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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芙蓉-2005年第5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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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过,从来没有人因为砖墙倒塌而被砸死。我们从无惧意,在里面穿行,你追不着我,我追不着你……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这些动作,已经完全失真;在记忆里,小孩们像风一样,他们还是在追打,但是完全不像人,倒像风,只有动作,没有形体了。 
  有一次,可能在玩这个,也可能在玩别的,我记不清了,但是肯定是在我家旁边那块很大的荒地里。妈妈叫我回家,我不情愿,就没有回去。妈妈叫了第二次,还威胁我“你到底回不回来”,我还是在荒地里。不一会儿妈妈把我抓住了,她跑得比我快。我蹲在地上,让她拉不动我。就算拉动了也是十分费劲的。由于那时我年小体轻,可是力气不小,妈妈就放弃了跟我斗力,反而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我哭叫也没有用,蹬腿也没有用了。 
  到家后,她没有打我。她说她那天要出门,让我到奶奶家去住。我不去,她这才打起我来,最后又把我抱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在陌生床上我总是醒得更早。吃过早饭,我跑回去,看我妈妈回来没有,却只看到大门小门都锁上了。奶奶告诉我,我妈妈到广州“寻钱”去了。 
  我不知道“寻钱”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十分不喜欢问人。我曾经问过我妈妈许多问题,但是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其他人问题。我问她,外国是哪个国家。她说,外国是除中国以外所有的国家,英国就是外国,对于英国来讲,中国也是外国呀。我问她,那为什么所有国家都要叫一个名字。她说……我似懂非懂。我问她,毛泽东和毛主席是不是一个人?她说是,就像力子和力宝也是一个人一样。我就知道我错了,因为我曾经和别的同学争论说那是两个人。现在我也不好问她“寻钱”是什么意思,就自己猜了起来。我暗暗想,“寻钱”大概就是在砖墙那样的地方找钱吧,大概就是低着头,看地上有钱没有,有就捡起来。这个想法伴随了我很多年,一直到上了初中,我才知道“寻钱”原来就是“打工”,就是给别人干活,收别人点钱。 
   
  从此我就跟我奶奶住在一起了。十几年来,妈妈回来过几次,爸爸也回来过几次,他们还一起回来过几次。我从此更加不愿和人交谈,但是对于妈妈的想念,却使我在公共汽车上,在厕所,在深夜,在课桌上,大声哭过几回。 
  这些事情我都不曾告诉妈妈,但是到前不久,我的爱人似乎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在妈妈打来的电话里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妈妈说,力子我挂了,我想她可能躲到一边暗自伤心去了。她担心我,但更怕我担心她。我真后悔没有忍住眼泪。 
   
  两个少年 
   
  池塘里青蛙的鼓噪表明这是晴夏。家里有了所谓喜事的人,无论嫁娶或上寿,都可能请来电影师傅,在操坪或宽阔的空地上放映两到三场电影。这是我们的好时光,可以看《闪电行动》,可以看《醉鬼张三》,可以看《精武门》,可以看新片子。无论是什么,都必然使整个村庄浮动在一种奇怪生动的声音里。 
  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来得最早,其次是漂亮姑娘和没事干的小孩。附近的小商店都把可供看电影时消遣的零星东西用谷箩装着担到坪里。最多的不是瓜子,就是甘蔗。可能有的人以为会是花生,那是扯谈,因为花生谁家里没有,没人买来吃。 
  临近开场的时候,师傅把几百瓦的电灯开燃,霎时整个坪上亮如白昼。灯光里跳动着无数焦急期待欢乱的眼神。人早就满了。路上还不断有人赶过来,提着矮登、长凳,或者椅子。也有的怕麻烦,或者只想来玩玩,就悠闲地空着手,用优越的眼光扫扫身边急匆匆的行人。远远地,无论谁都能看见有一块地方一片雪亮,让心急的以为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一个劲地催促同伴“快点,行快点”。那后一个若是熟知电影放映的习惯,就反而走得更慢,故意表现出一种从容,并且用略带了点揶揄的口气说:“急什么,又不是狗抢屎。”要把同伴气死。 
   
