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下部) by 霍青桐-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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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你的目的怎样,你的方法却是错了!〃方歌吟切声道。
方应看不再说话。
他眼中并无杀气,但他一早准备好了杀心。
〃挡我者,死!〃他大吼一声。
死的人,会是谁?
在方应看喊出这个〃死〃字的时候,王小石和戚少商就已行动了。
他们要助方歌吟一臂之力。
他们手上此刻没有兵刃。
但他们还有手。
王小石的掌就是〃隔空相思刀〃,戚少商的拳曾经打塌过天下第七的鼻梁。
他们只对视了一眼,就已彼此心领神会。
方应看的腰上有旧伤,那也是他最柔软的〃死||||穴〃
王小石和戚少商就攻他的腰际而去!
这当世两大高手的出手很快。
势在必得,一击必中。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这个人一直没有动过手,这个人几乎已被人遗忘了。
这个人很年轻,很瘦弱,很苍白,他甚至一直跪在那里,很卑屈、更虔诚,也很惶恐,似乎被这一场绝世之斗惊呆了,吓懵了。
但这个人离方歌吟父子距离最近,并且突然动了手。
任怨手上骤然多了一把剑。
他挺剑。
刺。
戚少商和王小石的猛地一沉。
心都凉了。
高手间的对决,是心神内力达至巅峰的较量,此刻的方歌吟要如何分出神来应付这突然袭来的冷剑?
太近,太快,太突然。
戚少商和王小石纵是插翅而飞也不及拦住这一剑。
离他们最近的还有一个人:顾惜朝。
但顾惜朝捂着伤口,正冷冷地看着这场突变,似乎完全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
如果他出手,他完全可以拦得住的;即便他拦不住,他的小斧也可以拦得住。
但他一动不动。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这柄暗剑刺中了目标。
此际,真正的遽变才骤然开始!
且一发不能收拾。
无可挽回。
剑尖见血。
血是方应看的血。
两入功力互抗不下的当口,倏地,方应看只觉腰下一凉。
他悚然低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着了一剑。
细细的,秀秀的,纤纤的、凉凉的一柄剑。
斜斜刺入,穿身而出。
中了剑的方应看呆了一呆,却连叫也叫不出来。
这一刹间,他已明白:任怨叛了他。
这个年轻羞涩、秀气斯文、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手下,背叛了自己!
这小混蛋出卖了自己!!
他终于狂吼了一声:〃啊〃
声音哑然。
怒极,也恨极。
许是暴怒狂恨到了极点,方应看周身遽然自里向外炸裂开一道怖然的血红真气,连方歌吟也不得不马上撤剑后掠了几步。
任怨想拔剑,但那剑却像长在了方应看体内,纹丝不动,除了剑尖一点红,伤口处也再无鲜血渗出,远远看去,那镶珠嵌玉的小巧剑柄倒像是挂在他华贵的白袍外一件精致的饰物。
拔剑未出的任怨见得这等模样,脚也软了,手也抖了,急急后掠。
拼命地退,奔命地跑。
方应看满脸寒霜飞雪,漂亮的眸中怨毒冲天,一声不吭地伸手一拍。
拍在腰际的剑尖上。
〃噗〃的一声,那柄剑倒射而出,剑柄疾打在夺命狂奔的任怨脊背正中。
任怨被这剑柄一击,〃扑通〃一声前扑跪倒在地,凄厉地怪叫了一声,口中随之喷出一大口血来。
他也同样怨毒地回望了方应看一眼。
〃你敢叛我?〃方应看仍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一手捂腰,腰上的伤口此时才缓缓渗出血珠。
任怨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两团异样的红晕,磔磔怪笑道:〃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一直以来始终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你扶摇直上、平步青云靠的是什么?你真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雨,坏事做绝却仍能毫无报应么?你说我叛你?可这世界上还有没有你方应看不曾负过的人?我凭什么不能叛你?你刚愎自用薄信寡义,卑鄙无耻过河拆桥,谁会忠心追随你?谁敢忠心追随你?〃
他顿了一顿,像是强忍着痛苦,大喝一声:〃这一剑,我是替小夫人还你!〃
方应看愕然。
所有的人都愕然了,愕然之后又都流露出一种黯然的神情。
小夫人就是雷媚。
雷媚是死在为白愁飞复仇的沐天名手上,但暗地里却是方应看袖手旁观甚至有心为之的结果。
只有顾惜朝毫不动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变数。
又或者,他是早已知情?
戚少商满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任怨的脸色又已变了。
不仅仅是白,是白到了透明,透明得连跳动的微细血管都几可眼见。
因为方应看又已动作
他目中金碧大现,撮口作啸,不知用的什么诡奇功力,伸手一招,〃嗖〃的一声,竟又破空将那柄落在任怨身前地上的长剑吸来,一手拿住!
