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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李公案-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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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道:“情愿?”大荣道:“职员情愿。”李公道:“既如此,暂且退下,明日午正二刻,听候本县临验。”陆大荣磕了个头说道:“谢老父台恩断。”便退了下去。这边官媒已将陆钟氏救醒。李公恐他短见,重叫到案前,宽慰了他几句,又吩咐官媒领他一同下去,好生与他将息。
  刚要退堂,忽见前天拦舆呼冤的那个女人又哭叫着进来,到案前跪下。李公道:“你既有侄儿,何不叫他报告,你又自来?”那妇人道:“我侄儿年轻,不敢见官,小妇人没法,只得亲自到堂,求青天大老爷恩典。”李公道:“你女儿平日与许国桢有来往没有?”妇人道:“我女儿从小跟我一炕上睡的。
  许国桢常到家来,却想不到有旁的缘故。”李公道:“好胡涂的婆子。你且回去。待本县与你拿到许国桢,找回你女儿就是。”
  那妇人磕了个头,爬起来,眼泪汪汪的去了。李公便掣了一枝签,添差快班王福、张勇立拿许国桢到堂,限两日销差。王福、张勇领签下堂去了。李公吩咐掩门,退堂歇息不提。
  且说陆大荣从堂上下来,回到家里想李公今天的堂口,分明都是为顾我这边的意思。我不要不知好歹,须尽个意儿才好。
  又想道,明日午刻便要相验,我这份儿须赶今晚送去方能见效。
  左思右想,越想越有兴头。便走到老婆房里,开了箱子,取了四个元宝,又取了两个元丝锭子,忽想道,这白晃晃的银子怎么个送进去,须得有个过付方才妥当。这宅门外的朋友是不济事的,就是那位张荣张二爷是本官最相信的,必得见通了他方能办事。主意已定,便收拾了箱子,将银子拿块手巾包上,揣在怀里,到县衙前想找个朋友引见张荣。
  他在县衙门前来回走了几趟,不想朋友倒没有寻见,迎面来了个朋友的女人,你知道是谁?就是李瞎子即李本华的老婆。
  听见他丈夫逃跑,不知去向,又有县差到他家拿人,闹得他不得安身,他便想,都是陆大荣闹出来的,就要寻他拼命,并找他要男人的下落。哪知道刚转过一条街,就碰见那该死的陆大荣,揣着一大包银子在那里找主人。那妇人一眼瞧见,就赶上几步将陆大荣一把揪住。大荣吓了一跳,仔细看时,才知是李瞎子的女人,说道:“李大嫂,怎么啦,有话好说。且到我家坐下,慢慢讲罢。”那妇人没由他说完,便啐了他一脸的唾沫,说道:“放你祖奶奶的屁,你不怀好心,要谋你哥哥的家产,要害你嫂子的性命,与别人什么相干?你这狗畜生,花言巧语的,哄姓李的去替你顶缸,弄得性命都没了。今官差衙役挤破了我的屋子,你这狗攮的倒在这闲遛达。我且问你,我男人你弄他到哪里去了?”陆大荣听他大叫大嚷这一大套,急得个没缝儿钻,又不好掩住他的嘴,只得倒陪着笑,想哄住他。不想那女人不由分说,一手将大荣的褡膊揪住,一头望怀里撞去。
  大荣将腰一松,那怀里的银子便劈里啪啦地都滚了下来。那女人看见银子,喜出望外,没命的扑在地下乱抢。这就叫:万事不由人算计,恶人自有恶人磨。
  要知后事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李瞎子暗中遭害 两公差堂上销案


  却说陆大荣被李瞎子的老婆一头向怀中撞来,将银子洒了一地。瞎婆见了大锭银子,喜出望外,丢开陆大荣便往银子直扑。大荣既舍不得银子,又斗不过瞎婆,没奈何,在地下抢回两大锭银子,打人丛中钻出,飞跑地走了。这李瞎子老婆得了一百多两银子,也心满意足回家去了。可怜陆大荣没有送成礼,冤冤枉枉去了一大宗银子,虽然心疼,也没法了。明日本官临验,少不得刑、招两房及皂快、仵作又须点缀些使费。