  灯光无论亮多久,都不意味着“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一切取决于放映员,也就是“电影师傅”。以前等公车也会遇到这种情况,但是现在有制度,走一趟用多长时间掐得很死,情况就大大改观了。只有到乡村去,乘坐货车改装的青蛙形状的“小四轮”和响得比拖拉机还厉害的三轮车,或者高级一点的只留七八个座位以空出地方来装人以尽量多拉客的小中巴,才由司机说了算。乘客在车上热啊冷啊挤啊臭啊被性骚扰啊,司机都管不了,司机只能管什么时候开车。什么时候乘客满了,车自然就开了,不然再嚷嚷也没用。 
  “乡村”就是这样,“负责人”说了算,“主人”的话有点用但是用处不大。在放电影之前,师傅总是不停地对幕布。不停地对。有时把光柱打到了天上,照得头顶的树叶反出白光,夜鸟扑扑扑惊飞,顺便拉下一泡白色的鸟屎。有时跑到了红砖墙壁上,突如其来的光亮往往吓走了壁虎。壁虎尿是有剧毒的,要是撒进人民大食堂的大饭锅……麻烦就大了。人们眼光跟随那块四方光块晃动,师傅也故意把镜头晃来晃去,大部分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相比而言,这种笑声是乱哄哄的,而听完领导“幽他一默”之后的笑声,是齐崭崭的。 
  混杂着这种笑声,坪上的骚动,吵吵闹闹,起伏的喧嚣,远远听去像是集市正旺的声音。 
  这种壮阔的波澜,当然是无数声响流动的集合。 
  卖零星东西的吆喝还算是平和的,因为他不用叫也能卖出去,叫反而耽误他算账。但是土狗对生人吠叫就有好处,只要不冲上去咬人,它至少增添了部分热闹气氛,而主人图的就是热闹。为了强调这种热闹(后来变成了风俗),本家人特意在空地上放了几千响炮仗,硝烟和碎纸屑漫天飞舞,吸引了诸多耳朵;碰上舍得的,放上几只烟花,则众人的眼睛也有福了。还有孩子找爸爸,爸爸找孩子,孩子喊妈妈,妈妈喊孩子……两个人为争抢一块摆凳的档,你骂我一句娘,我又骂你一句娘,你再骂我一句娘——终于推推搡搡动起手来,又有好多人跟着起哄。那时就不再是瀑布飞流波涛汹涌了,我们将置身地下摇滚演唱会现场,感受到那无与伦比的疯癫与热烈,愤怒与狂欢。打的人脸红脖子粗,类乎何勇表演《我们生活的世界好像一个垃圾场》,鼓足了劲往前挣,上身虽然被人抱住了,脚还对着看不清的目标大致所在的方向拼命踢踏,嘴里一连串威胁加辱骂的字句像耍魔术一样喷涌出来,唾沫星子覆盖了方圆三米之内每一寸土地……不过只要不让任何一方抓到家伙——凳子或砖头或自家脚上的鞋,他们的拳脚想挣脱众人围抱,那是万万做不到的。而且,电影一开映,大家都转移了注意力,他们觉得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电影就好像开会时的领导一样,它一到来,场上就安静了,虽然吃瓜子的还是大有人在。 
   
  而我们这些小毛孩,除了一蹦一跳看幕布上光块的移动,故意在幕布前面一站留下一个人头,一个“丫”形手势,也喜欢兴奋莫名地往人群中钻,别人还以为是一条狗。等我们好不容易拱到机子边上去,那里的人已经多得密不透风。我们身小力气小,难以站稳,呼吸不畅,只好自行摧毁已经到手的地位,又钻了出来。 
  放映员还在对幕布,还在。我们只好呼朋唤友,像一群老鼠绕来绕去。溜到黑地,用弹弓打别人屁股。学看过的电影里的人,啊啊啊叫着,手舞足蹈,得到一种满足的娱悦。 
   
