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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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静雅笑着说:“这么严重?看来,我要是不来,你会自杀的。幸好,我今天没事。”她拉住倩如的手问,“怎么了?快给我说说。”
叶倩如紧紧握住袁静雅的手,出神地,用轻声细语说:“我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也许我不该爱的人。”
“噢?他是谁?”袁静雅依旧笑着问她。
叶倩如松开袁静难的手,站起来,手扶着廊柱,眼望着纷纷细雨,默不作声。
袁静雅看着她,也站起来,抚摩着她的肩头,轻声问:“你很痛苦吗?”
叶倩如点点头。呆了半晌,她才说:
“我从来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儿。我从小学拉大提琴。我的生命和爱情就是琴和音乐。我开头儿痛恨大提琴。老师常用琴弓子敲我的手指头,骂我是蠢丫头,每天要我拉好几个钟头琴,手指头上要有琴弦的黑印儿才行。我常用铅笔在手指头上划黑道儿,来骗他,骗那个狠心的老头儿。他死了,埋在东北的大森林里。我常想念他,在他像片儿前出神。”她喘了一口气,又说,“后来,我懂得了爱音乐,爱大提琴,我拚命地拉。”她一把抓住袁静雅的手,抖颤着声音说,“您摸摸,我的背有点儿弓,象个小罗锅儿。虽然不显眼,可还是有。这是拉琴拉的。”
袁静雅的手温柔地从她柔软的脊背上滑过。是的,倩如的背有那么一点点极不显眼的弯曲。
倩如慢慢地说:“我长大了,没想过要恋爱。小伙子们也不会爱我,我的小罗锅儿把他们吓跑了。”
“胡说。”袁静稚温存地反驳她,“你的背只有一点点儿弓,只要你注意矫正,完全会扳过来的。再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您别安慰我。他们不愿看我,我还不愿意理他们呢。他们庸俗,乏味儿。他们认为爱就是性。”
袁静雅吓了一跳。她想也想不到一个年轻姑娘,会说出这种话。虽然她是医生,最懂得人体的生理构造。但培育她成长的那个时代,还是给了她许多观念,让她一谈到人类两性的区别以及繁衍后代的本能,就觉得羞于出口。现代的年轻人,包括姑娘,说到这个,就象谈到游泳,滑冰,看球赛一样自然。她愕然地看着倩如的脸——那脸算得上美丽。
倩如说:“我是年轻人,可我追求罗密欧、朱丽叶式的爱情,追求高尚的、心灵的溶合,追求那种让人荡气回肠的爱情,追求你们所经过的那种爱情。没有这样让我崇敬爱慕的人吸引我,也没有这样的人爱我。我,今年二十六岁了……”她把脸埋在双手里,停住不说。
袁静雅拉她坐下,搂住她的肩头,微笑着:“傻妹妹,你需要我的帮助吗?让我帮你认识一位这样的人吗?”
叶倩如抬起头,问她,“谁?”
袁静雅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但我一定帮你找。”
叶倩如摇摇头。
袁静雅忽然想起来:“哎,刚才你不是说,你爱上了一个人吗?这个人一定是感情丰富而且行为高尚的。他是谁?”
叶倩如出神地盯着雨丝,说:“他比我大十四岁,总把我看成小妹妹,甚至侄女儿。”她有点悲哀,又说,“您认识他。”
袁静雅的心一紧,呆了半天,才慢慢地问道:“是——白天明?”
叶倩如凝视着她,用力地点点头。
袁静雅懂了,懂了为什么叶倩如昨天下午和今天一早连打了两次电话找她,一定要和她谈谈,说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向她求教,请她帮助。原来是这个!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回答这个姑娘?是的,她并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和白天明之间的关系。但是,倩如的坦率却象重炮轰击了自己的心。自己爱上了白天明吗?为什么在听到倩如的话之后,自己的心象从悬崖上跌下来一般?!
叶倩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我,错了吗?”