几乎是同时的,剑又从方应看手中脱手而出。
任怨一纵身,就窜了出去。
他知道再不逃就要把命留下了。
他跑得很快,飞快。
任怨的武功造诣不低,反应机敏,他的轻功也已是江湖中顶尖一流的,何况他这时候还是在逃命
不知道为什么,戚少商心里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不,只有半口。
人在半空中的任怨闷哼了一声,像是突然撞到了一堵无形的气墙上,遽然跌落了下来。
跌落下来的还不止他的人,还有他的肠子!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任怨的背后完好无损、衣衫整洁,但他的腹部却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豁口,肚子里的东西全都七零八落地掉了出来,拖了一地!
这景象简直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大家这才知道,方应看扔出的剑还没有赶上任怨,但凌厉的剑气已经赶上了。
任怨并未死,他跪倒在地,斯文秀气的脸孔已经扭曲得辩不清原来的五官。
他曾在名利圈亲眼看着方应看对付天下第七,也曾亲手钩着天下第七的肠子满屋跑,他是〃任氏双刑〃之一,跟着朱月明的时候就亲手发明并运用过无数的酷刑,跟随方应看以来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阴毒残忍
但天下还有什么事比看到这样的惨景发生在自己身上更残酷,更残忍?
如果你试过捧着自己的肠子细细观看你就知道了。
〃跑啊!〃方应看这样说:〃你继续跑啊!〃
他还不解恨,话音刚落就又劈手掷出了一件东西。
他的枪。
这把惊神绝艳的〃神枪〃,发出〃嗖〃的一声锐响,破风飞了出去。
枪尖向地。
向地的枪尖竟倏地挑起了任怨那红红白白散落一地的肠子,又像生了翅膀似的〃忽〃一声凌空向上飞起!
任怨怪叫一声,也像背生双翅似的振翼而上,跟着枪身飞跃而起。
他只能跟着去,否则他的肠子就要被硬生生地扯断了!
枪头〃啵〃的一声,钉入了前方的石山峭壁之上,离地面足有三、四丈之高,任怨力竭之下,跃不到那么高,整个人只得像个壁虎一样勉力挂在石壁上,伸长手臂极力去够那柄枪。
然而他重伤力竭之下,又哪里能拔得出深嵌入石壁的这柄枪?
其实任怨与任劳一向助纣为虐,手段残毒,道上的英雄好汉莫不对他切齿痛恨,巴不得将这人抽筋剥皮,将他最擅长的酷刑在他自己身上统统施用一遍
但此刻,石壁上的枪身犹在轻轻颤动,那一盘拉得乱七八糟的肠子就挂在上面,下部还连在任怨的腹腔内,这森然诡谲的一幕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实在看不过眼,也沉不住气了。
可制造出了这样一副惨象的方应看却似全不着意,阴冷怨毒的眸子只一昧直勾勾地盯在顾惜朝脸上:〃是不是只要你不死,你就一定要拦着我?〃
顾惜朝耸了耸肩膀,朝任怨一努嘴:〃你错了,这件事,我只不过是恰巧事先知道而已。〃
风狂。
冷。
狂风中白衣猎猎的方应看静若处子,立得怅然。
他手捂腰际,指缝间洇出的点点血迹红艳得如一个旖旎的梦境。
他后面就是悬崖,他身后甚至没有路了。
他已没有退路。
在他后前的只有绝路。
而眼前就是死路。
〃好。〃他看着顾惜朝:〃你,很好。〃
他恨恨地继续说:〃本来,我才该是你的盟友,你却偏偏要做我的敌人,那些跟你注定为敌的,你却要当成朋友你真的很好。〃
方歌吟忍不住痛心地低吼了一声:〃本来,你可用这绝世奇功,少造杀孽,多存慈悲,恕敌助人,成一世英名,可你偏偏要用来害人毁己!〃
方应看仿似未闻,只冷眼盯着顾惜朝,又环视了王小石和戚少商一下,忽然道:〃无情在我手里。〃
对于无情的下落,王小石和戚少商等虽然早有猜测,但现在听他言来仍是不由自主地一惊。
看着方应看威胁的表情,顾惜朝目中戾气一现即逝,嘴角一勾:〃杀!你尽管杀!随便杀!成大捕头不是大侠么,为天下大义而死乃是死得其所,更是心甘情愿对吧王楼主?〃
王小石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见方应看已经变了脸色。
面色由血红转为雪白。
比他的衫袍更白。
他雪白着脸抬了抬衣袖。
莫非他的衣袖里还有伤心小箭?
所有人都心神一跳,下意识地提气作好了应对的准备。
45、
箭气忽现!
果然有箭!!
这〃箭〃已射了过来!!!
不是伤心小箭,是方应看。
他的人已成了〃箭〃!
方应看箭一般死意森森地〃射〃了出来,射向他们四人所立之处。
箭气劈空而来,又遽然凭空消失了。
他真气忽转,方向一变,如箭般哀哀折落,人突然向断崖外飞纵而去。
他莫非是想跳下断崖?!
当所有人都这么愕然转念的时候,方应看的身形竟在崖外半空中顿了一顿,凝了一凝。
然后,他居然凌空踏气移形,〃倏〃地一声就偏侧身形,绕过方歌吟等四人,箭一般直直向来路飞掠了出去!