  有时这种动作就不是奇怪,而是扎实;不为娱乐自己,而为欺负别人。总是有外村单独来看电影的小孩——就算大一点也无妨,我们人多——不凑巧站在外面。他伸长脖子看幕布又看不到,还傻呵呵笑个不停。我们就走到这个悖时鬼后头,几个人影一齐罩过去,和《发条橙》打流浪汉那一段一模一样。该悖时鬼刚才还欢欢喜喜的南瓜脸马上吓成了丝瓜脸。“你个野种,我们去玩去?”我们就是这样邀请他的,话语轻松,不怀好意。那时小孩欺负人都是这样说,我基本上敢肯定不是从电影中学来的。至于后来港台黑帮片里头的老大那种酷毙了的满不在乎的对白和神气何以就和几个小毛孩那么神似,我不知道。 
  我们就在附近田里把他打了一顿。打人并不是没有顾虑,很可能第二天他老爸就会找上门来,随后很可能某些人会被吊起来打,最行运的也免不了呵斥,责骂,打屁股。打人也不是没有损失,至少当晚的电影落了或大或小一截。打人也不是没有后果,下次去别的地方看电影、看戏、吊毛,必须小心被当地人看到,否则新仇旧恨一起算,“打死你个娘卖×的!”微风把远处那个挨打者的辱骂和威胁扬到耳边。他说,你们以后小心一点,别让老子碰到。 
   
  至今我没有“不小心”。当年黑地里四处捣乱的少年,接下来的几年里依然血气方刚,依然为朋友打架,为女人拼命,想方设法找乐子。我们慢慢长到壮健高大,烈性增加了,体内男性的冲动日渐强烈。有的在打工,有的在上大学,有的在偷窃,抢劫,杀人,强奸。 
  我们中甚至有人有了小孩。按照惯例,我们都直呼小孩的名字,他则按辈分称呼我们每一个人。这群当年一起滚动的少年,彼此辱骂的少年,忽而竟然因为这个新人的生临,有的做了爷爷,有的做了叔叔,有的依然只是一个可怜的兄长。 
   
  这改变我们身份的人,这唯一的新人,他和我们不同。和另外一些人则相同。他不像他爸爸,所以我们怀疑他不是他的儿子。我们怀疑别人早已经埋下了种子,再借这朋友的名义正当地降生。 
   
  但他究竟是谁的儿子,我们并不知道。通俗地说,这是个谜。他大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隐藏了无限的梦想,衰弱却永不疲倦,和我们吃了玩累了睡的身体特征毫不相似。我们年少时,类于他的人多愁善感,眼睛里常常含着湿气,少和我们来往,我现在已经忘了他们的名字。看电影时,别人笑他们也笑,但是灿烂里明显地带了一点悒郁。却也往往是这类人,小侄子,往往是你的前辈,行事更为大胆奔放,上述热血男儿——包括你爸爸——把身心上的热力宣泄到拳脚和怒吼、幻想和玩笑上的时候,他们可能正和一个漂亮妹妹,在林子深处,在草垛背面,在牛栏顶上,在一切避人而温暖的所在,低声唱歌,暧昧嬉戏,嘻嘻哈哈地笑,双手彼此摸索衣衫下温热的身体。两人的瞳仁为月光所照,发出深井一般暗波荡漾的光彩,就像得自你的遗传。 
   
