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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戚顾 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下部) by 霍青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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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走。〃
      我们。
      我们的意思,就是你和我,两个人。
      这里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所有人,都是他们。
      于是〃他们〃,都为他这一句话痴了一痴,醉了一醉。
      如亲耳听到了一首销魂的歌,亲眼看过了一场惊艳的梦。
      这一痴一醉之间,曲已终,梦已尽。
      〃任重道远,石兄小心。〃
      戚少商长揖,抱拳。
      然后,走。
      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想走的时候就走。
      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那么一次,为一个人,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而说走就走。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其实是江湖在人间,江湖不由江湖。
      抽身而不能退,想走而不能走。
      你,这样洒脱地、决绝地、坦然地,走过没有?
      王小石倏然站了起来。
      在他们二人已走到廊前,将出而未出的那一刹那。
      〃风寒露重,戚兄珍重。〃
      他的眸子亮得灼人,他的语调却很平静,平静地除了站在他近前的杨无邪之外,谁都没发觉他尾音的一个小小颤动。
      戚少商挺拔的背影难以察觉地震动了一下,足尖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像是听到了,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大家带着诧异和愕然的表情,一直看着那一青一白两个人影消失在转廊尽头,故而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王小石眼中的神情。
      除了杨无邪。
      他的眉心忍不住地跳了一下。
      像是猜着了,又或是猜了而不知道着不着。
      冬夜。
      长街,有雾。
      人影淡淡,雾深沉。
      这样的大雾,适合用来隐蔽,或是埋藏。
      隐蔽心,埋藏过往。
      戚少商的脚步很笃定,笃定得有点沉重。
      这么大的雾,这样深的夜,有谁能看见他和他紧紧相执的两只手?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世间有多少人,能执起一只自己心心念念的手,共走一条直到人生尽头的路?
      〃方才委屈你了。〃
      〃原算不得什么。〃
      〃记住我们说好的话。〃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
      戚少商听到这句话便止了步子。
      他止步,沉吟,然后道:〃我去了。〃
      〃你去吧。〃
      他们互相望着,浓浓大雾飕飕寒风里,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心是暖的。
      戚少商牵了牵嘴角:对不起,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
      顾惜朝闪了闪眼波: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
      情深何适?廓尔忘言。
      忽然,戚少商轻轻卷起顾惜朝肩头一缕发丝,在指上绕了三绕,再缓缓牵到自己唇边,深深一吻。
      绾君一缕发,共结百年心。
      此生不寂,无憾。
      紧挨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倏然分开了。
      戚少商转身离去的背影很快淡漠在大雾之中。
      他要独自去一个地方。
      经黄裤大道,北座三合楼,南望瓦子巷,往通痛苦街,再由街尾转入苦痛巷
      那座既不辉煌,也不富丽,有点古,有点旧,又有点气派的,名震京师的诸葛神侯府。
      夜访神侯府。
      开门迎接他的是铁手。
      无情冷血,铁手追命,四大名捕都等在前厅里,为的是要和他见上一面。
      阔别经年,他们彼此,都多了些沧桑,可他们都还仍怀着只有他们才能彼此感受到的热血和豪情。
      他们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彼此了解,彼此信赖,原不需要多余的废话和虚伪的客套
      岁月摧折,相逢一笑,一切便尽在不言中。
      但戚少商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
      他星夜到访,只是为了去见一个人。
      一个有着一双深邃而智慧的眼睛,历经了沧桑,刺破了世情的老人。
      他,是为他而来。
      无星无月。
      人声俱寂。
      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静静地围坐在一起,似乎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窗外那座雾气中隐隐绰绰、居于正中的小楼,竟颇像一尊在暗中潜伏的神魔。
      神秘,无着。
      雾更浓。
      直到一声惊恐而凄厉的喊声遽然划破了夜空:
      〃有人刺杀先生啊〃
      14、
      这该死的天气
      任劳忍不住暗暗咒骂了一句。
      这样冷的早晨,这么大的雾,却要出来办差,实在不是件令人舒服的事。更何况,从三更天起,他已离开了城南新置的宅子,别了半月前新娶的小妾温香软玉的身子,赶出门办事了。
      可当他一只脚跨进那高高的门槛,那些乱七八糟的牢骚和抱怨骤然就消失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向来明艳清澈,此刻却泛起了一分狂躁两分怨毒的眼睛。
