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坛传奇作家:我的父亲张恨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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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副刊规定了内容是:一、抗战故事(包括短篇小说);二、游击区情况一斑;三、劳苦民众的生活素描;四、不肯空谈的人事批评;五、抗战韵文。他还规定每篇文章的字
第48节:最后关头的《最后关头》(3)
数不得超过1000字。为了强调这个副刊的宗旨,他又在发刊不久的1月下旬刊登《白事》:“蒙在渝文彦,日以诗章见赐,无任感谢。惟《最后关头》稿件,顾名思义,殊不能纳闲适之作,诸维高明察之。”3月下旬又再一次《告白》读者:“本栏名为《最后关头》,一切诗词小品,必须与抗战及唤起民众有关。
此外,虽有杰作,碍于体格只得割爱,均乞原谅。”
从《发刊词》及这两次告白读者,可以看到父亲那满腔爱国热情与忠忱,不得不被他的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精神所感动!父亲不仅这样说了,而且也确实这样做了,8年来,他一直以一个国民“士卒”的身份在祖国“最后关头”的时刻守关把寨,呐喊冲锋。他也经常以“关卒”的笔名,在《最后关头》以文作箭,弯弓射日。他不仅以诗、以文、以小说作为武器,唤起民众同仇敌忾,团结抗日,而且还用漫画来讽刺揭露汉奸的丑态。我现在还存有一幅父亲所绘嘲弄汉奸头子汤尔和的漫画照片。可以这样说,为了抗日,为了鼓舞士气,他竭尽一切,调动了他所有的能力,这种爱国热忱,实在可敬!可佩!父亲入川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疯狂》就是连载在《最后关头》上的,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下笔出言与初衷有很大出入,但他并不气馁,不管是遭到“腰折”和“封杀”,也不管别人的误解和嘲弄,他丝毫没有动摇过自己的抗日信念与热情!
父亲主编《最后关头》,从1938年1月15日始至1941年10月9日被迫停刊止。在这3年多的时间里,除小说外,他的诗文创作无一日间断,天天都能读到他写的小品、散文、杂文或是诗词。据我不完全的估计,除小说外,至少有上千篇(首),近百万言,这些诗文,嬉笑怒骂,辛辣冷峻,既让人感到痛快淋漓,又让人掩卷深思。
父亲入川、上海自沦为孤岛后,父亲就没有一字寄往上海,但奇怪的是,上海各报刊上仍不断有所谓“ 张恨水小说”发表。他于是在1938年3月31日的《最后关头》上刊登了一则《张恨水启事》:自上海沦为孤岛后,该处出版界情形甚为复杂,鄙人从未有片纸只字寄往。今据友人告知,上海刊物最近仍有将拙作发表者,殊深诧异。查其来源,不外二途,一则将他人著作擅署贱名,一则将旧日拙作删改翻版。鄙人现远客重庆,绵力无法干涉,只得听之。唯人爱惜羽毛谁不如我,事实在所必明是非,不可不辨,特此声明,敬请社会垂察是幸。
细心读者,一定知道,父亲从来不参与“笔仗”,对他的著作,不管是捧的还是骂的,他都缄默不语,尤其是批评他的,善意的批评也好,恶意的歪曲也好,他从不作答。他认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文字之交,正需要切磋,国需诤臣,人需诤友,批评的对,你改过就是,不用解释,恶意的中伤,更不用回答,所以有关他的文字批评,他是从不打“笔仗”的,他说当事人参与其中,是徒乱是非。但是对于冒用他的名字写的伪书,他是从不敢“掠美”的,后来得知,敌伪在沦陷区一直盗用父亲的名字,在许多城市的报刊上发表小说。父亲怒不可遏,多次在汉口、香港、桂林等地发表声明。
在父亲苦心的经营下,《最后关头》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读者欢迎,尤其是发表了连载小说《八十一梦》以后,可说是风靡大后方,《八十一梦》更是成了当时最轰动、最畅销的小说,父亲的小说也就成了《新民报》的王牌!