  那李瞎子逃出衙门,往西跑去,过了一条街,重复转向东路,出了东门,往田家嘴一路而行,时刻提防后面有人追来。
  看前面有片柳林,密密重重如围墙一般,中间平坦,对面有间半塌的草房。他想,躲在这草房里面,必定妥当,急急钻进林子,三脚两步向草房奔去。不想中间那块平坦地是个粪窖,李瞎子哪里知道?纵身跳上,只听“蹋”的一声,全身都落在臭粪窖里去了,这方知不好,赶紧用力挣扎。哪知不挣扎还好,越挣越往下落,只得用两手乱爬,弄得浑身是粪,又不敢高声喊救。幸喜这窖并不甚大,爬了半天,居然爬到对面。也顾不得臭秽,蜷曲在草房底下躲了。等到天黑,又冷又饿,又臭又怕,又是烟瘾,实在难熬。心想,要死在这里,只好喂了蛆,不如偷偷的进城,躲在家里,料想半夜三更,绝没人知道。主意已定,便一步步地挣出柳林。幸喜这地方正是东南城角底下,转到南面有个缺口,便爬进城墙。走到家,不敢打门。等了半天,他老婆出来登厕,他方才咳嗽了一声。他老婆知他的声音,将门开了,只闻一阵臭味,一个鬼直扑进来,吓一大跳。瞎子连忙摇手,他老婆定睛细看,才认得是他男人,只见浑身臭粪,头发内钻满了蛆虫。连忙让他进屋,把逃跑落窖之事诉说一遍。
  他老婆也将找陆大荣得银之事告诉他。瞎子也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口,把一身臭粪都不觉了。他老婆赶着烧水给他洗浴。
  瞎子又找了个烟炮吞了,正觉得满身适意,忽听大门碰得山响。
  原来白天那班头着人望西赶没有赶着,到他家搜了一遍,又没有见,知他躲在外边,夜间必定回家。特派了两个伙计留在他左近守候。方才见他回来,他知照了班头,派了许多人,点了火把,守住了前后门捉他。瞎子知道不好,也顾不了洗浴换衣服,仍带了一身粪,往后面矮墙跳出。正想伸脚要走,不料快班王二麻子正在那里等候,一把抓住,拉向衙门销差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本图地保在陆进财家预备尸场,搭盖席棚,置办棉花丝、绵油纸、烧酒、雄黄、米醋、木炭及一切应用的对象。值日差传齐案内一干人犯及邻族干证,齐到尸场伺候。李公用过早膳,换了衣服,吩咐厨房自备茶铫食盒,带着张荣,点了一名招房,一名刑房,两名皂役及门吏仵作,就命把李瞎子带在马后,一同出城,下乡相验。刚出城门,地保便到马前请安,在前引道。李公并不用旗锣伞扇,也不用轿夫,自己骑着马,其余吏役均步行跟随。约走了有五里多地,地保上前禀白已到。
  远远来了两位有年纪的,穿着衣帽,在路旁打躬,询知是本村绅耆。李公赶紧下马还礼,同着走进村来,在席棚坐下。献茶已毕,两位绅耆暂退,李公便升公座。喊堂已毕,便传陆大荣到案。李公吩咐道:“这一案件,出入全在此举,少顷开验,你须端详明白。”大荣回道:“父台高见极是。”李公喝令退下。又传陆钟氏上来问道:“你丈夫临死的时候,还有什么人在旁?”钟氏道:“有丫头素菊,雇工陆老二、王贤,还有李二、王天喜,都是在外边照料的。”李公道:“你可将这几个人都叫齐了在一旁,回来本县有话问他们。”钟氏答应了是,也下去了。李公便命仵作同本家匠人开棺。乡庄上,远近传扬陆家开棺验尸,这件事是难得见的,人人想看个新鲜,没男没女,没老没少,怀着丫头,抱着小于,都围着瞧热闹,把这席棚围了个大栲栳圈。匠人把棺盖开了,将盖子揭起,将上面尸被掀开,将两旁的灰包等项撤去。本来仵作预备油纸、烧酒等物,以便洗刷蒸检,哪知道尸身并没有朽烂,穿着袍褂,戴着朝帽,面黄肌瘦,病容可掬。仵作先将尸身量了尺寸,随后用银针从口探入,拔出一看,并不变色。又将尸首的上下唇撬开细看,牙牀、喉舌亦并无毒,均先后据实喝报。又将尸衣解开,上下细看,然后用千斛将尸身翻起,刚刚转过,见左耳内有件东西,仵作用手拔出,是三寸长一根铁钉。大荣在旁连忙喊道:“了不得,了不得,竟把个人活活的钉死了。”李公坐在公案上,听仵作报到左耳内有铁钉一条,长三寸一分,不觉吃了一惊,心想,这不报致命伤,也不声明皮血情形,其中必有缘故。