      所以他生生地打了个寒噤,连舌头都有点不听使唤起来:
      〃属,属下见,见过小侯爷〃
      〃不用废话。〃方应看略有些烦躁地一甩袖子:〃现在是什么状况?〃
      任劳长吸了口气,开始慢慢地回话,一边说,一边环顾屋子里的人:
      坐在方应看身侧,正专注地磕着花生的,当然是米公公。
      站在他们下首,面无表情的,是比他先来一步的任怨。
      〃我已打探清楚了,诸葛正我昨夜遇袭重伤,去刺杀他的人,正是前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四大名捕即时追踪而出,却遭到了一票绝顶高手的暗中袭击,以少敌众,均有所伤。〃
      任劳尽量让自己的话简单明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主子不喜欢听废话。
      可方应看似乎仍然不满意,不耐烦地曲指在桌上一敲:〃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我问的是现在是什么情形。〃
      任劳吞了啖唾沫,开始有点结巴,带着求助的目光望向一边的师弟任怨:〃后来,后来的事情。。。。。。〃
      〃啪〃的一声脆响,米苍穹磕开了一颗饱满的大花生,带着一种满足的表情慢悠悠地说:〃后来的事情,他怕是不会知道了。〃
      方应看轻轻地哼了一声:〃任怨,你来说。〃
      〃是。〃任怨斜睨了他那位脸色渐变的师兄一眼,不慌不忙道:〃天还没亮,诸葛老头就负着一身伤裹进了宫,侯在寝宫外面,等着面圣禀告遇刺之事。〃
      任劳脸一白,正待忐忑地抬了抬眼角,却听方应看已经恨恨道:
      〃故伎重施,当年是王小石,现在是戚少商,这老不死的到底有完没完?!〃
      米苍穹不由微微一惑:他所熟悉的方应看,一向心思缜密,处事冷静,深藏不露,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有些克制不住的焦躁
      〃计不怕旧,管用就行。〃他咳嗽了一声,道:〃太上皇南。。。。。。撤,钦点了他随行护驾,抗旨是死罪,如今遇刺重伤,便有足够的理由留在京师了。〃
      他扔了颗花生进口里,眯眼继续道:〃现在整个京师都在传戚少商与金人有所勾结的事情,这一刺可当真教人无从疑起啊〃
      他蓦然因方应看扫过来的眸光而心中一乱。
      那眸光,美艳而狂乱。
      方应看不能不狂,不能不乱。
      他耗费了种种机心,好容易讨得圣意,把诸葛正我和四大名捕遣去侍驾决意南逃的太上皇赵佶,以便将这个难缠的对手调离京师,得举大事,却不想被一个从天而降的戚少商打乱了计划。
      最重要的是,这样他就势必不能避开那个,他不想与之当面冲突,不想与之直接对敌的人!
      这个,狡猾的诸葛老头。
      这个,该死的戚少商。
      米苍穹凝视着方应看蹙起的秀眉,和曲折突起的苍白指节,突然说了一句:〃你今天好象特别暴躁。〃
      方应看明显的愣了一愣:〃有吗?〃
      他暗暗吸了口气,把头转向窗外的一树红梅。
      残雪飞花。
      白得耀眼,红得刺目。
      白如寂寥的容颜,红似新鲜的血液。
      他突然升腾起一种莫名而难言的欲望
      想要造爱,或者杀人。
      任劳在这时候突然注意到了方应看的手指。
      应该说,是他拇指和中指合捏住的一件东西:
      一件泛着淡淡的银光,微微的凉意,好像暗器似的东西。
      好像,一滴泪珠的形状。
      情人的泪。
      不胜楼。
      依然高,而不胜。
      也许只要爬得上来,就能领会那种主宰一切的快意。
      世间众生,是为这快意而爬楼,还是因爬楼而快意?
      但登顶凌云的那一天,那些曾经所期翼的快意,是否,还能,有如当日?
      顾惜朝负着手,和沐天名一起临高而眺。
      极目望太平,城郭亦了了。
      滔滔江水,铁马冰河。
      他们并立在一起,却又似乎各自沉浸在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里。
      青衫寂寥,白衣落寞。
      从来,寂寞。
      正如繁华的尽头是空,畅聚的结束是散,而热闹过后的寂寞也许才是最大的寂寞。
      但有多少人,能轻易地看穿他人的寂寞。
      正如此刻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在心底幽幽地发出了一声慨叹。
      〃没想到,你竟真的没有阻拦他这么做。〃沐天名终于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他决心要做的事,又有谁能阻拦得了。〃顾惜朝一挑秀眉:〃再说,我为什么要阻拦他?〃
      沐天名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连我都开始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么你呢?你又想要些什么?〃顾惜朝掸了掸衣袖,清亮的眸子直直定在沐天名的脸上,轻笑道:〃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普渡众生。〃
      〃能渡了自己的心,便已是不易了。〃
      〃但苦海无边。〃
      〃我已在岸上。〃沐天名眼中神电一闪,继而闭目道:〃我一早就告诉过你,我助宗翰灭辽,只为家仇,不关国恨。〃
      顾惜朝静默了一下。
      从沐天名暗中着辛追将他从疯魔中救治清醒后的第一天起,就已毫无保留地向他坦白了用意,也不讳言他自己的隐秘身世: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沐天名的母亲不但就是契丹辽人,而且还是大辽的郡主,天祚帝的亲姊!可惜这位尊贵的郡主竟爱上了一个女真的奴隶,并和他私定终生,珠胎暗结,而且她更不知道自己的美貌早已激起了自己亲弟弟的淫欲。她暗中与人私通产子为大辽皇族所知晓后,天祚帝勃然大怒之下,不但立刻杀死了她的爱人,还将自己的亲姐姐奸淫凌辱至死
      连厉辣沉定如顾惜朝,在听到这些的时候,都不免深深一震。
      可这个父母双亡、身世悲惨、侥幸逃脱的遗孤,后来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和摧折,又如何习得了这样一身登峰造极的神秘武功,最后成为了金人铲灭辽国、染指中原的中坚力量,和如今雄踞大宋京畿三大江湖势力之一的当家人物,中间的种种曲折却再也没有人能够知晓。
      这些沐天名没有告诉顾惜朝,顾惜朝也无意询问。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一些不欲人知的过往或秘密。
      他自己,岂非也是一样?
