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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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公道:“贤侄所见极是。但有劳贤侄,老夫心中实在不安之至。”李公道:“小侄亦系案中要证,蒙老伯爱护,已属格外。
既有所见,敢不竟力?”程公道:“既贤侄如此恳诚,老夫也不敢自外。俟成功后,再行拜谢。此去尚应备物,请详细开示,以便备办。”李公道:“别无所需,但请备药箱一个,大小药瓶十个,大小膏药二百张,药针、刀剪一副,白布五尺,破旧衣帽两套。”程公便命将纸笔录出,吩咐厨房备席,为李少爷洗尘饯行。李公再三坚辞,程公执意不允,一面传前稿进来,将李公嘱咐各节。命其严密备办。一面携了李公的手,请到签押房赴席,以便细谈。李公见程公如此至诚,只得从命。程公见李公年纪轻轻如此明决干练,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命他两位少爷出来陪席。少顷,酒肴已备齐,爷儿四个便一同入席,也不另请陪客。李公少不得坐了首位。程公对面主席,两位少爷侧坐相陪。李公看酒肴丰盛,十分局促不安。因是老世伯的面子,便不敢十分推辞。安席已毕,李公起身谢过,复把盏回敬程公,然后归坐。主宾酬酢,你谈我讲,十分酣畅;不必细说。那前稿奉命便去备办一切,并喊值日房班,传齐伺候,起点发梆、提案卷、开点单、标听审案,等候大老爷宴毕升堂。
这就叫:
酒绿灯红座上客,铁锁锒铛阶下囚。
要知李公预备这些药箱药瓶有何妙用,且听下回细细道来。
第十一回 用严刑假逼供招 设药笼巧施妙计
却说程公陪李公宴饮后,便命两位少爷陪李公在书房小坐,一面传鼓开堂。在班房提出张富有、黄道梅、裴道运等三人上堂听审。外边差役在船上带到众客人,水手亦已齐集辕门听候发落。程公先传张富有跪倒案前,便大喝道:“张富有,你这狗才,害了客人性命,尚敢巧言乱说,先自出首,希图嫁祸别人。不用大刑,想你必不肯招。来,拖下去打!”张富有听了吓得魂飞天外,把头磕得山响,连连喊道:“大老爷,小的实在冤枉!小的实实不曾害客人性命,青天爷爷明鉴。”左右不由分说,拖下去打了五十板。程公拍桌道:“打!”又打了五十,问道:“你招不招?”张富有喊道:“小的实在冤枉!”
程公命暂且带下,传众水手到堂,将惊堂一拍,喝道:“本县已访得这客人是张富有杀的,与你们无干,可从实说来。”众水手一齐叩头禀道:“小的们实在都不知道。”程公喝道:“不打决不肯实说。给我每人重打二十。”左右一齐动手,一个个按下,左右开弓的打个满堂红,只听得杀猪似的叫喊。打完问道:“还不快说。”那个烧火阿二喊道:“大老爷,小的那天上岸拉纤,张富有在船上杀人,小的实实不知。”程公便大声道:“张富有在船上杀人,是他伙计亲口供招,你们大众都听见了。”便传张富有,问道:“你在船上杀人,你伙计已经供出,快快将实情说来。那个人头放在哪里?有半字不对,看夹棍伺候。”富有叩头道:“冤枉,冤枉!”程公道:“还敢胡说,再打!”又打了一百,富有仍是不招。程公道:“这个后生倒会熬刑。且拿来钉上镣,发监拘禁,听候再问。”又标了一枝签,派两名差押张富有的兄弟去沿路寻取首级,其余水手从宽取保释放。原船本应追取入官,因是往来客船,暂免封锁,准其照旧航行。判毕,传众客人上堂,黄道梅、裴道运外,又点了张申、王福、赵甲三名,说道:“你们这五人,张富有供称知情,着还押听候再审。其余众客,着取具结实妥保开释。”