不仅父亲的连载小说受到了读者的热烈欢迎,父亲在《最后关头》发表的散文、小品、随笔、杂文也同样受到了读者的热爱,这些文章都是宣传抗战,针砭时弊的。为了更好地激励民气,父亲曾在《最后关头》征求战区消息,他在启事中说:
第四部分
第49节:最后关头的《最后关头》(4)
本刊为免除稿件腐滥起见,曾征求战区通讯。近来陆续发表数篇,颇得读者欢迎。盖此项文字,全属事实,足补新闻之未及。而战区流亡在后方之人士读之,思乡东向之心,油然而生,亦复可资鼓励。现由前方来渝者,各战区人士均有,家乡消息,当不致完全断绝。兹征求读者将所得家乡信件,删去私人事项,交本刊公开发表。其有必须修润之处,编者可代为之,文字但求逼真,毋须多事修润。(一经发表,当较平常叙述、批评文字倍酬,以答雅意。其有新自前方来者,将所见闻分别记载见赐尤所欢迎!)父亲的老友,重庆《新民报》同事陈理源叔叔,在帮助我们搜集当年在《新民报》的文稿时,于此“启事”亲缀按语。“这个征稿启事,为《最后关头》副刊主编人的恨水所写。启事登出后,效果甚好,使这个副刊收到所需稿件甚多,增色不少。”
有很多读者喜欢父亲的“关头语录”,寥寥几十字,却是寄托遥深,短小精悍,一针见血,我也非常喜欢父亲的这种小文章,大手笔的文风。其实早在20世纪的20年代,父亲就以《寸铁》为名的“小专栏”,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警句。我现在摘录几条《关头语录》,以飨读者:穿着中山服,夹着大皮包,胸襟挂上一块徽章。这样的姿态,于北伐时出现于武汉市上,表示一种朝气,现在你若看到,作一种什么感谢呢?问问读者。
公务员聚拢在什么地方,就繁荣着什么地方。换一句话说,也就毁灭了那地方。
做官,也是一种工作,并不是可鄙视的事情。但在中国,由今日一直向上数,做官绝不是工作。有之,则办事员与录事耳。
官,一方面受着人们的尊敬与钦慕,一方面又受着人们的鄙视与咒骂。
将太太放在香港,老太爷、老太太放在家乡(包括沦陷区),爱人放在北碚,本人在重庆鬼混,这必是汽车阶级。
评价委员会,必须官办,官办之后,必有官样,所以物价比不评价时还要贵。连我在内,鼓吹组织评价委员会的人,害了市民与难民。
“关头语录”犀利辛辣,父亲的杂文更是“当头棒喝”。所谓“祸从口出”,打中了当权者的痛处,他自然不高兴,你能“笔没遮拦”,他就能“封条上门”,因而《最后关头》被迫于1939年5月3日停刊,经过多方周旋,才于同年8月13日复刊。父亲于复刊之日写了《久违了》一文,委婉而巧妙地向读者托出了停刊的底细及他无可奈何的强烈愤怒:日子是这样的容易过去,本刊与读者不相见,已经有一百天了。这一百天,不可小看了它,积十八个一百天,便是一个五年计划。对这一百天的消逝,我们是守财奴一般的看法,颇为舍不得。
一百天之间,我们不知道读者的感想如何?若就我们自己而论,仿佛像那些禄蠹,三日无官则遑遑如也。许多日子不扯几句淡,真整得难受,在这里也看出新闻记者是一条劳碌命。不像古来言责之官,如御史太史等等,十年不开口动笔,依然吃饭睡觉,其肥如猪。
今年不闹抗战八股,抄两句诗来结束这段闲文。“带一分憨(叶平)情更好,不多时别兴尤浓”。与诸公共勉之。
父亲说的闲文,看似滑稽突梯,其实是痛苦欲泣,这种反面敷粉的手法,深深地打动和感染了每一个读者。他苦心撑持的《最后关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走过了一年,因而他在《关头一年》中说:“光阴真快,《最后关头》这小副刊,产生一年了。回顾当日第一次上场白,声明我们当兴奋呐喊,不要无病呻吟,直到今日,总算遵守着这几句话,没有忘了。”文章的最后,他暗示读者:“谈到穷苦大众的文字,也有。只是戏法人人会变,各人巧妙不同”,正是“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其实,又恶知
第50节:最后关头的《最后关头》(5)
仲尼难言之隐耶?”