      于是,沐天名毕竟成为了一个谜。
      他,就,如,一,个,忧,伤,的,谜。
      未知的恐怖才是最大的恐怖,深藏不露的敌人才是最难应付的对手。
      谜一样的来历,谜一样的身手,谜一样的意图,造就了金钱帮的神话,也成为了一种最厉害的武器。
      或者,这也是这个谜一样的人本身最好的屏蔽和保护?
      这莫大的不为人知的忧伤武器,伤人的时候会不会也伤到自己?
      还是掌握着这武器的人,一早,曾经,已然,被伤得很深、很深了?
      顾惜朝因这种突然升起的揣测和猜度失神了一会。
      然后,他听到了沐天名轻轻的、清清的一句话:
      〃你和我,他和他,究竟谁比较幸运?〃
      是问人,还是问己?
      而问完这句的沐天名,倦倦地垂下头,倦倦地垂下睫羽,如雪的白发寂寂地散开在如雪的衣衫上,带一抹流云的惆怅,落花的哀伤。
      这一刻的他,竟全然没有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王者霸气,令顾惜朝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一个执着而不执拗,淡漠而不冷漠的人。
      呵,无情
      一个名为无情的人,是否真的可以无挂无牵?
      一个空明如佛的人,是否真的能够不爱不念?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15、
      星夜。
      北风刺骨。
      乱云飞渡。
      这是二月初一。
      宜嫁娶,宜出行。
      只是不知道宜不宜杀人。
      要杀的当然不是普通人,是外虏,是强敌,是寇首。
      去杀人的当然也不是普通人,是宋朝天子密封的〃平寇大将军〃姚平仲所领的三千铁甲精兵,和京师武林群龙之首王小石亲率的白道武林义士。
      一明一暗,一朝一野,兵分两路,直捣金营。
      王小石一行十一人。
      除杨无邪、唐宝牛、方恨少、张炭、何小河外,还有金风细雨楼及象鼻塔的几个高手。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王小石最信任,也各自都最彼此信任的十个人那天开会时在场的所有人。
      事关重大,王小石并没有将此事告知发梦二党的盟友兄弟,他不希望连累他们。
      本来,他连杨无邪都不想带来,可最终仍顺了杨总管的意愿,却通知了孙青霞这位风雨楼的至交来替他们暂时稳住楼里的大局。
      他曾遇到过无数的凶险和恶战,但他都相信,并努力让自己去乐观面对,尽全力化解。
      可这次不同。
      这不是江湖,而是战场。
      铁血金戈,马革裹尸的战场。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他们,都做好了不能回去的打算。
      以必死之心,来赢一场,必行之战。
      以他,和他的挽留剑。
      能挽留的住么?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王小石突然泛起一点点夹杂着激昂的紧张,同时他也听到了身边的杨无邪脚步微微的一乱
      中军大帐已在望。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
      六扇门大牢。
      一灯如豆。
      狱卒刘老三的一盹被轻轻的一拍惊醒了。
      〃叶小哥〃见到这个人,刘老三骤唤了一声,睡意转眼已经消了大半。
      叶告将食指竖到嘴边,眼珠一转:〃公子来了。〃
      刘老三睡意全消,顺着叶告的眼神望去,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鹤般的人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这位双腿残疾的成大捕头像极了一只白鹤。
      傲然、孤清、优雅、绝尘。
      虽无足却仍能展翼而飞。
      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轻功和暗器冠绝天下的无情公子,如一只没有脚的白鹤,除了一直一直的振翅高飞,可以停得下来么?
      突然涌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的刘老三,在短暂的一晃神之后,迅速会意地从边门退了出去。
      单独隔开的深牢里,抱膝静坐的男子闻声抬头望了一望。
      黑暗潮湿的牢狱里,他却依然说不出的清爽利落,一身白衣和他的人一样,仍出淤泥而不染般澄净,眸子里闪着的两点星光,又在看到来人的一刻化为两团燃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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