袁静雅结结巴巴地:“不不,你,没有,没有错。”说着,慢慢坐下。
叶倩如蹲到她面前,象孩子一样地扶住她的膝头,仰望着她,间:“您,爱他吗?爱白天明吗?”
袁静雅有些慌乱:“你,你怎么想到这个?”
叶倩如依旧那样看着她,诚恳地说,“袁大姐,我只见过您一次,这才是第二次。可我们之间,已经象姐妹一样。如果我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请您原谅。我之所以苦恼,就因为,我深深地爱上了他。可我看出来,他在拒绝我。因为,他,爱您。”
袁静雅:“别说了,这是你的猜测。”
“不,您听我说。我看出来了,他爱您。在您生病的那个晚上,他看着您。他那目光我知道,只有爱才会有那种目光。他爱您。您也值得他爱。假如您也爱他,就对他说吧。这种事,不一定非要男人先主动。您和他相爱吧。我祝你们幸福。虽然这么作,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我已经三、四天没好好睡觉了。可我想通了,我应该成全你们……”
“可是,倩如……”
“不,您听我说。我可不象你们那个时代的人,甘心情愿地牺牲自己应该得到的幸福。但是,我要公正,我把第一次机会让给您。假如您爱他,您就应该对他去说。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你们相爱了,我退出,自个儿找个旮旯哭去。过了这个时间,大姐,我可就要进攻了,我就要为我的幸福搏斗了。那时候,我谁都不让,不让!”
说完,她就站起来,靠在廊柱上出神儿。
袁静雅一生第一次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况,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姑娘。说她是情敌吗?她象小妹妹一样向你倾吐衷肠,恳切地告诉你,应该为自己的幸福而进击,甚至宁愿牺牲掉自己的幸福,忍受着心灵的创伤,来成全你。可是,说她是姐妹或朋友吧,她又向你发出挑战,限期要你竞争或是退出战场。不,她不能理解倩如,她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认识这个姑娘。她们之间,年龄的差距并不大,还不到十岁,可是她们的是非观、价值观之间却横着一条不浅的沟。天呐,一个星期,一个月,时间太匆促了。这段时间还不够她清理同白天明相识以来十八年的感情的头绪。她需要重新回顾这一段岁月,判定自己对天明是友情还是爱情。她更需要观察和了解天明对自己是同情还是爱情——友谊不是爱情,同情更不等同于爱情。倘使自己只是象爱最知心的朋友一样爱着天明,而天明对于自己更多的是同情,那么怎么能有使心灵震颤的爱呢?不不,这不是儿戏,这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怎么能限定期限,还只给短短的一个星期,一个月呢?这太简单,太草率了。
然而,倩如是真诚的,这是毫无疑义的。而且,她是作了自我牺牲的准备的。但她,毕竟太不了解她的长兄大姐们了。
袁静雅还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雨已经停了,风吹过来,已经有些初秋的凉意。快到九月了。天呐,九月底,这就是期限。当金色的秋天降临的时候,你不是收获欢愉便是收获苦涩。
叶倩如回头望着袁静雅,问道:“您,恨我吗?”
“恨?”袁静雅又吃惊了,“我连这念头也没有。”
“那好。不管是您还是我,我们两个人之一,早晚得和白天明相爱。我们说好了,不管怎么着,谁都不忌恨谁,永远是朋友。好吗?”
袁静雅想点头,可又忍住了。因为,她还不能判断自己对天明的情感是爱还是友。她只是笑笑,说:“我永远不会恨你,你这个可爱的、莽撞的小妹妹。”
“请您回答我,您爱不爱他?”叶倩如执拗地追问。
袁静雅说:“你这样坦诚,我也告诉你吧。我,还说不清。”
“他不值得您爱?”