父亲在《最后关头》上发表的诗词,极受广大读者喜爱,直到现在,还会遇到一些诗词爱好者拿这些诗
词见问。其中最脍炙人口的是《读史十绝》,可算是一字一血,沉痛之极。由于许多诗词爱好者对《读史
十绝》情有独钟,故抄录如下,以飨同好:
剑客哀铃夜雨风,三郎梦醒恨无穷。
误人便是杨丞相,应悔嘉名锡国忠。
楚人舍得楚人弓,幸未燃箕一剧终。
莫为皇孙千古恨,巴山犹有建文峰。
(峰在重庆南温泉东北角)
浪续金貂又一群,大金台畔笑纷纷。
不知珠履三千客,几个吹竽食使君?
无复萧萧易水歌,顿传海上失荆轲。
哄堂博得秦庭笑,不料图穷是议和。
六朝何事不沧桑,巷口桃花惨夕阳。
肠断中原烽火遍,人间犹有半闲堂。
苻秦一击几生还,功在儿曹事等闲。
北望两京终未复,风流误煞谢东山。
江南国运付笙歌,榻畔能安日几何?
却笑仓惶辞庙客,只知挥泪对宫娥。
寇入居庸困凤池,景阳钟吼有谁知?
群臣误我今方悟,泣向煤山事已迟!
汴京宫殿壮威仪,劫火熊熊九鼎移。
南渡君臣终不悟,临安犹有党人碑。
三镇空称托命臣,江河无复阻胡尘。
可怜绝代侯公子,只作桃花扇里人。
有人说由于父亲有历史癖,毕生穷经读史,所以长于借古讽今,用典是信手拈来,妥帖巧妙,如若天
成,正是学富五车,才能寄托遥深,厚重沉痛。话虽不假,其实父亲更喜欢抒发感情的性灵之作,他的许
多抒情诗词,都是被人“佳句蒙碧罗”,诵而再三的。不但此也,他的打油诗、竹枝词更是俚句入诗,妙
趣横生,令人掩口葫芦。
当时重庆政府曾提出“一滴汽油一滴血”的口号,然而达官贵人及夫人之流,仍然是“口号由他,好
车我自坐之”,父亲写诗讽刺:
偶 见
满天细雨湿尘埃,警报无声店铺开;
车子飞驰三十里,夫人烫发入城来。
所谓此中有人,呼之欲出,因而不胫而走,直到前几年,我仍在美国的中文报纸上,看见有人撰文谈
论这首诗。父亲用诗句吟诵社会相,众生相也是入木三分,令人唏嘘太息:
邻家杂诗(六首)
老吏西来发半稀,艰难蜀道欲忘归。
设摊白日西风里,又向街头卖旧衣。
屋草垂垂怯朔风,斋窗病卧一哀翁。
弥留客里无多语,埋我青山墓向东。
蜀语珠圆可入林,妇孺半是改乡音。
灯前一语巴山雨,直欲家园梦里寻。
细雨柴扉久不开,荒村犬吠梦初回。
一星灯火疏林下,有客城中负米来。
黄昏人语隔村喧,野祭数家效故园。
一帛纸钱一壶酒,白杨树下作中元。
家书来报是丰年,升米依然值串钱。
博得老妪望明月,羡他犹向故乡圆。
好个“羡他犹向故乡圆”,父亲通过乡居所见,把流离失所的难民,对故土的思念,作了绘声绘色的
描摹,月仍能照故园,而人却只有梦中寻,深深地感动了每一个背井离乡的人,让人心酸,又令人不忍卒
读。
《最后关头》虽然受到了广大读者赞许和欢迎,但它却是艰难坎坷地走了3年,真个是行一步一步难
,举步维艰!终于《最后关头》守不住了,这并非来自外敌,而是来自内部的“新闻检查”。在“奉命弃
守”之后,父亲并没有屈服,明说不行,我就暗说,正面揭露不可,则采取旁敲侧击,他坚持认为“那些
间接有助于胜利的问题,那些直接间接有害于抗战的表现,我们都应当说出来。”所谓“戏法人人会变,
各有巧妙不同”,父亲在1941年10月9日《最后关头》弃守之后,立即办了一个类似聊天的专栏,《上下
古今谈》。这一谈,又轰动了重庆,成为家喻户晓,街谈巷议的话题。《上下古今谈》于同年12月1日与
