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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林清玄散文集-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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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八日
 
       
    






     
真正的桂冠



    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写信给我,说她本来是美术系的学生,最喜欢的事是背着画具到
阳光下写生,希望画下人世间一切美的事物。寒假的时候她到一家工厂去打工,却把右
手压折了,从此,她不能背画具到户外写生,不能再画画,甚至也放弃了学校的课业,
顿觉生命失去了意义;她每天痛苦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任何事情都带着一种悲哀的
情绪,最后她向我提出一个问题: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使我困惑了很久,不知如何回答。也使我想起法国的侏儒大画家罗德列克
(Toulouse Lautrec)。罗德列克出身贵族,小的时候聪明伶俐,极得宠爱,可惜他
在十四岁的时候不小心绊倒,折断了左腿,几个月后,母亲带着他散步,他跌落阴沟,
把右腿也折断了,从此,他腰部以下的发育完全停止,成为侏儒。
    罗德列克的遭遇对他本人也许是个不幸,对艺术却是个不幸中的大幸,罗德列克的
艺术是在他折断双腿以后才开始诞生,试问一下:罗德列克如果没有折断双腿,他是不
是也会成为艺术史上的大画家呢,罗德列克说过:“我的双腿如果和常人那样的话,我
也不画画了。”可以说是一个最好的回答。
    从罗德列克遗留下来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正在跳舞的女郎和奔跑中的马特
别感兴趣,也留下许多佳作,这正是来自他心理上的补偿作用,借着绘画,他把想跳舞
和想骑马的美梦投射在艺术上面,因此,罗德列克倘若完好如常人,恐怕今天我们也看
不到舞蹈和奔马的名作了。
    每次翻看罗德列克的画册,总使我想起他的身世来。我想到:生命真正的桂冠到底
是什么呢?是做一个正常的人而与草木同朽?或是在挫折之后,从灵魂的最深处出发而
获得永恒的声名呢?这些问题没有单一的答案,答案就是在命运的摆布之中,是否能重
塑自己,在灰烬中重生。
    希腊神话中有两个性格绝对不同的神,一个是理性的、智慧的、冷静的阿波罗;另
一个是感性的、热烈的、冲动的戴奥尼修斯。他们似乎代表了生命中两种不同的气质,
一种是热情浪漫,一种是冷静理智,两者在其中冲激而爆出闪亮的火光。
    从社会的标准来看,我们都希望一个正常人能稳定、优雅、有自制力,希望每个人
的性格和表现像天使一样,可是这样的性格使大部分人都成为平凡的人,缺乏伟大的野
心和强烈的情感。一旦这种阿波罗性格受到激荡、压迫、挫折,很可能就像火山爆发一
样,在心底的戴奥尼修斯伸出头来,散发如倾盆大雨的狂野激情,艺术的原创力就在这
种情况生发,生活与命运的不如意正如一块磨刀
用岁月在莲上写诗