那黄、裴、张、王、赵五人不知头路;叫苦连天。程公也不去理他。吩咐退堂。那取保的俱退到外班,各人觅各人的亲友,取具保呈,候批不提。
程公退回书房,将堂上各情与李公说知,便叫班管家人进来,叫他将黄、裴等五人带到一僻静之处,听李少爷亲自吩咐。
并替这五人起个病状,免得早晚点名。一面催前稿,赶紧备办应用的对象。那班管家人将黄道梅等五人带到土谷神祠的厢房内。李公便悄悄的进去。这五个人认得是李客人,便一齐的称冤求救。李公道:“你众位且不要着急,只要听我调度;便能设法救你。”那五人齐声道:“无不听命。”李公道:“你们五位之中,可有懂得些外科的没有?”那裴道运道:“小可是五代家传的跌打损伤,出杭州城二三百里,提起五世郎中没有不知道的。前日船上那个客人,小可本想医好他,后来看见没有头,这就没法了。”李公道:“这就巧极了,我的事可望有成。你们众位也可免累了。”裴道运说:“想必是衙内有病,叫小可效劳?”李公说:“非也。这桩事必定先访着真凶手;方能救你们众位。”裴道运说道:“知道真凶手在哪里?还要去替他医病。”李公道:“你且别管,我已经在县太爷面前讨下你们五位跟我去缉访凶手。到那里后,但听我调度便是。”众人听说已经在县官前讨下,可以不回班房管押,无不欢天喜地,情愿效力。李公道:“你们跟了班管二爷回到班房,将行李等收拾停当,仍旧到航船上等我。傍晚时分,我便来到,开船前往。”众人连声答应同去。
李公回到书房,前稿二爷将置备的药箱、药瓶、刀剪、膏药,照单点付。李公便取笔砚在那白布上写道:“浙江五世医裴,仙传妙手,起死回生。一切跌打损伤、痈疽瘤痔,手到病除。”写完,旁又写一行小字道:“计日包治,无效不取分文。”
那一边写道:“路过贵地,暂留扬名。”写毕,叫人做了上下配头,折起了迭在箱内。将破衣旧帽,单另包好。程公又送了百两纹银为路中费用,李公也不推辞,便起身告辞。程公握手道:“贤侄此去一定成功。万一没有端倪,也不必固执,且回来从长计议。”李公唯唯听命。正说话间,门稿带了点单,跟去的四名捕快,将名单呈上,乃赵升、李益、吴太、周起。程公点过,交与李公,复向四人道:“你们小心伺候李少爷,倘有不周到处,回来重重责罚。”四人叩头称是,又向李公磕了头。李公便将置备各物交与赵升、李益,先到船上等候。叫吴太到城外店中取行李,到船上会齐。自己带了周起,慢步出城。
程公尚欲派家人跟随,李公谢绝。程公再四叮嘱,送到宅门分手。
李公出了衙门,来到船上。见班管带了那五个人已在船上,见李公到,便将五个人点齐交付,请了一个安,-告辞去了。
少停,赵、李、吴三人亦都到船。李公叫船上赶快预备夜饭,叫烧火阿二将航船的灯笼摘下,另换上一盏没字的灯笼。吩咐吃完了饭,赶快开船。正是:
预备深坑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鲸鱼。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治奇病晨施药饵 访真情夜上茶楼
上回说到李公带了捕快人等上船,吃过晚饭,即便开船,向嘉善进发。走了二十余里,天色已、黑,李公就叫停船,派这四个捕快分更次轮流守夜。次日天明开船,到晚便找一闹热的去处停泊。到第三日落太阳的时候,已到了嘉善地方。那水手等巴不得靠了岸,忙到张富有家去报信,说富有已经问定了杀罪,下在县监。他兄弟也差人押去,寻人头去了。
李公带了这九个人上岸,-分做三个住处。派赵升同赵甲、王福住在一处。周起同张中、黄道梅住一处。李公同裴道运、李益、吴太住一处。先吩咐道:“你们都要改装,赵中可装个烂腿,赵升装个驼背,王福装个算命测字的先生,到各烟馆、酒店打听。黄道梅、周起装个穷秀才,每日到各处茶坊,向吃茶的客人求帮告助。裴道运就挂招牌,在十字街行医。张中系本地人,人都认得,不能改装。就逢人称说为裴先生扬名。每日酉初、酉止、戌初,分做三起,到我的寓处见面,告诉日间耳闻目见的情形。”吩咐已毕,各寻住处,多相离不远。