  因喝叫暂住,亲自离座,走到尸边,细看左耳,既不破烂,也并无血迹,便问仵作道:“这是什么伤?”仵作禀道:“这钉是死后插入的。”李公道:“是了,再看别处有伤没有。”仵作道:“复从头至足,翻前看后,并没有伤,委系病死情真。”
  李公待仵作报完,招房已将尸格填明,实系病死,余无别过。
  耳内铁钉既无血痕,耳管皮破,亦无血迹,确系死后插入。李公又命仵作复看一回,具了结,然后命传陆大荣同钟氏等上来。
  哪知陆大荣见奸计败露,已吓得目瞪口呆,到案前跪下,一言不发。李公拍案道:“好大胆,竟敢残毁尸体,诬人名节,你从实供来,到底这铁钉是谁干的事?”陆大荣道:“职员实不知道。”李公问钟氏道:“你丈夫入殓的时候,大荣在旁没有?”
  要知钟氏怎样禀复,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雪沉冤贤侯明察 闯公堂泼妇咆哮


  且说陆钟氏听李公问他丈夫人殓时的光景,他便说道:“入殓的时候,大荣确没在旁,不敢妄说。”李公道:“是谁装裹的?”钟氏道:“是王天喜、李瞎子同李二这几个人。”李公听说,心中明白,便说道:“先提李瞎子来问。”该班头便掩了鼻子,将李瞎子押到案前跪下。李公便觉一阵臭味,看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半眼珠是干净的,便拍案大喝道:“本县早知你不是个东西,原来你比那死人还臭。你快从实供来,到底陆进财耳内铁钉是哪里来的?你自认奸夫,到底这奸是几时通的?这罪名全在你一人身上,快快从实供来,免受刑法。”瞎子道:“罪在小的一人,难道陆大荣倒没有事吗?”李公道:“胡说!不实供,快打。”瞎子喊道:“莫打、莫打,我实供罢。
  其实与我是不相干的,陆进财死的那一天,大荣找我帮忙,叫我拿这钉子背着人插在死人耳朵里。我怕鬼不答应,他说人死了,是不知道的。我说:‘既不知道,你又拿钉子钉他做吗?’他说他有他的用向,我也不知他吗用向,就依他办了。后来,他告状又找我做奸夫。我想,做奸夫是个便宜事儿,不想没得便宜,倒是我一个人受罪。这都是实话。”
  李公听罢,便把惊堂一拍,哪知道陆大荣跪在一旁,听了瞎子这一套口供,彷佛是一桶冷水打头顶心浇下,明知三曹对案,奸计败露,又不敢插嘴争辩,只急得个面红颈赤,吓得个目瞪口呆,三魂六魄直丢去了一半。李瞎子后半截的口供,他也是听而不闻的了。直等李公把惊堂木这一拍,才把个陆大荣拍醒。心里还是勃勃的乱跳。只听得李公大声喝道:“陆大荣,你听明白了么?这都是你干的好事!”陆大荣明知理屈,却还要勉强抵赖,说道:“老父台不要听他瞎话。职员不敢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李公冷笑道:“哈哈,你也懂得伤天害理?我且问你,你既确知进财是被害死的,怎么临死的时候不告官相验,直等到成殓以后方才呈控?且必要开棺相验?这不明明是你的安排。”说到这里,又把惊堂一拍,喝声:“来!”两旁衙役齐声吆喝。李公指大荣道:“与我拉下去,先重责四十戒尺。”大荣连连磕头哀告。左右哪容分说,一边一个,将他拉下摘去帽子,拿一木凳子放在旁边,将他左手放在凳上,用绳子扣住了五个指头,一人在后把住他肩膀,一人屈膝跪在左边,举起戒尺,从高落下,这叫做三面发烧。才只一下,陆大荣已觉疼得个十指连心。接连二三四五,眼见掌心的皮肤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又发青,由青又带黑,打得个五色齐备。到得第六下以后,掌心便渐渐肿起。到得二十下,已是皮破肉绽。