    那天路过台南县白河镇,就像暑大里突然饮了一盅冰凉的蜜水,又凉又甜。
    白河小镇是一个让人吃惊的地方,它是本省最大的莲花种植地,在小巷里走,在田
野上闲逛,都会在转折处看到一田田又大又美的莲花。那些经过细心栽培的莲花竞好似
是天然生成,在大地的好风好景里毫无愧色,夏日里格外有一种欣悦的气息。
    我去的时候正好是莲子收成的季节,种莲的人家都忙碌起来了,大人小孩全到莲困
里去采莲子,对于我们这些只看过莲花美姿就叹息的人,永远也不知道种莲的人家是用
怎么样的辛苦在维护一池莲,使它开花结实。
    “夕阳斜,晚风飘,大家来唱采莲谣。红花艳,白花娇,扑面香风暑气消。你打桨,
我撑篙,乃一声过小桥。船行快,歌声高,采得莲花乐陶陶。”我们童年唱过的《采莲
谣》在白河好像一个梦境,因为种莲人家采的不是观赏的莲花,而是用来维持一家生话
的莲子,莲田里也没有可以打桨撑篙的莲肪,而要一步一步踩在莲田的烂泥里。
    采莲的时间是清晨太阳刚出来或者黄昏日头要落山的时分,一个个采莲人背起了竹
篓,带上了斗笠,涉入浅浅的泥巴里,把已经成熟的莲蓬一朵朵摘下来,放在竹篓里。
采回来的莲蓬先挖出里面的莲子,莲于外面有一层粗壳,要用小刀一粒一粒剥开,晶莹
洁白的莲子就滚了一地。
    莲子剥好后,还要用细针把莲子里的莲心挑出来,这些靠的全是灵巧的手工,一粒
也偷懒不得,所以全家老小都加入了工作。空的莲蓬可以卖给中药铺,还可以挂起来装
饰;洁白的莲子可以煮莲子汤,做许多可口的菜肴;苦的莲心则能煮苦茶,既降火又提
神。
    我在白河镇看莲花的子民工作了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种莲的人就像莲子一
样,表面上莲花是美的,莲田的景观是所有作物中最美丽的景观,可是他们工作的辛劳
和莲心一样,是苦的。采莲的季节在端午节到九月的夏秋之交,等莲子采收完毕,接下
来就要挖土里的莲藕了。
    莲田其实是一片污泥,采莲的人要防备田里游来游去的吸血水蛙,莲花的梗则长满
了刺。我看到每一位采莲人的裤子都被这些密刺划得千疮百孔,有时候还被刮出一条条
血痕,可见得依靠美丽的莲花生活也不是简单的事。
    小孩子把莲叶卷成杯状,捧着莲子在莲田埂上跑来跑去,才让我感知,再辛苦的收
获也有快乐的一面。
    莲花其实就是荷花,在还没有开花前叫“荷”,开花结果后就叫“莲”。我总觉得
两种名称有不同的意义:荷花的感觉是天真纯情,好像一个洁净无瑕的少女,莲花则是
宝相庄严,仿佛是即将生产的少妇。荷花是宜于观赏的,是诗人和艺术家的朋友;莲花
带了一点生活的辛酸,是种莲人生活的依靠。想起多年来我对莲花的无知,只喜欢在远
远的高处看莲、想莲;却从来没有走进真正的莲花世界,看莲田背后生活的悲欢,不禁
感到愧疚。
    谁知道一朵莲蓬里的三十个莲子,是多少血汗的灌溉?谁知道夏日里一碗冰冻的莲
子汤是农民多久的辛劳?
    我陪着一位种莲的人在他的莲田梭巡,看他走在占地一甲的莲田边,娓娓向我诉说
一朵莲要如何下种,如何灌溉,如何长大,如何采收,如何避过风灾,等待明年的收成
时,觉得人世里一件最平凡的事物也许是我们永远难以知悉的,即使微小如莲子,部有
一套生命的大学问。
    我站在莲田上,看日光照射着莲田,想起“留得残荷听雨声”恐怕是莲民难以享受
的境界,因为荷残的时候,他们又要下种了。田中的莲叶坐着结成一片,站着也叠成一
片,在田里交缠不清。我们用一些空虚清灵的诗歌来歌颂莲叶何田田的美,永远也不及
种莲的人用他们的岁月和血汗在莲叶上写诗吧!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日
 
       
    