  …… 
   
  有一个小小的村庄,住下了许多的人家,门窗都朝南开着。门口有一片宽宽的稻田,有一条活泼的小溪。 
  人们都不知道溪水的名字,只知道这里是条溪。她像母亲的眼一样沉静,像少女的眼一样清澈。村庄所在的中游,可以看作是眼睛正中,瞳仁所憩住的地方。在溪水的左岸,那么多树,柳树,柏树,人们称之为白叶树的,被夏日暴涨的洪水冲得并行地倒伏,被小男孩及个别小女孩爬上爬下,被老水牛蹭光了大片树干。也许在其中某一根上,会有一块皮被削掉了,露出白色或淡棕色的肉,上面古拙地刻着某个全村都知道的俊美少年或姑娘的名字。这个名字可能在哪个心里燃烧火焰,使一个人儿在微黄的月光里不能睡眠。 
  而那褶皱的眼皮,是那几层跟随溪水延伸到远方的梯田。但是在田里做事的人,却几乎没有一个青壮年男子汉,更没有正当妙龄的女子。因为那里邻近广东,所有男子汉和青年女性便都跑到那里去“寻钱”,一年半载回不来一次了。他们搭上汽车或火车,三五成群,包里装着大包的辣酱,到广州,东莞,深圳,还有的渡过了海,在海南岛做从未做过的事情,挣钱养家。为了“生活”他们必须远离“妻子”。 
  一座木头和土砖筑成的房子,一共有三间屋。门框上有一副对子。坪里有一株梧桐树,比水桶还粗,上面有很多麻雀。一层秋雨一层凉,叶子落光了,到那时,树上会现出来一个麻雀窠。好像是村庄额头上长了一粒痣。 
  这样的房子是这么多,懒懒散散,挤挤挨挨。清晨,梧桐树上飞出一群鸟雀,鸡公将村庄叫醒。门先后开了。飞出一群鸡。跳出一条大黑狗。妈妈把小孩喊起来。小孩子总是没睡醒,起来了,就在水沟里撒尿,再到牛栏里去放牛。沿路牛都出栏了。大家一起去看牛。把牛放到山里吃草,吃柴叶子,只要看住它莫让它到土里偷菜吃就可以。看牛的一伙人就在草坪里,塘埂上,打架,打扑克。跟着他们玩的狗,在身前身后摇尾巴,不时在田埂上树脚底抬起一只腿撒尿。有的觉得不好玩,又跑回去了,跑到半路上还返转来看。那最先起来的妇人,这时早已从水井里挑了一担清幽幽的水回来。她打扫了房子。她把鸭子赶到了江里。很快,她在村庄上空制造了早炊,是淡蓝色的。 
  学校敲钟了。男女小孩子按住书包,赶快赶快跑到教室里坐好。一天连着上六节课,中午,白日照到门槛时,肚子饿得要死。小学生们在下课那十分钟里,就急匆匆跑到屋里,翻煨红薯吃,不然就掀开锅盖,填两个凉饭坨坨。 
  山里边照例有新蝉单纯而又烦人的嘶喊,有鸟雀婉转而又动听的鸣叫。山坡上稀稀拉拉的地里,脸色黝黑胳膊粗壮的母亲们,一概在弓起个腰或蹲在地上扯草。有的人把包谷掰下来,放到一个竹篾片织的背挽筛里。还有的人用箩装辣椒。辣椒红了,再不摘就落了。辣椒和其他任何蔬菜瓜果一样,吃不完,可以做成盐菜、泡菜,和榨菜,也可以担到香灰山煤矿,卖点钱买油盐。 
  有时年轻一点的母亲,会在日头的影子正正地照到地里不动时,走到土边上枫树底下躲荫。用还算清亮的嗓子歌唱,或者沉默不语,拉开衣领,拿斗笠往胸口扇着。她疲倦的眼睛,张望到远山近山的一切。她偶尔用仿佛奇异的神气,自言自语几句,中间嘴唇里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叹气,但是她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也许是想到庄稼的长势丈夫孩子的所在了,也许是另外一些什么。谁也说不清。 
  山头望着山头。这些妇人兴致来了,就喊应对山的同伴,并不停顿手里的工作,遥遥地谈着一切。她们谈到丈夫的工钱,孩子的成绩,谈到亲戚邻居的亲疏,新媳妇的相貌肚才,谈到鸡的发瘟,猪的发瘟,五号病,自来水,摇井,谈到警察,狐狸精。白日快落尽了,她们于是开始收拾话匣子,收拾簸箕收拾锄头,准备回家。 
  村庄和小溪,热气正慢慢退去,这时都很热闹。两只狗在巢坪上咬架,好多小孩子围在那里看。更多的小孩,已经在水里游戏追逐,不停地自高岸跳下,溅起老高的水花。鸭子在那里嘎嘎嘎叫着,被几个赤条条的家伙“嚎哧嚎哧”地赶上了岸,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队,回去了。 
  做母亲的又在村庄上空升起晚炊。烟子扬起巨大的蓝色轻纱帐子。水面也起了水气。溪水尽头,流过来一个夏天黄昏金黄色的月亮。“你看,太阳还没落山呢。”盐老鼠也飞起来了。母亲推了一升干包谷粉,和南瓜一起煮,屋子里飘满了香甜的气味。今夜就吃这些当夜饭了。吃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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