  陆大荣起初还竭力叫喊,疼得难受,后来倒不觉得疼了。二十下打完,把扣绳松开,将手放下,移至右边,把这右手也照样的打了二十。放了手,仍旧给他戴上帽子,复到公案前跪下。
  李公命传钟氏及邻右干证人等,上来一齐跪下。李公说道:“这事已经本县问明,全是陆大荣设计谋产,倾陷善良,污蔑名节,与大众毫不相干。陆钟氏释放回家,好好的将尸身重行殡殓安葬。待分娩后,是男是女,再由族长禀明本县定夺。陆大荣罪大恶极,应由本县带回,详革削职,归案严办。李瞎子贪利忘义,罪有应得,暂行监禁,待案结发落。其余邻证既无干系,各自回家,安分度日。”吩咐已毕,众人一齐叩谢,欢声如雷,陆续退下。就剩李瞎子、陆大荣还直挺挺的跪着。
  李公正要发落,忽然看见一个中年妇人,披头散发,连哭带喊,从席棚外直滚进来。差役连忙拦挡,哪里拦挡得住?一径到公案前,尚是发泼。李公倒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这妇人,有什么冤枉?为何如此情景?那妇人跪倒道:“我的大老爷呀。我的丈夫是个好人,都是叫陆大荣坑死了。求大老爷开思,放他回家,我一辈子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好处。”李公道:“你丈夫姓甚名谁?为什么被陆大荣坑了?细细讲来,待本县与你作主。”那妇人指着李瞎子道:“我丈夫就是他。”那李瞎子被他这一指,倒觉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把头低下,彷佛是害臊的光景。那妇人见他低头不语,便近前一步,揎衣露袖,指定瞎子,咬着牙发狠地骂道:“你这没用的王八羔子,你怎么不言语?你倒安心去坐牢监,叫你老娘喝西北风么?”李公这才知道是李瞎子的老婆,不觉勃然大怒,将惊堂连拍,大喝道:“你这妇人好不知廉耻!这法堂重地,也是你两口儿吵闹的吗?你丈夫不知自爱,贪利忘义,你为妻的应该规劝于他。
  直至犯罪到案,又来搅扰公堂,胆敢在本县眼前胡言乱语,这平日的行为也就可想而知了。李瞎子平日纵容,绝无家范,也就可想而知的了。今日本县且与你整理-番。”喝声:“来!”
  左右吆喝了一阵,跑上两个皂役。李公命将李瞎子夫妇各打嘴五十。瞎子连忙叩头求饶,那泼妇尚岸然不惧。左右不容分说,将夫妻两个拉在两边跪下,左右开弓,一五一十的打完了。两个人四个脸都打得个五彩鲜明,彷佛热透的桃子一般。李公命将李瞎子带上刑具,同陆大荣一起带回。把这泼妇逐出。
  哪知这泼妇受了这顿打,越发泼了。他也不跪,就坐在地下,把头发散开披一身,两只鞋褪下了一只,弄得缠脚布散了一地,口中连哭带诉的胡闹。衙役撵他,他只不理。李公见撵他不动,便叫将瞎子带过,说道:“你纵容你妻子在家泼悍,已是不该。况又咆哮公堂,你还不过问。我且办你个治家不严。”
  喝声:“来!快与我拉出去打!”瞎子叩头道:“求大老爷息怒,容小的令他回去。”说罢爬起来,转过身,弯着腰,轻轻地向他女人说道:“大奶奶,你快回去吧。你不要再给我闹累儿了,我可受不了。”那女人不等他说完,使劲地啐了他一口,唾了他一脸的唾沫,说道:“谁像你这没出息的。”瞎子见他这般,急得要死,又不好意思公然跪下求他,弄得两巴掌的血痕里都冒出汗珠来,这正是:
  后面有狼前面虎,官威正亟阃威随。
  要知这泼妇到底怎样回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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