     
黑暗的剪影



    在新公园散步,看到一个“剪影”的中年人。
    他摆的摊子很小,工具也非常简单,只有一把小剪刀、几张纸,但是他剪影的技巧
十分熟练,只要三两分钟就能把一个人的形象剪在纸上,而且大部分非常的酷肖。仔细
地看,他的剪影上只有两三道线条,一个人的表情五官就在那三两道线条中活生生的跳
跃出来。
    那是一个冬日清冷的午后,即使在公园里,人也是稀少的,偶有路过的人好奇地望
望剪影者的摊位,然后默默地离去;要经过好久,才有一些人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让
他剪影,因为一张二十元,比在相馆拍张失败的照片还要廉价得多。
    我坐在剪影者对面的铁椅上,看到他生意的清淡,不禁令我觉得他是一个人间的孤
独者。他终日用剪刀和纸捕捉人们脸上的神采,而那些人只像一条河从他身边匆匆流去,
除了他摆在架子上一些特别传神的,用来做样本的名人的侧影以外,他几乎一无所有。
    走上前去,我让剪影者为我剪一张侧脸,在他工作的时候,我淡淡的说:“生意不
太好呀?”设想到却引起剪影者一长串的牢骚。他说,自从摄影普遍了以后,剪影的生
意几乎做不下去了,因为摄影是彩色的,那么真实而明确;而剪影是黑白的,只有几道
小小的线条。
    他说:“当人们大依赖摄影照片时,这个世界就减少了一些可以想像的美感,不管
一个人多么天真烂漫,他站在照相机的前面时,就变得虚假而不自在了。因此,摄影往
往只留下一个人的形象,却不能真正有一个人的神采;剪影不是这样,它只捕捉神采,
不太注意形象。”我想,那位孤独的剪影者所说的话,有很深切的道理,尤其是人坐在
照相馆灯下所拍的那种照片。
    他很快地剪好了我的影,我看着自己黑黑的侧影,感觉那个“影”是陌生的,带着
一种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忧郁,因为“他’嘴角紧闭,眉头深结,我询问着剪影者,
他说:“我刚刚看你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就觉得你是个忧郁的人,你知道要剪出一个人
的影像,技术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观察。”
    剪影者从事剪影的行业已经有二十年了,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以前是在各地的观
光区为观光客剪影,后来观光区也被照相师傅取代了,他只好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
出卖自己的技艺,他的感慨不仅仅是生活的,而是“我走的地方愈多,看过的人愈多,
我剪影的技术就日益成熟,捕捉住人最传神的面貌,可惜我的生意却一天不如一天,有
时在南部乡下,一天还不到十个人上门。”
    做为一个剪影者,他最大的兴趣是在观察,早先是对人的观察,后来生意清淡了,
他开始揣摩自然,剪花鸟树木,剪山光水色。
    “那不是和剪纸一样了吗?”我说。
    “剪影本来就是剪纸的一种,不同的是剪纸务求精细,色彩繁多,是中国的写实画;
剪影务求精简,只有黑白两色,就象是写意了。”
    因为他夸说什么事物都可以剪影,我就请他剪一幅题名为“黑暗”的影子。
    剪影者用黑纸和剪刀,剪了一个小小的上弦月和几粒闪耀为星星,他告诉我:“本
来,真正的黑暗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但是世间没有真正的黑暗,我们总可以在最角落
的地方看到一线光明,如果没有光明,黑暗就不成其黑暗了。”
    我离开剪影者的时候,不禁反复地回味他说过的话。因为有光明的对照,黑暗才显
得可怕,如果真是没有光明,黑暗又有什么可怕呢?问题是,一个人处在最黑暗的时刻,
如何还能保有对光明的一片向往。
    现在这张名为“黑暗”的剪影正摆在我的书桌上,星月疏疏淡淡的埋在黑纸里,好
像很不在意似的,“光明”也许正是如此,并未为某一个特定的对象照耀,而是每一个
有心人都可以追求。
    后来我有几次到公园去,想找那一位剪影的人,却再也没有他的踪迹了,我知道他
在某一个角落里继续过着飘泊的生活,捕捉光明或黑暗的人所显现的神采,也许他早就
忘记曾经剪过我的影子,这丝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个悠闲的下午相遇,而他用
二十年的流浪告诉我:“世间没有真正的黑暗。”即使无人顾惜的剪影也是如此。
                      ——一九八三年二月二十三日
 