李公便同裴、吴、李三人,找了-个小店,将破衣旧帽同吴太两个人分穿。李益就给裴道运背药箱。到了明日,辈道运就在三仙街十字路口将招牌挂起,地下铺了个包袱,将药箱摆37设中间,上面排列着药瓶、刀剪,把膏药摊在箱屉内。口中高叫道:“杭州五世医裴道运,路过贵地,扬名三天。有缘的趁早来治,试试我的手段,治不好的分文不取。贫穷的,施医舍药,分文不取。”道言未了,早团团的围了一大圈人。忽有一个烂腿的,一路一拐的来分开众人说道:“先生,我这腿疼痛得了不得,却是干痛,你看这一大片发黑,又不肿,又没有水,就是触手便连心的痛。请问你可治得好?”裴道运说:“治不好那还算五世医么。我叫你立刻不痛,好好的走回家去,叫大众看看。我瞧你是个穷人。也不要你的钱。你先将这腿用布好好包上。”那客人感谢不尽的便坐在地下,将那条腿用手巾扎上。老裴取出两粒丸药,说道:“哪位行方便的,布施一碗清水?”真有个年轻好事的贪看把戏,取了一碗水,分开众人,递给老裴。老裴便叫那烂腿客人用水将两丸药服下。老裴又在他腿上用手磨擦了半晌,便说道:“客人你站起来。”那客人立即起身,老裴说:“还疼吗?”那客人说道:“怪呀,不疼了。”
老裴说:“你且用力在地下一蹬,看疼不疼。”那客人连蹬了三四下,哈哈笑道:“不疼,不疼。”老裴说:“这就好了。
我再给你两张膏药;回家贴上,保你永远不犯。”那个客人口叫“活神仙”,磕头道谢,说道:“我穷人没么报答你,只能天天给你跪香扬名。”老裴道:“这是你与我有缘,倘没缘分,任凭你给我千两黄金也治不好。”那客人磕完头,拿了膏药,竟飞跑的去了。那看的人无不个个称奇,人人说怪。老裴道:“不要说他这条腿,就是烂去了气半,也熊给他立时医好。”
旁人听见,更加称奇。其中有个老翁挤过来说道:“活神仙,我老汉今年七十三,这双耳不通气了,有治法没有?”老裴大声的向他说:“容易,容易,我给你两丸药,就此吃一下。再给你七丸,回家去隔一日吃一丸,不可出门,静坐半个月,保你听得见。”那老翁吃了药,将那七丸包好。放在褡裢内,欢天喜地的去了。因此一传两,两传三,通时立刻,“活神仙”
的名就传出了。看的人更拥挤不开。老裴道:“我每天在此,送医三天。今天尚有小事,诸位明早再来光降。”众人中尚有求医买药的,那裴道运故意不肯,收拾起招牌,回寓去了。这里众人便称奇道怪的传扬开了;那个烂腿客人真请了一封香,跪在街心颂扬活神仙的灵验。于是,来来往往的人,个个想见活神仙的面。合境内有病的,都想求活神仙医,就怕活神仙明日不来,茶坊酒店议论不休,这且不在话下。
却说李公同吴太两个人,这一日就扮做穷途落魄的模样,在大街小巷往来。到了午后,听得人人传说活神仙治病的原由。
知是裴道运作得机变,心中甚喜。但是仍察访不出凶手的消息。
看看天晚,只得仍回寓所。李公与老裴虽然同店,却是分做两起。老裴同李益早已回来,见李公问店,也不交谈,彼此心照不宜。少顷,赵升、周起等陆续来向李公处悄悄的回话;今早那个烂腿客人,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赵甲。却不便同李公说话,拿子香在店门口磕了个头,说道:“谢活神仙。”李全便会意了。那店主人问了赵甲的缘故,知道这位裴客人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便加意的巴结,不在话下。