读者见面,即日刊出《开场白》一文,以后每日一篇杂文,大约持续三年半之久,累计发表
杂文1000多篇,百万字以上,父亲利用他渊博的历史知识和敏锐的洞察力,上下古今,纵横捭阖,以古喻
今,巧妙地讽喻了当局的腐败和社会的黑暗。父亲的杂文与众不同的是短小精悍,读起来如对故友促膝密
谈,既亲切,又趣味盎然。文章多因事而发,读者自会发出会心的微笑,而当事人明知所指,又不能对号
入座,徒唤奈何而已!
第51节:巅峰之作《巴山夜雨》(1)
巅峰之作《巴山夜雨》《巴山夜雨》,是父亲病前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而且是一部非常重要的著作。此书完成后,他就突患脑溢血,一病3年,恢复写作后,身体状况及记忆力都大不如前,因而能标志他创作水平的最后一部书,就是《巴山夜雨》。说它重要,还不仅如此,因它是父亲有意在内容上和形式上进行一次新的探索和尝试,是他刻意对自己进行一次新的挑战。从书的内容、形式、文风,都和父亲所有的作品不同,可以说章回小说在这部书里,完全是新的姿态出现在读者面前。这样一部重要的探索力作,最后的重要巅峰之作,却被许多读者和研究者忽略了,当然这和他生前没有来得及出单行本有关。台湾学者赵孝萱女士却对《巴山夜雨》,推崇备至,赞誉有加,说此书是“张恨水的最重要代表作,是他一生作品最高巅峰”。①早在1945年5月16日,重庆《新民报》在庆祝父亲50寿辰的专刊中,于第三版发表了一则消息:张 氏 宏 愿恨水先生谈,彼将集中精力,在此五年中,写一分量较重之长篇巨著。其题材已选定,闻背景即张氏所居之南温泉,将以其自身之生活为经,而以此一小社会之种种动态为纬。
不用说,读者看了这则消息,就知道父亲所指的“宏愿”,就是创作酝酿已久的《巴山夜雨》了。《巴山夜雨》书名,借自唐诗人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它的寓意,自然是描述国难之际,流浪川东的异乡人,渴求和平,企盼归期的苦恋。
《巴山夜雨》的构思,是抗日战争接近尾声,动笔则是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8年抗战的炮火,对中华民族及全体人民都是一次战斗的洗礼。人们在这次民族存亡的搏斗中,付出了惨重巨大的代价,同时在这场搏斗中,赢得了自尊、自信和自省。越是战争接近胜利,人们越是清醒地认识到,这场战火的引发,绝不是偶然的,它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和现实原因,在迎接胜利的同时,有必要要进行一次认真的历史反思与民族自省,对我们自己来一次彻底的检讨,这样才能避免历史的重演,才能避免再一次外侮,正是古训所云“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父亲在痛定思痛之后,率先把笔触伸到这一民族心理层面中去探索。他敏感而及时地在挖掘我们辉煌历史文明同时,也尝试着对我们某些“劣根性”进行铲除。因为8年的战争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这是3500万同胞的生命,全民族的血和泪换来的教训,因而父亲已经不只是停留在对战争表面的谴责上了。正是