       
    






     
阳光照在我们身上



    三十年代最当红的男明星白云自杀去世了。
    当年白云在上海的盛况,据说目前最红的明星秦汉、泰祥林、王冠雄,李小飞加起
来都还比不上,我父母那一辈的影迷,一提起白云,总是勾起一些伤感的回忆;谁想到
那个时代在银幕上最闪亮的明星,死后竟是黄土一,连墓碑都找不到。卅年的年华,把
白云从地上最明亮的地方,埋到最黑暗的地下。
    白云自杀的同时,我最喜欢的智慧型明星英格丽褒曼也逝世了,可是两人的身影却
是完全不同的景况,褒曼逝世的时候,她的儿女都围绕身边,倍极哀荣。第三天台湾电
视公司还播出一个一小时的专辑“英格丽褒曼的荣耀”,来纪念这位为全世界尊敬的影
人。
    可是白云呢?白云的逝世在电视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新闻,更何况是专辑了。当初他
为自己取名为“白云”就已经为结局下了断语,他生前有两句话:“生是飘客,死是游
魂。”是有着多么深沉寥落的寓意,怪不得一些老演员像葛香亭、欧阳莎菲在他坟前致
祭时也免不了老泪纵横。
    中国演员老来的处境,总是令我油然地兴起衷感之心,他们不能像西方的演员,终
其生都闪烁着明星的光泽,他们不是恒久的星星,而是瞬息消逝的流云。但是又何尝演
员如此,这触及到我经常思考的时间问题,时间,对一位曾经光芒万丈的人是一个多么
无情的杀手。怪不得白云逝世的时候,一位影剧记者慨乎言之,问起如今当令的年轻演
员,他们竟茫然的问起:白云是谁?
    白云是谁呢?白云千载空悠悠,白云只是在干净的天空中飘过的一朵云吧。它在清
晨的旭日中,在黄昏的夕阳里,都会反射出五彩的光泽,但一到了黑夜,再美的云也没
有人看见了。
    我最喜欢辛弃疾的“破阵子”,这是辛弃疾为纪念当时一位具有军事和经济才华的
思想家陈亮,所吟赋出的壮词: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雷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辛弃疾的词意是美的,在美的背面却有一种对时光流逝的哀伤,我觉得最令人动容
的是“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从这两句词来看看白云,实在最贴切不过。多
少令人怀念的人物,终也免不了白发生的处境,更糟的是,在辉煌后的寂寞,使一位曾
扮演过顾盼自雄的英雄人物,最后在偏远的旅馆仰药自杀。
    前几天,两位菲律宾的华裔画家洪救国、王礼博来台湾,我抽出两天的时间,陪他
们到台中去探望老友席德进的墓园,同行的还有画家李锡奇、朱为白,以及席德进的生
前知已卢声华。
    我们到达大度山花园公墓时,正好是阳光最烈的正午,阳光遍照在墓园上,附近的
相思林里传来喧哗的鸟声。席德进的墓园是他生前亲手规划,格局很像中国明朝小小的
园林。在墓园里有一座“望乡亭”,颇能见到画家最后的心愿。我站在“望乡亭”的圆
门,往山下望去,那里没有画家的故乡,只有栉比鳞次的楼房层层相叠,我们的心情在
那一刻都沉默了起来。
    席德进曾以高超的画艺,感动过千千万万的心灵,他逝世时也是倍极哀荣。可是在
他逝世一周年举行画展会场里,观众却是三三两两冷冷清清,我曾在画展会场坐了一个
下午,直到画廊的灯暗了才默默离去,心中浮起的仍是辛弃疾“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
白发生”两句。
    在席德进的墓园里,种了两种他生前最爱的植物,两株凤凰树和三株木棉,经过一
年的培植,都已经长得比望乡亭还高了。凤凰依旧,木棉无恙,而我们这位曾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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