晚上各自歇息。吴太向李公说道:“我们今日跑了一天,也察听不出一些消息。到底知道这凶手家在何处?这样的瞎访不是海中捞月么?”李公道:“你不要忙,五七天内,我保你自有着落。”吴太便不敢再说,却是心中纳闷。看看不过定更天气,便推说出恭,溜到街上去散步解闷去了。
李公待他出去;也到街上打探消息。想起前日天河馆的情形,便一直向天桥走来。尚未过桥,看巷口有个茶馆,底下卖茶,楼上是个烟馆,来来往往,热闹非常。李公进了茶馆,走上扶梯,见吴太正在那里开灯抽烟。见了李公,似乎不好意思,急忙立起身来。李公使个眼色,叫他不要如此,便也在烟铺下首坐了,叫吴太照旧抽烟。那个跑堂的便给李公倒了一碗茶,递了一把手巾,问要添一个灯不要。李公摆手道:“等会儿再说吧。”跑堂的接过手巾,转身去了。李公留心听众人的口风,有说活神仙治病怎么灵验的,有说南河下跳板船来了个新人儿会唱京调的。忽听见间壁铺上说道:“老三呀,天底下竟有这种冤枉事。”一个说道:“什么冤枉?”那个说:“你不知道,咱镇上开航船的张富有会打人命官司,问成死罪,下了监牢了。”
一个说道:“杀人偿命,咋说冤枉?”那个说道:“你知道这个人是他杀的么?这个事也怪不得你不知道,除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可惜我不做问官。”李公听说话有因,回头仔细一看,见一个约三十来年纪,盘着辫,穿一件青布小袖棉袄,黑绒坎肩,盘着腿,坐在下首吃水烟。那个先说话的四十余岁,穿一件白灰夹小袄,青布坎肩,束着腰,紫绒带子,两太阳穴上贴着头风膏,躺在上首,拿了烟在那里抽。李公知道对路,将身移近,听个清楚。这可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知这两个人到底说出些什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缉贼踪茶坊得信 感灵机古庙访仙
却说李公听二人说得针锋相对,便用心细听。那个躺着的道:“我前日在李大脚家听曲儿,看见小白鲦赛张顺同两个朋友在那里大乐,说这个仇报得痛快,可惜张富有倒霉。你想想,这不是小白鲦干的事么。”那个抽水烟的说道:“他报他娘的什么仇?”那个道:“你真是个没耳朵的,你知道他杀的是谁?
就是华亭李官的儿子。因他哥儿们去年五月间抢娄湖宝兴当那一案,被李官拿住。单就是小白鲦涨水逃走,张二麻子、李大丫头一大帮子都正法了。前几天,小白鲦在天河馆遇见李官的儿子,就一路跟去,干出这事。不想张富有竟替他抵了命,你说晦气不晦气。”李公听完这一段话,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正凶已有着落,果真不出所料。惊的是自己险遭毒手,倒须加意提防。又想,小白鲦不知在什么地方,打算找他个下落,又因方才所说,却是与自己有仇,恐怕露出真情,倒反不便。只要有这小白鲦赛张顺这六个字,就不怕没处寻了。便想起身出来,回头看吴太,已烟迷睡着了。李公也不去理他,迳自回寓。
想起天妃宫道士的话,不禁悚然汗下。心中想道:“明日何妨再去问问这道士,必有个着落。”听谯楼已报二鼓,便脱衣歇息。又停了半天,吴太方才回来,见李公已安息,不敢惊动,便缩在被窝里睡了。次日天明,李公起身,看吴太正在好睡,便悄悄走出房门,到老裴房檐下轻轻咳嗽。老裴急忙披衣出来,李公附耳道:“正凶已有指名,就是小白鲦赛张顺。其人三十上下年纪,耳后有一个瘤,今日倘有来请治瘤的,必须设法拿住。”裴道运点头领会。李公仍回自己房内梳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