“不不,他是个很值得爱的人。可是,爱情并不那么简单。”
“可也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复杂。愿意和他一起过,天南海北,吃糠咽菜,受苦受累都不怕,只要能永远在一起,这就叫爱情。”叶倩如说,“怎么样,一个月?您想想,别后悔,一个月以后,就该我上场了。”
“哈哈,你这真象是篮球比赛。”
“对,爱情就是竞赛,但还是友谊第一。”叶倩如说,“到底怎么样啊?”
“让我想想吧。我现在心里很乱。”袁静难说。“好,我的心倒平静了。”叶倩如挽起袁静雅的胳膊,说,“大姐,请原谅我,我只能这样做。走,我请您吃饭,来今雨轩的鱼做得不错。”
说罢,也不管静雅愿意不愿意,就挽着她的胳膊朝来今雨轩的餐厅走去。
第二十三章
满桌的酒菜,谁也无心吃。
魏旭之望着这桌特意从四川饭店订来的酒席,心里涌起了怒气。
他接受了白天明的劝告,邀林子午到自己家里推心置腹地谈谈。一个星期以前就把时间定好了,是今天。袁亦方也从青岛回来了,正好三个老朋友一起倾杯畅谈。谁知,偏偏查出郑柏年得了肺癌。这消息,早就扫荡了他们的食欲。但是,饭菜是不能退掉的,所以,便宴还得如期举行。在开过了会诊会议之后,林子午把白天明也拉来,加上吴国华和沈玉敏、袁静难,七个人竟连饭菜的一半也没有消灭。郑柏年的影子象幽灵一样在桌面上徘徊。想到他的不幸,每个人的喉头都卡上了一把生锈的锁。
梁晓晨已经从西南边疆赶回了北京。本应为她接风洗尘,可三个老人谁都怕见到她。因为只要她默默地站在你面前,悲戚地望着你,你心里就会擂起千百面大鼓,一声声扣问你的灵魂:你为这一对坚强而苦难的夫妻做了些什么?他们为什么至今还牛郎织女般地被迢遥的山河所阻断?难道真的就无法让他们生活在一起吗?
吴一萍把梁晓晨留在自己家里,和梅梅在一起。静雅本应该陪她,但是林子午说在吃饭以后,还要和她商量一下郑柏年的治疗问题,需要她这个肿瘤科医生在场,就把她也叫来。她来了,安适之再来就不方便。而且,安适之说,他还要到一位首长韩老家去,请他运用些影响,好为郑柏年解决些外国最新的抗癌药物,林子午也就不再请他赴宴。何祝,宴会的主人毕竟是魏旭之,他同安适之一见面,就难免动用唇枪舌剑,还是别惹麻烦为好。
沈玉敏是魏家的内阁总理,她请吴国华来临时协助料理家务。这样,七个人正好凑够一桌。谁知,酒席的气氛竟会这样冷清。
魏旭之坐在那里生闷气。他并不心疼那桌酒席。家里有电冰箱,可以保存那些没吃完的佳肴。他年轻时候,也走过背字儿。抗战胜利后,百物昂贵,全家人靠他给药店踩药碾子糊口。白天,他还得去当坐堂医生。那时候,吃折箩、杂合菜就是打牙祭了。如今,百十元的一桌宴席,他还是赔得起的。他生气的是医院这帮大大小小的领导。他们对郑柏年的病,倒也上心,瞧他们一个个急得,连胃口也缩小了。可你们早干吗来着?咱们这是医院呐!医院的副院长,楞得了肺癌,而且一发现就厉害到这般田地。这不正象长江边上的人家,忽然都渴死了一样,让人不可思议吗!唯一能解释的原因,就是各位都是死官僚主义,只知道给郑柏年上发条,不知道给他检修,擦油泥。人不是钟表,钟表的发条上紧了,还会咔蹦一声折了呢!可恶,简直可恶之极!还有这癌症,哪儿来的?从前也没有这么多的癌症患者,怎么如今动不动就是癌症呢?是人身体娇嫩了,还是癌细胞凶恶了,跟走后门儿之风一样,见缝就钻?还有自己这老不死的,早先为什么就没发现郑柏年日见其憔悴呢?癌症之初,并不可怕,手术、药物、外加物理疗法,三项并举,鸣鼓而攻,肿块是可以控制并且消除的。