跟云公公怎么称呼?”

  “那个,”葛鹊占老实道:“恐怕是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呵——也不知道
这是犯了什么事,他要悬赏我?”

  鲍校尉打个哈哈:“葛先生真会说笑话,那我也不讨人嫌了,现在立刻送先
生回去,将来先生飞黄腾达,只不要忘了有鲍某这一号人物就好了。”

  葛鹊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实话既说不得,也就只好闭嘴。那鲍校尉果
然言出必践,当即点齐兵丁一队,拨出守关健马数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便把
他跟其他镖客分离出来,单独快马加鞭,送将回去。

  剩下的人便还由单昆率着,先把驼队换回镖局子的独轮车队,再装着货物一
路东行,经过西安,顺便还了祝家的千步弩。想到这些弩杀了不少祝琏的同门师
兄弟,心头不免惴惴,还好通报进去,祝琏居然不在,听管家的口气,似乎是邀
集了一帮中原豪杰,跟师父陆文夫及马帮孔青龙一道,远赴西域讨伐叛逆去了。
这就怪不得一镖人马拖拖拉拉带着驼货,在漠上慢吞吞行走那么长时间,后面也
不见什么人来追,总应该是被更大的事情牵住了手脚吧。

  这样一来,千步弩的事情可以不必再对祝琏抱撼,心里倒松了口气。一时跟
管家交待清楚,继续行程,从西安渐次回到洛阳,新年里的春风早已经越过长江,
软乎乎地扑在面上,那种带着青草味的气息,嗅在鼻端便沁入心底,这样怡人的
新春,哪怕是一趟行镖伤了不少人员,心里还是禁不住有重返人间的喜气,丝丝
地渗将出来。

  回到镖局交割,因为葛鹊占回来的早,怃孤恤寡的活计,杨北凡都已经做在
了前面。这回见面虽无惊喜,少不得还是要对死者唏嘘几句,再几句慰勉生者,
一切客套完毕,忽然看着单昆,欲语而不语。

  单昆心里发毛,情知他家单福只怕不仅仅是找了葛鹊占,有道是先发制人,
后发制于人,慌忙道:“那柳姑娘的事,我有安排。”

  杨北凡摇摇头,看那困难的表情,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说些什么,终于叹一口
气:“算了,你这一趟也不容易,赶紧……呃,回家去罢。”

  单昆一头雾水,不得要领地告辞出去,一路上穿街过巷,直到自家小院微带
苔痕的那扇板门矗到眼前,这才总算暂时放下满腔的心事。而后便有始以来第一
次发现,那片天地居然被单福收拾得如此清新可人,满墙上都被爬山虎爬绿了,
还有一两丝从门楼檐上挂下来,垂在虚掩的门扇上,在春风中欣然舞动粉粉嫩嫩
的绿色小爪子,相见恨晚地欢迎着远来的归人。

  遏不住喜滋滋地推门进去,一声“单福”没叫出声,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咝咝!

  伴随着这口凉气,那从今年刚栽的梨树底下窜出来的一条花斑异物,也示威
地吐吐鲜红的信子,高高摇晃起三角形的一个大尖脑袋,大尖脑袋上两只小圆眼
睛滴溜溜溜,异常尖锐地盯着他看。

  早说过单福了罢!叫他不要老是作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一到夏天招蚊子不说,
还招老鼠引蛤蟆的,最后当然是蛇也跟着来了!唉,呆会儿还要再到镖局子里去
要点蛇药,回家来薰薰……

  其实也未必就会有“呆会儿”了。单昆定住脚步,被那双小圆眼睛死死看住,
一时竟不敢动作差池,去拔背后双钩,再一想,那双钩其实是早收起来,远远地
挂在马鞍上,更加出了一身冷汗,老天呀!老天难道就是这样不长眼睛的么?莫
不成不让他大漠上马革裹尸,捞一份身后令名与丰厚抚恤,却回来在自家门口,
被一条大毒蛇冤枉咬死?

  一时双目凝聚,一边与那小圆眼睛坚定地对峙,一边暗暗屈指成抓,等待合
适的机会冒死冲锋,勇擒七寸。等了半天,那大蛇并不向前扑来,咝咝地吐着信
子,忽然被什么“嘀嘀咕咕”的怪声转移了注意力,掉头去看墙角。

  单昆松一口气,指爪当然不敢松懈,眼角的余光也便跟着去看——呕!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怪物呵!要说是只蛤蟆,这世上难道会有面盆大的癞
蛤蟆?连这条儿臂粗的大毒蛇都不怕,小霸王也似,一肚子咕咕咕咕地,傲然蹲
踞在阴沟之上……

  忽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要说单福种花种草,偶尔招了些小虫小蚁的,那是
不足怪,至于这两位……慌忙往院子里找人——立刻也就给他找到了——那老家
人正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择菜,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对眼皮子底
下的这两个大怪物居然都视而不见,看到他的眼光扫过来,才勉强回应一下:
“哦,回家了。”

  单昆愈发觉得不妙,牵马进来,离那两个东西远远地拴上,快步走到单福身
边,便问:“这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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