戚少商和王小石几乎是同时轻轻〃啊〃了一声。
顾惜朝变了脸色。
方歌吟亦不由深深动容。
这炉火纯青的绝世轻功,恐怕已丝毫不亚于自己所修炼到绝顶的〃脩然来去〃提纵术!
小看。。。。。。他的武功到底已经到了一种怎样可怕莫测的地步?
那鹤一般漂亮清傲的白色背影已经御云驾风地掠远,方歌吟的心突然空了。
不是痛,不是疼,是空。
他终于忍不住长啸高唤:〃小看,你若肯弃暗投明,悬崖勒马,一切都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远远传来方应看突兀仇恨的声音,就似一头受伤野兽的嘶吼:
一个要天下无敌的人,到底容不容被人背叛,准不准自己负伤,许不许面对败亡?
〃方歌吟,你说的轻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么多年来你只不过就是碍着我的前路,我不要别人让路给我,我习惯了要自己开路!你用不着对我惺惺作态佯装慈父!只要你还在,就永远没有我的路,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残忍再一个虚伪!你休想我会认输,你只等着我恢复过来,我自然还要走我的路〃
语音迄此,嘎然而绝。
而余音不绝,在山谷间激荡如雷,恨意似雨。
方歌吟的表情凝固了。
良久,王小石向顾惜朝一抬眼:〃信王也还为他所挟,我们。。。。。。〃
〃我自有办法。〃顾惜朝眯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方应看的背影消失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抿紧了嘴角。
此时,旁刺里蓦地伸出一只手,自后握住了他的。
继而手指交叉手指,指缝合上指缝,手心贴紧手心。
顾惜朝微微转首,正碰上戚少商的浅浅一笑,以及目光里浮光掠影荡漾起的一丝温柔。
顾惜朝心里一动,被戚少商柔和的眸色一望,忽觉得扑面的寒风竟也带上了江南四月的春光。
暗室。
〃咚!〃
一道刺目的阳光突然泄了进来。
静室中央寂坐的白衣男子缓缓抬首。
日光照在他苍白的双颊上,竟显出几分月色的惆怅,忧郁的乌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无法抹去的寂凉,眸底是让人捕捉不住的幽深。
风拂过,飞扬起方应看垂落的衫摆,吹散了无情眼前的氤氲。
隔着明亮的光束里起舞的尘埃,他站着,望着端坐的他。
如隔着弱水三千,百载万年。
寂寞之中,繁华之外,似游离尘埃,仍飘于四海。
方应看心里忽然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对无情,有迷茫,有恨意,有保留至今的初见的惊艳,更有情不自禁的疼惜但实际上,他对他还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虽然一直在竭力地避免,也从不愿意承认,但,他真的畏惧他畏惧这个孤清得很是孤独,冷静得几乎冷酷的男子。
就算是他的人荏弱,他的身体残病,都磨不平他那冷冽锐厉的傲气,那压抑着的沸腾的热血!
但傲气是寂寞的,热血也是寂寞的。
这种寂寞现在让方应看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欲望,莫名的感觉。
想要很惬意地喝一杯酒,想要很快意地弹一曲琴。
想要很轻柔地咬上眼前这个人颀长苍白的颈项,再很温柔地咬断他的喉咙。
他咽喉的鲜血流进自己的齿间,那一定是一种很特别,很特别的滋味吧。
方应看舔了舔嘴唇,他很想看见血。
也许只有见血才能平复他此刻莫名纷乱的心情。
但无论他有多么纷乱,他仍觉到无情眸中有极力隐藏的的情伤。
呵!方应看忍不住有小小的快感:你分明是有情多情的人,却非要强迫自己薄情、寡情、绝情,无情
说是无情,你已为我动情。
方应看突然想起來,原来自己一直等待,一生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的感觉。
亦或是,错觉?
其实无情的神色并不曾动,在方应看的注视之下,眸色反更显暗凉幽远,一派平静。
〃是任怨伤你的吧。〃他说。
好象一点也不意外,半点也不惊奇。
方应看脸上忽然有了煞气:〃是你。〃
无情轻轻一叹:〃他曾经来找过我。我让他去找顾惜朝。〃
方应看深吸了一口气。
连肺尖都有点抖。
他立在那束明晃晃的阳光里,直勾勾地看着无情。
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其实他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天子驾前,金銮殿上。
那天他一介白衣,坐在轮椅上,从容、淡定,一脸皓月清霜,明利中有隐隐的萧煞。
那一见,方应看就再也无法忘了他。
其实,如果方应看愿意,他有绝对的把握和太多的机会能杀了这个看似孱弱,却满是疾恶如仇的凌厉的男子。
但他没有动手。
动不成手,还是,下不了手。
这到底算是恨到深时恨转薄,还是情到深处无怨尤?
但这个人,无情,他会恨么?他有情么?
方应看静默良久,终于还是心有不甘地问:〃你宁愿相信顾惜朝,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