自己对于癌症当然不能说有手到病除的把握。但也不是束手无策。只要癌细胞不象脱缰的野马,倒可以把它勒住在狭小的范围,不要它惹是生非。可惜,晚了,一切都晚了。希望只寄托在白天明的一把刀上。瞧白天明那豆芽菜的身子,佝偻着,整个一副未战先怯的架势,这象个就要登上手术台,挽救密友生命的大医生的样子吗?不行,他太嫩。林子午倒不嫩,可又太老。他的一把手术刀,当年确也风靡南北。自个儿也曾跟他较量过,看是自己的两个手指头,还是他的一把刀更厉害些。他有胜有负,但他承认了对于有些病症,那刀子似乎更利索一些。然而,他至今也还有些怀疑,总觉得哪儿有病就切掉哪儿,就象冬天卖贮存白菜,切掉腐烂的菜帮子一样,卖菜卖水果可以,治病则总不象是正路。人身上一共有多少东西好切掉?头上长瘤,也把头切掉?还是得靠药石之功。不过,他承认,如今的郑柏年看来只好经受刀姐之灾,林子午这老头子的刀不至于生锈,可是手与眼大约都不及先前。天爷,到了手术台边您老先生可别眼发花,手发抖,那就要了命喽!还有,袁亦方这老东西,你皱什么眉呢?瞧那倒霉相。柏年是你的学生,你老是唉声叹气管什么用?你得先稳定军心呐!哼!
魏旭之环视众人,对每个人都有气,包括他自己。
“说话!”他命令大家,“这里不是聋哑学校,都开口嘛!”
可还是没人开口,只是各自的目光都扫射了全屋一圈儿,最后在魏旭之脸上集中,划了个大惊叹号。
“不开口都请启驾回宫,看我干啥子嘛!”他说。
玉敏从里屋端出茶来。
“收回去,收回去!”魏旭之对玉敏说:“请茶就是送客喽!”
“你不是叫我们都走吗?!”林子午说。
“我是要你们都开口讲话!”魏旭之说,“没人要你们来这里作气功表演。哼,柏年的病就是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造成的。”
玉敏温柔地打断他:“舅舅,你这就不公平喽。郑大哥害了病,大家哪个不心疼!”
“早心疼他些不更好?未必会得此绝症。那时候,一个个装聋作哑,院里的事谁都不管,还不把他累煞!”魏旭之一指林子午,“头一个就是你。你这个老糊涂!”
林子午呻吟般地长嘘一声:“是啊,你不要讲了好不好?我比你心里更加难受。我告诉你,你要是把我们的脑子喊乱了,手术出了差错,责任全在你。”
“老无赖!”魏旭之顿顿手杖。
“旭之大兄,”袁亦方说,“当务之急是冷静。集思广益找出最佳治疗方案,争取手术的成功。自然,这事情也是个教训,值得我们老一辈人深长而思之。”
魏旭之还想说什么,玉敏把茶杯捧给他,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把话咽回去了。
白天明站起来,在屋里踱步。
“你莫要走来走去,晃得人眼发花,”魏旭之说,“快讲你的主意。”
白天明站住,说,“我原来曾有些胆怯,主张把柏年送到日坛医院去做手术。一来,那里的条件更好些;二来,我也怕自己临时下不去手。给亲人做手术总是思想负担更重些。而,他比我的亲人还亲……”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脸转向窗子,闭起眼睛。
屋里一刹时寂静了。只有院子里的知了拚命喊叫。
“国华!”魏旭之大声朝里屋喊着,“去,到院里,用竹竿把那些个讨人嫌的知了赶跑,叫得人心烦!”
吴国华答应着从里屋出来。
玉敏拦住他,给他使个眼色,回头对舅舅说:“你老也太性急喽。心静自然安逸。再说,那知了是轻易赶得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